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扫穴犁庭,奇书难再得;登山涉水,高士巧相逢
2021-01-27  作者:张梦还  来源:张梦还作品集  点击:

  三十年前玄门各派在武林最著名的剑客共有四人,便是武当派的司马照明,昆仑派的广南子,点苍派的星缘道人,华山派的陈玄贞。
  这四人皆是当世的剑术大家,司马照明的辈份名气,皆高一等,年近八旬,已极少在江湖上行走。广南子远居昆仑,也极少到关内来。所以当时名气最大的倒要推星缘和青灵二人。青灵彼时还只有三十三四年纪,她天资极高,人又极为好胜,在武功上的成功就较之师兄李玄清更高几分。
  不过华山和点苍一向收徒谨严,门下弟子不多。要论在江湖上的声势,却远不如武当少林之盛。
  武当派马照明门下的四大弟子,神玄神英神妙神通,当时也已创出了相当名气,而少林派的天度禅师、秋月上人、神拳谢超凡、普发禅师,这些人也皆是一时俊彦。
  武当门徒多为羽士,而少林派的武功则传自达摩祖师,门下徒众多为僧人。
  少林派开派最久,授徒一向严格,所以历来高手也最多,不论河南少室少林,或福建蒲田少林,在武功上都有极高成就。
  时间愈久,少林寺对于授徒的标准也愈高,寺中订下了许多严格的规章,门下弟子不论僧俗,在艺成之后,皆必须闯过三道门户,方算合格,换言之,即必须经过三种考验,方能被承认为门下弟子。
  但少林寺一向对于俗家弟子,颇有些歧视之处,一些特殊武功,诸如十八罗汉手、金刚降魔掌、震天掌等功夫,都传僧不传俗。这种陋习尤以河南少林寺为最。
  在少林派的四大弟子之中,除了普发禅师是蒲田少林寺住持而外,天度禅师,秋月上人,谢超凡三人皆出身河南少林寺。
  在这三人之中,谢超凡年龄最幼,天份也最高。他年轻好胜,巴不得自己武功能够出人头地。对于寺中这种传僧不传俗的习惯深切痛恨。他和秋月上人一向要好,震天掌功夫便是秋月上人私自传给他的。但十八罗汉手和金刚降魔掌,他却始终未学到。因此谢超凡不免生了怨心。在通过三关之时,谢超凡便用震天掌伤了两名僧人。须知震天掌功夫乃是由秋月上人私相授受,这一来全寺僧众哗然,几乎掀起大波浪。
  好在这种传僧不传俗仅仅是历代相沿的习惯,而并非明文规定,却不能指他违背寺规。但这么一来,全寺僧众对谢超凡却深为不满。而谢超凡对于众同门也恨得刺骨。
  谢超凡自离寺之后,一面苦练震天掌,一面又学了些旁门别户的功夫,又收了盛威公为徒。
  偏生这盛威公却是个极不安份的人,背了谢超凡在江湖上做了许多违背门规的事。后来被淮上双侠陆氏兄弟所伤。谢超凡本来便极骄傲自大,又十分护短。一见门人被人打伤,本已极为生气,再一打听到淮上双侠乃是天度禅师的俗家弟子。他对这位师兄向有反感,便装做不知,跑上门去叫阵,将陆氏兄弟打伤。
  这一来可把少林众僧全激怒了。便由天度传书,邀谢超凡回寺了断此事。
  谢超凡回寺之时,本撇了一肚子火气,在达摩堂上竟和天度言语冲突起来。他和天度本是同辈,上一辈的僧众又皆已圆寂,竟无人能处置他。
  当时天度禅师在盛怒之下,便要少林门规处置他。但谢超凡却指摘天度褊袒门徒,又歧视俗家弟子。并列举当年自己私学震天掌为。
