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葫芦里的药

2024-08-02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小鸽儿怜惜地走近床边，轻轻替他捶着背。
　　好半天，殷朝歌才止住咳嗽声，抬起涨得血红的脸，冲她微笑一笑，道：“有劳姑娘……咳……我可不敢当得很……”
　　小鸽儿双眼与他的目光一碰上，就红了脸，转开头，后退一步，轻声道：“公子歇着罢，小鸽儿告退。”
　　殷朝歌笑道：“先别忙走……姑娘方才不是说那小曲听得心里发酸吗？你可知道，摆夷山歌里也有唱起来让人心神俱爽的呢！”
　　小鸽儿抬眼道：“真的？”
　　殷朝歌笑道：“我怎会骗你……姑娘要是愿意听，我就再唱一首，好不好？”
　　当然好了！
　　小鸽儿直点头。
　　“桃花结在梨树干，啊波
　　梨树头上结花红
　　石榴花结晶，啊依哟
　　李子好吃皮子薄，啊依哟
　　花红好吃又好看
　　石榴粒粒香又甜
　　好吃多滋味，啊依哟。”
　　歌儿还没唱完，小鸽儿已是笑意盈盈。
　　殷朝歌笑眯眯地道：“这首听着不心酸了吧？”
　　小鸽儿眼波流动，使劲儿点点头，道：“殷公子，大理那边人人都会唱山歌吗？”
　　殷朝歌道：“是啊，人人都会唱，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们，一唱起歌来，满山的鸟儿都不叫了，天上的云彩都不动了。”
　　小鸽儿睁大眼睛：“真的？”
　　殷朝歌悠然道：“当然是真的。每年三月三，大理的蝴蝶泉边就会聚集好多好多年轻人，你唱一首，我唱一首，唱到热闹时，就会有成千上万只蝴蝶飞过来，绕着蝴蝶泉飞舞。”
　　小鸽儿的眸子里透出一层迷幻的光彩，无限神往地道：“大理真是个好地方……殷公子，你能住在大理，真是太有福气了！”
　　殷朝歌微笑道：“大理的确很美……”
　　小鸽儿已陶醉在他所描绘的美景里，喃喃自语道：“要是能到大理去看看，该多好哇！”
　　殷朝歌道：“这有何难？只要姑娘愿意去，待我……”
　　他原想说只要自己能恢复自由，就能带小鸽儿去大理看看；话还未出口，就回过神来了。
　　身陷圣火教总舵，再加上身受重伤，武功全失，他又如何方能恢复自由呢？！
　　他不禁神情颓丧地轻轻一叹，慢慢歪到在被子上，合上了双眼。
　　小鸽儿自知失言，勾起了他的伤心之事，低声道：“公子请好好休养，我常听人说，‘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一定能……”
　　殷朝歌道：“姑娘也请回吧。”
　　小鸽儿低声道：“是。”
　　殷朝歌忽地睁开眼睛，冲小鸽儿微微一笑，道：“只要姑娘喜欢听摆夷山歌，以后我会给你多唱几首。”
　　小鸽儿回过头，眼波在他脸上一溜，抿嘴浅浅一笑，晕红着脸道：“谢谢公子。”
　　殷朝歌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帐篷，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哼起了那首山歌：
　　“伸手摘下芦苇巅，啊波
　　摘得芦苇花这朵
　　想着小妹妹，啊依哟
　　早上随我不少想，啊依哟
　　晚上随我想更多
　　早上晚上这两时
　　时时动我心，啊依哟。”
　　苍凉无奈的旋律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回旋，一丝丝浓浓的惆怅渐渐抽紧了他的心。
　　还能回到那风景秀丽的大理吗？
　　还能再见到高入云端的点苍十九峰，回旋曲折、一路欢笑的霞移溪吗？
　　还能再次体会沧浪峰顶积年冰雪的清凉吗？
　　还能再听到三月三蝴蝶泉边深情缠绵的歌声吗？
　　慕容冲天果然说话算话，“第二天一大早，来殷朝歌帐篷的就不是小鸽儿了。是慕容芸萝。
　　慕容芸萝的脸上虽然写着一百二十四个不情愿，说出的话还是很客气：“奉家父之命，来陪殷公子四处逛逛，散散心。”
　　她可不知道她面前这个面色苍白、两颊瘦削，连站都站不太稳的人，就是建文帝的嫡孙，是她老爹实现野心的最最重要的，也可说是惟一的跳板。
　　慕容冲天根本没告诉她这些。
　　圣火教内，除了各堂各坛各营的首脑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殷朝歌的真实身分，更不知道慕容冲天宏大的计划。
　　所以慕容芸萝根本不明白她老爹为什么要在这个让她十分地看不起的人身上花费这样多的心血。
　　他甚至让她，圣火教内人人见了都得笑脸相迎的“大小姐”来陪着这个叫“殷朝歌”的小子去“逛逛”，去“散散心”!
