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回 士元坡滕荟刺贼渠 获鹿冈田禄遭淫报
2023-07-20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点击:

  且说冷田禄挺矛杀来,早激怒那为主复仇的梁国安,抡动长刀、瞋目大叱道:“冷田禄贼奴!害人家室,煽动教乱,豺狼蛇蝎之辈,还不早来纳命!”说罢,长刀旋风,直取田禄。两马既交,刀矛并举,国安是誓复主仇,舍死忘生;田禄是抖擞精神,逞雄负气。但见闪闪刀光,裹住了飕飕矛影,两阵上战鼓频催,呐喊连天。大战数十回合,正在难解难分,那滕荟长啸一声,抡动两口镔铁长刀,从斜刺里飞马助战,刀光起处,矛影立分。好田禄,并不惧怯,你看他使动长矛,风旋电掣,前格后拒,解数满身,好不轻倩灵妙!

  三骑马盘旋大战,望得个遇春神游象外,忽想起当年学塾习艺,冷田禄那番矫捷光景,并且这时遇春已知于益遁迹入道,越发地触动感慨,于是纵马大呼道:“冷老弟且住手!难道遇兄的许多忠告,你终不见纳么?”田禄大喝道:“那个是你老弟!且待俺杀到北京,连你那皇帝老儿都斫掉头!”一句话激怒遇春,这才剑眉一挑,挺枪杀上。端的怎生光景?但见:四马盘旋起阵云,刀矛交处乱纷纷。士元坡下争雄日,太息同门邪正分。

  遇春这一助战。使开了一条枪,神出鬼没。田禄虽勇,本已难当,况且梁国安义愤填膺,锐不可当。再加上滕荟两口镔铁刀也不是省事的主儿,那禄虽武功通天,也难逃公道了,于是虚晃一矛,败回阵去。贼阵上射住阵脚,两下里暂且收兵。国安回得营来,气吼吼地道:“咱大家再力战一会儿,那厮就擒也未可知。”遇春笑道:“此人武功不同寻常,容俺慢想擒他之策,并且他来去如风,还须防他暗作手脚。”便忙忙传语营众夜间仔细。不想三鼓以后,果然营众喧哗,遇春下令,妄动者斩。

  却见一缕白气在空中欲下不下,遇春仗剑大笑,举手一招,那白气却瞥然而去。营众不由都称奇道怪,以为教匪邪法。遇春道:“此并非邪法,凡运剑神速,便能不见人的身形。这就是冷田禄来作手脚,见俺准备,所以便去。”众人听了,都各吃惊。于是连日酣战之间,遇春已暗暗踏明袭取襄阳的一条僻径,因向滕、梁道:“咱只须假袭襄阳,田禄定然追截。乘他营垒空虚,可以一鼓而下。”便向滕、梁道:“你两人只须如此,田禄势当腹背受敌,或能成擒,亦未可知。”

  且慢表滕、梁称善,分头准备。且说田禄连日价酣战劲敌,十分气愤,没得消遣,只派人掠取妇女,把来作乐。一日,掠得一个媳妇子,眉目之间,很像他昔年所污的徐大户家新妇贾素姐儿。(唤起下文对头儿,以见恶报可畏。)田禄大悦,正抱定人家抚今思昔,兴致如狂,只见左右飞报道:“不好了!杨遇春引一彪军马,取僻道暗袭襄阳去了!”田禄大怒,没奈何,放下个赤条条的媳妇子,匆匆结束,一面吩咐手下骁目等准备敌人抢营,一面引众便赶。不多时,果然见僻道前头尘埃隐隐,少时赶到。

  田禄见袭军果是遇春的旗帜,于是大呼而进。便见袭军将尾作首,“霍”的一分,中有一人,飞马抡刀,直取田禄,却是滕荟。这一来,田禄见非遇春,不由心下着忙。原来,他因阔遇春去袭襄阳,料得骁目等还能以抗敌滕、梁,本营不致有失。今见来人是滕荟,便知遇春定要趁虚攻下本营,心中着急,恨不得一矛了却滕荟,好去奔救本营。那知滕荟两柄刀且是风也似裹将上来。两人大呼酣战百十回合,田禄转怒,喝声“起”处,手法一变,一条矛俨似虬龙翻飞卷舞。

  滕荟一见,暗暗喝彩。那田禄正抖擞精神,卖弄本领,只听背后呐喊连天,飞也似卷到一彪兵马,为首一将,正是遇春,挺枪大叫道:“冷田禄!你本营已失,还不下马投降!”田禄既惊且怒,把心一横,抖动长矛,划开滕荟刀锋,“霍”的兜转马,向退春分心便刺,“嗖嗖嗖”,一连几下,直取要害。遇春见田禄这等凶顽,知他向善之机已绝,慨愤之下,不由长啸一声,还枪接战。这才放出平生本领,要捉拿田禄。

