第十二章 雁荡山观音十八洞
2019-07-08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点击:

  司空远如今也觉那白衣书生,十分神秘,心想便任凭宇文奇追去,质问质问对方,为何要鄙视自己,也无不可……
  念犹未了,宇文奇身形已闪,宛如掣电飘风,向那山林扑去。
  司空远随后紧跟,两人才进林口,便见一株大树被人削去树皮,在树上写了几行字迹。
  那些字是首五言诗,龙飞凤舞地写着:
  “十手人所指,十目人所视,
  满脸假正经,专作下流事。
  我本芝兰姿,岂近鲍鱼肆?
  冰炭不同炉,为人各有志。”
  宇文奇看完字迹,冷笑连声地,咬牙说道:“好个冰炭不同炉,以及芝兰姿,鲍鱼肆等语,真把我们骂得惨了。”
  司空远只好劝慰笑道:“老人家何必肝火太旺?究竟谁是芝兰?谁是鲍鱼?谁是冰?谁是炭?谁又满脸假正经,专做下流事呢?”
  宇文奇恨恨道:“管他是什么?是冰,教它化成水,是炭,教它变成灰,反正前途只要再遇这白衣书生,我非想个最狡手段,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吃尽苦头不可。”
  司空远闻言之下,不禁眉峰暗聚。
  因为宇文奇一向温言笑语,恺悌慈祥,如今不单声色俱厉,并时有一种慑人心魂的炯炯凶光,从双目之中射出。
  司空远暗记那白衣书生虽然傲得有点可恨,但又何至于使宇文奇恼怒得如此失去修养?
  尤其对方留诗之中,“满脸假正经,专作下流事”两语,不似空言,或有所指,却不知指的是谁?自己与宇文奇,又何曾装过什么假正经?做过什么下流事呢?
  他又疑又诧之际,忽听得“哗啦”一声巨响。
  原来,宇文奇怒无可泄之下,竟扬掌把那株留诗大树,生生震断。
  司空远吃了一惊,目注宇文奇,含笑叫道:“宇文老人家,你何必如此震怒?”
  一语方出,宇文奇便接口冷笑说道:“震怒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挨了骂还不许生气?这大概不是所谓假正经,和下流事吧?”
  司空远想不到竟碰了宇文奇一个钉子,遂在怔了一怔之后,微笑说道:“挨骂生气,虽属理之常情,但老人家或许并未挨骂,若是凭空生气……”
  宇文奇双眉微剔,方自向那株已被震断的大树,指了一指,司空远业已笑道:“留诗并未指名,也许骂的不是老人家,却是对我而发。”
  宇文奇肝火仍旺,两眼一翻,冷冷说道:“你以为骂的是你,你做过什么下流事呢?”
  司空远剑眉双蹙,苦笑答道:“我虽未曾觉得做过什么下流事儿,但老人家德高望重,似乎更不会有甚暗室亏心之事?”
  这两句话儿,把宇文奇听得心中一跳,耳根一热。
  因那白衣书生的树上留诗,确未射名,自己非要认为是骂自己,大肆咆哮,岂非等于承认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不敢为人十手所指,十目所视的下流事吗?
