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睦把王牛儿骗出来后,先到聚宝门内“神拳镇江南”蒲冠南老拳师的住宅。王牛儿一看这住宅占地甚大,水磨砖的院墙足足有半条街长,门前有粗大的檐柱,拴着三匹鞍辔鲜明的马。黑漆大门,门上悬着蓝底金字的大匾,上书“拳镇江南”,王牛儿除了“镇”字不识外,其余三字倒也认得。
门口坐着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见了铜棍将军胡睦都含笑站起,有的喊“师哥”,有的喊“师叔”,胡睦微微点头,却不理他们,径直领着王牛儿穿过轿厅、仪门、二门、天井,从大厅、耳房的侧面来到一个月洞门前。王牛儿暗想这蒲老拳师的排场比俞大猷将军府上还讲究呀!
胡睦道:“王兄弟,里面便是练武场,我们进去吧!”推门进去,走过一条南道,果然见了一个极大的练武场,场边一溜凉棚,放着刀枪架,悬着沙袋,场角的一处还设有梅花桩。场心有二十余人正在练功,有的拧拳踢腿,有的使刀舞剑,单练的居多,也有两人对练的。
胡睦端了两张小橙和王牛儿坐在凉棚边看场中练武,说道:“这些都是我的师侄、师弟们,学艺不久,是练着玩儿的,三兄弟可别见笑。”
王牛儿嗜武如痴,练武极为认真,听到“是练着玩儿的”的话,十分不解,也不去理会,竟一处一处地细看,不一会儿就看遍了,见一个武功好的都没有,很觉失望。随口问“胡大哥,你师博有多少徒弟?”
胡睦笑道:“这个么,少说点也有一千吧!”
王牛儿大吃一惊;‘你是说一千!”
胡睦见他吃惊的样子,不觉好笑,道:“我是说至少也有一千,说不定两三千也是有的!我师博收徒教武将尽三十载,哪年不收过百儿八十个徒弟的?你算算该多少!”
王牛儿还是不信,道:“收这么多徒弟,他怎么教呢?”胡睦道:“平常都是赵师兄、李师兄代师授艺。我师傅他老人家是威镇东南的拳王,我们这些当徒弟的一年半载能够亲自得到他老人家指点一招半式,也是运气好!哪能都是他老人家一手一脚地教,比如就说我吧,我拜师已经四年,就只见面时要我练了一趟伏虎拳,指点了我四招,叫我自己去练。直到去年他老人家见了我,忽然想起这件事,才叫我又练一趟给他看,看了后仍说我没练好,还是要我再去练。兄弟,你看,四年只教了我四招,还嫌我没练好哩!”
王牛儿越听越有趣,又问“怎样才算好,你师博练给你看过没有?”
胡睦正色道:“王兄弟。你不要以为我是傻瓜。这伏虎拳嘛,二十多年前我还是小孩儿的时候便已使得滚瓜烂熟了。所以见面时我师傅说我使得不对,尽管讲了些道理,我心中还是不十分相信。去年他老人家又说我还是没练好,我更是不信。他老人家便要我和他对练这四招,每招都是我先出手,他后出手。说来也怪,我每招都打不着他,他却每招都打中了我,这下我才心服口服了。我们师傅确实有真才实学,不愧这拳王之称!王兄弟,你信不信?”
王牛儿连连点头说道:“信!听你这么一说。我就信了,这中间委实大有道理。只是,胡大哥,对这四招,你在这四年中究竟练了多少遍!”
胡睦一怔,望着王牛儿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道:“谁耐烦翻来复去地老练那普普通通的四招,练好了难道便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瞒你王兄弟,除了开头那几天我还练过两遍三遍的以后直到而今,压根儿我连一遍也没练过!”
看着王牛儿呆呆地想得入神,胡睦暗想这个大傻蛋,如果他是我时,多半会当真在四年中天天照我那个老傻蛋师傅说的去练那四招伏虎拳。又想,北方来的人,尤其是那些绿林中的朋友,都把他的武功说得人间少有,连玉罗刹伍灵芝也说他十分难斗。看他笨头笨脑的样子,未必真如人们所说,我何不就在此掂量他一下。如降服他,就得了他,等会儿诱他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料理了他,岂不必照伍灵芝所说去做,省了许多事。便对王牛儿说道:“王兄弟,我们去那边看看。”
那边有六七个大汉正在练石锁和千斤担,其中有两个认得胡睦的,便道:“胡师伯也来啦!胡师伯天生神力,无人能及,快来露两手给我们瞧瞧!”
胡睦走到一付最大的千斤担前,向旁边的人看看,说!:“好,我来试试J”
王牛儿见这付千斤担两端穿着磨子式的青石磙。厚约六七寸,估摸着总有四五百斤重,杠子也特别粗大。胡睦捋油齐肘,摆好马步,俯身抓杠一捉平腰,翻手挺腿,杠与肩平,然后稳稳地把杠举起来,甚是干净利落,众人大声赞“好”。片刻后,胡睦把杠往下一落,接着又向上挺起,连续两次,然后,运气两膀。突发“嗨”的一声,竟把那沉重的杠子往上抛起一丈五六,惊得旁观众人纷纷倒退。胡睦却不躲不闪,身形微蹲,待那千斤担落到分际时,双手一伸便接住杠子,顺手一推抛在地上,众人又轰然叫好。
一大汉赞道:“胡师伯这神力确实惊人!没有千斤之力怎么抛得上,接得住?当今世上,如论力气,恐怕就得数我们胡师伯第一了。”
又一大汉称道:“什么当今世上,就是楚霸王在世也不过如此!”