  其实要说天度禅师褊袒淮上陆氏双侠,倒也未必。但少林寺歧视俗家弟子却自来如此。且是人所共知的事,却不由天度不承认。谢超凡辈份很高,功夫又是少林首选,既然被他抓住了理由,天度虽为全寺主持,却也无法处置他。
  最后天度只能引用少林家法,命谢超凡打出六道山门,算是脱离少林,另立门户。
  须知自来习武之人,对于门户之见看得极重,各门各派一向泾渭分明,如果学了本门武功,仍然以为不足,要另投别派名师,那就得正式脱本派方可。此举向为武林中人所深忌,因为这样一来,不啻正式昭告天下,本门武功不如别派,虽不能算是欺师灭祖,但实际却扫尽了本门面皮。与门户叛逆无异。故此武林中虽有这一项习惯,却极少有人敢于轻试。
  少林门规之严,为天下武林各派之冠。这项“打出六门”的办法实际上便是一道大难题,这意思是说如有少林弟子天资过于颖悟,认为本门武功不过尔尔,要想脱离本门者,依据少林家法必须来一次考验,出动全寺出类拔萃的高手,把守六重门户,受试者必须通过这六重门户,过关斩将,打出六道山门,那么便证明受试者武功确已超过本门僧众甚多。便出全寺僧众香花顶礼,将这人恭送出寺门。从此以后,这人便算脱离少林,任其自便,或自己开宗立派,或另投名师,皆无人干涉。这与少林逐徒大不相同,虽则是同样脱少林门户,一荣一辱却相距天壤。
  话虽如此。但凡是知道这六重门户布置情形的人,皆明白受试者活着出这六道门的机会,十分里其实只有一分。
  把守这六重门户的僧众规定为一十八人,符合十八罗汉之数。这十八人俱是由全寺武功最高的僧众里选出来的。因为这是关系少林名誉之事,不但方丈住持监寺以及各院首座参加,便是已经退院的老僧,也俱可参加。
  这六重门户每一重是三人把守。换言之,受试者必须将这六重门户的守卫者挨次打败方可,每一次又俱是三人齐上,或较量兵刃,或比试暗器,或徒手互搏,试想要击败一十八名高手谈何容易?
  况且这种“过六关”和少林门徒艺成后“过三关”的情形完全不同,后者是真正的考试。如果功夫不够的人,可以随时知难而退,待异日功夫精进以后再来,前者名虽是考试,实际上把守门户的僧众皆视受试者为叛徒,下手全是向死处招呼,除了击败这十八罗汉打出山门而外,一受挫败便休想活命。
  彼时天度既无法引用少林戒律来处分这个师弟,便拿话挤他走这条路。
  谢超凡也是个火气极旺的人,一怒之下便什么也不顾忌,别说打出六道山门,便是刀山油鼎,他也会跳进去的。此时少林第一高手秋月上人已做了四川乌尤寺方丈。秋月武功较天度更高,他不在寺中,谢超凡倒也少了些顾忌。
  这真是少林自建寺以来所未有的事。谢超凡以一双肉掌,一根金丝蛇头鞭,六对透风银梭连败少林寺十八名高手,硬闯出六道山门。虽然谢超凡身上也带了好几处伤,最后又被天度禅师运用劈空掌将左耳震聋。但到底仍未能将他留下。
  谢超凡得胜之后,再到初祖庵拜别了达摩圣像,缴还了少林金符,算是正式脱离了少林门户,便迁到岷山居住,又收了二弟子东方玉仪,三弟子易敏公,算是开山立派,做起开山祖师来了。
  谢超凡打开山门,另创门户,在武林中要算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蒲田少林寺的普发禅师心胸最为开阔明朗。他对此事不特不认为是少林门户之羞,反而认为少林应以出了谢超凡这样的异材为荣。故此谢超凡开创“岷山派”,收徒之时,普发禅师还特地派徒弟不空带蒲田少林寺“错金佛牌”去道贺,承认“岷山派”是少林派别支。
