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三羊甸酒棚怪客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镇甸不大,显得那么整齐、富庶,镇甸里的十几家店铺、四家店房、百十家住户全是当地的土著。看到他们全身穿戴那么齐齐整整、干干净净,这里可绝没有像城市一带,那种富户,穿绸裹缎,一个个全是老粗布的衣服,可全是那么整齐。在靠三羊甸的边子上,一片柳荫下,一顺边就是五个搭席棚的小贩,他们这里是专为过路客人,在这里停留住宿预备的,他们预备得很齐全,卖酒卖茶、牛肉包子、腌咸蛋,很齐全,虽则是尘沙飞扬之地,棚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净。客人在这里也能吃喝,并且价钱极贱,在席棚子旁边,一排拴马桩,放着几只水桶、几只木槽,里面有拌好了的草料,这是预备车马从这里经过,牲口照样在这里能歇息一下,刷溜饮喂,全有人照顾着。这种商贩,他替客人打算得十分周到,所以这种买卖十分火爆。每天总是那么忙着,常走这一带的差不多全知道,三羊甸的席棚小贩又和气又便宜,所以差不多全故意地赶奔这里,有时候就能在这里歇半天。

  金娃银娃到了三羊甸,这姐儿两个,可是安心连夜往下赶,正愿意有这种方便的地方,缓缓精神,歇息一下,在这里吃些食物,牲口也可以饮水上料。金娃银娃下马之后,见着这里停着三辆轿车子、五批牲口,头一个棚子里,客人全满着,两条长凳子,坐得一点空没有。金娃银娃牵着牲口到了当中这个席棚子前,见这里空着半条板凳,这个小贩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身边尚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两人正忙着伺候客人。金娃向里边招呼了声:“掌柜的,有人看牲口么?”这个老头子,抬头看了看,忙地赔着笑脸应道:“两位爷台,有人看牲口。”说着话,向旁边那个小伙子招呼:“小顺子,快去接客人的牲口。”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案子后转过来,跑出席棚,伸手把金娃银娃手中缰绳接过去。银娃向这个小顺子看了一眼,小伙子很精神,向他说道:“牲口的鞍子活一下子,不要卸了去,我们还得赶路,料跟水也别上足了,别把牲口糟蹋了,回头多给你酒钱。”说话时可是变着嗓音,故意地粗嗓暴气,不过金娃早嘱咐好了,路上无论遇到什么人以少说话为妙,金娃低声招呼道:“老二,用不着多废话,他们懂的。”

  这条长板凳,是靠着木案子外边,这条板凳能坐五六个人,此时这条板凳上已经坐了三个客人,一个是车把式,两个是行路的,他们还有包裹也放在板凳的北头。这座三羊甸,是坐落在这条官道的偏着西边,东西的一条道口,可是两旁全有山冈子,树木很多。这几家席棚的小贩,完全在镇甸外,偏着南边,席棚全身是坐西向东,这条长板凳的南头,坐着这个客人,是有些年纪,并且看出来他是单身汉,孤行的客人,一个小小的行李卷儿和一个包裹,他把板凳也占去一部分。金娃银娃若想坐下,就得夹在他们当中。

  金娃却向板凳南头这位客人,含笑说道:“老客,劳你驾,往里坐一坐,我们哥两个将就板凳头这里就成了。”这个客人抬头看了看,也没说什么,这个席棚的掌柜的,也在向北边坐的两位客人招呼着道:“劳两位老客的驾,匀一点地方。”那两个客人正在一块儿喝着酒,全是把身躯略微地动了动,其实他们没让出多大的地方来。这个有年纪的客人倒是十分客气,他紧往北挤了挤,把这条板凳让出二尺多的地方来,行路打尖儿,又是一个酒棚,所以谁也不肯争论座位。金娃银娃更不肯跟他们挤着,这两个人紧靠着坐在板凳的南头,招呼掌柜的,先给倒了两碗茶,看了看他案子上所摆的吃食,倒还干净,也要了一盘牛肉包子、一盘子腌咸蛋、两个面食馍馍,金娃银娃是低了头吃。