胡睦从幼时起便臂力过人,平素也以此自雄,听到众人称赞,甚觉得意,微笑着向王牛儿看去,见王牛儿脸色寻常,井无惊异之状,便道:“王兄弟,你也来露几手给我们看看!”
王牛儿道:“胡大哥,你这力气也还算可以,比起我小时候在绿云庄练武时,也还差得不太远。”
胡睦一愣,心想这算什么话,比他小时“还差得不太远”,那比他现在岂不是差得主远、这小子外表傻乎乎的,说大话却还有一套。殊不知王牛儿说的完全是老实话。
这胡睦自认为神力天生,力气确也甚大,但比起王牛儿禀赋特异的体质,毕竟还是差了一筹。现在王牛儿已经练成了“七绝神功”,神功永即,生生不已,体力的增长。何止十倍,便十个胡睦也比不了。王牛儿见胡睦求他练练,虽不很乐意,也勉强答应了。他走到杠前,也不摆什么弓步、马步,就这么一弯腰,双手抓住杠子便轻轻巧巧地提了起来,却把双臂平平地伸着,那干斤担和他平伸的两臂以及整个身体,就象是浇铸在一起的钢铁一般,纹丝不动。旁边的人都惊呆了,咋舌不已,有的还不信真是这样,疑心自已看花了眼,不住地揩眼睛好定睛细看。
王牛儿就这样平伸两臂提着那付千斤担,待了片刻,笑道:“我要往上抛了。”众人见他平平拎着那付极为沉重的千斤担。竟还能若无其事的开口说话,更加骤然。
这时王牛几把手臂略沉,手腕一翻一抖,绝不象方才胡睦那样作势力掷。那千斤担却呼的一声向上直飞,冲起了三丈多高,又笔直地往下砸来。旁观的人立刻四下奔散,深怕砸到自己身上。只见王牛儿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便接个正着,平平淡淡地把千斤担放到地上。
众人纷纷打听:“这人是从哪里来的?”“他是谁?”胡睦惊魂初定,假意笑着把大姆指一翘,道:“王兄弟,你这身力气可真了不起呀!”
王牛儿道:“这千斤担初学武时多练练,对增加臂力、腰力,稳固下盘,确实有用。但上乘武功讲究四两拨千斤,以巧降力。力气再大,遇到武功高明的也管不了多少用,胡大哥,你说是吗?”
胡睦道:“对,对!”暗想,幸好我还没有和他动手动脚的,否则就凭他这身力气,恐怕还不到三五招。我胡睦便得去见姥姥了。看来还得照伍灵芝的话去办。定了定神,便道:“王兄弟,老实说我对武学只能算才入门,有许多想法很想和你琢磨琢磨,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好好谈谈行不行?”
王牛儿听说要和他琢磨武学,正挠着痒处,连声道“行。研讨武学比什么都有趣,只是到哪里去好呢!”
胡睦道:“这个交给我好了,有个地方最清静。”胡睦引带着王牛儿出了蒲宅,穿过聚宝门,一直来到长江边,对王牛儿道:“我借了蒲师傅一支船,船上有酒有菜,我们把船摇到清静处,边喝边聊,岂不是再也没人打扰!”便引王牛儿上了支小船,请王牛儿在舱内坐好。道:“我去把船摇到江心,让它顺水游荡,再来陪你说话。”
王牛地忙动“胡大哥,你当心些,不要把船弄翻了,我可不会水。”
胡睦想果然不出伍灵芝所料,心中大喜,口里却道:“哪能呢,这船好使得很。”一面把船往江心摇去,到了水深处,放下桨,进入舱中,拿出一小盘卤牛肉,捧出两坛酒,一黄一白,再端出两个大碗,斟满了酒,道:“王兄弟,今天我们话要说尽兴,酒也要喝个够。古往今来,凡是大英雄、大豪杰都是爱喝酒,酒量好的,不喝酒一定倒霉。王兄弟,你信不信?”
王牛儿道:“你这话我还没有听说过。”
胡睦道:“你先把这碗酒喝干,我一定给你说出凭据来、说不出罚我喝三碗!”
王牛凡见他说得斩金截铁一般,便道:“好!”咕咕咕地几口喝干。
胡睦又把酒注满,说道:“王兄弟好酒量,但凭这酒量便是英雄!”
王牛儿道:“你可要讲出凭据来了,讲不出便罚三碗!”
胡睦道:“当然有凭据!关王爷可算大英雄?温酒斩华雄,可见是喝了酒的。后来白马坡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新颜良,诛文丑,还有过五关,斩六将,每次都是喝了酒的。”
王牛儿疑惑道:“没听说斩颜良文丑和过五关、斩六将都喝了酒呀!”
胡睦道:“我说喝了也是有凭据的,你把这碗酒喝了,我把凭据道出来,讲不出来,还是罚我三碗!”
王牛儿不肯道:“我刚刚喝了一碗,怎么又要我喝?”
胡睦道:“你喝了一碗,我讲了温酒斩华雄的凭所据。现在我要讲斩颜良文丑和过五关斩六将都是喝了酒的凭据,你自然也该另喝一碗。”
王牛儿咕咕地又喝了一碗,道:“你讲!”
