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回 浮梁镇一客逞豪情 升仙港三凶遭显戮
2023-07-15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点击:

  且说众客倾耳听去,只闻得店伙笑道:“你老睡醒咧,咱这里酒饭齐楚,有的是鲜鱼活虾,南北名莱,薰糟烧烤,满汉全席,一弄儿俱全。诸色名酒,甚么泾洋咧,绍兴咧,莲花白,竹叶青,还有汾沧高粱烧,是再好没有,您老要用那样,吩咐就得啦!”便听那客人说了几句,店伙连珠价“嘛嘛”不迭。少时兴冲冲跑出,直奔厨下,拉开嗓拿起腔调,一气儿喊下道:“全席一桌,外加整薰肘四盘,带椒盐小刀,馒头四盘,高粱烧两大罐,上房用呀!”这一个“呀”字,悠扬许久,便听厨下一阵刀勺乱响,接着怪应一声,却有声无词。

  少时店伙重复跑入,道:“众位吃什么饭呀?”众客道:“顿饭就是。”原来店中顿饭,只照例四盘荤素,白米大饭。店伙见没得捞摸,方懒着脚子要去。只听一阵弦索叮咚,便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大妞儿,拖着漆黑的长辫,各穿着锦背心,下趁撒脚绸裤,四寸金莲翘的高高的,都有几分姿色。一个手拉胡琴,一个横擎三弦,扭头折项的,笑吟吟一脚跨入。不容分说,挨坐在众客身旁道:“您老点个曲儿罢!”众客见了,都连忙躲开。

  一个妞儿,便将眼一淄,嘴儿一数,笑道:“俺们不是大虫,吃不了您老。那么敬您个曲儿罢。”说罢拔动三弦,便唱道:“一杯子酒儿进房来,手提银壶把酒筛,叫声小郎才……”刚唱到这里,那店伙却倚在门口,一挤眼,笑着踅去,那妞儿便停唱道:“您们不爱听,快赏赏罢。俺还趁生意去哩!”说着脸儿一绷,似笑非笑,瞅准一位老客。那个提胡琴的已然扭到桌前,抱起茶壶,咕都都灌了一气。水灵灵两只眼,瞧着众客道:“怎么咧,人家张了回子嘴,也得让人合上呵!”

  那老客无奈,只得攒着眉头,由被套中拎出一串钱。刚要打开,冷不防那提胡琴的,忽的从背后将他拦腰一抱,格格笑道:“亏煞你大钱大钞的老板脚色,在俺们苦孩子身上磨的是什么?”那挟三弦的手儿更溜,顿时趁势抢钱到手,笑道:“有在这里了。”那提胡琴的却笑嘻嘻腰儿一挺,向老客屁股上一撞,道:“谢谢你呀!”说罢,一扭身赶上那个,一路说笑,直奔上房。

  这里老客又气又笑。(描写猥妓趣极。此等情状,不知从何处得来。)众客便笑道:“还是我们老哥这串钱没白花掉,那软笃笃温绵绵的所在,虽是错安了位子,前后傍置,总算是写意得紧哩。”大家听了,都各大笑。惟有退春想起古人咏妓诗道:“劝君莫当鸳鸯侣,只作哀鸿一例看。”当时暗暗一叹。少时店伙端进饭,大家吃着。店伙道:“诸位这番没人搅了,方才上房客人吩咐过,凡有赶店妓女,都留在他那里。”众人方要细问,便听一阵莺娇燕诧,细碎莲步。

  这个道:“你碰了我花儿咧。”那个道:“你踹了我的鞋子咧。”一路咭咭咯咯,直奔上房。顿时如百鸟噪春,欢声如沸。少时弦管齐奏,合唱起来。这时店伙如飞跑去,往来奔走,竟显得众客这里寒乞不堪。便匆匆饭罢,唤人撤去。大家行路辛苦,不多时都陆续歪倒,纳头便睡,只有老客拉了遇春尚在闲话。这时已将二鼓,但听得正房中欢闹如雷。少时灯火大张,由窗射出,亮如白昼。那店伙早逼定鬼似的侍侯廊下。

  但听得一个妓女娇唤道:“开饭来呀。”店伙应声便跑。少时许多人往来传送,良久稍静。便听得正房中那客人哈哈大笑,顿时弦管无声。但听得诸妓女香喉轻脆,一个个呼三叫五,陪那客人豁饮起来。老客人听得发怔,便道:“什么人这等张致,耍这种标劲儿?”因向遇春道:“左右没事,我们且悄张张如何?”遇春点头。恰好这当儿院中静悄,两人便踅去,伏窗一觇。只见正中央两只高案并作一处,重重叠叠,肴馔罗列。众妓女粉白黛绿,团团列坐。