  天色可不早了,太阳眼看着沉下去。席棚的掌柜倒是不忙,客人多时,他必要多贪一个时辰的买卖,点起油灯来,挂上两个纸灯笼,客人们愿意几时走,几时走,他们收摊之后,这里照样得留下人在席棚里住宿,看守着一切家具,至于把卖剩的吃食东西带进三羊甸去,他们全是三羊甸的住家。那两个喝酒的客人,说说笑笑,他们喝了不少的酒,看情形是一个车把式,和一个坐车的客人。

  这时那个客人却招呼着车把式道:“张把式,你今天可落个酒足饭饱,三羊甸打尖儿是你的主意,我的酒可够了,咱们也该走了,反正这一夜,这八十多里路,总可以赶到了,你也应该卖卖力气了。”那个车把式似乎微有醉意,听他们说话的心情,坐车的和赶车的,大约全是自己人,若不然不会这么说说笑笑,他们还要赶夜路。

  那个车把式又把一个小白沙碗端起来一脖儿,把这一小碗烧酒喝下去,似乎很得意地向那个老客道:“掌柜的,吃人的嘴软,你就是不用再说这种激火的话,我也不会含糊了,说什么办什么,天不亮,若不赶到奎屯山,我把今晚喝的酒,完全还出来,这准成。没有别的,你再破费几十文,爽快叫我喝足了,那多痛快。”那个客人道:“老张,可不是我小家子气,你的酒喝了可不少了,走在路上又是一个黑夜间,从车辕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种道路,摔下来,就得受伤。”他虽是这么说的,可是招呼卖酒的掌柜又给送过来两个小碗。

  金娃银娃两个人回头看了看,酒棚那个叫小顺子的,把牲口不知牵到什么地方去,眼前树荫下看不到,知道是他给遛地走远了,好在没多大耽搁,两个人也不急地立时非走不可。此时金娃已经吃完,又要了一碗茶,因为是刚烧开的水、现泡的茶,十分热,正好凉一刻,银娃尚在吃着馍馍跟咸蛋。

  这时突然听得南边一阵蹄声,牲口走得非常快。这是惯骑牲口的人,放开缰绳疾驰的情形,因为金娃银娃已经这些年不离牲口,她们不只眼中能够辨识骑牲口的功夫如何,从蹄声中,也能听到来人骑术上的功夫。眨眼间在暮色苍茫中,见这条荒凉土道,远远地涌起一片烟尘,贴近山边这一带,还多半是沙石,所以蹄声越发显得大,霎那间,已经到三羊甸的近前。这个马上人突然一领缰绳,牲口走得兴冲冲,马上人突然收缰,这匹牲口立刻在席棚附近盘旋起来,蹄铁咔嚓咔嚓地滑在石沙上面,霎那间就是两个圆圈,马上的人,不住地呵斥着,可是牲口依然又挣扎一阵,这才略微收住势,马上人已经一飘身,从马背上跃下来。

  金娃是半偏着脸,做出不经意地看来人。其余的人也是被他这匹烈马,骤然收缰,盘旋疾转,引得全扭头张望,那个车把式见马上人从马上下来那么利落,他不由得脱口喊出,“好家伙,真有两下子。”这匹牲口似乎不大驯服,这个人下了马之后,牲口依然是想顺着酒棚往前走,马上人有些怒意,伸手把嚼环抓住,口中骂着,“你这畜生,真想跟我较劲,我非把你累死不可,我看你走。”

  他把嚼环一用力,这次这匹马吃不住劲了,虽则还挣扎一下,终于被这个人抓紧嚼环,把牲口带得倒转回来。此时金娃银娃,全看出这个骑牲口的年岁很轻,至多有二十岁,生得身躯十分健壮,虽则他跟牲口挣扎着,看不十分真切,他的面目,可是大致也看出来,这个少年,眉目间非常英俊,不过皮肤黑些,猿背蜂腰,颇像一个很有功夫的人。此时他把牲口勒住了,顺着席棚再转过来,也是因为头一个席棚已经坐满,没有空余的地方,他也来到当中这个席棚前招呼道:“喂!掌柜的,有地方坐么?你们可有人看牲口?”

