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回 石三保燋铜设毒弩 王树风邪法诅生魂
2023-07-17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点击:

  且说于、杨一望,却是两个蓝缕老者,形状憔悴,“呵唷”声蹲在院隅,喘息良久,然后道:“店主人,那里不行方便?俺们从长水逃出,没有钱文,求您口剩饭吃,来世补报罢。”说罢泪流不已。于益见他苦恼,便把与他数百钱,因问道:“现在长水怎样咧?”一老叹道:“合该民人遭劫!前些日花将军累战石姑姑,甚是得手,不想忽然来个贼将王树风,便是贼渠吴半生的好友,因得半生招致之信,前来助据长水。此人武艺超群,又搭着石姑姑,所以花将军连败两阵。永绥得报,杨将军遇春连夜价赶赴长水。王树风战不能胜,不想他甚通邪法,便在县衙后院高搭法坛。不知怎的,他探得花、杨两人生辰命造,便刻了两具小木人,将命造写在上面。树风每夜登坛诅咒,焚符招魂,另有法瓶,收人精魄。据说作法七日,其人定死。”逢春大惊道:“你逃出时,怎么样咧?”

  老者道:“俺来时,树风已诅了五天,果然官军中纷纷传说将军大病。可也不知是花将军病,杨将军病,或是两人都病。但见众官兵灰头丧气。百姓们见光景不好,大家乱跑。可怜俺两人这般年纪,虽说是逃出来,也只好饿煞咧。苦哇!苦哇!”一言未尽,店伙喝道:“快去罢,人家修好的,都走出十来里咧,你还苦甜胡吵哩。”老者抬头一看,果然只剩个店伙叉腰而立,于是跄踉踅出。

  原来逢春惊惶中,听得两人都病,顿时额汗如雨,拖了于益便跑。一气儿颠出镇,稍稍神定,于益道:“不必着急,那老儿说得糊涂,大概是两人中一人病咧!安知便是遇春兄病呢?你忘了遇春兄赴京时光,由滕家寨所寄家信中,写着在途中山王庙曾遇妖巫一段事?(回映有情。)那妖巫如此狠诅,都不相干,由此看来,定是花将军被诅病咧。”逢春听了,不由心下豁然,顿时脚步放慢,憨笑道:“对对!俺大哥那股正气,是不怕邪侵的。咱还是从容走罢。”

  于益笑道:“你须听我指挥,快走为是。”逢春道:“不成功!腿子长在俺身上,俺偏拗你一遭儿。”于益笑道:“真个的么?你想刻下遇春兄何等危险?花连布既病,便没帮手,石姑姑一人本就难缠,再搭上王树风。你想王树风是那个?便是行刺额经略被遇春兄捉获的,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吓,遇春兄此刻,便如虎落平阳!你还闹腿子在你身上哩。”一席话不打紧,只见逢春撒脚便跑,冷不防足下一绊,顿时闹了个仰八叉。于益大笑,扶起他道:“腿子不是长在你身上么,这是为何呢?”逢春干笑道:“促狭鬼,别闹猴儿咧,快赶去罢。”于是两人施展开飞行术,沓沓沓便奔长水。这且慢表。

  且说遇春自兵抵永绥,立解城围,一见雷扬,好生契重。雷扬道:“今城围既解,小人报孔总镇之德已毕,便当早去安慰老母。”孔铨听了,那里肯放。遇春询知雷扬奉母入山许多事,越发起敬,便道:“雷兄孝思,固难屈高志。但古人云:‘移孝作忠。’今苗乱未平,如何便去?一俟两山剿毕,显扬报亲,方为大孝哩。”雷扬惶然道:“家:母志在隐居,小人便当养志,还是请从此辞罢。”遇春听了,不觉惶然自失。便起执雷扬手儿道:“雷兄高行,真真可敬。但今城围虽解,贼焰方张,还望少留些日,俟兜贼入山,再去不迟。”雷扬见遇春意既殷勤,又是绝顶人物,不由颇动惺惺惜惺惺之意,不知不觉,便躭延下来。连日和遇春出战凌鲤、三保等,甚是得手。

  这时三保已却退二十来里,按着八卦结了八座苗寨,各有骁目守寨。自和凌鲤居中寨,便如太极图儿似的。因欲回山抽添苗卒,便命凌鲤暂不出战,只用一种憔铜连弩拒敌来攻。这憔铜是苗峒所产的一种毒铜,熔化了蘸淬弩锋,其毒无比。人若中此弩,什么见血封喉,那尸骸顿时腐烂,直至血肉都尽,仅存焦骨。遇春初不晓得,一日督兵去攻寨,苗寨中一声鼓起,弩似飞蝗,前队急退,业已被射倒数十人,死掉情形,好不可惨。遇春侦知毒弩之功,甚是闷闷。恰好王树风得吴半生招致之信,又去长水作耗。遇春恐花连布势单有失,便趁凌鲤守寨不战,驰赴长水。这里自有孔铨等和滕荟并遇春所带兵队,与凌鲤相持慢表。

