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暖玉温香
2020-06-19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点击:

  死字声出,秀姑的玉手下移,电芒一闪,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牛毛针,奇快地射向吴玄的胸口。贴身而立,一站一坐,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吴玄的右手,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他首先发现秀姑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等看到几乎肉眼难辨的芒影;已无法闪避了。
  “哎……。”他惊叫,仰面便倒。
  牛毛针长有三寸,如果全部贯人胸膛,那还了得?不可能当堂毙命,但决难走动,一动便痛入肺腑,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失去活动意志。
  秀姑随发针的退势,轻灵地飞返丈外,飘落在内房门,飞快地掀帘而入,出来时左手有一把精巧华丽的尺二匕首,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被痛苦所折磨的吴玄。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那双勾魂摄魂的媚目冷电森森泪不转瞬地注视着吴玄,像一头已吃饱了金钱豹,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鹿,眼中虽有杀机,但已经没有胃口;豹通常不吃残剩的隔宿猎物,因为它猎食太容易了。
  吴玄蜷曲着身躯,强忍痛楚慢慢地。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片刻,他成功了,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抱着锦礅支撑,屈右腿半坐,总算坐稳了。他脸色冷灰,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崩紧得变了形,脸型扭曲相当怕人,牙关咬得死紧,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可怕了。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焦点向秀姑集中,燃烧着怨毒之火,黑得怕人,冷得怕人。
  远远地,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柝声。
  “毫……芒丧……门……针……。”他浑身颤抖着说:“你……你……你是……。”
  秀姑眼神一动,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
  匕首无声地出鞘,冷电四射,锋刃之利不言可喻。
  “你是……是那神……神出鬼没的针……针魔……。”
  秀姑迈步轻移,一步步走近,步度极为缓慢,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
  吴玄身形一晃,几乎伏倒,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颤抖着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躯,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每一撑动,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
  秀姑接近的速度,比他挪动的速度快。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
  电虹飞射而至,人影冉冉压到,秀姑已迫不及待用匕首进击了,劲风压体,香气袭人,森森刃气直指胸口,快逾电光石火。
  他坐在地上,秀姑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身形必定前倾,而且必须贴至切近。
  一声低叱,他在锋刃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后躺倒双足行迅雷的一击,剧痛令他失去应发的力道,但攻势依然猛烈。
  “哎……。”秀姑惊呼,右足挨了一脚,斜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撞得墙壁窗户撼动不已,人亦摔倒在壁根下。
  他仰起上身,但堂中一暗,一对银烛已被秀姑击倒,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显然,秀姑知道他的幻刀可怕,很可能有余劲发射幻刀,熄灯是最好的防护。
  黑暗中,传出秀姑一声怪啸。
  前面有了响动,老苍头鬼魅似的冲出天井,手中有那枝斑竹箫,但比用来演奏的箫要长四寸,两尺二。
  “他在门下!”秀姑急促地叫。
  门内下方有物移动,藉天井的星光隐约可见。
  “击中他的胸口,但他竟然挺得住。”仍是秀站的声音,但换了方位:“他踢中我的右脚,短期间无法活动自如,快毙了他!”
  老苍头举箫就唇,一道冷芒从箫中喷出,奇准地击中丈外在门内下方移动的物体,在异声发出。
  “不是人。”老苍头讶然叫:“他真在里面吗?”
  “应该在。”
  “你真击中他了?”
  “三枚全中胸口。”
  “你没补他一刀?”