  这时恰好那个小顺子把金娃银娃的两匹牲口已经牵回来,他看见又有买卖上门,赶忙地把两匹马的缰绳往拴马桩上一搭,娴熟的手法,缰绳已经系好,他还没等掌柜的答话,已经高声答道:“爷台,有人看牲口,您老交给我吧!”他很快地跑到近前,伸手去接缰绳。这个少年说道:“你们这个酒棚的伙计,小心些,别叫牲口踢着你,我先把它拴在槽头上,吃足了料,再饮它一下子,它就不至于再犯野性了。你可不知道我这匹牲口真可以说是好家伙了。”小顺子却不听客人的阻拦,仍然把嚼环拉住道:“爷台放心,我们整年地干这个,这一匹烈马全摆治不了,那还会能讨得爷台们的酒钱,你放心吧。”他说着话,一路吆喝着,真个把这匹烈马牵赴槽边。

  此时那个卖酒的掌柜的,正在向板凳上这五个客人赔着笑脸请他们让一让地方,那个单身客人,他因为掌柜的说话和气,却把自己的行李卷儿跟包裹,全提起来,放在了脚下,他可是不经意地往金娃这边挪了挪,把板凳让出一块地方来。可是那车把式他还有一碗酒没喝,他先前喊出好家伙,他可自认为是夸赞,这个客人的骑术好,马上有功夫,哪知道这个少年客人在把马交给小顺子时,竟把这句话照样地说了一句,他可是指着牲口,这个车把式,他认为这个少年客人有点故意骂人。掌柜的向他招呼着,请他往北挪一挪,他把眼一瞪道:“你的眼不瞎,喝了酒出了汗,跟我们的老客们已经挤在一处,你还想让我挪一挪,爽快你叫我站起来不好么?爷们吃酒吃馍照样地给钱,你干什么?见了别人就像接天神,看不起我这赶车的?”

  掌柜的赶忙含笑说道:“把式怨我说错了,你喝你的酒还不成么。”这个少年正在拭着头上的汗,他是跑了很远的路,已经到了案子前,一伸腿已经迈了过来,这个赶车的一片无情无礼,掌柜的还赔着小心。这个少年,恶狠狠地瞪了车把式和那个客人一眼,他也不向两旁的人打招呼,猛然向板凳上一坐,这一来,他跟两边的人紧挨着,坐的势子又猛,碰了这个车把式一下。

  此时那个坐车的客人,正在低声招呼着车把式道:“老张,你又犯牛劲了,别弄是非,咱们该走了。”说着话老客已经站起,退出板凳外,这个车把式已经喝到八分醉,这个少年一碰他,他认为是安心和他过不去,一伸手,反掌照着这个少年的胯上叭地就是一下,厉声说道:“怎么没长眼?这样一个大活人看不见?往人身上坐,年轻轻的你自己觉不觉得难看。”

  这个少年落座后,本是脸向着掌柜的,招呼掌柜的给他拿酒拿菜。车把式这一动手口中更是说出刻薄的话来。这个少年好像不大理会,并且打了他一下,也没急也没动怒,只等着车把式话说完,少年才把身躯偏了偏。这两个人是紧挨着,少年腮边带着冷笑,向着车把式道:“你好厉害,怎么这么酒后无法,说话这么阴损刻薄,我看你这个人大约只是披披人皮,没变过来,怎么满嘴里说不出人话,这是谁教给你的?”