  正是:神枪到处鬼神号,玄一家风气自高;一念正邪分虎鼠,会看麟阁姓名标。

  遇春这一放手大战,连滕荟都看得呆了,但见两骑马搅作一团,田禄是奋呼无前,遇春是从容不迫。看到好处,不由飞马助战。这一来,两下夹攻,只杀得田禄大汗如浇,吁吁气喘。你道田禄此战为何不济?原来他那会子方和那媳妇那么酣战一场,虽没有真刀真枪,但精神气力之所费,也不下于驰骋战场。何况遇春认定他甘心作贼,忠义所激,下手无情,田禄安得不败呢?于是田禄自知不妙,一阵价手忙脚乱,方使开一个解数,荡开遇春枪锋,从斜刺里磕马要跑,说时迟,那时快!

  滕荟右手刀起处,喝声“着!”田禄忙闪开刀锋,挺矛欲冲之间,滕荟一翻左腕,刀锋儿又奔向田禄肩头,“哧”一声刺中肩窝。田禄大叫翻身落马,膝、杨大呼,双马齐抢去。那知田禄撒手一矛,接着便“嗖嗖”两镖,趁势跳起来,冲出重围,竟自影儿不见,只剩了许多教匪乱喊乱窜。遇春下令,不必多杀,便和滕荟领众回得士元坡。一面检点所降的教众,一面专候国安的捷音。原来,遇春趁田禄追赶袭军之际,早已轻轻破得他的本营,所以随后杀来,和膝荟前后夹攻,这便叫“逗虎夺窝”之计。

  且说田禄急忙忙闯出重围,只觉肩头上痛不可当,鲜血流溢,便裂下一块衣襟,草草扎裹。此时身边只剩了一柄七宝镶嵌的短匕首。田禄落荒奔走一回,不由连连叹气,仔细一看,已将近获鹿冈地面。这所在,北通襄阳,西至荆花堡,是个小小的岔道儿。田禄暗想:“失却士元坡,无面去见红英,不如且奔襄阳,见了柳方中,再作计议。”主意既定,一路上唉声叹气。须臾,到得获鹿冈,业已日色平西。上得冈来,回望那士元坡,还似乎尘埃涨天,杀声隐隐。

  田禄长叹一声,正要下冈,只听土阜后一声号炮,飞上半天,“霍”的闪出一队步卒。当头一人手热朴刀,大踏步直抢将来,剔起双眉,目眦欲裂,大喝道:“冷田禄,那里走!今日须还俺主人的命来!”田禄见是梁国安,顿时一股惊愤之气直彻肩窝,疼如刀割。没奈何,拔出匕首,大喝道:“臭奴才,休得张致!今日之事,不是你便是我了。”说罢,一挫牙关,踊跃而上。两人这一交手,端的是性命相扑。国安是使发朴刀,长挑远斫;田禄是挥霍匕首,耸跃为能。

  却有一件;田禄是疲战之后,又中肩伤,败窜之余,心慌意乱,并且狭路逢仇,良心上一过不去,自然就气馁许多,所以田禄本领虽强似国安,这时竟渐渐不支。正这当儿,国安大呼,一柄刀越来越疾,忽用一个顺风扫叶势拦腰一下,田禄急闪之间,忽的肩头奇痛,接着眼前人影一晃,飕飗飚阴风暴起,尘沙乱飞,恍见陈敬济膜目而视。

  田禄大惊,只脚下略一迟慢,国安刀锋已“哧”一声扫及右胁,这时田禄顾不得疼痛,狂叫一声,跃起三丈多高,“当哴哏”匕首抛去。国安大喜,飞步便赶,随后步卒也便如飞跟去。但见田禄施展开飞行法,真似弩箭离弦。国安步下功夫却差得多,然而也不稍放松。众步卒眼见两人如流星赶月般,顿时不见,只得一路整队跟随。慢表。

  且说田禄一气儿飞出十来电,回望国安,已自不见,心下稍安。这时右胁、肩窝一齐大痛,不由喊一声,晕绝于地。及至醒来,业已明月始升,遥望道左山坡下,从丛树中微露灯光,似有人家。于是强撑起来,踅向灯火处一看,却是个小小村户,柴扉静闭,却闻得磨声隆隆,并叱驴子之声。田禄疲困已极,当即叩门。须臾,踅出个朴实实的短衣男子,一见田禄形状狼狈,便道:“客官当此深夜,从那里来?若要寻宿,还须意向前村。俺这里是山家住户,只两口礼卖豆腐为生,不方便得紧。”