  “晚了一刹那……。”
  “糟!快出来。”
  “按理他支持不了啦……。”
  “快走!”老苍头惶然叫。
  整座住宅暗沉沉,声息全无。
  吴玄隐身在后门的草丛中,身后是两丈高的城墙,人隐伏在草中,真不容易发现。他是从后门走的,剧痛击不倒他。
  他不能走,那老苍头的话靠不住,对方既然设下天衣无缝的妙计杀他,决不会不见死尸便匆匆撤走。
  他心中明白,对方在附近最少也埋伏了五个人,等他冲出去送死,或者等他断气再来找尸体。
  “我真该死!”他心中暗暗咒骂自己:“那么多可疑的征候,我却昏了头一一忽略了。老天爷!是谁安排下这无懈可击的毒计来暗算我?我与针魔无冤无仇,她没有暗算我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善用针杀人的女人,天下间见过针魔真面目的人还没听说过,双方从未朝过像,怨从何结起?针魔其人姓什名谁是美是丑,谁都不知道。
  毫芒丧门针,那真是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歹毒玩意,在大庭广众间施用暗杀,真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得心应手,百发百中。针太过锋利,劲道惊人,不中则已,中则必定没人体内直贯五脏六腑,不将人体剖开,决难将针取出,片刻间内腑必将充血而死,因为针细,创口不易被发觉,所以死了的人连死因也无法查出,江湖朋友提起毫芒丧门针,真是谈虎色变,畏如蛇蝎,不论是黑白道朋友,无不恨之切骨,这几年来,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针下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之多,全是些江湖上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后才发现体内的致命怪针。至于未发现遗针的受害者,到底有多少实难统计。
  他被这恶毒的女人打了三针,针入体他便知道所中暗器的特性了。
  他缓慢地小心地拔出袖套上的一把飞刀,缓缓拉开衣襟。他是那么小心,毫无声息发出。
  敢设下毒计暗算他的人,决非无名小卒,这些人潜伏在附近等候证实他的生死,任何轻微的声息,也难逃这些高手的灵敏听觉,生死关头,任何微小的错误,皆可以决定生死大局。
  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但这一次他犯了事后方知可疑征候的严重错误。
  首先,他想到了果报神安康宁。他与果报神是有数面之缘的朋友,没有深交,只有道上的同道感情。论艺业,果报神与屠贾相去有限,而屠贾很少与人结伴,只要多加上一两个助拳的人,对付屠贾应该胜任愉快。果报神派人从池州把他催来,他以为果报神身边必定缺乏人手。但与果报神分手时,果报神居然说可以找朋友来助他,这件事怎不令他生疑?
  其次是癞龙,在酒肆长久逗留,那些码头痞棍竟然踪迹不见,癞龙那群狐群狗党躲在何处去了?岂能任由他们的老大与陌生人独自出头谈交易?显然癞龙如不是同谋犯,必定是被凶手控制住了。
  再就是那吹箫的老苍头,如果是人士大半的普通老人,哪能吹出中气充足出神入化的箫声?
  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曾经嗅到秀姑身上散发出来,那品流极高,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竟然未生警兆。行道江湖八春秋,他接触过不少各色各样的异性朋友和陌生人。那些清白人家与名门闺秀,所用的脂粉香或黛衣香,品质绝对与风尘女人不同,一嗅便知,即使是秦淮花国名姬,自抬身价也使用高品质的胭粉,但皆不能免俗用量着重浓艳,一方面表示身价高,一方面可以冲淡生张熟魏身上的男性臭味,尤其是酒臭汗臭口臭,没有浓香怎受得了?
  秀姑是风尘艳姬,她凭什么肯用淡淡的芝兰幽香?当时他确曾生疑,却被秀姑挽臂表示亲热而打断了他的思路,突然兴起的疑云悄然消散。
  他愈想愈毛骨悚然,也对秀姑那种精细手段和设计暗暗佩服。如果喝了外厅的茶;如果他不施手段缠住秀姑;如果他不是步步进迫谈上了屠贾而进入香闺……
  又假使他不是坐着受到袭击;不先一刹那看到了秀姑眼中的杀机……
  他死过一次了,而现在危机并未消退。
  他割开了左胸肌,咬牙忍痛拔出斜贯在胸肌肉的一枚毫芒丧门针。
  但时对方针飞出掌心时他是仰面倒地的,而且右手放在下颔抚摸,本能地用手臂挡暗器,所以针是斜贯人肉的,并未贯人胸腔,真是危机间不容发,生死须臾。
  用百宝囊中的药散敷上创口,再割袍袂裹伤,一切皆在静悄悄中进行。他是那么沉静。有耐心。能忍受痛楚,这是他闯道八年依然活着的凭籍。
  城墙上方,女墙的一处垛口,徐徐移出一个人的半个脑袋,全神贯注用目光向下面搜索。
  他看到了,不加理会。
  最外侧的一栋房屋瓦脊上,有一个蠕动着的黑影。
  大概那些人等得不耐烦,准备入屋搜索寻觅他的尸体了,这些人都是些胆小鬼。
  天太黑,邪剑幻刀声威四播,黑夜中幻刀的威力增加十倍,谁又敢充好汉呢?
