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庄天佑大破青鱼港
2025-02-07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那黑凤凰柳四儿悲声说道:“侯老师,武林中,江湖道,凡事脱不过理字去。姓韩的是你们门下弟子,被我柳容贞所害,现在他是活不能见人,死不能见鬼,不过他本心绝没想这么做,完全是我柳容贞一人害的他。我敢作敢当,甘心领罪。侯老师,我宁可一身当之,不能再害他。侯老师,你开一线之恩,把我处置了,我甘心乐意,我们是前世的冤家,我们有缘来世再会,侯老师,你开恩吧。”妙手金轮侯杰一声冷笑道:“柳四儿,你别忘了,你是有夫之妇。你已经把姓韩的毁了,把我们这一派脸面丢尽。你现在还不想撒手,你是不肯甘心,一定要把我们全断送在你手中才算完么?”柳四儿哭着说道:“侯老师,王法虽严,它也不能背却人情。不错,我是有夫之妇,我不应该这么害他。可是我和那黑熊刁四义,并不是结发夫妻,我跟他已经恩断义绝,我绝不想再和他过下去,所以安定了心肠,嫁与五凤刀韩君瑞。我虽然害了他,我们算前世的冤家,我柳容贞自己认了命,我情愿做了刀头鬼,是我自作自受,我绝不怨天尤人。只怨我是一个女流,落在江湖中,再也拔不出腿来。如今韩君瑞险些从我手中丧了命,我对不起韩君瑞,宁愿背叛凤尾帮。我确知道,这么办够我活的,可是我已经认定早该死,活到现在,很算便宜我了。我只求侯老师一线之恩,饶了他的命。就是姓韩的不肯收留我,我死也甘心了。”

  侯杰厉声呵斥道:“柳四儿,你这种心地,我姓侯的不敢说不对。不过你可要知道,我们武林中各有门户,各有门规,我没有亲手处治他权柄,他有他本门的师父,云龙三现庄天佑,他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么?现在别管你心里安着什么意思?只就你口中所说的话,天理人情,全应该成全你们这段孽缘。不过你现在是凤尾帮的女帮匪,我们湖南派要是容留你俩存在,我们还有脸面见人么?念你苦苦哀求,我要尽力保全他性命。不过我们门户中事,不准你再干涉。你还是趁早给我走开,再和我纠缠,我侯杰可要对不住你了。”

  柳四儿忽地站起,向妙手金轮侯杰道:“侯老师,难道你是铁打的心肠,我柳容贞已经安心背叛凤尾帮,改邪归正,你竟不容许我这回心向善的人么?这人世间没有我的活路了,我柳容贞唯有……”底下话未曾出口,身边那树林猛喊了声:“叛帮背教,欺师灭祖,身犯淫行,柳四儿,你有几个脑袋?”在这喝喊声中,飞身纵起一条黑影,已经落到柳四儿身后。柳四儿蓦然一惊,往旁一纵身,见来的正是鬼影子唐双青,人没到,暗器已到,一颗铁蒺藜向柳四儿要害处打去。柳四儿万没想到他竟追赶了来,丧胆亡魂之下,闪避略迟,铁蒺藜打中肩窝。那鬼影子唐双青暗器发出,人已赶到,揠把翘尖刀向柳四儿扎来。妙手金轮侯杰见有帮匪追来,自己可不能不动手了,喝了声:“釜底之鱼,你还敢在侯老师面前这么猖狂,我侯杰偏不要你处治她。”双手捧金轮,往唐双青斜肩带背就砸。唐双青对付这种劲敌,可不敢含糊了,把翘尖刀往回一撤,一拧身,往侯杰的腕子上便劈。侯杰这对金轮施展开,上下翻飞。唐双青也是绿林成名的人物,两下里这一场恨杀恶斗,谁也不肯稍微留情。可是侯杰这对金轮实是名师所传,招数变化不测,唐双青渐渐地有些不是侯杰对手。两下里动手到二十多招,鬼影子唐双青一刀走空,被侯杰左手金轮砸在刀上,唐双青的虎口几乎震裂,刀虽然没出手,可是侯杰的右手金轮“凤凰展翅”向唐双青项子抹来。唐双青径自缩顶藏头,只是头上包头已被削破了一块,连头发全被斩断了一缕。唐双青丧胆亡魂之下,竟自如飞逃去

