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手谈

2024-08-02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殷朝歌侧身倒在棋盘边，苍白的嘴唇边，满是鲜红的血!
　　张飞鸿紧盯着浸泡在鲜血中的棋盘，紧盯着浸泡在鲜血中的黑白棋子，神态欲狂。
　　中原逐鹿
　　大军合围
　　血流成河的战场
　　散乱的残缺不全的人体、马尸……
　　他忽然仰面长啸起来。
　　啸声方起，就已喑哑。
　　他也是口吐鲜血，砰然摔倒在棋盘边。
　　宗雨雯吓得全身冰凉，连惊叫都忘了。
　　她伸出抖动不已的冰凉的手，使劲地按着她冰凉的，抖动不已的嘴唇。
　　她是被慕容冲天吓坏了。
　　慕容冲天竟似根本不知道眼前突起的变故，对满盘满地的鲜血竟也是视而不见。
　　他的双眉时而紧锁，时而展开，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慕容冲天忽地在盘上投下了一粒白子，振衣而起，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有此一子，黑棋已失天机！哈！到底还是老夫取了中原！”
　　他踌躇满志地在棋盘边来回踱了几步，不觉被殷朝歌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这才看见棋盘上的鲜血和盘边伏倒的两个人，顿时脸色一变，又缓缓坐倒在地。
　　宗雨雯勉强克制住颤抖，低声叫道：“慕容伯伯……”
　　慕容冲天缓缓道：“嗯，好孩子，你把芸萝的穴道解开……”
　　话未说完，他也是一口鲜血直喷出来，喷到了本已浸透鲜血的棋盘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以手抚胸，哑声道：“这个帐篷以后不许人进来……棋盘、棋子，所有的东西都不许动……听见没有？”
　　慕容芸萝与宗雨雯同声应道：“知道了。”
　　慕容冲天又深深吸口气，站起身往外走，一面道：“送两位公子回去，让他们好好休养！”
　　张飞鸿自然是得到了细心的照料。
　　慕容芸萝和宗雨雯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至帐外，让小鸽？
　　儿和几名侍卫送他回自己的营帐，殷朝歌可就没有这样好的福气了。
　　慕容芸萝恨恨地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后，抓住他的衣襟，将他一路拖了回去。
　　这小子实在太可恶了！
　　就是因为他，童尚荣不仅在大漠中受了伤，回总舵后还差一点送了命。
　　就是因为他，对她从未疾言厉色的父亲今天竟然会点了她的穴道！
　　同样还是因为他，父亲今天才会吐血！
　　你说慕容芸萝能不恨他吗？
　　慕容芸萝要是不恨他，那才怪了。
　　她当然不知道慕容冲天之所以口吐鲜血，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心情激荡之下，引动了气机，真气一时走岔。才会如此，其实并无大碍。
　　殷朝歌之所以吐血，却完全是慕容冲天与张飞鸿二人所至。
　　这两人因将棋盘当做了决胜中原的战场，所以随着棋势的紧张和激烈的搏杀，不自觉地都动了杀机。
　　殷朝歌已是内功全废之人，在两股不同方向凌厉的杀气凌迫之下，内腑受创，鲜血迸出。
　　张飞鸿却是眼见黑棋生还无望，神思恍惚之中，竟以为自己已经败给了慕容冲天，殷朝歌的鲜血更是刺激了他本就绷得如弓弦一般紧的神经，一时也是真气走岔，心灰意冷之下，吐血自是难免的事。
　　就算慕容芸萝了解这些，她也只会将所有的不是一古脑儿推到殷朝歌头上。
　　她恶狠狠地盯着昏迷不醒的殷朝歌，恨不得立时抽出腰间长剑，一剑送他上西天去！
　　她的右手已经坚定地握住了剑柄。
　　长剑慢慢地自剑鞘中一寸一寸抽出。
　　帐篷外一串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慕容芸萝叹了口气，将长剑送回鞘中，慢慢转过身。
　　进来的是夏先生与两位医生。
　　夏洁臣满头大汗，喘息着道：“大小姐，殷公子怎么样了？”
　　慕容芸萝撇了撇嘴，道：“死不了！不就吐了口血吗？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的！”
　　医生们围着殷朝歌忙开了，又是把脉，又是用银针疏通他胸部的经络。
　　慕容芸萝又撇了撇嘴，冷冷“哼”了一声，施施然往帐外走。
　　她实在是看不惯那些人那份着急的样子。
　　这小子说到底不就是圣火教抓回来的一个囚犯么！
　　就算他死掉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会塌？地会陷？
　　她一面慢悠悠往自己的营帐走，一面在心里盘算如何才能把这个祸根除掉。
　　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刚掀起门帘，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撞她的人是小鸽儿。
　　小鸽儿眼圈红红地，一脸的焦急与慌乱。
　　慕容芸萝心里打了个突，忙道：“张公子怎么样了？”
　　小鸽儿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低声道：“张公子挺好的，刚到半路就醒过来了。”
　　慕容芸萝看看帐篷里只有小鸽儿一个，脱口道：“宗雨雯呢？”
　　小鸽儿看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在……在张公子那里。”
　　慕容芸萝心里立刻打翻了十瓶老陈醋。
　　她跺了跺脚，恨恨地“哼”了一声，拔脚就往外走。
　　一走出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小鸽儿红红的眼圈儿，奇道：“你怎么了？哭了？”
　　小鸽儿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大小姐，殷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慕容芸萝顿时一头鬼火。
　　她冷冷瞥了小鸽儿一眼，冷冷道：“你刚才慌忙急火地，准备到哪里去？”
　　小鸽儿低声道：“……去……去看看殷公子……”