胡睦道:“那曹操对关王爷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可是有的?三日一大筵,五日一小筵可是有的?有筵便有酒,没有酒还成什么筵?关王爷五天中便有两天专喝曹操的酒,自己便不买点来喝?这喝上了瘾,打仗时如果不喝,酒瘾发了怎么办?所以斩颜良文丑也好,过五关斩六将也好,保管都是喝了酒的。一准没有错!王兄弟,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王牛儿听他胡扯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道:“胡大哥真会说,那么不喝酒便一定倒霉,也是有凭据的了?”
胡睦笑道‘怎么没有,你再把这碗酒喝了,我就说大英雄、大豪杰不喝酒一定倒霉的凭据给你听。”
王牛儿道:“你也来一碗,哪能净我一个人喝?”
胡睦道:“自然我也要陪着喝点,不过这酒量和人的力气是一码事,那景阳岗上的武松何等英雄,也说一分酒一分力气,十分酒十分力气。王兄弟的力气比我大十倍,你喝一碗,我陪半碗,算我吃亏好了。”
王牛儿说不过他,只得咕咕咕地又喝了一碗,说道:“该你讲了!”
胡睦道:“关王爷败走麦城,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矢尽粮绝了!矢尽了还不要紧,反正他老人家一身内功外功,还有那把八十一厅重的青龙偃月刀,谁能挡得了?粮绝可就惨了。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酒喝?不喝酒便走麦城,倒霉了不是?再说那替唐高祖李渊打下了花花江山的秦叔宝,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官封护国公,儿子招驸马,皇帝称‘王兄’难道不是大英雄、大豪杰?但他在璐州时,连房饭钱也开不出来,英雄落魄,那店家连饭都不肯赊给他,难道还会赊酒给他喝?这秦二爷喝不上酒,才落得卖黄膘马,当金装锏,倒了十足的霉!”
王牛儿道:“不对吧,他们都是倒了霉才没有酒喝的,不是没有酒喝才倒霉的。”那胡睦道:“平常人是倒了霉才没有酒喝,英雄好汉却是只要有酒喝便不算倒霉,没有酒喝就是倒霉!今天我们弟兄有酒喝便不是倒霉,来,干!”把王牛儿也说笑了,便又干了一碗。胡睦包藏祸心,一味信口开河只拣王牛儿爱听的说,时不时又故意提出一些武功上的疑难来和王牛儿探讨,却不断灌王牛儿的酒。王牛儿性格粗豪直爽,怎禁得住他安心捉弄7胡睦虽也陪着在喝,但他在酒池肉林中厮混惯了,撒酒、泼酒、狡酒、赖酒是全褂子的本事,他真正喝了一碗,王牛儿至少也喝了五碗,还不到一个时辰,王牛凡已被他灌得八成醉了,黝黑的脸变得紫沉沉的,说话舌头也大了。本来王牛儿已练成了“七绝神功”,纵然剧毒之物也伤他不了,但这酒并非毒物,武功再高喝多了也一样要头晕眼花。当然,如果王牛儿怀有戒心,也可运功把这酒液从体内逼出,但他却没有丝毫起疑。
胡睦见王牛儿醉意盎然,使假装小便走上船头,四下一看,只见大江茫茫,近处没有别的船只,心中大喜,高喊:“王兄弟!快来,你看这水里有个发亮的东西是什么?”
王牛儿从舱内偏偏跷跷地走了出来,问“哪、哪有……甚么东……东东西?”偏头下看。
胡睦用手往江中一指,说道:“你弯下身来便看见了,那不是?”
王牛儿把身子探出船舷,低头去看,只觉脑袋发晕,立足不稳。
胡睦却迅速转到王牛儿身后,运起全身之力向王牛儿臀部猛然推去。只听“扑通!扑通!”两人都掉进了江心。
原来胡睦双掌推到王牛儿臀部时,王牛儿“七绝神功”的护体真力自然反应,胡睦突觉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冲来,把他震得两膀酸麻,整个身躯也被震得飞落到一大开外的江心。这还是王牛儿喝醉了酒,根本无心的自发之功,如果有意施展,胡睦这两臂必被震得骨骼寸断。但这铜棍将军胡睦本就是个海盗头目,四年前便是奉了人蛟汪直之命混入南京,充当探听军情的奸细的。他和伍灵芝相识,也是随汪直往倭酋宫泽三郎的巢穴大虾岛议事时见面的。所以此刻虽也跌进水中,并不能使他受到毫发之伤,急忙浮上水面,仍然爬上了小船。
胡睦向下游看去。只见滚滚波涛流得甚急,已不见王牛儿踪影,料想他已经大醉,又不会游水,自然是到经王的水晶宫去“三日一大筵,五日一小筵”去了!
当胡睦喜冲冲地奔回南京城内自己的寓所前时,却见万欣正一脸惊惶之色地在等着他,一见面便连声道:“糟了!全弄糟了!”
胡睦虽然吃惊,但自己全身湿透,正自冷得发抖,只说了句;“进屋谈!”便开门进屋,叫万欣在客堂等着,自已到内室换了衣服才出来,只见万欣一脸愁容地坐在椅上,见了胡睦便问:“那王牛儿怎样了?”
胡睦洋洋得意地道:“当然了结了,难道这傻蛋还能逃出我胡睦的手板心?”