  且说遇春带领一彪人马驰赴长水,花连布接见之下,细说战情。方知杜照业已暗通情款,想瞅空儿缚献石姑姑。几日之间,专搜美男去耗乱石姑精神,不料王树风忽的撞来,所以战情大变。当时花连布扼腕道:“花某但自恨步下本领不能胜他!树风这厮,长于步下跃耸哩。”遇春笑道:“不打紧,这厮本是俺手内逃贼,闻知俺来,想早已胆落咧。将军但看俺明日擒贼便了。”因将树风入京行刺一节一说。花连布大喜,略为沉吟,忽附遇春之耳说了两句。

  遇春笑道:“好好,此计用来,免得那厮知俺到此,早作准备。”于是花连布传下令去,阖营中不许将遇春到来,走漏风声。果然王树风得意之下,竟不觉察,只知永绥将官拨来援兵,并未深探将领是何人,便依然耀武扬威的前来搦战。这时王树风全身劲装,穿一身杏黄色短衣靠。头裹杏黄软丝巾,余巾双绞,就额上结作个蝴蝶扣儿。左鬓边插一支白绒花,秃秃乱颤。漂丝白带,紧缠腰际。裹腿中露着明晃晃的短攮。(为下文手搏伏线。)手提一把纯钢闪刃鬼头刀,一跳丈把高,大叫道:“花连布快来纳命!”(一派泼贼形。)

  花营中一声鼓,门旗开处,花连布倒提短鞭,纵马而出。却有两个马夫,一色的结束劲健,毡笠齐眉,各抱长剑,紧跟马后。花连布大喝道:“泼贼休得自逞身手,且看俺步战擒你。”说罢一跃下马,鞭势一分。这时右边马夫拢马便回,见左边马夫趁就阵角。树风横刀大笑道:“前日亏你马快,逃得性命。你若步战,合该纳死!”说罢退身旋步,刷一声刀光一摆,直抢过来。这一路钩掠劈剁,跳跃如飞,顿时将花连布一条鞭影,裹入刀光中。但见花连布且战且退,须臾被树风逼近阵角。

  树风大喝道:“那里走!”用一个苍鹰摩空势,“嗖”一声跃起三丈余,刀锋一顺,向花连布头顶便堪。呵哎,利害得紧!这一手儿名为云里手,取势最凶,非剑派中人,是躲闪不来的。当时花阵上众皆大惊,方齐齐一声喊,却见阵角上白光一瞥,突的一个扶摇乘风势,向上一冲,但听“呛啷”一声,火星四射。树风大叫,趁下落之势,跄踉踉撞出数十步。再看花连布却退压阵角,只有那马夫从容扶剑,卓立当场,微笑道:“王树风,咱们额府一会后,你如何越发不长进,公然作贼呢?”

  树风一望,却是遇春。刚一怔当儿,遇春喝道:“既来作贼,连敌人将领都不探悉,如此废物,还来助人为逆!”树风喝道:“不须说咧!姓杨的,俺算认识你!”说罢一挺刀,使个旗鼓。遇春长剑一动,从容进步,那一番静穆气概,好不慑人。两下里刀剑并举,左盘右旋,顷刻间越杀越紧,但见两团寒光,纵横驰卷。这当儿,石姑方结束得红线女一般,给树风瞭阵,只惊得张开樱口,合不拢来。

  但见遇春剑法,神妙非常,招数出来,都不经见。一柄剑真有十柄剑的作用,却依然从容肆应,并不蹿跳,却是已将树风引逗得猴儿一般,用尽解数,通没作道理处。石姑神耸之间,便见树风喊一声,刀法立变,一路大滚堂,贴地流走。他这刀法,原不寻常,虽取敌人下路,他暗含着还有绝户招儿。便是仗他耸跃能为,冷不防刀锋上仰,春人咽喉,名儿叫倒摘瓜,着实利害。那知棋差一步,偏偏遇着个绝世剑术的杨遇春。

  当时遇春并不在意,颉颃之间,石姑但见树风刀势便如泼风,遇春随势旋足,从容得很。方在诧异,只见刀光突起,遇春喝声:“着!”说时迟,那时快。遇春略一侧身,一足飞起,不偏不倚,正踢在树风手腕,“嗖”一声那刀飞脱。遇春剑势一矬,直向树风左胁便刺。好树风,急闪剑锋,突的抢向遇春背后,不管好歹,由后便抱。遇春臂势被束,忙运气挣脱身,摇摆翻身之间,却被树风握牢仗剑手腕,那一油钵似皮锤,便当胸掏来。