  此时那个老客,已经伸手抓车把式,往板凳的北头拉他,口中在说着:“这位老兄,别跟他一般见识。”跟着向车把式呵斥道:“老张,你这是成心和我为难,我有要紧事,你吃饱了,喝足了,想跟人家故意地捣乱,走吧。”用力一拉他,已经把他拖到了板凳头上。可是他不肯走,碰得案子直晃,上面的酒碗茶碗,一个劲儿地响,此时他竟高声骂道:“你这小子,说什么?张二爷只披披人皮来,我看你兔子皮还没揭去呢。”卖酒的掌柜的,他忙不迭地抱着拳,口中说道:“老客们,全看在小老儿面上,少说一句吧,全是出门走长路的,何必因为这么点小事闹事儿呢?算了吧。”这个少年,突然往起一站,一伸手,噗地一把,就把这个车把式的右臂抓住,厉声呵斥道:“你先别走,给我坐下。”这个车把式,别看他身躯十分粗壮,可是少年这一抓了他的右臂,他竟自怪叫地哎哟了一声,噗地一下,真格地坐在了板凳上,可是他立刻往起猛一站,想把少年的手甩脱,他的左臂,也从那个老客的手里夺出来,他竟自抡起左掌来,照着少年的左半边脸打来,这个少年一声冷笑,噗地一下,又把他的左手腕子抓住。口中呵斥道:“你先老实点,敢动。”这个车把式,这次虽没喊出声来,可是金娃银娃已经看出他吃了大苦,完全被少年的力量制服住,可是他口中还是胡骂着,这个少年突然把双眉一蹙,大眼圆翻,厉声呵斥道:“你这个畜生,不要命了,你只要敢骂,我先废了你。”这个车把式,此时似乎实在吃不住劲,当着这么好多人,他虽则立时不肯开口,却真的不敢骂了,仍然在怪叫着道:“你想把张二爷怎么样?”

  此时他头上的汗珠子比黄豆大,那个老客已经从板凳头里转过来,向这个少年招呼道:“朋友,我已经向你赔罪了,这个把式实在是多喝了两杯,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这个少年微微扭了扭头,向那个老客哼了一声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没有你的事,你少管。”他跟着向这个车把式道:“酒喝到人肚子,没喝到狗肚子去,你趁早给我亲口说,是骂你自己,咱们算一笔勾销,你要是不认错,不向我赔礼,我若不把你肚子里所装的马粪倒出来,我就枉在西北这条路上走了,说不说?”

  第三回 惩车夫少年显身手

  这一来,这几个酒棚的客人全围拢来,这个车把式他虽则被这少年抓得痛彻肺腑,不能坚持,觉得右臂和左手腕子全要折,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哪肯就这么输口,他是拼命想挣扎起来,这少年始终是坐在板凳上,就凭腕子上力量,抓住了这个车把式,叫他挣扎不脱。金娃银娃,此时可也全站起来,离开了板凳,那个带行李卷的客人,更吓得抓起自己的包裹行李卷,躲开他们近前。

  金娃银娃觉得这个少年也太以过分地张狂,不错是这个车把式口头无礼,骂人刻薄些,可是少年这么也够厉害的,你就是打他几下,算不得什么,他这么当众折辱车把式,这实在有些逼人过甚。俗语说,羞刀难入鞘,车把式就是明明要死在他手中,可是一个常在江湖上跑的,也不肯这么当众受辱,知道要挤出事来,银娃也看着不平,她一闪身就要向前劝解,金娃一把抓住了,不叫银娃多管。

  这时跟车把式的那个客人,把面色一沉,竟自到了这个少年身旁,说道:“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朋友你既然是在江湖道上常走动的人,何必不为别人稍留一点余地,你就是把他弄残废了,他能够输口么,这点小事太不值得,朋友你算了吧。”说着话,这个客人伸手就抓车把式的右臂,右手却来往外推少年的手腕子,劝解他撒手,少年立刻把眼一瞪道:“依我的,依你的,二太爷走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吃过这个亏,那么你就替他承认骂人是骂自己。”