  天度禅师的想法和普发禅师却完全相反,他认为谢超凡此举是少林寺自开派以来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他知道普发禅师派不空去岷山道贺以后,一怒之下竟和普发禅师断绝了往来。
  如照佛门因果看法,天度和谢超凡二人似是前世冤孽,天度禅师乃是得道高僧,武功修持皆臻上乘,唯独对这昔年同门的小师弟却恨之入骨,始终无法开解,临圆寂前夕,尚专人将秋月上人从四川乌尤寺找来,谆谆嘱咐他和大弟子不辟两人万不可放过谢超凡,纵然武功无法胜过他,也必遗命后辈,以消灭岷山派为少林弟子第一要务。
  这一来却给了秋月上人一大难题,大师兄遗命他不能不遵,而他和谢超凡的感情一向极好。秋月为人厚道真挚,要他和谢超凡一旦反目成仇,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心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层难处。谢超凡脱离少林,乃是从六道山门内打出来的,这是当初达摩祖师立下的规矩,不论就江湖习俗或少林门规而论,本门弟子都不能找他麻烦。第二件谢超凡早一年以前已离开岷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要找他也无从找起。
  你道他去了何处。原来谢超凡此人好武成痴。性格又非常刚强,他生平不信任何宗教,而且向来看不起佛道两教,说这些全是骗人的东西。这也是从前天度讨厌他原因之一,因此他才敢藐视少林戒律,倒反山门。这次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一种传说,道是昆仑派久已失传的六阳神手,又已出世。所以他才不辞千里跋涉,跑去西域昆仑山,打听确实下落。谢超凡并非三清弟子,要想学昆仑武功,万万不能,但他一向迷信武功万能,以为凭他一身出类拔萃的功夫,什么事也容易解决。
  他去昆仑山有些什么奇遇?甚至他究竟到达昆仑山没有?皆无人知道,但在泰山试剑的前五年,他突然又回岷山来了,而且带了个傻小孩回来。这人便是他六弟子龙浑。谢超凡向来脾气古怪。他不肯说的事,谁也问不出原因来。
  就在他回来后一月以内,少林寺的新主持不辟禅师却找上了岷山去。不辟本是昔年守山门的十八高僧之一,原是谢超凡的手下败将,但事隔数年,不辟的武功已大为精进,少林寺镇山之宝的十八罗汉手,金刚降魔掌,震天神掌俱已到了十成火候。但交手之下仍然吃了大亏,不辟被谢超凡一掌打伤。临下山时谢起凡冷笑道:“我看在你是我晚辈,虽说我已脱离少林,此番你见了我,仍然称我是师叔,念在这点情份,我不取你性命,但我昔年脱离少林,乃是蒙达摩祖师亲口允许。打出六道山门,便算得了达摩默佑,也便算是亲口应允。本门中人不论是谁也不该再上门挑战,如果你们必欲得我而甘心,那么五年后便是泰山试剑之期,届时我准定参加,少林派如有人不服气,那么咱们尽可以当着天下豪杰一分强弱,岂不较这样强些么?”