  侯杰也不追赶他,可是赶到侯杰回身察看,只剩了五凤刀韩君瑞一人,黑凤凰柳四儿已不知去向。侯杰厉声喝问:“韩君瑞,那柳四儿为何不见了?”韩君瑞答道:“她已经因为师叔不能答应收留她,帮匪又紧追下来,这里再没有她存身之地,已经逃走了。”侯杰听了,只冷笑了一声,也不肯再往下追问,只向韩君瑞说了声:“你还不随我走,等待什么?难道还盼着那淫荡成性的女帮匪来救你么?”韩君瑞此时再也不敢随便答话,只有听从师叔的命令,跟着他一同逃走,只有任凭他处治吧。妙手金轮侯杰带着他扑奔前面一个水叉子,拨开一丛芦苇,里面停放着一只小船,喝令韩君瑞立时上船。侯杰跳上船来,自己操桨。这条小船荡出芦苇中,顺着水叉子扑奔正式水道。远远望着青鱼港内所点的两把火,尚正燃烧着。这条船走得非常快,在这一带居然没有遇上青鱼港巡查的帮匪。在水面上走了有一个时辰,韩君瑞暗地留心,见经过的这片水道,也不是奔东坪坝,也不是奔乐清县,竟自穿着一道道的港汉子。这样走法,韩君瑞的方向早已迷了,看不出船究竟想奔哪里。自己只在盘算着,师叔侯杰尚不知把自己带到哪里,反正自己不容易有活路了,本想投水一死,但是想到黑凤凰柳四儿趁着师叔侯杰跟鬼影子唐双青动手的工夫,向自己所说的话,实在是掏心吐胆,绝没有丝毫三心二意,死活是想跟着自己了。先前自己发觉了他是个有夫之妇,已存了厌恶之心,认定了她是个淫乱女匪,现在知道她是实在钟情于己,再没有二心,自己也有些认了命,本可以投水一死,此时真有些舍不得了。既有一线生机,蝼蚁尚且贪生,哪有人不惜命?韩君瑞索性拿定主意,给他个活一时算一时,真到了师父面前,把自己处治了,那算命里该当。万一要是能够如柳四儿的话,就许逃了活命,或者还有和她相见之时。

  五凤刀韩君瑞低头坐在船中,只盘算自己的事,越发地不注意所经过全是什么地方。自己正在思索一切事入神之际,船猛然停住,韩君瑞一看停船所在,在一个村庄的水边,这个地方非常的荒僻,虽然在夜间看不真切,可是隐约也可以看出大致来,不过几十户人家的情形,黑沉沉的。直到船停好之后,两边芦苇中一阵水花翻响,冲过两只小船来,船上一名水手,一个站在船头的,却向妙手金轮侯杰招呼道:“可是侯老师么?青鱼港那边还没有退下来的么?”这里侯杰答道:“还有两三人没退下来,还算很好,今夜的风头很顺,除了两位挂彩的,倒还没有折在阵上的。怎么样?庄老师傅回来多时了吧?”那船上人答道:“回来好一会子了。”韩君瑞一听这种问答的话,如同迅雷轰顶,自己几乎叫出来,分明是师父也到了浙南,这真是万想不到的事。这一来,自己的命只怕不能保了,只有破出死去,杀剐存留任凭师父处置,现在想自杀全不容易,那算是自找难堪。

  妙手金轮侯杰,扭头招呼道:“咱们下去吧。”韩君瑞道:“师叔,你好狠!定叫我在师父前遭了惨报才算放手,你就不能叫我落个全尸么?”妙手金轮侯杰厉声说道:“韩君瑞,你也是名师之徒,事到临头,把气提住了,汉子做汉子当,不要含糊了。你师父虽然厉害,他不是个活阎王,你见了他面,难道他立时就要了你的命么?何况事在人为,或者还许叫你逃得活命也未可知。走吧!小伙子。”五凤刀韩君瑞被师叔侯杰这番话说得立时也负了气,答了声:“好。”立刻跟随下了船,他的刀可有人替他提着了,侯杰是不能不防备他。走上河岸,直奔小村中,穿过村口,韩君瑞看出这个地方,完全是水面上人住的,大致全是渔户,和那青鱼港不差上下。不过这个地方太隐僻了,平常一个人想到这里来,只怕未必找得到吧。往里走过几十家,竹篱茅舍,见前面有一个人家,房子比较多,四周也是用竹竿儿圈起篱笆,见里面灯火未熄,院中不断有人出入。侯杰带着他和船上跟随的两个人来到门口站住,并没有向里面招呼,里面已经有人迎了出来,把篱笆门拉开,一同走进里面。开门的人是个彪形大汉,面目极生,韩君瑞看着不认识。开门的人只向侯杰招呼了声:“侯老师辛苦。”跟着把竹篱门掩上,一同往里走来。这篱笆内很大的地方,当中一条碎石铺的甬路,两边空地上,种着许多树木,往后走十几丈才是一道矮竹栏墙。进了当中的小门,见这后面是三面的房子,迎面上五间正房,是明三暗五。东西各一排,也全是五间,完全是乡下住宅的情形。