万欣顿足道:“糟了!”胡睦见他老是扫兴,很不舒服,把脸一沉道:“这姓王的小子可是你万公子叫我杀的!你是不是想过河拆桥?什么糟不糟的!”
万欣一惊,连忙站起来说道:“胡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不是这个意思。那龚成没有死!”
胡睦仍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没有死,哼哼!没有死总也残废了,还能碍着你万公子和你小姨妹儿什么事?”
万欣着急道:“唉!怎么你还不懂?他没有死。也没有残废,好好儿的,一点事也没有,现在要来找我们要王牛儿,这还不急死人吗?胡大哥。你说怎么办?你胡大哥是我替他们引见的,你又是当着他的面约走王牛儿的。现下王牛儿不见了,他不找我们找哪个?”
胡睦这才大吃一惊,问“崔公子呢?我不信这姓龚的竟打得过崔公子。”
万欣道:“崔公子我没敢去找。现在我把原委都告诉你,你好歹要出个主意才好,唉!我心里乱极了,在我岳父面前,还有我叔父面前,我怎么交代得过去?唉!”
胡睦毕竟比他沉得住气,忙道:“不要慌,光叹气也没有用。俗话说‘天塌了有长人顶,砍脑袋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到底事情怎么样了?你从头到尾把它说清楚呀!”万欣勉强镇静下来,才把经过详情结结巴巴地向胡睦说了。
原来万欣引着万表所派的一名亲兵官佐和十名亲兵赶到长板桥畔,满以为会看到已死得硬梆梆的龚成的尸体,谁知在方才打斗的地方,除了有一群小孩正在兴高采烈地玩“蛇抱蛋”的游戏外,别的甚么也没有,顿时大惑不解,暗想莫非是地保拖去停放在哪里了。便拉住个小孩问:“小兄弟,方才打死的那个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小孩道:“不知道。”又去抢“蛇蛋”。万欣急了,大声向那群孩子问;“喂,我问你们!方才这里不是有人打架吗,被打死的那人送到哪里去了?”有个大点的孩子望了他一眼,道:“哪里打死了人哟。连伤也没有人带!开头打得倒还凶,后来出来了一个双方都结识的朋友,一劝便劝开了,没有再打。我亲眼看见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那边走了。”还指着走去的方向给万欣看。万欣一听此言,脸都吓白了,连道:“糟了!糟了!”那亲兵官佐暗忖:“侄少爷这人真怪,一口一声总是要找打死的人。这南京城一天也不知要打斗几番,哪能一打便非得打死人不可!况且双方被朋友劝开便好得很嘛,他却说糟,难道要打死几个躺下才不糟?
万欣还不死心,又问那小孩道:“你没有看错吧,他们怎会一道走?”
小孩生气地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亲眼看见他们讲了和,三个人一齐高高兴兴地走的,我骗你做甚么?”这小孩说的倒是一点假也没有,不过没有说清楚罢了。他说的三个人是指龚成和“南北两掌”李飞军、陆安成。
万欣听来却以为是龚成、崔承佑和那个劝架的朋友,所以又怕又惊,竟不知如何是好。那亲兵官佐见侄少爷站在那里发呆,不明白为了甚么,上前道:“侄少爷,龚公子既然没有事,想必已经回俞府去了。侄少爷回家便知,这里没有事了吧?”
万欣勉强点了点头。道:“是没有事了,你们先回去吧!”心中却象打翻了五味瓶样,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会儿想到龚成回到家中所说和自已谈的大不一样;岳父追问,该如何应付;一会儿想我和那崔公子本来无甚交情,全靠胡睦拉拢,如今他和龚成罢斗言和,如果把我的图谋全盘托出,自己怎敢再见岳父、叔父?岂不是大祸临头?想到这里顿时冷汗直冒;一会见又想这害人的安排全是伍灵芝出的主意,崔承佑即使不愿干了,也不至于都对龚成讲,也许自己还可辩解。这样一想,心中又略略放宽了些;忽又想到那王牛儿不知怎样了?胡睦不知这里的情形,多半巳把他灌醉,推入了江中,那龚成追究起来,自已岂能脱身?岳父和叔父岂能相容?这可是主谋杀人的死罪!想到这里又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心中作恶,似欲呕吐。万欣想来想去。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往崔承佑住处去,深怕龚成也在崔处,那就是自投罗网了,只得到胡睦这里来。见到胡睦时已在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
胡睦听了万欣的话后,虽然也大出意外,吃惊不小,但他毕竟在大风大浪中滚进滚出多次,比万欣镇静多了。当下便对万欣道:“伍灵芝与龚王两人仇深似海,崔公子和他穿的是连裆裤,决不会和龚成讲什么和的,更不会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龚成。今天的事必定另有原因,你快不要胡思乱想了!只是龚成没有死,定要向我们追王牛儿的事,你就是往我头上推也脱不了干系,只好暂时不回家了,躲个三日五日再说。好歹你是万都督的亲侄儿,又是俞总兵的女婿,龚王两人对他们来说,总是外人,时间久了,还是会有转机的。这里也住不得,我也要躲!你想,这南京街面人谁不知道我胡大爷住在此地,那龚成一打听便会找来的。事不宜迟,立刻我就要躲开I”
万欣一听险又吓白了,声音也吓变了,忙哀求胡睦道:“胡大哥!你千万要携带小弟一把,小弟无处可去,大哥到哪里,小弟都跟着你去。总求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不要把小弟丢开不管。”
胡睦十分清楚把万欣捏在手中大有好处,本就要把他带走,见他可怜兮兮地央求自己,暗暗好笑,口中却道:“既然万兄弟这样说,再为难的事我姓胡的都认了!今后,生,我两兄弟在一起生。死,我两兄弟在一起死!你略等一等,我去收拾点东西便走。”不一会儿,胡睦背了个包袱出来。对万欣道:“走!”带着万欣直奔崔承佑、伍灵芝处,这时已是万家灯火了。
胡睦害怕龚成立刻便会来找他,但龚成这时却还没有想到这一层。龚成和五行掌李飞军、黑煞手陆安成在纱库街口饭锅内喝酒吃饭时,听到崔承佑对自己下毒手竟是万欣所唆使,既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猛然想到把王牛儿约走的胡睦正是万欣引见的,其中必有蹊跷。王牛儿比自己粗疏得多,也许中了圈套还不知道。想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忙对“南北两掌”说道:“两位前辈,我那牛哥也是被万欣带来的一个叫胡睦的人约了出去,其中定有古怪,晚辈要赶回去看着,明后天我和牛哥定来拜见两位前辈。”
五行掌李飞军点头道:“好,你去吧。我们住在小南街卖绒线的苏家,一问便知,有事无事都来嘛!”