  那不辟受伤之后,且不回少林寺,却一径奔赴四川乌尤寺找着秋月上人。
  那秋月上人乃是少林派第一高手,对于少林派的任何功夫,皆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一替不辟检查伤势,再一问交手时情形,方发觉谢超凡伤不辟的功夫,并非少林本门武功。
  大凡武林中的消息,传播得最快。谢超凡大例山门,击败少林十八名高手之事,已经使他声名大震。武林朋友早已对他相当注意。这一下更人人都知道谢超凡以旁门功夫击伤了少林主持不辟禅师。而且泰山试剑他已亲口应允必定参加的。
  “泰山试剑”始自明成祖年间,乃泰山侠隐夏一尊所创。本为黔边金环夺命吴璞、文武判李扬为了邀集天下英雄,对付昆仑双剑而起(详情见拙作《沉剑飞龙记》)后来却成了武林高手竞争天下第一的聚会。
  一般武林中人大多极重视这二十年一次的盛会,除了有些自忖功夫不够,无法争雄的人而外,几乎天下的武术名手届时都会到场参与。前文说过,当时玄门四大剑客在武林中声名极响亮,一般人多以为这次泰山试剑,武当派司马照明应为首选。只是他年纪已近八旬,前二十年泰山之会,便没有到场,此番也未必会参与这场热闹。昆仑派广南子向少来中土,武功到底有多高,也少人知道。此外便数华山点苍两派机会最大了。
  点苍星缘道人剑术独步南天。青灵大师陈玄贞是华山派后起之秀。这两人皆难分轩轾。在泰山大会之前谁也不敢给他二人下断语,反正遍观中原豪俊,除了司马照明之外,实在无人及得上他们两位。这种评论在泰山大会十年前便有人如此谈论着了。
  秋月和谢超凡这些人虽然也是高手,但名气和这四大剑客相较,却相去甚远,一向只与武当四子之流齐名而已。
  但谢超凡自从大反少林之后,身价便不同了。江湖中人最喜捕风捉影,更将他渲染得厉害非凡。不但武林中人心怀畏惧,便是一些玄门高手,也不免有些耸然动容起来。
  青灵大师陈玄贞对于泰山之会,早已志在必得,胸中已然有了成竹。她料定司马照明决不会与后辈们争一日之短长。根本不必将他计算在内,星缘道人虽然是一流剑术名手,但她也早已准备好克制之方。她知道点苍派的剑法是以飘忽迅疾见长,她在潜心苦思之后,创立了三十六手和合剑法。便是针对点苍剑法的弱点发明的。和合剑法共有六十四路,但当时尚不十分完备,其余二十八手是她后来添上的。要旨便在以快打快。和合剑法剑剑成双,较之点苍剑法更快几分,一旦交手,星缘必落下风无疑。所以青灵对他也毫不担心。
  唯一所忌者,只有昆仑派的罡气功夫。华山派的混元一气乃是以刚力为主,化真火如石上火星,不如昆仑派大天罡功力之纯,万一到时广南子要和自己较量罡气功夫,或在内五行上一分短长,自己确还没有多大把握。
  还有谢超凡以一种不知名的掌法,击伤少林高手不辟禅师之事,她也微有所闻。如果较量内外家功夫,她确还没把这少林“异材”放在心上。但谢超凡前两年跑到玉门关外去了一趟,也不知他是去昆仑还是去崆峒学了些什么旁门左道?这两人都令她煞费思索,始终没想出万全之策。
  青灵生性好强,此番泰山试剑,她不参与则已,她如参加,便决不能名列第二,非得第一不可,因此她对于昆仑派的广南子和岷山谢超凡二人都最不放心。
  她苦心焦思以后,忽然得了一个主意,想起昔年徐霜眉召开昆仑大会之时,曾将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分与各派,尚有十二卷书在华山太乙宫内,不曾缴还昆仑。要想了解昆仑派功夫,此书大有用。
  这时正当赤灵羽士李玄清接掌华山门户不久,对于祖师遗下的规矩,他丝毫也不敢违背。这十二卷书,前辈祖师再三告戒,必须谨慎保护,却决不许门下弟子擅自阅览。李玄清为人十分谨守慎为,虽然经过师妹再三反覆譬解,他却始终只有一个回答:“不行!”