  韩君瑞跟随往里走,侯杰却带着他扑奔东面的两间一连的厢房,把他领进屋中。屋中有两个人正在谈着话,看两人穿着打扮,虽然是一身便服,可是从那神色打扮上看出,他们是在官应役的人。他两人一见是侯杰进来,全站起来打招呼。侯杰向他们点点头,向韩君瑞道:“你先在这儿歇息一刻,等候我去替你说一声。”说完这话,也不给韩君瑞向屋中两人引见,他竟转身出去。韩君瑞此时心绪不宁,自己向两旁的凳子上一坐,也不向屋中人打招呼,低头不语。这两人倒也好,谁也不来问他。等了很大的工夫,听得院中出入的人不断,跟着这屋里又进来三个,全是一身短小衣裳,各提着刀,有的身上脸上还带着伤痕。待了很大的工夫,院中才清静了,妙手金轮侯杰从外面进来,韩君瑞赶紧站起。侯杰向屋中人说道:“你们众位有什么事先不必到上房去,天亮了再商量,好在乐清县的人也没到齐,白天是不能动手了,我们办理一点私事,咱们闲着再细谈。”

  侯杰说完这话,带领韩君瑞走出屋来。韩君瑞此时知道自己的生死关头到了,随在侯杰身后,来到上房门口,侯杰把风门拉开,说了声:“进去。”韩君瑞一进屋中,里面灯火辉煌,头一个看在眼里的就是钱塘快手崔平,正在迎门站着,腮边含着冷笑。这屋中是三间通连,两边各有一个转间,屋里地方很大。此时韩君瑞已经像走了真魂一样,哪还顾着屋中的情形?赶紧把头低下,对于这位崔师叔实没脸见他了。钱塘快手崔平却向他招呼道:“韩君瑞,我算是服了你,你真是大胆,你有多大的本领,长了几个脑袋,敢这么无法无天,你连我崔平一块儿毁,咱们爷们先讲个明白吧。”韩君瑞对于崔平的话,哪还听得入耳?眼角一扫,见师父云龙三现庄天佑正坐在西墙下,通西暗间小门旁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旁放着一束香,任什么没有。韩君瑞此时不管师叔崔平问他什么,紧走了几步,他真不敢再挨近了师父的面前,赶紧跪下,叩头说道:“不肖徒弟韩君瑞,辱没师门,背叛门规,现在已到了师父面前,请师父也无须为我这不成材的徒弟费事,请师父立时处置,弟子死有余辜,现在我天胆也不敢求师父宽恕了。”云龙三现庄天佑站了起来,右手捻着花白胡须,向韩君瑞道:“你倒很明白,不过这种求死的勇气,很够个男儿汉,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处治你。我是受师门厚恩,传徒授艺,我在武林中不是成名的人物。可是我这些年来,丝毫不敢走错了步伐,我对于你看得很重。现在我们既是有祖师,有门规,我庄天佑凭私人的身份,我不能随便处治你。起来,我要叩求祖师的慈悲,咱们彼此全得心服口服,我庄天佑以及侯杰、崔平,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逼迫你走上这条路,那怨我们不够师资,我们自己在祖师面前领罪。你的罪有应得,咱们一一说明,谁也别含糊了。”