龚别到过两人便往回走,心中却在犯难:万欣暗算自己是无疑的了,但为了甚么,连自己都想不出来,别人岂信?况且又没有什么凭据。再说万欣是俞大就将军的女婿,自己与大猷将军却非亲非故,住在他那里完全是因俞老伯的缘故。万欣为人如此阴险,自然不能再和他住在一起了。如要离开,又如何向大功老伯和慧珠小妹谈,他们对自己,一个象姻亲的子侄,一个象嫡亲的兄长,说真话不妥,说假话又不该,也不能一声不吭地拔腿便走,真真把人难死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对俞家父女暂时还是含糊其辞为妙,再住一天,最多再住两天,便和牛哥前往浙江明霞堡去看望吕大侠、孙女侠,反正迟早都是要去的。
龚成思专着心事,不知不觉便已到了,便先往俞大功憩息的客房内看王牛儿回来没有。刚进门便见俞大功、俞大猷都在房内。见面俞大猷便道:“回来了就好了,打伤了哪里没有?”
龚成苦笑道:“多劳叔叔牵挂,小侄没有伤着。牛哥呢,还没回来吗?”
俞大功问道:“王贤侄也出去了,没同你一起?”龚成道:“万大哥带了个叫胡睦的朋友来,约牛哥去蒲老拳师家看练武,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俞大猷道:“蒲冠南,‘神拳镇江南’?这人我听说过,是南京声望很高的老武师。”
龚成道:“是的,万大哥说这位胡朋友是他的徒弟。”
俞大功见龚成面带焦急之色,便含笑说道:“王贤侄大概看起劲了,也许多会儿便回来。这蒲老拳师既然连我二弟都知道,真在他那里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万大哥怎么没有与你一道回来?”
龚成道:“听一位朋友说,万大哥在那个性崔的和我打起来后不久便走了。难道还没回来过?”
俞大猷问:“你不是他带人救出来的吗?”
龚成道:“不是。那姓崔的同我打了一会化,因为有朋友出来劝阻,没有再打,便各自走了。”
俞大猷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和你动手,是些甚么人,为了甚么打起来的?”
龚成含糊地道:“为甚么打起来的,至今小侄也闹不清楚,不知万大哥清不清楚?对方动手的也只有姓崔的一人,后来听说他是北京很有名的‘赛孟尝’崔公子,小侄从未到过北京,同他素不相识,他却知道小侄性袭。俞老伯、俞叔叔,小侄有些疲倦,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俞大功笑道:“你只管自便,有些事情慢慢都能明白的,别急。”
俞大猷等龚成离屋后,皱眉向俞大功道:“大哥,我看这事有问题!怎么欣儿说对方有很多人,个个武功高强,去晚了便有性命之忧,他却说只有姓崔的一人动了手,而且回来时好好的。连衣服也没弄皱一点。难道欣儿吓慌了,回来瞎说一气?”
俞大功比俞大猷细心得多,从万欣的话中,从龚成的神色和语言中早已看出不少破绽。但想到龚成在此是客,万欣又是大猷的爱婿,深恐大猷得知后,如处理得急躁了,反而不好,便没有提起。听大猷这么说后,方道:“我看他们两人所说都有不尽不实之处!欣儿回来后,二弟不妨和他谈谈,我得便时也和龚侄说说。不过,如他们都不愿细谈,我们也不要逼他们,这中间的缘故总会慢慢弄清楚的。龚侄这人,人品极好,他如不愿谈,必有不便向我们谈的原因。二弟,你以为如何?”
大猷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欣儿甚是可恶!方才说得急如星火,好象城池失陷了一般,现在连龚成都回家了,他却象没事一样,杳无踪影,竟不回来说一声!”