  惹得青灵冒起火来,师兄妹为了这十二卷书终于翻脸,青灵在盛怒之下,扬言脱离华山门户,在华山上另辟“青灵观”居住,从此不与太乙宫往来。泰山试剑她也没去参加。
  翌年武当派的掌门人司马照明和大弟子神玄道人都相继逝世。便由二弟子神英道人继任武当掌门。转眼又过一年,泰山试剑期届,万竹山庄内群雄毕集。当初预测希望最浓的好几名高手,竟大半没来参与。
  泰山试剑本是源于天下群雄对付昆仑双剑而起,以此后来每届泰山大会之期,别的剑派容或有缺席之时,但昆仑派却每次必到,从未缺席过。谁知这次昆仑派却破了先例,不但广南子未到,连门下弟子也未派一个来,昆仑远在西域,交通是不便,谁也没那个功夫,去查问他们不到的缘故。
  点苍派的星缘道人这次也未到场,一则是星缘为人素来鄙薄名利,这些虚名他倒不十分在意,再则他也风闻华山派的陈玄贞创造了一路剑法,乃是专为对付点苍摩云和青龙两路剑法的,他素来知道陈玄贞天份极高,华山派的剑术也十分厉害,便是他和陈玄贞硬碰硬的比剑,也未必能稳占上风,何况人家又另创了一路专为对付本门的厉害剑法,此去多半要落下风,自己乃是滇南第一剑客,数十年令誉保持不易,真要此去闹了个灰头灰脸,却合不着。他却没料到青灵大师陈玄贞因和师兄呕气,也没来参与泰山之会。
  这样一来,玄门的四大剑客竟是一个未到。这倒是与会群雄始料所不及的。
  彼时滇南三鼎已在云南创出了万儿,声势虽不如后来之盛,也已有了相当名气。可是星缘道人的剑术当时在滇南堪称无对。灵鹫上人和阿育王孙张继帝皆在他手里吃过苦头。他们知道参与泰山大会的好手必多,连星缘尚且不敢去,他们自然更不敢去碰钉子了,只有吴文风因有事北上,顺便到泰山观光,一时见猎心喜,也出了手。结果却败在红鹰林士霸手里,得了个第六。
  这次参加泰山大会的武术名家共有四十余人。但大多数人却是抱着观摩瞻仰的心情来的。自忖功夫较差的人,差不多根本没有出手。又有些是为了结交朋友才来的,实际参加比赛较量的,不过只有半数而已。
  此时司马照明已死,其余三大剑客一个也没到场,与会的朋友不免有些失望,但他们究竟也不算虚此一行。因为见到了少林异材神拳谢超凡和号称少林第一名家秋月上人的比试。
  且说秋月上人得大师兄天度禅师遗命以后,感觉非常难处。谢超凡脱离少林门户,乃是光明正大之举,如果再向他寻仇,不但违背江湖道义,便是少林寺规也不许。秋月上人在少林派中,不论武功修持,皆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为人又最拘谨,尤恐遭人物议,可不能像不辟禅师那样乱来。
  自从谢超凡脱离少林以后,秋月遵从天度之命,与谢超凡斯绝了往来,这是他体奉天度恭谨之故,其实心里也万分难过。谁知天度临死遗命,却要他设法折辱谢超凡,以挽回少林颜面,秋月乃是至性之人,他哪里忍得和从前交情最厚的小师弟动手?
  但他如不遵从天度遗命,却又是不义。这数年以来,他每一念及此事,便感左右为难。
  这次泰山试剑,却给了秋月一个机会。一则泰山之会,乃是遍邀天下名手,任何人均可参加,他如在万竹山庄内和谢超凡较量,便不算故意与谢超凡为难。再则泰山大会,较量武功拳剑皆不须硬拼硬斗(泰山大会比武详情,请阅拙作《沉剑飞龙记》)不致伤了和气。这样一来,秋月既然遵从了天度遗命,又不违背江湖道义和少林寺规,而又能保全他与谢超凡手足之义。有此三件好处,所以秋月也破例参与了万竹山庄盛会。
  自从泰山侠隐夏—尊发起泰山大会以来,每隔二十年万竹山庄便有一度盛会,参与者虽然全是武林名家,但其中仍以玄门剑客占多数。而少林弟子却一次也未参与过。这次虽然谢超凡老早便扬言他要参与万竹山庄盛会,却没人知道秋月上人也会突然来临。万竹山庄这次盛会也全亏了这两位少林高手参加,才使一些单为一饱眼福而来的朋友们不致因四大剑客缺席过于失望。