  说到这儿,这位庄老师更不容韩君瑞答话,伸手把炉旁那股香拿起,向桌上的烛焰上燃着。这位庄老师容这股香烧旺了,往上一举,插在香炉内,退了一步,地上也没有垫子,庄天佑跪在那儿,叩头行礼。这种形式是极其简单,迎面上也没有祖师的神位。庄天佑行礼已毕,站了起来,向桌旁一闪身,韩君瑞知道自己大数临头,也只好跪在那儿,叩头行礼,可是叩完头之后,低着头跪在那儿,不敢起来。云龙三现庄天佑声音很和蔼地向韩君瑞招呼道:“能做能当,抬起头来。”韩君瑞道:“弟子已然知罪,我无面目见祖师,无面目看师父。”云龙三现庄天佑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仍然问:“我叫你抬起头来。”这次的声语严厉,五凤刀韩君瑞只好抬起头来,只见师父已然转到桌案前,师叔妙手金轮侯杰、钱塘快手崔平,分立两旁。庄天佑说道:“韩君瑞,你自入我门户后,你的年岁尚小,你的家中人丁很少,你父早死,你母亲孀居守节,扶养你这孤儿,只有你一个族姐帮着你母亲支撑门户,家中虽有些田园,还称不起小康,只不过是能够温饱而已。你那所住的韩家蒲族人中颇多练武之人,你母亲虽是个女流,很明白一切,知道祖遗的一些田产,不容易保全,这才一心把你送入我门下练习武功。你母亲也曾亲自托付我,务必严加约束,叫你好好练习武功,努力向上。我因为你们是孤儿寡母,老太太那种保全家产的苦心,我所以不把你看作平常的徒弟,管束你虽严,成全你的心更切。我七八年的工夫,心血没少费,总算是你还肯用功,兵刃拳脚虽然没有过人的本领,可是你在武林中也足可以交代得下去。艺成之后,我恐怕你还有浮躁行为,所以把你打发回韩家蒲,叫你在你老母的跟前好好侍奉着她,叫她也享几年儿子的福。有这种功夫,有这点家业,可以保全住了,总算不白叫你母亲盼望一场。我受湘抚之聘,也是为的衣食,以师门所传的武功,来换衣食,这已经很够自愧的了。不过我任凭走哪一条路,我就是心术正,不入邪途,不见利忘义。我从湖南请假回来,到故乡扫墓,你居然得了信息,不忘师门之恩赶了去看我,这是你做徒弟一点心意,我很喜欢。事逢恰巧,我这崔师弟被浙江巡抚所约,出头办理凤尾帮这一案。你苦苦求我带你出来,在江湖上历练一番。我本不答应你要求,因为你老母尚在,不容你远去,只是你苦苦缠磨,我实在无法,只好答应你请求,叫你随师叔崔平,到浙南乐清县,提解几名重要犯人。不想你竟敢这么背叛师门,初入江湖竟被女色所迷,把为师的已往告诫之情,寡母抚养之恩,全忘掉,实是难恕的事。你是清白人家子弟,甘心从匪,入凤尾帮,把你一生事业完全断送没了,毫不顾情。你不为我这做师父的想想,你也不为你守节抚孤儿的老母想想。既入凤尾帮再想抽身,势比登天,难道你也不为自身打算打算么?那黑凤凰柳四儿是青鱼港名女匪,你竟被她诱惑得迷住本性,把一切全忘掉。你把生死置之度外,那倒也是汉子所为,可是你也应该念到你老母在堂,尚盼着你早早归去。你如今走上这条道路,你把自身害了,你把我们师兄弟害了。你是从我们手中走的,你叫我用什么见你那风烛残年的老母?韩君瑞,你也过于欺天灭理,藐视我庄天佑,现在我可顾不得许多了,只有按着门规清理我的门户。至于你的母亲面前,我庄天佑既已做错了事,我只好终养她的天年。韩君瑞,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趁早讲。”五凤刀韩君瑞被师父这番话说得泪流满面,向上叩头说道:“师父,诚如你的话,我现在事已做错,后悔无及。我实在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老母。一步走差,我再想已经晚了。师父,你不必容情,赶紧把我按门规处治了,我是自作自受,绝不能丝毫怨恨师父无情。”云龙三现庄天佑叹息一声道:“韩君瑞,你是个很聪明的少年,怎竟这么容易上人家圈套,难道你当时就不为你自己打算么?”韩君瑞道:“师父不必问了,弟子认为这是前生的冤孽,我是无法摆脱,请师父你赶快把我处治了,我死也瞑目。”云龙三现庄天佑道:“处治你又有何难?不过我不愿意做过分忍心的事。我虽是没有疼你之心了,我只为你母亲着想,我叫你落个全尸去见生身之母。”说到这,向钱塘快手崔平道:“有劳贤弟替我动手,把他的懒筋挑断,叫他终身做了废人,留着他这条命,叫他慢慢地自己想想所作所为是否合天理顺人情,这样我们已是恩典了他。”钱塘快手崔平答应了声,这就要伸手抓韩君瑞。韩君瑞听到师父这么处治自己,这还不如把自己早早了结了。两腿一受残废,这一生能活下去已是废人。于是自己要安心一头撞死。