龚成推说自己要休息回到卧室内,原是见两位老人老是问今天的事,说真话说假话都很为难,还是避开为妙。这时回到房中,坐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和王牛儿来到俞府的这些天说了些甚么话,做了些甚么事,有没有不小心得罪了万欣的地方,想弄清楚万欣究竟为什么要陷害自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一听便知是俞慧珠来了,果然门上响起了轻轻扣击声:“龚三哥,龚三哥!”平日龚成对俞慧珠总有一种特别亲切、特别投缘之感,总觉这个小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使人精神愉悦,心情熨贴,总喜欢和她在一起。但这时听她在喊自己,却吓了一跳。暗想,她定是来问今天的事情的,她和洁珠是感情极好的姐妹,万欣的事,怎好对她直说?但以小妹的聪慧绝伦,自己要含混其辞地搪塞过去,又哪能办到?索性装作已经睡了,便没有作声。俞慧珠又唤了声:“龚三哥!待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
龚成听她脚步声往后院去了,才把这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又感到内疚,小妹对自己纯系真诚关心,自己却不理不睬,于心何忍?唉!真是好没由来,不知从何说起!便躺到床上闭目细想,一会儿想王牛儿不知遇到什么事没有,一会儿想万欣为什么憎恨自己,必欲置之死地;一会儿又想俞慧珠和自己平时相处的情景,以及自己方才没有答理她,她委委屈屈,楚楚可怜的模样;脑中象走马灯似的,这个去了,那个又来,竟没有片刻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有人在喊:“龚相公!龚相公!请用晚膳了。”原来是俞府的家人来请,龚成想还是不要失了常态才好,起来略略整顿了衣冠,便去往日吃饭的堂屋。
俞家人丁甚少,龚成、王牛儿和俞大功早已亲如一家,所以俞大猷夫人、洁珠、慧珠也是同桌就餐,并没有回避。平日晚餐本也颇早,今日因久等王牛儿、万欣未回,所以推迟了,用餐时已需掌灯。龚成内心忐忑不安,只怕慧珠在饭桌上追问他今天的事。席间,只有俞大猷含怒道:“王贤侄只怕被蒲老拳师留下吃饭了,欣儿怎么一去不回?”洁珠道:“大概也被叔叔留下了吧。”俞大猷道:“就是在那里,也该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嘛!尤其是出了那个姓崔的寻衅打斗的事。”
洁珠没敢吭声。龚成忙用眼瞟了俞慧珠一眼,却见慧珠那漆黑的眼珠正从浓密的睫毛下望着自己,樱唇半启,似带笑意。
龚成赶紧把目光掉开。还好,慧珠竟一直没有问他什么,龚成暗暗感激这个小妹的聪明体贴。眼见大家都吃完了饭,龚成正想离席告退时忽听慧珠问他;“龚三哥,今天约王二哥出去的那个姓胡的,是不是你们原来便相识的,往日来找过你们吗?”龚成道:“我们并不相识,往日也没来过,是万大哥替我们引见的,说他是蒲老拳师的徒弟。”
慧珠道:“往日你总和王二哥在一起,今天这姓胡的把王二哥一约走。便有人向你寻事,这事也大凑巧了。龚三哥,你怎么不去找找王二哥呢?他可不如你细心呵!”
龚成道:“本来想去,后来听说蒲老拳师在南京是很有声望的,胡睦约牛哥到他家里去看练武功,大约不会出什么事吧?”
俞大猷插口道:“珠儿也太多心了,蒲冠南武师在南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人了,连我都听说过,在他家里,能出什么事?”
慧珠抿嘴一笑;“真在蒲老拳师家里大概不会出事,但王二哥并不是蒲老拳师来请去的,只不过凭姓胡的一句话罢了。这性胡的早不来约,迟不来约,偏是在有人向龚三哥寻事以前,单单把王二哥约走。万大哥、龚三哥也都在练武,为什么不可以约他们明天一进去?总之,现在王二哥还没有回来。我是不放心。”
龚成听了顿时心跳加速,说道:“小妹说得对,我这就前去找!”这下连俞大功、俞大猷也道:“去蒲家问问也好。”
龚成记得胡睦说过薄老拳师是住在聚宝门水关内不远,便一路何去、他对南京的街道不熟,蒲宅又距俞府宅较远,其间不免走了些冤枉路。等到赶到蒲冠南住宅门前时,已经戌时过去了。龚成见蒲宅宅门高大,格局颇为宏壮,门首两边各挂着个大红灯笼,内燃巨烛,把中间那块匾上的“拳镇江南”四个大字照得清清楚楚,门厅两旁的长凳上分坐着四人,门内却隐约传来阵阵锣鼓声,分明是有什么喜庆之事。龚成不觉有些犹豫,这时前去找人显然是不合适的,不如等里面有人出来,再去问询,便在门前来回踱步等着。
不一会儿,里面果然走出了一群人,龚成紧走几步,拦住一人,抱拳为礼,道:“兄台请了!这蒲老师傅府上今晚有甚么事?”
那人一听他口音便知不是本地人,道:“兄台是外地来的?难怪不知、明日是蒲老英雄六十五岁的寿诞,今晚亲朋好友,弟子徒孙们给他老人家祝寿。弟台可是慕名前来拜门学艺的?这却不巧了,须得过了明天再来。”
龚成道:“多谢指教。”心想:哪能过了明天再来,今晚便得问清楚,便走向门厅对守在门口的几人拱拱手,道:“列位请了!愚下成都龚成有十分紧要的事,要会蒲冠南前辈,相烦通禀前辈。”
这四人中除了一人是蒲家的仆人外,都是蒲老拳师的徒孙,被派到门口接送客人的,内中有个叫越立功的,有几分小聪明,最爱逞能惹事。方才他已注意到龚成老是在门口走过来,走过去,认定必是个“梁上君子”来看堂口的,现在听龚成一开口便要会自己的师祖,心想这个小贼倒会装模做样,明知师祖不会见他,这样说无非是想混进门去踩道罢了!便把二郎腿一跷,冷冷地道:“我们师祖在宴客,不见外人!你有什么紧要的事,说给我们听也是一样的!”龚成自思别人这时不见,也是常情,便道:“那也好,我是来找人的……”话还未说完,那越大功就道:“噢,又变了,是来找人的!找你的姐儿,还是妹子?”
