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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铁府的秘密
2024-08-02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铁府。
  夜。已深。
  铁人凤紧锁双眉在书桌边缓缓地踱过来,踱过去,像是有什么极重的心事,像是遇上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十数年来,铁人凤的声望一直在稳步上升,近年来,更是与江湖虎山派掌门宋朝元并称一时之亮瑜。
  今年三月十六,虎山派突然覆灭,宋朝元战死,铁人凤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
  武林中,江湖上,只要提起铁人凤三个字,没有不翘大拇指的。更让武林朋友称羡的是,他的两个儿子,“铁氏双雄”铁英、铁雄也在道上闯下了极大的名头。
  济南铁府的势力、声望,早已高高超出在七大剑派、八大门派之上了。铁人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事呢?
  但铁人凤近来一直坐卧不安。
  如果有人说铁人凤的祖父、父亲都是张士诚麾下的得力悍将,武林朋友们一定不会相信。
  但铁人凤的的确确就是张士诚的部将之后,而且他这大半生,也的的确确一直为张氏复国做各种积蓄力量的准备工作。
  一直为中原武林所称道的“铁面孟尝”,一直被视为中原武林的一座重镇的济南铁府竟会是“张氏余孽”,如果武林朋友们知道了实情,真不知会做何感想了。
  如果官府知道这个情况,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是肯定不可避免的。
  他自信这些年来所有的行动都做得天衣无缝,根本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的可能。
  近几天令他坐卧不安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七月初,海外送来指示:由于近年来海外势力已有很大发展,且明廷因内忧外患不断,民心不稳,张氏一族已准备时机起兵复国。海外将派一位特使来中原,与铁人凤商议具体事宜。
  约定的时间己过了几近半月,这位特使却至今没到铁府来。
  偏偏近来圣火教在中原的行动又日渐增强,很可能正是他们想再次席卷中原武林的前奏,偏偏不知从哪里又冒了个白袍会出来,闹的各大门派更是人心不安。
  铁人凤担心中原武林会因此而起内乱。内乱一生,铁府这座重镇自是首当其冲。
  今天傍晚,他得到消息,说是济南城郊发生了一场血战,卷入的双方中,有一方是圣火教的济南分舵,而且他们吃了大亏。
  可以肯定圣火教不会善罢干休,而且极可能将这笔账算到铁人凤头上,因为济南一带是铁府的势力范围。
  铁人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圣火教的报复必将是猛烈而残酷的。该怎样应付呢?
  他在墙边停下,扯了扯书架边悬着的一根细绳。
  书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条缝,闪进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年轻人两腮凹陷,隆鼻小眼,一看便知十分精明。
  铁人凤道:“查清楚了吗?”
  年轻人道:“是。黄石公无缘无故杀了圣火教‘一刀仙’宋成,成寿吾带人上门报复,据说当时参战的还有‘梅花拳’曹勋和‘鬼腿’刘仲谋。”
  铁人凤道:“这么说,应该跟铁府扯不上关系了。”
  年轻人道:“是。”
  铁人凤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他顿了顿,又道:“奇怪,黄石公与圣火教一直相安无事,为什么要杀宋成呢?”
  年轻人道:“不清楚。”
  铁人凤又皱起眉,沉吟着,忽然道:“上边来的特使至今也没有消息,老弟你看,特使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年轻人道:“应该不会。上边来人也不是一两回了,从来就没有出过岔子。”
  “他妈的!你是用不着担心!”
  铁人凤心里暗思,面上仍是淡淡地,又道:“各登陆点的人有什么新情况报上来吗?”
  年轻人道:“没有。”
  铁人凤道:“今日午后,老夫特意问过舟山常岛主,他也不知道特使是从哪里上得岸。”
  年轻人道:“上边的登陆路线很多,咱们知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特使到底会从哪条线走,谁也说不准。”
  铁人凤沉吟不语。
  他真想跳起脚来将“上边”大骂一通。
  其实,独自一人身处密室时,他已经这样干过好多回了,如果不是时不时能痛快地发泄一通心中的不满,只怕他早已气死了。
  但现在,他却不敢。因为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
  想想也是,铁家一门三代为张氏可谓出生入死,可“上边”对他还是不够信仟,他能不生气吗?
  生气归生气,他对张氏一族还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至少,在这位年轻人面前是如此。
  铁人凤叹了口气,缓缓道:“但愿这次来的特使不要催逼的太紧才好,咱们财力将竭,诸多事宜都不容易办好,若上边不能谅解,老夫真的只能‘死而后已’了。”
  年轻人低下头,不说话。
  铁人凤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同那边的情况如何?
  有进展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很顺利,战马三百匹,一次交清,只是……郭敬那狗阉又狠狠敲了咱们一笔。”
  铁人凤无奈地笑了笑:“这么说,又多花了钱了?”
  年轻人道:“是。”
  铁人凤慢慢踱了几步,轻轻一拍书案,道:“姓郭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咱们平日里塞给他的还少么?”
  年轻人道:“听他的口气,对这笔交易还是颇有些不满,只怕……”
  铁人凤道:“嗯。这样,你去安排一下,通知大同的弟兄们,如果郭敬再狮子大开口,就设法暗中教训他一下。”
  年轻人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铁人凤看着他,笑道:“老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年轻人道:“属下这次在大同,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铁人凤道:“哦?”
  年轻人道:“郭敬身为镇守太监,却在暗中用铁箭头和上好精铁换瓦刺的马匹。”
  铁人凤道:“真有此事?”
  年轻人点头道:“是。据说,这是王振的主意呢。”
  铁人凤道:“王振向来很精明,他会不知道瓦刺人缺的正是精铁?”