  正座上一个大汉,只着件淡黄短,一脚蹬着椅儿,揎起鬼怪似两条毛臂,虬筋暴露,一手拔刀切肉,狼吞虎咽。面前摆着三五大杯酒,顷刻间一气饮干,众妓女如飞斟满。那汉高据大嚼,呜嘬有声,俨如猛虎一般。两人看了,正正纳罕。只见他猛一抬头,老客大惊,原来正是那渡船上所遇的莽男子。当时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拖遇春便走。回到室内,“砰”的声先将门关好,然后气喘喘的小语道:“坏咧坏咧,这光景他跟下来咧,这便怎么处呢?”说罢就要唤醒众客,还一面侧耳顷听。

  遇春见了,颇觉好笑,便摇手道:“不必张惶,江湖中异人甚多,未见得便是强人。就是强人,你且放心就是,在下还能料理得来。”老客听了,稍为心安,不觉挨着遇春草草歇下。越是心头怙惙,越显得众客鼾声此倡彼和,好不讨厌,不由焦躁恨道:“和巴巴蛋子们一路走,没些好处。他们只知饱吃闷睡,一些事也不理会。”一会儿又唤遇春道:“相公睡着了么?”一会儿又假作伸脚,踹遇春一下。

  闹了良久,反疲倦起来。正在沉沉酣睡,忽听耳畔大喊道:“快起,快起!”老客大惊,一睁眼,却见众客纷纷结束停当,业已天光大亮。遇春却与店伙正在院中指点,说那正房中客人。原来他五鼓时分,便遣去众妓,挟起铁柄伞,匆匆而去。桌上留了一大锭银,约可十余两哩。当时大家恍恍惚惚,惟有那老客,心头一块石落地,却整起面孔,发话道:“出门行路,须要醒睡些个。管保昨夜事,你们还装在鼓里哩。”因将昨夜所见,说了一遍。众客笑道:“幸得没事。倘若他照顾起来,你便一夜不睡,也没相干。”老客没得说,只得结束起行。

  一行人直奔西圩门外,到得那里只见晚烟甫升,空明一片。河下船只,麻林相似。许多趁船客人,纷纷讲价。果然有几只花船儿,娘儿们都扎裹得狐狸精似的,正在那里打情骂俏,招揽客人。众客踅了一回,只见靠南岸一只船,倒颇整洁,只有个细瘦少年方在那里整篱张望。老客道:“这只船倒还罢了。”便与众客并遇春一拥上去。讲起船价,也还公道。老客道:“驾长贵姓呵?怎这样大船,只是自己呀?”

  少年道:“我们伙还有三个,都上岸买物去咧,即便转来哩。小人叫孔三儿,你老照应则个。”说罢引众人踅进中舱,安顿行李。正在忙碍,只岸上一阵大说大笑,接着有人喊道:“三儿怎么咧,敢是睡回头觉呢罢。这时光没买卖,只好放他娘的空船列。”说着飕飕飕跳上三个精壮男子。都是皱布包头,高头宽膀,短裤齐膝,露着黑毛精腿,手中夹七杂八拎着些鱼肉菜蔬之类。都张着夜猫子似的眼东张西望。

  当头一个细高条子,小鬏儿上,还插朵迎春花,斗鸡眼,疙疸眉毛。一见众客,顿时满面堆欢,将蛤蚂嘴一咧,笑道:“老客们多有耽待,俺这船是老户儿咧,分外公道。俺叫贾老幺,行船多年,便是伙计们,也都诚实得紧。”说罢一笑,便抢来帮置行李,不由越发高兴,忽向孔三一瞪眼,喝道:“你还挺在这里干么,还不整置汤饭去,活脱比死人多口气哩!”一顿抢白,孔三默然而去,不由老远的回望众客,悄然一叹。众客见贾老幺颇颇和气,十分放心。知他是船主,便将说的船价重述一番。