  这一次谢超凡在万竹山庄确算是抖尽了威风,他自身武功了得,固然是主要原因,但也不能不说带了几分幸运,玄门这四大剑客如果其中有一两人出场,谢超凡是否准能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倒还真难逆料,偏生一个人也没来,方造成他威名永震万竹山庄的机会。
  在武当四子之中,要数神玄武功最高,偏生他和司马照明相继逝世,前后相隔只有数月光景。神英的武功便稍差一些,以此万竹山庄之会,他只得了个第三名。
  最倒霉还算赤灵羽士李玄清。本来这次泰山大会,华山派原定是青灵出马。临时青灵一赌气不去,赤灵只得硬着头皮上场充数,他的武功原本不及师妹,事前青灵又未知会他。待赤灵已赶到万竹山庄,方知青灵未来,迫不得已勉强上阵,连武当神英尚且不如。赤灵身为华山派掌门,此次在万竹山庄栽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筋斗,这一气非同小可。他认为这次是青灵故意要他在人前丢脸,自此以后,师兄妹感情日坏,太乙宫距青灵观不过两三里路,鸡犬相闻,但十多年来两人门下弟子俱奉师命,彼此不相往来。
  那秋月上人这次与谢超凡比试,两人较量了好几种功夫都是不分上下。轮到较量掌力之时,秋月却略逊一筹,而神拳谢超凡之名从此也就被武林同道改称“震天无敌”谢超凡了。
  万竹山庄之会距今已事隔多年,六雄中的秋月上人和神英道长也已作古,而李玄清和陈玄贞师兄妹间的隔膜仍未消除,所以青灵才不愿多提往事。
  当时众女和青灵叙了一些闲话,不觉已是掌灯时候,谢家姊妹便命下人在花厅里安排了酒席,替青灵大师、百渡、沈翠屏、徐妙嫦四人洗尘。张凌云自有婆子侍候,按下不提。
  直到深夜时分,尚未散席,忽听外面大厅上有人高声说话。谢千萼侧耳一听,笑道:“定是哥哥他们回来了。”
  一语未毕,果然一个婆子进来传谢春雷的话,叫请众人到厅上相见。
  谢千萼便骂道:“糊涂东西,你去告诉他,华山陈老前辈驾到了,叫他先进来拜见吧。”
  那婆子知道谢春雷素来便对这位二小姐让几分,挨了骂慌忙转身就跑,青灵要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只一小会工夫,只听靴子晌处,走进来三人。乃是天生剑客谢春雷,黄巾力士甘季英,和华山第三代弟子罗剑英,齐都向青灵拜倒。
  青灵命众人坐下,三人俱不肯坐。
  谢春雷便道:“晚辈们已到芝云洞去来,如今事情还未了结,晚辈三人是特地回来催请诸位贤妹的,却又不知陈老前辈驾临舍间,还望恕过失迎之罪。”
  青灵听出他话里有因,便道:“谢贤侄且先将这事原委略说一些,我想事情纵然紧急,也不争这几句话的工夫。”
  甘季英便对谢春雷道:“既是这样,二哥便从头说起吧,我想神通道长他们既已分头搜寻,吴文风人少势孤,双方如果遇上,他也很难占上风,倒也不忙在这一时。”
  于是谢春雷便向众人述说了此行经过。谢春雷道:“我们因为这次石林交锋,虽然荡平了金蝎阵,但祸首吴文风却事先逃走,那十二卷奇书也未寻到,实在令人难以甘心。因此我们才借朝拜芝云洞为名,意欲扫庭犁穴,寻觅吴文风和这十二卷奇书下落。”
  “我们和那金蝎教弟子赵亮节同到芝云洞之时,刚碰见那灵鹫上人和玉局上人两人将妙香居士房集票从洞中救走……”
  说到此处谢千萼便拦住问道:“你们碰了头,双方动手没有呢?”