  就在钱塘快手崔平一伸手之间,猛然在西边那个暗间门外边一开之际,蹿出一人,往地上一扑,竟把韩君瑞抱住。崔平、侯杰以及云龙三现庄天佑全是一惊,往后一退,厉声喝问:“什么人?大胆!”可是在怒斥之间,妙手金轮侯杰已然看出正是那黑凤凰柳四儿二次赶来,破出死命去搭救韩君瑞,她跪在那哭声说道:“庄老师,是我这下流江湖女人害了他,他不敢背叛师门、忘恩负义,是我毁的他。我自己已经知道罪恶深重,现在我已经认为无故害了他,我至死亏心。庄老师,你们门规虽严,但是也不能枉杀无辜,他不是甘心作恶,是被我引诱把他拖下水去。我曾在侯老师面前,苦苦哀求,不蒙他恩典,我那时本可以一死了之,可是我柳容贞就让是当时死了,不过是多饶上一条命,救不了他,依然是害了他,他还落个背叛师门,欺师灭祖,我柳容贞做鬼也对不起他了。我情知跟随下来,在你们老师傅手中,不会容我这下流女人逃了活命。但是庄老师你是成名的人物,世上的事有什么看不透?生死二字,凡是走入江湖的人,没有放在心上的,彼此不过全是久暂之间,早晚消灭,全是一样。我虽是一个女帮匪,我可知道有泰山鸿毛之分,我自己饮刃而死,轻于鸿毛。我冒着百死闯到芦花坞,死在庄老师面前,能够把韩君瑞他这份冤枉洗刷干净了。庄老师和众位老师开天地之恩,饶了他这条命,我柳容贞漫说是受一刀之苦,就是挫骨扬灰,死也瞑目。”

  云龙三现庄天佑手捻着自己的下颏短髯嗯了一声,向柳容贞点点头,冷然说道:“柳容贞,你本身已入凤尾帮,武维扬虽是多行不义,但是他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以来,对于他凤尾帮的十大帮规、护坛十戒,严厉地执掌着,为江湖道中所盛传,这是人所共知,一个人自己道路走差,你已入帮多年,不能再说被人引诱。现在你背叛他,柳容贞,你有多少条性命,你还能活下去么?凤尾帮以一个帮匪执掌帮规,不容他门下弟子稍有忽视。难道我正大门户中,这门规就可视同儿戏么?你闯到芦花坞泄露我的秘密,我已经不能叫你再走开,因为剿办青鱼港就在指颐之间。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终是凤尾帮坛下弟子,黑熊刁四义之妻,我岂能容你?并且五凤刀韩君瑞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我不容他要你这个女人,这是叫你死了心的事。不过我庄天佑在江湖中斗的是成名英雄,你这样苦苦哀求,并且你绝没有怕死贪生之意,你有这么大的胆量,不惜冒百死闯进芦花坞,要救你的情夫。庄天佑若是这样把你杀掉,我老头子有些心手不认了。现在我叫你走,你赶紧远走高飞,青鱼港再回去那是自己送死,真有改过之心,从此洗手江湖,能够回心转意,痛改前非,找一个安善良民,不难得一生的温饱。瓦罐不离井口破,江湖道上横行的,谁见过他们落个好结果?言尽于此,柳容贞,你要自爱。你不赶紧走,我庄天佑可要对不起你了。我门户中事,绝不许你来干涉,逃命去吧。”