　　不愿意归不愿意，慕容冲天的话她可不敢不依从。
　　再说了，不就是“逛逛”么！
　　随着他逛逛，慕容大小姐当然不会有什么损失。
　　“逛”了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慕容大小姐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错了。
　　陪着殷朝歌逛，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受了损失。
　　而且是非常大非常大的损失。
　　殷朝歌重伤初愈，连马都不能骑，两炷香的功夫，才不过往前走了百十步。
　　如果是与张飞鸿在一起，两炷香的功夫足够让他们在城外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飞驰一大圈了。
　　慕容芸萝斜睨着殷朝歌，很不耐烦地用手里的短鞭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自己脚上那双小牛皮靴子。
　　殷朝歌自出帐篷后，看都没看过她一眼。
　　他裹紧貂裘的前襟，两臂紧紧拢在胸前，低着头，苦着脸，一步一步慢吞吞只管往前走。慕容芸萝烦躁地“哼”了两声，不禁又想起了张飞鸿。想起有张飞鸿陪伴着一起度过的日子。
　　张飞鸿的脸上，总是挂着比春风更温暖，比阳光更明朗的微笑；
　　张飞鸿总能说一些她以前闻所未闻的海外风情，岛国风光；
　　张飞鸿面对着茫茫草原，面对着朝霞落日，总能吟上几句诗，说上一段典故；
　　张飞鸿总能用一些很风趣，很幽默的话来逗她开心。
　　自张飞鸿来到亦集乃之后，慕容大小姐一直都很开心。
　　这两个月的时间，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最开心的日子。
　　慕容芸萝白了殷朝歌一眼，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嗳，我说你能不能快点走啊？”
　　殷朝歌也白了她一眼，冷冷道：“在下今日走的如此之慢，还不是受你们圣火教之赐么？”
　　慕容芸萝立刻生气了。
　　这也难怪，打她记事起，还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她的脸已气得发白。
　　殷朝歌冷冷的目光冷冷地在她发白的脸上停了停，又移开，仍然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慕容芸萝恨恨地咬了咬嘴唇，一仰头，大步往前走去。
　　走过殷朝歌身边时，左肩微一用力，撞了他一下。
　　殷朝歌内力虽失，但十几年苦练的感觉、机变之能仍在，右肩被慕容芸萝一触，就知道她的用意，赶忙微闪肩头，想躲开她这一下偷袭。
　　想得到和做得到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的肩头显然闪了一下，却根本没能躲开撞击的力道，“哎哟”一声，俯身摔倒在地，打了几个滚，才慢慢爬起来。
　　慕容芸萝眼中闪动着得意之色，面上却做出一付关切的样子，柔声道：“摔疼了吧？你瞧瞧你，这么大个人连路都不会好好走！”
　　殷朝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屑，看着慕容芸萝，正色道：“这就对了。”
　　慕容芸萝一怔：“你说什么？”
　　殷朝歌咧开嘴，笑道：“慕容大小姐果然是家学渊源，非同凡响。”
　　慕容芸萝又一怔，怔了半晌，忍不住问：“什么……什么家学渊源？”
　　殷朝歌慢悠悠向她走了两步，微笑道：“听说童尚荣童坛主是慕容大小姐的舅父，是吗？”
　　慕容芸萝警惕地看着他，道：“是又怎么样？”
　　殷朝歌脸色一沉，冷冷道：“是就对了！这一招乘人不备、自后偷袭的功夫，果然是慕容一门的家传绝学！”
　　慕容芸萝涨红了脸，瞪着眼，怒道：“你敢骂我！”
　　殷朝歌抬眼看着淡青色的天边，慢慢道：“你瞧瞧你这个人，连别人是夸你是骂你都不知道。”