  谢春雷摇头道:“如今事情已过去,苍山三老此番也是替朋友卖命,他们既未动粗,我们自然也不便乘人于危。”
  谢千萼只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言语。
  谢春雷又继续说道:“我们去到芝云洞时,见里面已凌乱不堪,只有数十个教徒在内,也没有统率,那灵鹫上人正在吴文风殿上大发脾气,大骂吴文风见利忘义,出卖朋友。将他骗了。”
  众人听了都大笑。
  谢春雷又道:“据他说,大家也还在阵中交手之时,吴文风便已逸出阵外,单人回转芝云洞去了。但只停留了一盏茶光景,便又匆匆离去。其后铁玉谷又回来了一趟,在铁玉谷离去时,却碰见灵鹫和玉局两人。他们见了铁玉谷,自然拦住追问吴文风下落,但铁玉谷却说,师尊命我传谕众同门,叫赶赴路南县聚齐。此时师尊尚在殿上。”
  “这两人放走了铁玉谷,进得洞来,方知受了骗。灵鹫走时还不住的骂吴文风和铁玉谷两人。又说此番先送房集票回苍山养伤,然后他要追到路南县去找他师徒两人算帐。”
  “我们在芝云洞里仔细搜索了一阵,甘三哥却发现了吴文风的暗号,我们才明白这其中还另有诡谋。”
  甘季英便接着道:“是我在大殿上发现了金蝎标记,虽然明知是吴文风留下的暗号,但苦于不知他这记号用意。我们见找不到别的头绪,便退出洞来。不料在洞口又发现同样记号。”
  说到此处,谢千萼便问道:“这些记号,你们难道一点也不认得?”
  谢氏兄妹久居滇南,对于金蝎教中一些普通的教规记号也识得一些,故而谢千萼苻此一问。
  谢春雷摇头道:“这些记号大约是平常少有采用的,我从未见到过,自然不认识。”
  谢千萼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气来,皱眉道:“不认识,岂不是枉然?”
  谢春雷笑道:“那也不尽然,我们发现了这两处记号之后,猜到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便分散开来各处搜寻,却在东南角上又发现一处。大家一推敲,猜到定是吴文风留与门下弟子们的,大约只有铁玉谷武三丈这些较高级的门徒才认识。既然发现了这点端倪,我们便分开数组向东南方追赶下去。神通道长顾虑人手不够,因此才命我二人回来请诸位贤妹,却没料到陈老前辈仙驾来临,如今我们还是恭候老前辈指示罢。”
  青灵微笑道:“太客气了。神通道长既然认为人手不够,想必还拿不准吴文风去了何处。否财也不必分头追寻了。”
  甘季英躬身禀道:“如今我们只能料定吴文风走的是东南方,路南县附近据说是他另一巢穴所在,但此去路南县有好几条道路,况且又要翻越几座大山,如不分开追赶,极易被他漏网逃脱。”
  青灵低头略一思素,想道:如果吴文风要想等待他一些失散了的门徒,必然不会走快,要追上倒也不难。只是听说他武功了得,如若分开追赶,力量过于单薄。除了自己而外,别的人纵许追上,也未必准能制他得住。像薛绛树几个小的,说不定还要吃大亏。
  想定之后,便对众人道:“我们且定两天为期,如果追不上的,仍然回来,以免大家焦虑悬望。再者,你们最好数人结伴同行,一则免得你们姊妹寂寞,二则也免得落单吃亏。”
  大家略为计议之后,决定留下董飘香林红梅照料张凌云,天生剑客谢春雷坐镇谢庄,由苍琅剑客朱存古陪伴甘季英和罗剑英两人。其余诸女皆二人一组。谢氏姊妹一道,沈翠屏带了薛绛树,贾墨羽和卞宛青结伴,百渡和师妹徐妙嫦同行,青灵大师却带了袁孤凤各人分头向东南方追赶下去。
  众人脚程本快,又是安心追人,各人施展夜行功夫,一夜之间,已赶出了百余里去。
  其中单表贾墨羽和卞宛青二人,天明时分,两人来到一处山脊上。
  卞宛青便叫道:“二师姐,咱们别只顾跑路,不要赶过了头,那才叫笑人哩。”
  贾墨羽闻言停住脚步,略为调匀呼吸,笑道:“依咱们脚程算来,吴文风只怕还在数十里之外,不至于赶过了头。”
  此时卞宛青也赶了上来,略一四顾,笑道:“二姐这话差了,如果吴文风只顾自己赶路,那他先走了好几个时辰,我们决无法赶上,不过照咋晚谢甘二位所说的情形看来,那吴文风似乎还要等铁玉谷或别的人同行。那么他便不会走快,我们倒不能照武林中轻身功夫的脚程来算距离呢。”
  贾墨羽想了一想,说道:“昨夜谢甘两人只是发现了一些奇异符号,他们也不认得,这些符号到底是否吴文风所留,仍然无法断定。即令退一步讲,假定这些符号是吴文风命他们到路南县,或别的地方聚会,那么咱们不白追一阵么?”