  田禄拱手道:“俺是山行小贩,不幸遇劫,且负微伤,实系趱路不得。没奈何,就贵府借宿一宵,明日多酬房金便了。”正说着,却闻院内有娇滴滴妇女语音道:“既是借宿的客人,你就请人家进来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前屋内驴儿磨完,俺与你喂向后院去吧。”男子听了,连连应诺,于是肃客入内。田禄一面蹒跚而进,一面暗想道:“这妇人想是男子的妻子,倒是个痛快妇人。”(不要忙,少时还叫你痛快哩。一笑。)须臾进得前室,仔细一看,却是爿磨坊,里面横七竖八,都是作豆腐的家具;门灶上,热腾腾的大豆腐业已将熟;靠北面设有几榻,倒也干净。于是宾主落座。

  田禄一问那男子,却姓殷名果,是个远方人,流寓此间,和妻子贾氏磨豆腐为业。田禄却不敢道出姓名,只一阵胡诌掉谎。谈活之间,疼痛转加,并且饥腹雷鸣。般果道:“客官想是饥了,俺这里还有热馍盐菜,并有新出锅的大豆腐,你老且吃一点吧。”田禄道:“多谢,饭资一总酬谢。”殷果笑道:“这算什么?俺不像东村卖酒的奚老儿,人若赊壶酒,还得押与他当头儿。”田禄一听“酒”字,顿时满怀心事涌将上来,便道:“此间有卖酒的?妙极!妙极!主人家且与俺赊两壶如何?”

  殷果笑道:“俺没说么,那奚老儿向外赊酒,要押头儿,罗里罗嗉的。客官少吃些儿吧。”田禄笑道:“押头儿现成,且将此物去。”说着,解下那七宝匕首鞘儿,递与殷果。殷果但见那鞘儿耀眼生光,他也不晓得怎的贵重,大约押两壶白酒还能值得:于是匆匆携鞘,径赴东村。说也凑巧,那奚老儿不知为什么和他老伴儿一言不合,打了个落花流水。酒瓮酒缶,一古脑儿碎翻于地,涓滴也无。殷果没法儿,携鞘踅回,忽想起自己房中还藏有斗酒,且将出供客,也是一样,于是径赴后院。

  到房中一望,只见他浑家贾氏正背着脸在榻头上洗脚。殷果一声不哼,置鞘于案,毛鼓鼓向榻下便取酒缶。贾氏问知所以,便唾道:“也没见投宿的客人,还馋着嘴巴子要酒吃。”殷果笑道:“悄没声的,反正咱也折不了本,人家还有押物在此哩。”于是匆匆取酒,灌满两大壶,径赴前室。一面价摆上热馍盐菜,并盛上新出锅的大豆腐,黑禄道声“客官请用”,便自踅向后院去喂驴儿。这里田禄连用了两杯白酒,气血少和,精神暂复。对着冷屋空窗草草饮馔,想起自己盖世豪雄,如今兵败身伤,便如逃走的死因一般,感愤之余,又斟满一大杯,一吸而尽。

  看官,要知酒之为物,最能触人情怀,那田禄目饮且想,竟将许多的旧事前尘,一总儿堆上心头。从结识红英起,怎的亡命杀人,怎的大战苗疆,怎的投身白教,怎的起事裹阳,怎的轰轰烈烈威震湖北,怎的灰灰颓颓忽然大败。再回溯上去,当年和遇春等同学习艺,本是一辈少年,皆因一念之差,竟落得陷身寇乱。还有许多闲情琐事,便是将生平所污妇女一一回想。这一来不打紧,只觉面烧耳热,别的妇女还在其次,偏偏想那徐大户的新妇贾素姐来,自己就恍如抱住素姐就榻行淫一般。于是一阵心头撩乱,自掴一掌道:“该死该死!”模糊之中,连连举杯狂饮,不多一会儿,两壶告罄。田禄站起来,哈哈一笑,方要活活筋骨,连夜价年向襄阳,只酒力一涌的当儿,早已翻身栽倒,人事不知。