龚成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越立功道:“那你找什么人?”
旁边一个本份的小伙子见他们要闹起来,忙对龚成道:“老兄,别动气!你究竟要找谁?说出来看我们知不知道嘛。”龚成捺住怒气道:“有个铜棍将军胡睦胡大哥可在里面?”
那人道:“啊,你是找我胡师叔的,今天下午我倒是看见他和一位客人在练武场里,现下多半已经走了。”
龚成忙问:“那客人长得怎样7可是姓王?”
那人道:“姓什么我不清楚,样子倒是好辨认,黑沉沉的脸,眼珠亮得出奇,又高又大,象座铁塔一般,威风凛凛的。
龚成喜道:“对,对!相烦老兄进去看看,这人还在不在,如在就说有个姓龚的在门口等他。如果胡大哥在。请他出来一下也行。”
那人道:“不必看了,大概他们才走不久,也许还不到半个时辰,我是吃了二排寿面后出来换颜师兄进去的,那时便没着见胡师叔了,可见他们定是吃了头排寿面便走了。老兄一定是在路上错过了!”
龚成听到王中儿果然来过这里,心里已是自觉,再听此话,更觉在理,原本自己来时便走错了两次路嘛,说不定牛哥已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了。道了声:“打扰”,便往回走,才走出几步,便听到方才那个满口胡说的年轻人在大声道:“想浑水摸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在我越大爷面的弄鬼,没门儿!”
龚成虽然生气,但也不愿在这时多事,便只当没听见。拨步急匆匆地赶回俞府,才知王牛儿仍是没有回来。更觉懊丧。
俞大功见他愁容满面,劝他进“龚贤侄也不必大焦急,我想王贤任武功极高,就是有人要暗算他,也未必伤他得了。这蒲师傅既然有家有业,今晚没见着,明天还可以去见他嘛!”
龚成想来也只好如此,便问:“万大哥回来没有?”俞大猷道:“也还没有回来!”龚成感激道:“俞老伯、俞叔叔也安寝了吧,为我们的事倒让你们两位老人家牵心挂肠的。”
于是各人回房。龚成哪里睡得着,一直翻来覆去的,但他也实在太疲倦了,近五鼓时,忽然朦朦胧胧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见满室红光,才知已睡过了头,盥洗方毕。
俞慧珠已手托一个漆盘款款进屋,含笑道:“我们已吃过早饭了。你昨天太疲倦了,我叫他们不要叫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这是我让厨房给你准备的点心,吃罢,吃饱了好去找王二哥,还不知道会不会打架哩。”一面说一面把托盘放到桌上,坐在龚成对面,又道:“昨晚上万大哥一夜未归,爹爹和叔叔现在都到万姻怕那里去了。龚三哥,我看你和万大哥之间定然有些什么事,也许你还不愿同我们说,也许连你自己也还不清楚。你不用为难,小妹我这时并不想追问你,我相信你到了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们的。不过我想那个姓胡的一定什么都清楚,三哥遇到他决不要把他放过了!”指了指那托盘,道:“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听了这一席话,龚成如释重负,感动极了,心想小妹真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了,便道:“小妹这样体谅我,我真不知该怎样才好。”
慧珠笑笑道:“快吃呀!”龚成见那托盘内是一盘千层糕,一盘蟹黄包子,一碗莲米粥。便一边吃一边向慧珠道:“如此美味精点,多谢小妹劳神了!”慧珠粲然一笑,道:“我劳什么神?是厨房做的,又不是我亲手做的。”
龚成道:“虽不是小妹亲手做的,却是小妹亲口吩咐的,亲自送来的,我吃起来就比蟠桃会上的仙桃、仙酒都好吃!”
慧珠“扑嗤”一笑,把头低了下去,玉靥上现出两朵红云,片刻间连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红色。龚成见了她那副娇羞俏媚的模样,也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低头把东西吃完,放下筷子,道:“那我就到蒲宅去了。”
慧珠已镇静下来,望着他道:“龚成哥,今天纵然没找到王二哥也不要心焦。王二哥武功这么高,也不会轻易地便吃大亏。只要有点蛛丝马迹,回来再好好合计,一定会有法子的。”
龚成道:“小妹,你放心好了,我会谨慎行事的。”
经俞慧珠这样一谈,龚成突觉心中亮堂了许多,虽然还是不明白事情的究竟,但似乎勇气和信心都比昨天增加了不少。将要走到蒲宅时,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蒲老拳师六十五岁的正生日,如不准备点礼物和写好拜贴,只怕又象昨晚那样门都进不了。只好折回去找到一家纸铺买了张红纸,就在那里借了笔墨,做了个大红拜贴,上书:“蒲冠南前辈六旬晋五华诞”,下款落的是“武林后学龚成谨具薄礼敬贺”,再到糕点店内买了四色点心。才直奔蒲宅。走到门前时,见门口仍有四人,却不是昨晚的四个,龚成方从抽内取出拜贴,早已有人含笑接过,请龚成随他进去。经过仪门、院门、到了厢房又接过龚成的礼物请龚成稍候,那人便进去了,片刻后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问:‘哪位是龚爷?”