  贾老幺忙笑道:“好说好说,什么价不价的,老客们随便见赐就是。”说罢启锚开船,果然迅利非常。众客安下心来,各倚装闲淡。转眼问行了半日,渐渐河路荒僻。众客正在观玩野景,只听后舱内有人骂道:“老子将钱趁船,怎便拿这等狗食给我么?”说着“哐啷”一声,摔翻碟碗。便听得孔三央告道:“好老客,安静些罢,尽直船主嗔我招你,你还玩脾气。”那客越怒道:“放你娘的屁,难道老子是私货么?”说罢,忽闻拍的一掌打去。孔三顿时杀猪般叫起。

  这当儿贾老幺,连忙抢入,作好作歹解劝开,另端入饭去。少时攒眉踅出,众客问其所以,贾老幺道:“便是孔三这厮揽了位客人,上船便睡,这当儿用中饭,却拣精挑瘦。”众客听了,也没理会。少时中饭端来,果然草草不堪,一星油水也没得。众客诧异道:“那么清晨时许多鱼肉蔬菜,难道不待客人么?这却莫怪人家发作,真是王胖子跳井,有些儿下不去哩。”当时一迭声唤进贾老幺,刚说得一句,这饭是人吃的么?

  只见他两手叉腰,双睛一瞪,冷笑道:“诸位要吃滋味,先拿这个来。”说罢砰的一拳,触在案上道:“每人十两头,下船时再算给你,没来由扯婆子澹舌怎的。”说罢冷笑踅去。众人怔了一回,没作理会处。老客叹道:“俗语说得好,车船店脚牙,没恶就该杀。又道是行遍天下路,吃遍天下亏。我们是与他缠不清的。”众客没奈何,只得丢开,闷闷坐下。

  只听得那贾老幺一面扳舵,一面向那两个伙叽哩咕噜。言三语四,搀着许多黑话,又像是讲生意,又像是谈赌博。甚么开山咧,入水咧,末后竟血淋淋的说道:“左右猪子上了套,但预备盆儿接血罢。”将众客听得心头乱跳。老客不由悄向遇春道:“这光景蹊跷得紧,相公懂得么?”那知遇春虽满腹学问,这江湖勾当,却是怯条儿,只微笑道:“且自由他。”这当儿风帆怒驶,早过了几处镇聚。少时斜阳一抹,烘上帆头,两岸枯草茫茫,越发荒寂。长风鼓动,忽忽奇响,极目远望,没些人家。

  少时苍然暮色,直压波心。众客这当儿不由各生戒心。再看贾老幺等好不踊跃,长篙如飞,口中呼喽喽迎风怪叫。好容易到了一处荒聚,众客乱唤道:“泊船,泊船。”贾老幺理也不理,顿时顺流而下。那一痕淡月,却隐隐透出天空,映得白茫茫水天一色。原来一片荒港,四无人烟,那船到此,顿时停泊。众客噪道:“这等地处,须驻不得哩。”

  贾老幺哈哈一笑,提起个老大铁锚弹丸般掷去,咕着眼道:“这里是有名的升仙港,自在得多哩。”说罢,忽大叫道:“伙计们该动手咧!”(险语破胆。)便由船头舱板底,抽出泼风似一把鲫鱼头快刀,月光之下,烂银相似。众客方要说不好,却见他将刀递与孔三,猛喝道:“你切完面,须磨快些。老子今夜便用都不一定。”说罢凶睛一闪,向众客微笑,踅向船尾。

  这里众客顿时悄悄的七言八语,十分揣测。那老客不由也慌张起来,一看遇春,却整襟危坐,没事人一般。大家这时不由面面相觑。百忙中,还听得船尾间磨刀霍霍。便大家坐不稳,没奈何踅向船头,四顾茫茫,但听得水声汹涌。止这当儿,却听后舱中一阵大笑,有人击案作歌道:年少探丸五陵客,鼻息怒吸霓虹白。结束铁禰裆,掣身飞准轻。北斗招摇撼不止,血沥仇头饮都市。花骢元夜嘶何骄,生平意气干层宵。

  众客昕了,方在惊耸,便觉微风飒然,飕的一声,如鸷鸟振羽。顿时一个男子,飞落面前,将铁伞一拄,大喝道:“有条儿,只微笑道:“且自由他。”这当儿风帆怒驶,早过了几处镇聚。少时斜阳一抹,烘上帆头,两岸枯草茫茫,越发荒寂。长风鼓动,忽忽奇响,极目远望,没些人家。少时苍然暮色,直压波心。众客这当儿不由各生戒心。再看贾老幺等好不踊跃,长篙如飞,口中呼喽喽迎风怪叫。好容易到了一处荒聚,众客乱唤道:“泊船,泊船。”贾老幺理也不理,顿时顺流而下。