  这时这个老客也是十分动怒,厉声说道:“朋友,跟一个赶车把式,何必这样卖弄,你高高手不就过去了么,请你撒手吧。”话声中这个客人一伸手向少年的左腕子上便抓,少年猛然往起一立,双手可是仍然抓住这个车把式向左一晃,他的手趁势抓着车把式往下一沉,这个车把式身躯向右一栽,那个客人可抓空了,这个少年猛然把这个车把式的身躯往起一提,向外一送,口中呵斥着:“去你的吧。”这个车把式,粗壮的身躯,竟被少年猛往这个客人的怀中一掷,这个客人忙地一闪身,脚底下向后一退,车把式哎哟一声,身躯已经倒摔出来,可是这个客人,却用左手猛然一抄车把式的衣服,把他右肩头后粗布短衫抓住,趁势猛往后一带,斜着向南一抡,这个车把式,身躯向旁边酒棚子的角上倒去,这么倒下来,把少年猛掷的力量完全卸了,不致摔成重伤。可是这个客人,跟着一晃身,骂声:“好小子,你敢这么猖狂,我正想看看你是什么变的。”往前一扑,可是那个少年已经一纵身从木案子右边板凳的夹空中,蹿出去,落在酒棚的北边,他这种身形灵巧,连酒案子全没碰,这客人一下子扑空了,猛一收势,算是把自己的身躯带回去,不然这个酒案子非翻了不可。

  这里已聚集着二十多过路的客人,少年一蹿出来,这班人别管是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反正常走西北道路的,少年这种举动,他略一施展,这班人全知道是个江湖上厉害人物,呼啦一下各自闪避。这个客人往左一晃身,喝道:“你哪里走?”纵身蹿过来,向少年的身上扑,可是这个少年,往起一耸身,已经落在酒棚子的顶上了,酒棚没有多高,也不过就是七八尺,他这一蹿上去,这个客人二次扑空,见这个少年竟自用旱地拔葱翻上了酒棚顶子。

  这个客人,他却往东一纵身,向酒棚对面蹿出来,退出六七尺远,一转身,用手一指道:“朋友,用不着这么施展,我的招子不空,没有看走了眼,朋友你大约是才到此地的吧?你走不脱,还等我动手么?”这个少年在酒棚子上面一阵狂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在二大爷面前,说这种狂言大话,走得脱走不脱,这不是你的事,二太爷走遍天边,还没遇到阻挡,我是安心连你这个混账东西一块儿教训。相好的,找个清静地方,比画比画,何必在这个地方,叫别人看热闹,二太爷这是心存忠厚,你丢人现眼,找个清静地方,因为你先前没惹着我,现在你也不含糊的,算你一份,咱们前面那个山弯见,不敢去的就是畜生了。”他说话中,一晃身,酒棚的顶子上,咯吱轻响了一下,这个少年的身形已向酒棚北二丈外落去。

  这客人扭头向摔在地上此时正在挣扎爬起的那个车把式喊了声:“老张,多活两天,别管闲事了,大概是那个点儿,等着。”这个客人身形一耸,从五六个客人面前蹿出去,那个少年此时已经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斜奔东北,那个客人是紧追下去,这里一班酒客全是纷纷议论,有那不怕事的就紧往北赶走,想看个热闹,有那胆小怕事的,就招呼着伙伴们赶紧走。

  此时金娃银娃眼中所看到这两人的情形,敢情他们全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尤其这个少年,看着他绝不像匪类,貌面长得那么英俊,尤其是年岁不大,竟会有那么一身好功夫。这个坐车的客人,他的身手也不弱,并且他口中所喊出来的话,听着好像是跟踪蹑迹,踏访着江湖的匪类。可是看情形,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可是才一动手,这个老客他口中已经明说出,他是踏迹盗案的人物,要动手捕拿这个少年,这种事极容易弄成了一场凶杀的惨事。既然已经遇上了,焉能不看个起落出来。他们所说的地方,大约离此不远,金娃赶忙地付过了掌柜的饭钱,给了小顺子酒钱,把牲口自己解下来,这姐两个飞身上马,按着方才他们走下去的方向紧赶下来。