  宇文奇的江湖经验极丰,换句话说,也就是极为圆滑,他盛怒一平,灵明立朗,但仍装作怒气尚未全消地,怫然说道:“司空老弟,就算对方留诗,意在骂你,我也替你生气。”
  司空远笑道:“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们且赶去雁荡山,到那观音十八洞中,找龙不凡和那干罗刹教徒,出口恶气便了。”
  宇文奇自然不肯放过这下台台阶,点头一笑,两人遂展开脚程,扑奔雁荡。
  这白衣书生目注司空远、宇文奇等去处,从鼻中冷哼一声,哂然不屑地说道:“一再下流,均是事实,还要假装正经,委实死不要脸……”
  语音微顿,忽又咦了一声,扬眉说道:“听他们之言,雁荡山的观音十八洞,被罗刹教的凶徒盘踞,我何不悄悄赶去,凑场热闹,或许……”
  自语未毕,身形已飘,这位白衣书生,竟也与司空远、宇文奇目标一致地,扑向雁荡。
  雁荡古分南北,但北雁荡山,陷于东海,只有南雁荡山,壑秀峰奇地,峙立于浙、赣、闽三省边境。
  司空远、宇文奇一路飞驰,急于援救宓红宓绿姊妹,并扫荡罗刹教的外围党羽。
  进入雁荡山区,询问观音十八洞何在,那些被问的山民猎户,樵子渔夫,均变色摇头,答称不晓。
  司空远觉得他们似是知而不言,正想设法诱询。
  突然听得远处响起“咕溜溜、咕溜溜、咕溜溜……”三声奇异鸟叫。
  宇文奇一听得这种奇异鸟叫之声,双目中便闪射出炯炯芒采。
  司空远道:“老人家,这种‘咕溜溜……’的叫声,是什么鸟儿所发?我好像从未听过。”
  宇文奇摇头答道:“我也不知,好在鸟鸣之声,仿佛离此不远,我们不妨前去看看,借开眼界。”
  说完,根本不等司空远表示同意,便自袍袖一拂,向十来丈外的一片山壁之间,飘身纵去。
  司空远自然随后赶去,只见宇文奇身形落处,壁下草树之内,并未有什么鸟儿飞起。
  但宇文奇却似不曾失望,流目四注地,向草树中细加搜索。
  司空远含笑叫道:“老人家,我们大概听错地方了吧?哪里有人来不飞的如此笨鸟?”
  说至此处,忽然发现宇文奇目光凝注一点,似有所见。
  同空远赶过看时,只见一丛藤蔓以后的石壁之上,有人画了一个血红圆圈。
  这圆圈并非全圆,在左上方留了个小小缺口。
  圈儿中央,并画了两根交叉短线。
  司空远见宇文奇目光凝注,似乎看得非常出神,遂含笑叫道:“老人家,这圈儿好像是江湖人物所留的标记暗语,却不知道含蕴着什么意义?”
  宇文奇未答司空远所问,猛一抬头,见夕阳尚未衔山,遂扬眉笑道:“司空老弟,你不要乱跑,就在此处等我好吗?我最多去上个把两个时辰,便可回转。”
  司空远诧然问道:“老人家要去何处?”
  宇文奇指着山璧上的血红圈儿,含笑答道:“江湖老友,于久违之下,留讯相招,并有要事商量,使我不好意思不去一趟。”
  司空远本想问问宇文奇的老友是谁?今在何处?但一转念间,觉得对方既然这等秘密地,以暗号与宇文奇互相联络,足见事涉机要,不愿为外人所知,自己又何必多问?
  想到此处,点头笑道:“老人家尽管请便,良朋叙阔,何必限时,我就在这方圆百丈以内,徘徊眺赏地,等你便了。”
  宇文奇笑了一笑,扬眉说道:“好,就烦老弟略候,我尽快赶回就是。”
  话了,人腾,对司空远略一挥手,便向左前方一重高峰之上,飞速驰去。
  空远目注宇文奇那宛如黑烟轻扬的飘飘身影,心中暗自付道:“这位老人家,对于帮助自己,倒是不惮烦险,但嫌举动之间,时常带有一种神秘意味。
  “尤其这次那白衣书生所留‘十手人所指,十目人所视,满脸假正经,专做下流事,我本芝兰姿,岂近鲍鱼肆,冰炭不同炉,为人各有志’的语句,似乎竟将他极度激怒,目中时有炯炯凶芒,闪烁慑人。
  “如今壁上又现出什么血红圆圈,宇文奇一见之下,便匆匆驰去,不免更使这位老人家,添了几分神秘气氛。”
  司空远一面忖度,一面信步走下山壁。
  因他与宇文奇约定,是在方圆百丈之内,徘徊等待,自然不必像只呆鸟般,始终站在那片山壁之上。
  同空远久仰雁荡景色之秀,既到此间,怎会不好好赏览番,把那些万壑千峰,一齐收诸眼底。
  但他刚刚走下山壁,到了一片清潭,便听得左边小峰脚后,有人作歌行来。
  那人唱的是:
  “咄汝青衫叟。
  阅浮生繁华萧瑟,白衣苍狗。
  六代风流归抵掌,舌下涛飞山走。
  似易水歌声听久。
  试问於今真姓氏,但回头笑指芜城柳。
  休暂住,谭天口,
  当年处仲东来后。
  断江流,楼船铁锁,落星如斗。
  七十九年尘土梦,才向青门沽酒,
  更谁是,嘉荣旧友?