  那一痕淡月,却隐隐透出天空,映得白茫茫水天一色。原来一片荒港,四无人烟,那船到此,顿时停泊。众客噪道:“这等地处,须驻不得哩。”贾老幺哈哈一笑,提起个老大铁锚弹丸般掷去,咕着眼道:“这里是有名的升仙港,自在得多哩。”说罢,忽大叫道:“伙计们该动手咧!”(险语破胆。)便由船头舱板底,抽出泼风似一把鲫鱼头快刀,月光之下,烂银相似。

  众客方要说不好,却见他将刀递与孔三,猛喝道:“你切完面,须磨快些。老子今夜便用都不一定。”说罢凶睛一闪,向众客微笑,踅向船尾。这里众客顿时悄悄的七言八语,十分揣测。那老客不由也慌张起来,一看遇春,却整襟危坐,没事人一般。大家这时不由面面相觑。百忙中,还听得船尾间磨刀霍霍。便大家坐不稳,没奈何踅向船头,四顾茫茫,但听得水声汹涌。止这当儿,却听后舱中一阵大笑,有人击案作歌道:

  年少探丸五陵客,鼻息怒吸霓虹白。结束铁禰裆,掣身飞准轻。北斗招摇撼不止,血沥仇头饮都市。花骢元夜嘶何骄,生平意气干层宵。

  众客昕了,方在惊耸,便觉微风飒然,飕的一声,如鸷鸟振羽。顿时一个男子,飞落面前,将铁伞一拄,大喝道:“有不速之客一人来,我看诸公躲向那里?”众人一见,便如雪上加霜,越发惊得东磕西撞。原来不是别个,又是店中所见男子。便见他虎也似踞在船头,向众客道:“悄没声的,少时便见分晓。”说罢,如驱群羊,将一干人,驱入中舱。遇春情知有异,却不欲搀言,便隐身舱门,且观究竟。只见他踞坐舱门,如老僧入定一般,好不暇逸。众客这时迷迷惘惘,但昕得贾老幺一班人,在船尾凶言凶语,并吃喝之声。

  少时老幺冷笑道:“三儿这厮是饭桶,不经阵仗,总是小卒儿。这瓮中捉鳖的勾当,再做不来,便不用说咧。”便听孔三战抖抖的道:“我还是守在这里罢。”贾老幺喝道:“休得脓包,便跟我来是正经。”说着啪的一声,似乎将后舱门踹开,便闻得“喀嚓”一响,一刀剁在榻上,接着噗通呵唷,闹了一阵,却是孔三吓跌咧。贾老幺顿时大叫道:“伙计们快来,走了风咧,这牛子跑掉了。”

  说是迟,那时快,遇春便见贾老幺提刀在前,率领那两个伙计,各执刀斧,风也似跑向船头。一见那男子,只喜得跳了一跳,不容分说,明晃晃刀光一闪,劈头剁去。只听那男子微呻一声,手脚一扎煞,顿时了帐。贾老幺随脚拔开他,刀头一摆,便抢舱门。遇春大惊,刚要一拎扑刀,只听后面两个伙计大叫道:“活咧,活咧!”贾老幺忙一回头,早见那男子揉眼坐起,拎起伞笑道:“你们觉儿不困,鸟乱的是什么?难道刀切面吃不均,打得一踏糊涂么”

  老幺大惊,飕一刀剁在他顶门。只听的一声,火星乱进。男子趁势跳起道:“你真个开玩笑么?”说罢一矮身,风团一般,挥起铁伞,就船头只一滚,早将那两个伙计狗腿扫断。只叫得一声苦,顿时死掉。贾老幺这厮本是水路盗贼,生平作翻人不知多少。久而久之,便觉自己真有几手儿,其实是怯条儿,何曾真见过世面?当时趁着虚气,顿时大吼如雷,挥动刀,来的真猛,也没些家数,乱斫乱剁。遇春暗看,甚是好笑。

  只见那男子便如猫儿戏鼠一般,东戳一下,西攮一记,只不离他前后左右,气得贾老幺只是怪嚷。但觉一个影儿,随他旋转。末后那男子竟倚在锚砧边,举伞乱晃,仿佛如小儿捉迷一般。老幺奔去,他又跃丈把高,跳在老幺脑后,便将铁伞端得四平,仿佛使枪一般,觑定老幺后腰胯就是一戳。老幺呵唷一声跄踉撞去,一个扑虎,狗嘴啃地。男子大笑赶去,复齐腰一戳,顿时骨断,只哼了一声,便追他伙计去了。