  这时黑凤凰柳四儿突然把五凤刀韩君瑞往旁一推,叩头说道:“庄老师,你的话真是仁人,真是长者,我柳容贞感恩不尽。芦花坞不许我待下去,我不敢违命。庄老师,你可得容我再说两句话。我离开你面前,今生今世就没有再见着好人的时候了。庄老师,我柳容贞当初错走了一步,一个女人流入江湖,这就是我前生造定。过去几年,我年岁还轻,胡作非为,那是我罪该万死。我和黑熊刁四义并非结发夫妻,诚如老师的话,一入凤尾帮就算是万劫不复。可是我早看出他们不能成正果,早晚终归失败。我已陷身在他们手中,一时不能逃出来,只好虚与委蛇,敷衍一时。直到遇到了韩君瑞,我认定了是前世冤家,我按定了一世和他做并命鸳鸯,任凭为了这事落到惨死,我也甘心。凤尾帮势力虽强,十二连环坞瓦解,武帮主竟自疑心妄想,还要重建凤尾帮。我认定了他早晚自取灭亡,我痛改前非,回心向善,把过去的事,我要完全忘掉,我不愿做帮匪妻,愿做良人妇。明知事太危险,但是我也要做。佛家所说,屠刀放下,可以立地成佛。我一个可怜的女人,要洗刷过去的罪过,情愿拿这条命和他们拼一下子。庄老师,一个人既已知罪知悔,你该发恻隐之心,也要给她一条自新之路,看看她的将来。庄老师,请你稍发慈悲之心,不留我两人的命,也把姓韩的这条命留下。我柳容贞死后化鬼魂,也要暗中保护着韩君瑞,叫他在师门赎罪,还他的清白之心。庄老师,你多恩典我这可怜的女人吧。”柳容贞说到这儿,以首叩地,前额已经在砖地上碰得血迹模糊。庄天佑微微叹息,道:“柳容贞,你这样和我死缠不休。我庄天佑与你何仇?我不是铁心人,我应该饶了你们。但是你断送了的是庄天佑之徒韩君瑞一人,难道你叫我庄天佑四十年的英名也得送给你么?强人所难,我不能答应。来!我们不能杀她,把她架出去。”这时由两名弟兄过来,伸手就要抓柳四儿,黑凤凰柳四儿一听到庄天佑竟自始终不肯开恩,她猛然往起一站,向庄天佑道:“庄老师,我现在不敢怨你忍心,我只恨一步走差,老天爷不肯叫我回头了。你既放我,我自己走吧。”说到这儿,向地上跪的韩君瑞招呼了声:“我害了你,我只好来世再报你的恩吧。”

  她说罢,转身向外走去,脚底下很快。这时,侯杰、崔平全跟着往外走,猛听得砰的一声,跟着一声惨叫。妙手金轮侯杰和钱塘快手崔平,齐唉了声,纵身蹿出去。柳四儿已倒在阶旁,黑凤凰柳四儿竟以死报韩君瑞,血溅庭阶。侯杰、崔平急得连连叹息!庄天佑也听出柳四儿的声音不对,厉喝还没退出屋来的两名弟兄看着韩君瑞,自己也赶了出来。一看到黑凤凰柳四儿以一个凤尾帮女帮匪,竟有这种以死报情夫,杀身成义举的行为,庄天佑虽恨她诱惑自己的弟子,败坏了个人的名誉,看到这种情形,自己有铁石的心肠,不觉也为之恻然,点头向妙手金轮侯杰、钱塘快手崔平说道:“想不到这柳四儿竟这么回心向善,痛悔已往。师弟们,你看这件事我有些进退维谷了。她气绝了么?”钱塘快手崔平答道:“这还不知道,我们没敢动她。”庄天佑道:“师弟,你赶快看看她,万一有救,我倒不想叫她死了。”崔平赶紧到厢房中拿来一盏灯笼,向地上躺的黑凤凰柳四儿看了看,真叫惨,面如白纸,染上一摊鲜红血迹,她是撞完了,在晕绝时摔过来的,正好看到伤处,她所撞伤的是在额角,伤痕不轻,地上也有一片血,好在台阶边前文已经说过,完全是沙土地。崔平皱着眉不住摇头,自己堂堂一个武林中人,不愿伸手摸她,何况她虽是女流,总算和自己徒侄有那一层关系,只得右手掌着灯笼,用左手背放在柳四儿鼻口前试了试,赶忙站起来向云龙三现庄天佑道:“师兄,她的气还未绝,不过这种情形可过分危险了!”庄天佑道:“既然气还未断,现在正好用药先把她的命保住了,师弟们以为如何?”庄天佑此时是事在两难。柳四儿是凤尾帮的女帮匪,自己是奉浙江巡抚的差派查办乐清县青鱼港,和她完全是敌对行为,自己这不长进的徒弟,做出这样事来,谁也没料到,柳四儿竟有这种贞烈行为,视死为归。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到这样情形,哪能忍心就叫她陈尸地上,等待着咽那口气,那未免太残忍了。其侠义道中人,更是有至情至性,不过律身紧严,做事谨慎,遇到了重大关头,有时才能办旁人不敢办的事。庄天佑对于办青鱼港固然是有全权,可是眼前这种事也关系着个人名誉与生死,所以也不便擅做主张,这时遂向两个师弟问这一声,也正是叫他们两人担待一二。

  妙手金轮侯杰忙答道:“师兄不必迟疑,任凭多恶的绿林道,要能这样洗心革面,就是国法严,也要给他自新之路,这是人情天理,说得下去。柳四儿这样以身救她的意中人,很令人可敬,师兄还是暂保她一命。如今在青鱼港的事,这一两天也就见出起落来,我们那时再想办法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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