  他慢慢地捞起右袖,谢谢天!不,该谢谢他自己的皮护手臂套,两枚毫芒丧门针,斜贯入皮套的刀插内,被飞刀的刀身所阻挡而折向,贯穿力消失大半,所以仍留在套上,又硬又冷弹性极佳。按部位,这两枚针正射心房要害,另一枚射稍上方取左胸,认位之准,令人心惊胆跳。
  “这贱女人好狠毒!”他心中暗暗咒骂。
  前面传出轻微的声息,有人登上瓦面潜降天井。
  “今晚外面接应的人,绝对不少于八个人。”他心中暗暗嘀咕,定下神留心附近的声息。
  他不能出去,割开的胸肌一动就会创口迸裂,就会大量流血,怎能与高手拼死?
  而且,他身上没带有剑。
  他躲的地方很不错,屋后至城根还有三十余步距离,蔓生着杂草荆棘,他蹲伏在草中,野草往内掩,即使光度再亮些,从城上往下看也难以发现他的形影。
  最重要的是。任何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也不可能突然从十余步外像闪电般。快速纵近向他突袭。前来拨草寻踪的人,在两丈外便可被他的幻刀击中。他目前的景况,咬牙忍痛运可用的劲道发射幻刀,仅可及两丈左右了。
  如非必要,他不准备用幻刀,以免创口迸裂被人缠住送掉老命。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躲得稳稳地,老天他保佑不要让这些人把他搜出来。
  只要天一亮,这些家伙一定会溜之大吉的。屋内找不到他的尸体,必定引起一阵慌乱,说不定主事的人以为他已经逃掉,不早早逃离现场才是怪事。
  终于,他听到屋内的声响,甚至可看到墙缝泄出的灯光,这些家伙已在屋内明目张胆亮灯搜索了。
  接着,有人搜城根,有人搜对街的河岸,有人匆匆从他隐伏处的左方经过奔向城根,相距不足一丈,对方竟然忽略了他隐伏的短草区,却去搜城根附近高与人齐的丛草杂树。
  来人全是穿了夜行衣,以黑巾蒙面的人,不但看不出面貌,也看不清身材轮廓,天大黑,而这些人的行动又太快速了。
  久久,城根方向有人往回搜,开始以房屋为中心汇聚。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小心翼翼一步步探索而行,不时以剑拔动可疑的丛草。
  看方向路线,他的潜伏处,正位于右面那人的进路上,毫无疑问他一定难逃被发现的恶运了。
  他一咬牙,双手各拔了一把飞刀。
  黑影渐来渐近,生死关头将到。
  他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冒汗。
  两丈。丈五……他的双手不再冒汗,恢复了往昔的沉着稳定,将行生死立判的雷霆一击。
  这是他能在江湖出人头地的本钱。当他决定与人交手后,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冷静得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几乎连天掉下来也撼动不了他,他面对死亡的勇气,比任何自诩亡命的人都强烈旺盛。快接近至丈内了,那位黑影的目光,正从右方徐徐移扫过来。
  他的幻刀,劲道已凝聚于锋尖。
  蓦地,瓦面升起一个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锐啸,然后一闪不见。
  将举步接近的黑影,扭头向左方的同伴吹出一声口哨,举手向后一挥,两人扭身奔向城根,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两丈高的墙头,一闪即逝。
  他又开始心跳了,手心也重新开始冒汗,危险已过的松懈感觉,令他感到十分疲倦,而且创口又感到痛楚了。
  “我会找到你们的。”他心中暗叫。
  他确曾查证过屠贾的行踪,也从衙门的仵作处,证实江宁船行总管事,翻江鳌郑启隆的死,确是被摧枯掌震毁内腑而死的,摧枯掌是屠贾杀人的惯用手法。