  遇春喝声好,一把接住,两人各逞神威,尽力子一拉夺,顿时团团的打了两转。(由械战及手搏,十分精彩,可见树风极是劲敌。所以后文断手,犹能逃去复助王三槐作乱。此都是隔年下种,预伏脉络法。若认作但写战事,便被作者瞒过也。)两阵人大惊,石姑顿时掣刀在手;花连布也提鞭要出。正这当儿,只听两阵上一声喊,遇春业已弃掉剑,独奋神威,竟将树风拦腰拎起,趁旋转之势,一个大抛手,“刷”的声掷出数十步外。

  若在别个,自然须脑浆进裂,树风超耸之能,真不含糊,当时一头抢去,忙将浑身罡气,运向两臂,便这等据地一撑,一个翻山鹞式,双足平落。顷刻间怒吼如雷,拔短攮风驰而进。花连布大骇,方要接战,但见遇春双拳一摆,赤手便上,剽疾如风,顿时将身影没在树风刃光中。石姑一看,方知树风耸跃之功,不值一笑。当时惊服之下,忘其所以,竟樱唇顿绽,连连喝彩。

  却是王树风,已精神抖尽,倒了十分崖儿咧。于是石姑摆刀抢上。好遇春赤手纵横,都无惧怯。三个人丁字儿旋转大战。花连布刚要挥鞭,但见石姑猛一掣身,喝声:“着!”“刷”一声鱼梭飞出。恰好花连布一步蹿到,钢鞭起处,“当”的声格个正着。梭势一歪,却从树风耳根擦过。大家一怔,霍的各跳出圈子。这时王树风业已筋涨气促,石姑姑惟恐有失,不敢恋战,趁遇春拾剑当儿,向花连布虚晃一刀,护树风败下阵去。这里花、杨督众稍赶,也便收兵。

  那知树风经此一战,究不服气,次日和石姑轮替去战,依然输败。王、石两人方没作理会处,只见杜照耸肩踅进道:“王兄不必发闷,不是您本领不济,总算杨遇春单寻您:晦气。先在北京闹了那么一档子,如今又赶到这里添麻烦,也称的起是您命宫磨煞。如今只好等石老寨主(谓三保也。)由山中再派骁目来咧!”说着眼儿一挤,一瞟石姑道:“倒是昨天赤霞关探子来报,说半生兄和乌苏拉战事情形还煞好的。咱这里这般光景,想定出半生兄意料之外。您想他请神似的将树风兄请来,无非给吴嫂添个大大硬胳膊,若知刻下光景,定然惦念吴嫂咧。”树风听了,只不理他。

  石姑这当儿已厌气他,便冷笑道:“快不用你费心提什么半生兄,俺还没都仰仗他哩。胜败原是常事,怎的老寨主一般回山派人呢?可见永绥连城围都解,还不如这里哩!”杜照没得说,便强笑道:“老寨主守寨,有燃铜连弩,足抵猛将千员。”说着向树风一笑。树风气将起来,面色颇变。石姑恐他不好意思,便笑唾杜照道:“你别混说咧难道燋铜弩没有解药么?又怎抵猛将呢?”杜照也趁势遮掩道:“解药虽有,敌人那里会晓得!”石姑道:“敌人若晓得,除非你这张浅厌嘴去混说。”杜照听了,不由暗暗心中一跳,便缩项道:“唷,了不得!照你说来,俺倒成了惫懒女人脚,里勾外连,内外的反叛哩!”(为下文寻异草伏线。)于是大家一笑,暂时揭过。

  王树风一肚愤气,如何肯罢?他在三槐门下,素通邪法。于是连日免战拒守,却遣精细人探得花、杨命造,便在衙后院设坛作法,暗下毒手。果然花连布连日病倒,初时心焦肉跳,六神不安,暂至昏沉沉不省人事。遇春着忙,不暇搦战。花营人探得树风作法,虽忙报告,遇春那里肯信?只尽力寻医施治,吃下药去,便如泥牛入海。这日距树风作法已是六日,下午时分,花连布气息奄奄,喘啜欲绝。虎也似一条汉子,卧在帐榻,遇春唤得两声,方略一张目。

  花部下将校便禀道:“杨将军只执意不信树风作法,今俺主将垂危,怎生计较呢?”遇春还未答语,恰好营外一队健苗老远的鼓吹欢呼,扬扬而过。花部下将校大怒,便噪道:“今俺主将既危,俺便拼死杀入城去,倒底探探树风是何邪法?”说罢竟要鼓噪而出。遇春忙道:“不必如此,花将军初病时,俺已遗人驰赴永绥去唤滕荟,原欲他到来可以飞行入城,暗探底细。今势不能待,俺今夜便去一探。但花将军既病,诸君须加意警备哩。”一言未尽,只见左右飞步入报。遇春猛闻,喜得直站起来。

  正是:一虎未临方失意,双彪忽到自开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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