　　慕容芸萝恨恨咬了一阵嘴唇，突然不咬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
　　她的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嘴角也慢慢渗出笑意，娇声道：“这么说，殷公子是很看不上我慕容家的功夫喽？”
　　殷朝歌看了她一眼，似是微微一怔，不说话。
　　他第一次发现，慕容芸萝长得的确很美。
　　她的双眼眯起来时，就像是两弯新月，她的微笑就是新月下醉人的晚风。
　　慕容芸萝笑得更甜，声音也更娇柔，更迷人：“殷公子要是看不上慕容家的功夫，不妨露一两手更高明的，给我瞧瞧嘛。”
　　殷朝歌叹了口气，道：“在下已是内功全失，不然的话，就凭你，还不是在下的对手。”
　　他已经后悔不该在这事上和慕容芸萝纠缠下去了，但既已说到这个分儿上，他也实在想不出脱身的办法。
　　慕容芸萝微笑道：“比武嘛，有文比，有武比，殷公子如有兴趣，咱们不妨只论招数，不比内力。”
　　看样子，想躲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躲不过怎么办呢？自然只有硬捱过去。
　　殷朝歌知道，自己今天是一顿苦头吃定了。
　　慕容芸萝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道：“怎么，殷公子是不赏脸呢，还是不敢与本姑娘交手？”
　　殷朝歌拈起一根沾在衣襟上的枯草，一扬头，干干脆脆地道：“好吧。就在这里比吗？”
　　慕容芸萝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摇摇头，抬脚往前走：“殷公子请随我来……你要是不敢去，也就罢了！”
　　殷朝歌当然敢去。
　　天下之大，若想找出个他不敢去的地方，还真难的很。
　　慕容芸萝领着他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也不是什么刀山油锅，只不过这地方离慕容冲天的营帐比较远，四周也很安静。
　　这里就是慕容芸萝自己的营帐。
　　慕容芸萝沉着脸对营帐四周的侍卫们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走漏了半点风声，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侍卫们就是再傻，也猜到了大小姐想干什么了，一个个都拿幸灾乐祸的目光在殷朝歌周身上下打转转。
　　慕容芸萝冷声道：“小鸽儿！”
　　门帘一掀，帐篷内走出一个少女。
　　这人不是小鸽儿。
　　慕容芸萝似是吃了一惊，讶然道：“咦，宗雨雯，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宗雨雯一双大眼睛火辣辣地盯了殷朝歌一眼，方笑道：“不仅我在你这儿，张公子也在这儿。”
　　慕容芸萝的双眼忽然明亮锐利起来，目光闪动道：“张公子也在这儿？我怎么没看见？”
　　忽听帐篷内有人笑道：“在下尚在帐篷里，隔着门帘，慕容小姐自是看不见。在下却是早就自脚步声中听出是慕容小姐回来了。”
　　清朗的笑声中，张飞鸿一掀门帘，走了出来。
　　慕容芸萝明亮的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看了看张飞鸿，又转眼溜了宗雨雯一眼，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谁都能听出她笑声里那股浓浓的老陈醋的味道。
　　宗雨雯早已红了脸，咬着嘴唇，扭过头去一个字也不说。
　　张飞鸿微笑道：“在下应小姐之召，一大早就过来陪小姐练剑，哪知小姐不在，恰好宗小姐也来了，在下与宗小姐正在欣赏慕容小姐帐内的几幅画儿。”
　　宗雨雯扭过头来，目光飞快地在张飞鸿面上一溜，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幽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