龚成拱手道‘愚下便是。”
那人也连连拱手道:“今日宾客云集。招待不周,望尊客原谅!龚爷,这边请。”又穿过两个天井,把龚成引到西跨院的一个客厅内。龚成见一路上客人果然不少,这个客厅内也坐了十来个客人,那人请龚成入座献茶后,便要走开。
龚成江“兄台且慢!还要烦兄台指引愚下给蒲前辈行礼。”
那人道:“家师早已说过。今日承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实不敢当,贺寿的虚文一概免了,待会儿入席后,家师自会出来答谢,怠慢之处,还请龚爷见谅!”
龚成无奈,只好说道:“那么愚下还想烦兄台找一找胡睦胡大哥,请他务必到这里来一趟,可好?”
那人道:“找胡师哥?那好,我见了一定与他说,就怕一时半刹分不得身,有了,小五子,小五子!”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家憧应声进来。那人对他指指龚成,道:“小五子,这位龚爷要找胡睦胡大爷,你快去找。找没找到都来回龚客人一声。”
小五子应了声‘是”便出门去了。
那人也向龚成拱拱手便离开了。龚成只得坐在那里喝茶,等了许久那小五子也没有来,原来那小五子早已被人拉去帮着洗碗碟了。
龚成等了一个时辰,心内烦躁,便想自己去寻。起身出房一路细看过去,走过了几处厢房、耳房、大厅、到处都是谈笑风生的贺客,游廊和过道上也人来人往,却连王牛儿和胡睦的影子也未看到,于是再走回原来的客厅坐下,又等了一阵,心中正暗自思付,忽听一片叫声“入席了!入席了!客人入座了!”
客厅内的人都哄然往外走、龚成一想,这倒是个绝妙的机会,我只须一桌一桌地看去,定能寻着。也便随着这群客人出去,却不入座,只绕着桌子细看座上的人。也有两次别人来请他入席,他都笑着说已有座位,是寻个朋友的。
龚成在席间绕行,已穿过三个天井、两个大厅,来到第四个天井中,心中愈加烦躁。突觉肩膀被人从后一扳,回头看时,见是三个汉子正满脸讥笑地盯着自己,中间一人正是昨晚满口胡说的那个越立功。
这越立功早已看见龚成在人丛中东张西望地乱钻,心想这个贼骨头胆子不小,竟敢混到这里来,非惩治他一番不可!急忙忙地约了两个师兄弟,便追了上来。
他见龚成回身,便“嘿嘿”冷笑道:“你要干什么?这地方也是你来得的?喂!你还是给我‘两个山字重起--请出’吧!”
龚成大怒,说道:“我是来找人的,你管不着!”
越立功道:“找人?怕是找东西吧?”
龚成道:“我来者是客,你敢出口伤人!”
越立功道:”出口伤人?我还要出手打人!”一手向龚成胸前抓来,想把龚成提起摔出。龚成怒极,微一侧身,一招“天王托塔”,托肘抓肩,使了个小旋跌。“嘭”地一声,便把越立功摔到阶沿上。
那两人吼了声:“狗娘养的,竟敢动手!”一左一右猛然扑到,提拳便打。龚成右肩一沉,“猛虎扭身”,脚下一个错步,“豹子翦尾”左臂后扫,右边的那个被撞到一丈开外,正碰到檐柱上,登时头破血流。左边那个被龚成左臂一掀,也踉跄扑倒,头脸都擦破了。那越立功被龚成摔了一坐兜,屁股先落地,倒未伤着,挺身站起。一头扑上来,口中直嚷:“小爷给你拼了!”举拳猛击龚成耳门。龚成恨他轻佻无礼,横行霸道,头一低,身形往前一冲,用虎爪功,左手抓住他前胸,右手抓住他左胯,一运劲便把他横担起来,叱声“滚蛋!”挺腰振臂,竟把虎立功向大厅的深处掷去。
这座大厅已是最后一进,款待的都是来客中的头面人物,蒲冠南正在中间一席陪客。忽见一条黑影蓦然飞落,“乓”的一声大震,恰巧摔到席间,杯盘磁盏“哗啦啦”打得粉碎,热汤油水四下飞出。很有几位贵客衣服、头脸都溅上了,惊得失声大叫“啊呀!”全堂大乱,外面却响起了一片喊打之声。
神拳镇江南蒲老拳师恼怒已极,快步向堂前走去,正看见自己的三个徒弟手提板凳向站在天井中的一人猛击。那人一掌击在一条板凳上,“嚓”的一声板凳竟被打断,自己的徒弟反被震得接连倒退。那人身法迅捷之极,突然一脚横蹬,自己第二个徒弟连人带凳都被踹得跌出老远。第三个徒弟的板凳眼看要砸着那人头顶,那人振臂一格,“啪”地一响,那板凳竟被格得脱手斜飞。
蒲冠南看得又惊又怒,猛然大喝一声:“住手!”
正是:
英雄安在?江心话酒弄扁舟;
怪客忽来,堂上寻人挥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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