  卞宛青拭了拭汗,又舒展一下四肢,方笑道:“二姐,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这样沿途追赶,便是先假定吴文风是要沿途等待别人,原本没有多大把握。这便叫做撞木钟,万一撞响了呢。这十二卷奇书从此夺回,便省了许多事。果真我们误解了这符号之意,这也无法,先时乃是黑夜,而且吴文风也决不会在百里以内等人,此时天已大亮,倒要慢慢搜寻方好。”
  贾墨羽素来口才不及卞宛青,再一想她的话也有理,这事本来有几分碰运气,原说不上多大把握的,自己先时的想法倒嫌太固执了,便笑道:“到底四妹聪明,愚姊甘拜下风,如今就依四妹之言,倒是慢慢搜寻的为是。”
  卞宛青笑道:“二姐别挖苦我了。反正这滇南的景物我们很少见到,便是找不到吴文风,咱们流览一下这些雄山峻岭,茂林深谷的景物也是好的。”
  两人所立之处,本在山脊上,地势高,也看得很远,这时旭日正从两人的左前方升起,云端里射出万道金霞,映着山林树木,显得十分娇艳。
  两人手搭凉蓬,四下张望,只见除了来路较为平坦之外,三面俱是丛山环绕。尤其前面去路,更是丛山峻岭,重叠连绵。
  山脚下有一道宽阔的溪水流过,似在绿丛中铺着一条蓝色的阔带。两人来时原涉过好几道这样的溪涧,都知道这类溪涧虽然宽阔,但好在溪水甚浅,倒也不甚在意。
  两人正在张望之际,忽然贾墨羽“哦”了一声,卞宛青忙问何事。
  贾墨羽笑道:“没有什么,只是霜露太重,把鞋底也浸透了。”
  经过贾墨羽一言提醒,卞宛青方觉脚上也是凉凉的,也笑道:“这才真是个玉阶生白露,夜久浸罗袜了。”
  贾墨羽忽然幽幽地叹息一声,凝眸远望,半响没有说话。
  卞宛青见她神态有异,忍不住问道:“二师姐,你在想什么?”
  贾墨羽笑道:“方才你提起了白露,我忽然触起了人生如朝露的感觉。比方说,如今我们姊妹八人,朝夕相伴,在修道人之中也算是福气了。但时光易逝,一二十年之后,我们这些人又是怎样?以此不免有些悲从中来。”说罢又微叹一声。
  卞宛青从未听过贾墨羽说过这样的话,心中不免诧异,同时也觉这番话颇为剌心,自忖自己生来命薄,幼时虽定下了一门好亲事。偏生家庭又遭了横祸,被青灵救上山来。先时还常时自伤薄命,终日以泪洗面,后来经青灵以玄门哲理开导,也想开了不少。再见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等人,一个个皆才貌双全,似乎都胜过自己许多,尚且出家修道,自己何若还放不下?这才决心跳出红尘,更换道装。这些年来,虽则有时也常常觉得道心未净,寸心仍然常有烦恼念头。且喜这种时候并不多,大半日子皆清闲自在,倒也另有一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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