  且说那殷果在后院喂好驴儿,正要去收拾豆腐担子,准备着明晨出卖,只听贾氏在屋内道:“阿呀!这物儿是那里的呀?”殷果跑进去,只见贾氏正细玩那匕首鞘儿,只管吐舌。般果笑道:“傻婆子,这是前面那客人押酒的刀鞘儿,看来许值两串钱,有甚奇处呢?”贾氏道:“呸!可见你是怯条子,没开过眼睛。这鞘上珍宝甚多,所值不资,那客人以此押酒,透着蹊跷,倘若来历不明,却不是耍处。咱且张张他去。”于是放下刀鞘,两口儿踅向前室。殷果先跑进去,便唤道:“快来快来,客人醉倒咧!好险,差点儿没跌到豆腐锅上。”贾氏应声踅入,灯光之下,先将那地下客人仔细一瞧,不由“呀”的一声,往后一退,正撞在股果身上。股果方道得一声:“你这是怎么咧!”但见贾氏面容大变,恶狠狠一挫牙儿,不容分说,抄起锅台上一把切豆腐的刀儿,向客人劈头便剁。殷果大骇,忙架住他的胳膊。贾氏恨道:“你不晓得,这是俺的仇人冷田禄哩!”殷果猛闻,顿时惊跌,挣扎起来,两条腿子只管交股儿,便道:“这可怎么办呢?”正这当儿,忽闻外面步履杂查,须臾叩门如雷。贾氏也惊道:“想是这厮的一党来咧,咱且藏起他来再说。”于是两人动手,仿佛抬死尸一般,将田禄抬入内室。

  殷果跑出来,开门一望,却是个军官模样的人,随后有四五名官兵。一见殷果,却和颜道:“不当打扰,俺们是追赶匪目冷田禄的官军,跑得疲乏,到此少为歇息。”那殷果吓得张口结舌,尚未答语,后面贾氏早踅出来道:“那么尊官是那个?莫非是久战荆花堡的杨将军么?”军官道:“俺名梁国安,今日从士元坡追贼至此。”贾氏大喜道:“如此,眶目冷田禄正在这里了。”因匆匆将田禄投宿并醉倒之状一说。国安大悦,即时率众而入,将个醉猫似的冷田禄捆缚停当,向殷果道:“你夫妇获此贼魁,将来官中必有重赏,且听佳音吧。”于是问明殷果的姓名,并贾氏得识田禄的原由,官兵舁了田禄,竟自匆匆而去。原来,梁国安跟追田禄,因脚步不及田禄,所以落了大后。会合了四五名快腿的官兵一路寻觅,也是田禄贼运当终,竟自巧遇如此。

  你道那贾氏为何认得田禄,并称是他的仇人呢?在田禄,就叫作“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在贾氏,就叫作“仇人见面,分外眼明。”原来,贾氏就是那徐大户家新妇贾素姐儿,自合卺之夕被田禄淫污后,元时不怀恨在心。后来徐家败落,素姐丈夫也便死掉,她便再嫁了本村的殷果,又因年荒世乱,所以流转到此。不想一个混世魔王似的冷田禄,却被个娇怯怯的妇人家断逃性命,可见淫报可畏,天道自在了!(本书处处以劝惩为旨,是有功世道的文字。)

  且说杨遇春占得士元坡,正和滕荟安插降众,人报梁国安连夜价押得冷田禄来,退春听了,抚掌一笑,却又连连太息。原来遇春料定田禄败逃,定奔襄自,所以命国安埋伏在获鹿冈,专等截擒。当时国安进见,一述捉获田禄之由,却转出遇春意料之外,于是命人带进旧禄,业已被缚得猱头狮子一般,见了遇春等,惟有瞋目而视,一言不发。遇春至此,却也没甚说的,长叹一声,即命押下,命人以酒食相待。一面命国安暂驻士元坡,并肃清左近的股匪,一面和滕荟亲押田禄,直赴荆花堡。就自己本营中稍为歇息,两人便整众列卒,跨马鸣鼓,剑戟丛中,推出了一辆囚车,载了冷田禄,由红英营垒前驰骋三周,然后直奔起风桥,献俘于额经略。张得个红英怒气冲天,却又不敢开垒截击,只得火速价遣人去唤柳方中,商量退敌慢表。

  且说额经略见三槐被擒,红英势蹙,那士元坡、荆花堡两处,指顾间也便可破,惟有陕中高天德尚在倔强,这日正思量欲急破襄阳的匪巢,势须调本省水军,以便水陆夹攻。正想去抽调滕荟,以统水军,恰值夺得士元坡的捷音报来,额公大悦。须臾,杨遇春、滕荟进见,具言擒获田禄之状,遇春叩头道:“冷田禄陷身匪乱,罪有应得,但念他昔日从征苗疆,少有功绩,又在经略魔下驰驱一场,可否请经略推恩,从轻定罪?”一言未尽,但见老经略苍眉轩动,面色一肃,微微一笑,说出一席话来。

  正是:推情虽见同门谊,仲法难期国典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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