  年轻人道:“属下也感到奇怪。”
  铁人凤想了想,笑道:“想来是明军急于扩充马队,王振才会出此下策。”
  他心里忽地一动。
  ——好机会!这绝对是一个好机会!
  年轻人道:“铁老,属下有一计,不知可用不可用。”
  ——看来,这小子也想到了。
  铁人凤展颜道:“‘金算盘’的计策,向来是好的,老弟请讲。”
  年轻人凑近两步,道:“上边屡次催逼,无非是为了粮草弓马。粮草马匹之事只要小心,还算容易,只是这弓箭兵器,打造起来又难,官家盘查的又极严,一个不小心,就会惊动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
  铁人凤点头叹道:“谁说不是呢!”
  年轻人目光闪动道:“咱们可以等郭敬与瓦刺交易之时,派人突袭,既得马匹,又得弓箭兵刃,反正他们的交易都是暗中进行,咱们下手抢了,神不知鬼不觉,郭敬也只能捏着鼻子吃哑吧亏!”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铁人凤抚掌笑道:“好!好计!省心省力省钱。上边也定会满意,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年轻人一对小眼睛里满是得意之色。
  铁人凤看了看他,微笑道:“不过,不要在他们交易之时动手。”
  年轻人一怔,道:“铁老的意思是……”
  铁人凤道:“在他们交易之后一到两个时辰,再各派人手,分别装扮成明军与瓦刺人,两边同时下手,这样,更可以使明廷与也先之间相互猜忌。”
  年轻人顿显钦佩之色,长揖道:“铁老思虑缜密,属下难及万一。这样,可就是一箭三雕了。”
  铁人凤含笑道:“哪里,哪里。”
  ——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
  ——老子玩这些手段时,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哩!
  年轻人又一揖,道:“属下这就动身,赶去大同安排。”
  铁人凤温言道:“老弟还是休息几日再去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老弟如此奔波劳累,老夫心中实在是不安得很。”
  年轻人笑道:“这本是属下分内之事,再说,属下是个粗人,素来胡打海摔惯了。”
  年轻人的身影刚刚闪出门去,铁人凤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了。
  他伸手搓了搓脸颊,让笑得有点发僵的腮帮子松弛下来。
  对这个年轻人,铁人凤实在是头疼的很。
  年轻人叫韩广弟。六年前自海外潜入中原,摇身变成了铁府的总管,并搏得了一个“金算盘”的美名。
  自从“金算盘”韩广弟到铁府后,铁人凤几乎没能真正睡过一个安生觉。
  虽然韩广弟对他一直执礼甚恭,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属下”,但铁人凤心里很清楚,他铁人凤才是韩广弟的“属下”呢!
  韩广弟办事能力极强,自他来了之后,铁府绝大部分事务就都由铁人凤移交到了他的手中。
  看起来铁人凤是省了不少心,日子也清闲了很多,但最让铁人凤头疼的也正是这一点。因为他本是个闲不住的人。
  对于他来说,“清闲”就意味着大权旁落。他越清闲,铁府的大权也就离他越远了。
  铁人凤烦躁地摇摇头,又开始围着书桌踱起了方步。
  他的脑子里正不住地转着各种念头,转得太阳穴都隐隐痛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不禁又想起了他的两个儿子。
  要是他们能助他一臂之力就好了。
  但是,在江湖上闯下了“铁氏双雄”的名头的铁英、铁雄二人,却偏偏都是只知道逞匹夫之勇的一介武夫。
  铁人凤又长长叹了口气,一边叹气,一边苦笑着摇头。
  自从韩广弟来了之后,铁人凤发现自己叹气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      ×      ×

  “什么人?!”
  “站住!”
  铁人凤一闪身到了墙边,伸手摘下墙上的长剑。
  竟会有人夜闯铁府,实在大出他的意料。
  十几年来,这还真是头一遭。
  ——来的莫非是圣火教的人。
  铁府内共有七道警戒线,只听这呼喝之声,铁人凤就知道来人已突破了六道。
  奇怪的是,只听呼喝之声,却没有兵刃破空声,更没有惨叫声。
  看来,来人是在第六道与第七道警戒线之间突然现身的。
  ——什么人有这样高的身手?
  第七道警戒线就在他的书房外,担任警戒的,正是“铁氏双雄”。
  窗外,铁英惊恐的声音断喝道:“阁下何人?夜闯铁府,所来……”
  他的话被打断了。
  “铁人凤呢?叫他出来见驾!”
  声音不高,苍老、阴冷、沙哑。
  铁人凤如中雷击。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是内庭护卫总管田福亲自来了。
  ——这次的特使,就是田福?
  铁人凤面容忽地扭曲,像是被人在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见驾”?刚才田福是说“见驾”吗?
  不及多想,铁人凤一按窗台,飞身掠出。
  铁英、铁雄二人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手中两柄寒光四射的长剑仍然平举着,正对着庭院中的四个人。
  铁人凤只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下了。
  田福低叫道:“把剑收起来。你们好大胆,竟敢对主公如此无礼!”
  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铁人凤却只觉浑身燥热,豆大的汗珠早已爆满额头。
  他颤声道:“铁人凤参见主公。属下迎接来迟,罪该万死!”
  田福冷冷哼了一声。
  张飞鸿紧走两步,扶起铁人凤,笑道:“请起,快请起,飞鸿是晚辈,当不得铁老如此大礼。”
  铁人凤的嗓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属下不敢……谢主公。”
  他一回头,急道:“畜牲!还不快跪下!”
  铁英、铁雄木讷讷地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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