  金娃银娃论理在现时自身全有关系着生死祸福的事,在这种地方对于别人的事,不应该多管,何况更耽误了自己的行程。只是金娃在三羊甸席棚下,从一看到这个少年,自己不知不觉地对他十分注意,个人总觉着这个少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可是细想起来,绝没有这种情形。金娃对于妹妹银娃面前全没肯说,因为自己和妹妹,现在虽则改扮男装,终归全是少女,这个少年长得又那么英俊,所以金娃对于少年好像看见过的话,全不敢向妹妹说。此时金娃引着头地要看看这个少年,跟那个客人这场事的起落,银娃也是个年轻好事的姑娘,竟随着姐姐策马如飞,追赶下来。

  顺着东北一个山弯转过来,银娃在后面招呼:“姐姐,拢着点缰绳,方才那个少年说的,大约就是这一带。”此时天快黑下来,金娃赶忙把缰绳勒了勒,叫牲口走得慢些,为的是仔细辨别山边一带的形势,更注意着山坡树林子。金娃正往前走着,忽然听到偏着前面山边一个山形弯转之处,这里往里缩进去,并且林木丛杂,隐隐听得靠山弯里边不时地发出叱喝之声,金娃赶紧向银娃招呼:“老二赶紧地下牲口,把牲口藏起来,他们就在这里了。”银娃也听到山弯内是有人呼喝叫骂,她已经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慢地走近山根下,转到一排小树后,这里是一片黑暗,正好把两匹牲口拴在这里。

  金娃银娃各把缰绳拴好,金娃低声向银娃道:“妹妹,我们现在可算多事,不过这两个人全不是平常人物,在这一带出现,我们应该注意些,我们只要看清了这两个人的路道,不管他们谁胜谁败,我们可不能随便伸手多管闲事,赶紧撤身出来,也好赶奔奎屯山。”银娃答应着道:“姐姐,放心,我一切事全随着你,看你的行动去做,还不行么?”金娃答应着,这姐儿两个,顺着小树后转出来,仍然时时掩蔽着身形,隐匿着形迹,耳中注意着山弯里面的声音,全蹑足轻步,往里溜进来。这个山弯内,敢情极大的地方,的确没有通行的道路,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往东北湾进去。这一大片山弯,大约一箭地外,就是高耸天空、峻峭异常的山壁,整整地把这山弯里面三面全阻挡住,这种地方,你说不出名目来,决不像山谷。从前边山坡那里,不过是略为弯转,里边有这么一大片草木丛生的山坡。

  金娃银娃贴着东边转过来,往里走进有一二十丈远,只是隐约地看到,靠这个山弯内偏着北边一片山壁下,有两条黑影,倏起倏落。金娃略一辨别眼前形势,向银娃招呼道:“妹妹,你看靠我们身边,这一片山壁,虽则陡峭些,我们施展轻身术,尚易着足,我们翻到上面,从上边往北转过去,倒可以看个真真切切。尤其是我们现在多管闲事,暗地偷窥,极容易引起误会,我们躲到上边,容易闪避。”银娃点头答应道:“我也那么想,这两个人均非弱者,我们的形迹,倘被发觉,不论双方是干什么的,若是把我们牵连在内,那才冤枉呢。何况我们自身的事,不容耽搁,姐姐我们看一看,赶紧走,要是天亮后才赶到奎屯山,那可真有点误事了。”