  这当儿遇春不暇顾众客,忙跑出拱手道:“壮士屡示奇迹,在下早暗中觑得,便请来一叙如何?”那男子也笑道:“足下昨夜在旅店窗外,看得好狂奴故态哩。”说罢趋进,握手入舱。就灯下将众客一看,只见如热羊挤群,还一个个你拥我抱。遇春忙草草略述,众客方才恍然,不由向男子拜将下去。男子扶起道:“咱自鲁莽男子,倒累诸君不安。”大家愧谢一回,便询邦族。

  男子向遇春长叹道:“吾少遭家难,伦常负疚,耿耿此心,有生如赞,频年来流荡湖海,亦有所图。今不便掬示公等,他日相逢,但呼咱为铁伞客便了。”因将退春姓氏行止回询一番,不由耀然色喜。少时复蹙额道:“终竟不得自在哩,吾辈束缚名教,难逃君父两字。”说罢划然长啸,冷森森目光电注,虬髯蜩张,气不可御。遇春见了十分起敬,便不再聒问。

  正这当儿,却闻得一阵呻吟,原来孔三被贾老幺吓倒,恍惚中听得船头闹得山摇地动,这当儿清醒来,急要逃跑,无奈两条腿软颤颤通似绵线,那里拉得动分毫,心头一急,不由呻吟起。当时众客惊道:“还有一个哩。”遇春早觑破就里,便道:“我看孔三形容良善,恐怕别有隐情,且问个明白再处。”说罢,叫进他,跪伏于地,只吓得秋鸡子一般,战作一团。遇春道:“莫要害怕,贾老幺等害人自害,都已死掉,你且从实述来。”

  孔三叩头道:“这只船本是俺旧东人许安的,也是合当晦气,去年秋里,便雇到贾老幺当名伙计,作梦也不知他是水路强徒。不多几日,他便引进了两名伙计,终日价横眉瞪眼,找人岔儿,俺东人看光景不对,方要赶掉他,偏巧有一桩生意趁来,是夫妇两个,新婚后前赴岳家。贾老幺见色起意,待至更深,先将那男的一刀杀死,不想那女人烈性非常,当时大哭大叫,冷不防从船窗跳出,投水毕命。俺东人听得声息,从梦中抢来,贾老幺情知事坏,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不但将俺东人顿时杀死,便连俺东人的妻子吴氏,都推在河中。便是这般苦楚哩。”说着两行热泪直滚下来。

  众客见了,都太息点头。孔三接说道:“当时小人藏在后舱,被他搜捉出,风快的刀已搁在脖儿上。亏得那两个伙计道:‘这厮脓包样儿,料不防事,便留他在船烧饭就是。’所以小人苟活到今日哩。”说罢连连叩头,铁伞客道:“不错不错,便是我上船当儿,他曾悄悄告我道:‘客官既:是只身,何必趁此大船?’如此看来,此人确是好的。”当时遇春命他起去,却听得一个客人肚内咕噜噜乱叫。大家这才想起饿来,便命孔三快去烧饭。一拥踅至船头,只见贾老幺等横三竖四挺卧着,好不难看。

  铁伞客走去,一脚一个,踢入河中。只听咕嘟嘟几阵水响,恶人闹了个现世报。这里大家就船头倾谈一番,孔三端得饭来,就此用罢。只见四野疏星,依稀欲落。知天光要亮,便大家商议一回,仍就此船顺流开去。铁伞客掌起舵,且是煞利。次日及午,大家登陆。众客商千恩万谢,先行去了。遇春与铁伞客十分投契,便问道:“足下今向那里?”铁伞客道:“吾萍踪飘泊,都不能定,再期后会罢。”说罢肩起铁伞,向人群中走去。少时红尘四合,影儿不见。遇春叹诧良久,只得起行。

  一路上观玩山水,相度地势,凡经古来战阵行军之处,必要留神察看一番。与书册所载印合起来,却得了许多实地观察,不知不觉,学问大进。一日贪赶程途,错过宿站,偏搭着细雨如丝,天气阴得黑魆魆,伸手不见掌。泽国多雾,蒸得白茫茫路径不辨。遇春大步行去,时已入夜,却见西北角上,疏落落映出一片火亮,知有人家,连忙奔去一看,不由大惊。

  正是:畏途方涉江湖险,异事又逢妖鬼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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