  天宝琵琶宫监在,诉江潭,憔悴人知否?
  今昔恨,一搔首……”
  歌声苍劲,词意高古,使得司空远一听之下,便知作歌之人,绝非俗士。
  最后那“今昔恨,一搔首……”的余音尚在缭绕,崖角下,业已转出一位白发樵叟。
  司空远心中一动,暗忖:适才自己与宇文奇向那些猎户、山民、樵子、渔夫,探询观音十八洞之际,他们虽均摇头,但却神情闪烁,面带惊容,足见不是不知,只是不敢说出。
  如今这作歌而来的白发樵夫,显然不俗,似可再向他探询探询。
  想到此处,遂缓步迎上那白发樵夫,抱拳深深一揖,满面笑容地,柔声笑道:“老人家高怀雅致,唱的好一阕贺新凉词。”
  白发樵夫还了一礼,呵呵笑道:“词儿是曹贞吉作的,我只唱唱,有何高雅之处?相公大概不会与我这樵叟谈词,而是要问路吧?”
  司空远点头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错,尚请赐予指点。”
  (校对按:该词为《贺新凉》,并非《贺新郎》,作者不是毛奇龄,而是曹贞吉。曹贞吉字升六,又字升阶、迪清,号实庵,清初词家。书中的词错误处已改正。)
  白发樵夫目注司空远,道:“相公太客气了,你尽管问吧!这雁荡山中,我敢说峰峰皆历,壑壑曾经,不会有什么不知道的所在。”
  司空远大喜说道:“在下是想请教老人家指点观音十八洞的所在?”
  听了“观音十八洞”五字,那白发樵夫,竞把原来笑嘻嘻的脸色,往下一沉,向司空远冷冷地问道:“相公,你不是读书人,你……你是罗刹教徒?”
  司空远听出这白发樵夫,对罗刹教有点鄙视,遂微微一笑扬眉答道:“老人家这回却猜错了。”
  白发樵夫方自哼了一声,司空远又复笑道:“在下若是罗刹教徒,或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之人,又怎会不知道观音十八洞,加以探询则甚?”
  白发樵夫被司空远说服地,失笑说道:“相公既非罗刹教一流人物,却要询问那观音十八洞的所在,是何缘故?”
  司空远觉得不必隐瞒,应声答道:“我有两位好友,被罗刹教人物掳去,藏在观音十八洞中,必须赶紧搭救。”
  白发樵夫摇头说道:“观音十八洞宛如刀山剑树,不亚虎穴龙潭,相公独自一人,怎能前去?我不想把地点告诉你了。”
  司空远心中一急,知道与其软求,不如硬激,遂剑眉双挑,目闪神光地,正色说道:“说不说在老人家,去不去在我。但老人家总该知晓豺狼魑魅,其罪当诛,破魔窟,救良朋,是属于替天行道,仗义勇为之事。”
  白发樵夫果然被激得双眉轩动,哈哈大笑说道:“好一个‘替天行道,见义勇为’!看来我是非把观音十八洞的所在,告诉相公的了。”
  司空远又是深深一揖,陪着笑脸说道:“老人家多多指点。”
  白发樵夫咳嗽一声,手捻银须,缓缓说道:“这观音十八洞,是造化奇巧所,共分水九洞,旱九洞,但却洞洞通连,玲珑剔透。”
  司空远道:“既然洞洞通连,老人家请随意指点一处洞口便可。”
  白发樵夫指着左前方的一座高峰,说道:“那座高峰背后,有条深壑,壑中飞瀑为帘,帘内藏洞,那就是离此最近的观音十八洞入口之一。”
  司空远喜出望外,连声称谢,那白发樵夫又复含笑说道:“相公既然有力救人,便应快去,迟了恐来不及呢!”