　　慕容芸萝心里一动，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淡淡道：“殷公子也没事，夏先生已经带着医生看他去了。”
　　一听慕容芸萝的语气缓和了，小鸽儿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医生……医生怎么说？婢子还是想过去看看……看看，教主吩咐过让婢子过去照料他的。”
　　慕容芸萝脸上已经浮起了淡淡的，爱怜的微笑。
　　她轻轻拍拍小鸽儿的脸颊，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医生自然会小心照料他，……你现在过去了，也插不上手。”
　　她顿了顿，审视着小鸽儿的神情，又道：“要不，咱们先准备点殷公子爱吃的点心什么的，等会儿咱们一起去看他？”
　　小鸽儿立刻高兴起来，甜甜地应了一声：“哎！”
　　看着小鸽儿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慕容芸萝简直要打心眼里笑出来了。
　　“怎么早就没看出来呢？”
　　她一面微笑着，一面得意地想。
　　“现在看出来也不晚嘛！”
　　她简直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惊异了。
　　能想出这样一条妙计来的人，当然是聪明人。
　　慕容芸萝得意地一遍又一遍地推敲着自己的计划，连宗雨雯现在正在张飞鸿身边这回事都忘了。
　　宗雨雯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她红着眼圈儿，坐在张飞鸿对面，低着头不说话，两只肥白粉嫩的手儿使劲绞着衣带角儿。
　　帐篷里只有他们俩人。
　　田福初听张飞鸿突然吐血晕倒的消息时，很吃了一惊。
　　他怀疑是不是慕容冲天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
　　查过脉象和内息后，田福就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张飞鸿虽说神情比较萎顿，但内息运转正常，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于是田福就很放心，也很知趣地到黄石公与曹勋住的那顶帐篷里去了。
　　宗雨雯慢慢抬起头，大眼睛里竟似有泪光闪动。
　　她迷蒙的眼波在张飞鸿脸上一转，低声道：“张公子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何苦为了一盘棋……这会子芸萝一定急坏了……就是我心里……我心里也……”
　　她柔情脉脉的眼波又在张飞鸿脸上一转，微红着脸，又低下头去。
　　张飞鸿懒散地笑了笑，用略显疲倦的口气道：“多谢宗小姐将在下送回来……宗小姐也累了吧，请回去休息吧!”
　　宗雨雯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两只又黑又亮又大的眼睛紧紧盯住张飞鸿的眼睛。
　　她的眸子里，流动着幽怨。
　　张飞鸿的心猛烈地搏动了两下。
　　他第一次发现，相貌平平的宗雨雯，竟然有一双如此迷人、如此勾魂摄魄的眼睛。
　　宗雨雯的眼中似是要涌出水来，柔声道：“张公子要是累了，我就告辞了。”
　　张飞鸿的心又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他发现宗雨雯的声音也很甜，很温柔，很好听。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在下倒是不累。在下倒是想留宗小姐多坐一会儿，只怕宗小姐不愿意呀。”
　　宗雨雯的大眼睛眯了起来。
　　她轻轻咬着红红的、丰润的下唇，用眼角瞟着张飞鸿，道：“张公子这是在赶我走吗？”
　　张飞鸿的脸上浮起温文儒雅的微笑：“在下怎么敢呢？”
　　宗雨雯的眼中流动着动人心魄的光彩，却故意装出很冷淡的样子，淡淡地道：“张公子连朱家天下都敢抢，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吗？”
　　张飞鸿苦笑道：“宗小姐这样说，在下真是无立足之地了。”
　　宗雨雯瞪大了她那双本就很大的大眼睛，诧异道：“张公子是主，我是客，张公子怎会没有立足之地呢？”
　　张飞鸿笑了笑，道：“这里是圣火教总舵，宗小姐自然是主，在下远道而来，当然是客。”
　　宗雨雯幽幽地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抚着脸，吃吃笑了起来，道：“张公子只要有心，要想做这里的主人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张飞鸿吓了一大跳，但仍很镇定地道：“宗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明白。”
　　宗雨雯浅浅叹息一声，道：“张公子不要再装糊涂了，芸萝对公子的情意，教内谁不知道，等公子做了教主的女婿，自然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张飞鸿一怔，不禁大笑起来。
　　他本以为宗雨雯看出了他想利用圣火教的力量夺取天下，而后再取慕容冲天而代之的意图，所以十分紧张。
　　不想她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宗雨雯目含笑意，悠悠地道：“张公子笑什么？难道我刚才的话不对吗？”
　　张飞鸿笑道：“自然不对！在下就是想做什么人的女婿，只怕那人也不是慕容教主。”
　　宗雨雯道：“不是教主，那是谁？”
　　张飞鸿迎着她盈盈的目光，含笑道：“宗小姐看呢？”
　　宗雨雯忽地飞红了脸，抿嘴一笑，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她又瞟了张飞鸿一眼，忍住笑道：“咦，芸萝怎么到现在还不来看看张公子的伤势？我去催催她！”
　　张飞鸿苦笑道：“宗小姐要是不愿再陪在下聊下去，只管走好了，用不着找这样的借口嘛！”
　　宗雨雯站起身，轻盈地向外走，将出门时，却又慢慢侧过头来，眼波盈盈一转，用眼角瞟着他，嫣然道：“明天我想去城外骑马，张公子有兴趣吗？”
　　张飞鸿笑道：“宗小姐既有雅兴，在下焉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