  屠贾是否真是曾在芜湖现踪?如果在,今晚布陷阱暗杀的阴谋,可能有屠贾一份。
  线索很多,他只要抽紧一根线,就不怕对方不暴露出原形来,只要他留得命在,这件事早晚会了断的。
  天终于亮了,他悄然进入秀姑的家,仔细地搜查每一角落,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来。可是,他失望了,除了家俱,什么东西也没留下,连一件衫裙也无法觅得。
  在他曾经用来引诱老苍头的茶几上,留下一只暗器击中的小洞孔,暗器已经失踪。那是一个豆大的洞孔,已透穿半寸厚的几面,贯入处有突然扩大的痕迹,孔周围有一圈难以分辨的暗青色遗痕。
  他不住轻嗅小孔,最后解开百宝囊,用飞刀挑出一只小陶瓷大肚瓶中一些粉末,蘸口水轻涂在小孔的一边,再凝神察看变化,不住轻嗅。
  不久,沾了粉末的一边,隐隐泛起苍白色的渍痕。
  他又换用另一只瓷瓶的药未,另涂在小孔的另一边。
  连试了四种药未,最后一种泛现灰绿色的痕迹,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鱼腥味。
  他满意地笑了,拾掇妥百宝囊缓缓站起。
  “夺魂箫,化血吹针,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喃喃地说,眼中阴森的冷电突然炽盛,嘴角出现冷酷的笑容,一双手呈现反射性的抽动。
  第三天,他出现在鳖洲的东岸。吩咐舟子在原地等候,独自进入洲西。
  这是横展在江口的一座沙洲,南北长东西窄,是县河与大江两水回涌所形成的沙洲,与大江对岸的老蛟遥遥相对,洲上长了密密麻麻的芦苇,搭了几座渔夫歇息的草棚,平时没有人居住。
  当他突然钻入一座草棚现身时,把在棚内睡大头觉的三个大汉惊醒了。
  “咦!你……。”一个大汉跳起来惊叫。
  “谁是浪里鳅江秋山?”他背着手含笑问。
  “你是……。”
  另一大汉警觉地问。
  “我姓吴,找江秋山。”
  “他不在,过对岸无为州去了。”
  “你老兄是……。”
  “小姓高,你找江三哥……。”
  “向他讨你们老大癞龙赵十一的消息。”
  “这……。”大汉脸色变了。
  “在下是善意的,三天前,你们老大与在下曾在金陵酒肆称兄道弟,喝了百十杯酒。”
  “哦!你就是那位姓吴的布商,南京来的。”大汉恍然地说,脸色大变。
  “对,南京来的布商。”他笑笑:“这表示癞龙暗中已有防险的安排。你们的江三哥大概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有什么用?”大汉苦笑:“赵老大当晚就死了,仍未能逃得性命。”
  “哦!癞龙真的死了?”他问,并不感到意外。
  “半点不假,咱们几们弟兄,根本拦不住那两个挑夫打扮的人,而且赔上两位弟兄的命。”
  “所以你们的江三哥躲到洲上避祸了。”
  “对,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强龙。”
  “在下特地来向江老三讨消息。”
  “这个……。”
  “你们不希望报仇?”
  “这个……。”
  “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去找他们。比喻说,那些人的去向,那些人的真正面貌等等,我相信他们再神秘,也逃不过地头蛇的耳目,因为癞龙已暗中将情势告诉你们,你们应该有所准备,所以我来找江老三。”
  “江三哥的确到无为州去了,你所要的消息在下无条件奉告,希望对彼此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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