  司空远皱眉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解?”
  白发樵夫目光一闪,向司空远打量两眼,不答反问地,扬眉叫道:“相公,请恕我冒昧动问,你所想援救的好友,是不是一位红粉佳人?”
  司空远方一点头,白发樵夫便又急急说道:“既是红粉佳人,更该快去,因为老朽适才于无心之下,听得两名罗刹教徒,边行边谈,说是什么罗刹一龙,定在今夜对这位红粉佳人,加以暴力凌辱。”
  司空远听得钢牙一挫,目闪精芒,暗恨宇文奇偏巧离去,不知是否及时赶转?
  白发樵夫话完,向司空远含笑一礼,转身走去,歌声又起。
  这回口中唱的是:
  “田光老矣,笑燕丹宾客,都无人物,
  马角乌头千载恨,匕首匣中如雪。
  落日苍凉,羽声慷慨,壮士冲冠发……”(校对按:清 曹贞吉 《百字令·咏史》)
  这时,天正黄昏,落日苍凉,歌声苍凉,又形成一片苍凉景色。
  歌声渐远,人影渐杳,那白发樵夫,行进深林,终于失去踪迹。
  司空远剑眉深蹙,胸中思潮起伏。
  他为难考虑的是观音十八洞的所在,业已问出,但却应不应该等候宇文奇归来,一同前去?
  若是不等,宇文奇归来必甚着急,他怎样找寻自己,互相会合?
  若是等,万一宇文奇归来稍晚,一步去迟,使宓绿受了龙不凡的凌辱玷污,岂非大大憾事?
  想来想去,司空远终于决定不等宇文奇了,还是救人第一。
  但他虽然不等宇文奇,却要对这位热心帮助自己的老人家,留点记号再走。
  司空远根据白发樵夫所告,留书山壁,并画了一幅壑下水帘洞的入口图形。
  这时,一只归林巨鸟,掠过当头,司空远暗聚神功,扬掌一指,便将这巨鸟点死坠地。
  原来,他深恐自己的壁上留言,不够显眼,遂利用鸟血,在留言之外,加画了一个鲜红圆圈。
  作完这些准备,司空远才施展轻功,遵照白发樵夫指点,向左前方的高峰扑去。
  峰后,果然有壑。
  壑下,果然有瀑。
  但瀑后,究竟有没有洞呢?因此际时已黄昏,壑下天光更暗,已非仅凭眼力,便可透视飞瀑,看得真切。
  司空远无奈之下,灵机一动,采取投石问路之策。
  他以石子,凝力投入瀑布,企图从回声之中,听出瀑后有无洞穴?
  瀑布,自然不会有什么惊人厚度,最多不过是匹练垂空,在范围上,有宽有狭而已。
  何况司空远又以内家真力,凝劲出手,无疑粒粒石子,均能穿透挂壁飞流,击在瀑布后面的山壁之上。
  假如石子掷后,回响是先自噗的一响,然后是托的一声,便知瀑布之后是实质山壁。
  假如掷石回音,只有噗的一响,并无托的一声,则石后或许便有甚花样。
  司空远想出这个办法,自觉可行,遂付诸实施,每隔五尺,投石一枚。
  果然,每枚石子的投入瀑内回响,均是噗托两响。
  直等第十三枚石子出手,瀑中反响,始只有渴望已久的噗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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