  金娃道:“你不用担心,在牧场里我已经详细问过,去奎屯山的道路,凭我们两匹牲口的脚程,总可以早早赶到。”金娃此时一耸身,顺着山壁蹿上去,轻蹬巧纵,在头里给银娃开着路,两人全是时时注意着掩蔽身形,刹那间,翻上有二十多丈高,在一处斜坡上,遍生着草木。在这种黑夜间,只要不过分大意,还不致露了形迹,从上面往北转,已经到了这个山弯内,最深处,山头上面居高临下,虽则十分黑暗,可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照样可以辨别出下面情形来。

  金娃银娃各自找了一个隐蔽身形之所,往下面仔细看去,那两个人此时正在恶斗,彼此反倒不出声了,这两个人在这片山弯内,身形是倏起倏落,忽前忽后,或攻或守,或进或退。两人可全是施展的拳术,只有时时听到他们脚底下,把草地上的石头块踏得哗啦哗啦地响着,金娃银娃终因为在上面离得太远些,看不出他们所使用的拳术,是哪一门,哪一派,计算着他们动手,就是姐妹两人追赶来的,没有耽搁,可是他们总是早到了一刻,施展拳术,两个人这么拼上,到现在还分不出胜败来,这分明是棋逢对手。这时忽然看到那个老客,身形已经到了这个山弯的东北角,他正是纵身闪避,那情形颇有敌不过少年,有败退逃走之意,果然那个少年竟在一声狂笑下,口中喊着,“我看你还哪里走”,他跟着一耸身,已经追到那个老客的身后。

  此时金娃银娃正伏身在上面,这动手的两人一前一后全落到山根下,这一片地方,还比较着高,金娃银娃看得比较清楚。那个做东的老客身形一蹿过来,已经从左往后一斜身,倒是提防着少年紧追过来,少年这一扑到,相隔着这个老客还有三四尺远,他突然单足点地,一个金鸡独立式,上半身往前一晃,右臂向前一抖,用云龙探爪的手法,照老客的左肋后打去;这个老客半转着身躯,左掌向后一翻身形往起一长,用左手的掌缘往这少年的右腕子上猛封,可是身形已经转过来,右掌向外一抖,从自己的左肋下把这一掌推出,掌风劲疾,照着这个少年的胸前打去,金娃看得明白,这个老客此时使用这种招数,要做最后一拼了。

  这一掌打过来,那个少年他的右掌被封出去,老客的右掌眼看着打在他胸前致命处,他在这种情形下,按理说,应该使用鲤鱼倒钻沙等小巧的功夫,倒纵出去。哪知道这个少年偏不那么躲避,他把上半身向右一晃,往右一闪时,猛一拧身子,老客这一掌可打空了,少年的右腿着地,左腿提着,在一拧身之下,他的左脚随着上半身斜转之势,从右腿旁向后一迈,往下一落时,斜着身躯向下一沉,他突然左掌反掌向后一甩。那个老客他因为右掌打空,趁势右臂向自己的身右侧一带,左掌也跟着斜向外一展,他是想用左掌往少年的右肋下打过来,这一掌总可以不致叫少年再逃开了。哪知道这个少年使用的这个招数,乃是武林正宗,最厉害的手法,这个老客左掌这一打出来,少年翻身甩左掌,叭的一下,正打在老客的左臂上。金娃看得真切,自己不禁心惊,因为这个少年所使用的这一招,自己曾看见师父一条杆棒镇江南蓝筱帆使用过。师父那时虽则用这一手败中取胜的手法,只是不肯告诉自己,这一招的名目,跟这手功夫,在那一套拳术中,因为当初师父始终不露出本来面目,决不肯说出他是嵩阳派的门下。直到后来石师叔夜访五云台,这才知道师父是嵩阳派的门下,可是师父并没有教给自己和妹妹嵩阳派嫡传的拳术和剑术,金娃有一次跟师父在说闲话中,想起了这一手功夫,又向师父追问,他老人家才告诉自己这一手名叫燕翻盖手,可是仍然没有详细解释,金娃也不敢过分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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