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烈火情挑》

第八章 祸不单行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全集  点击: 

  在唐青松与妙剑动身的当天,青松寨爆发出一些事故,情势相当混乱。的确有不少人感到不值得再在此地逗留,知道小隐山庄不会出面干预,不会与威麟堡的人计较,侠义道火并的好戏不会上场,没有留下看热闹的必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一拍四散各奔前程。
  有些人是南下的,但几乎都在次日动身,无事一身轻,不急于赶路。因此先走的唐青松和妙剑,沿途没发现有人跟来。
  其实有心人也无意在后面紧追跟踪,路只有一条山径,平时本来就没有几个旅客行走,跟上必定会被他俩发现,只要知道去向,就没有紧跟的必要。
  两人走后,鬼手天罡与孔夫人主仆,商量离去的事,双方同意明早就动身,小隐山庄根本不需他们担心。老邪把那位中年人看成小隐山庄的人,说的话多少带有一点劝他少管闲事的意思,难免有点意兴阑珊,觉得自己的确不该管侠义道的闲事。
  老邪与前来乘机招兵买马的三方龙蛇,没有利害冲突,以往也无仇无恨,不会发生严重的纠纷。这三方的人马,人数众多高手云集,真要发生冲突,他哪有能力抗衡?惹不起这些威加江湖的超等高手名家。他必须防范的人,是威麟堡的狐群狗党。
  黄如玉与男女两保镖,是申牌时分返寨的,唐青松与妙剑已经走了,象是有意回避她。
  唐青松的确有意回避她,午后离去用意就是避免见面引起不快。
  住在同一家客店,哪能不见面。
  聪明美丽而且性情高傲的女人,对一个对她没有任何帮助,而且不屑见的男人,是易于应付的,只消摆出高傲如女皇的态度,便可轻易摆脱那个男人的纠缠,除非那个男人面皮厚没有尊严。
  她返回客店时,摆出的面孔就有女皇味,意在吓阻唐青松纠缠她,她不会为了唐青松的救命恩情,而原谅唐青松的怯懦。
  唐青松救她已不是第一次,她并没放在心上毫无歉疚感,自信有能力阻止唐青松的纠缠,摆出神圣面孔,就可以吓阻个性刚强的男人接近;唐青松就是个性刚强自尊心重的男人。
  她没发现唐青松,只见到鬼手天罡与孔夫人,在大院子的凉棚下品茗,颇感意外。通常在店中品茗聊天时,唐青松与妙剑都会在场,由鬼手天罡控制聚会的气氛。鬼手天罡的前辈身分,是众所公认并加尊重的人。
  鬼手天罡与孔夫人,目送她返房并没打招呼。她在十字路口对待唐青松的态度,鬼手天罡对她不但大起反感,而且怀有敌意。
  跟来送茶水的仆妇,并不知道旅客之间所发生的事故,因此当她问起唐青松时,便将唐青松已经结账离店的事坦然说出。店中的伙计,都知道她与唐青松几个人是朋友,所发生的事,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如释重负,不必面对唐青松了。
  唐青松走了,她根本没将鬼手天罡放在眼下,可以毫无愧色与鬼手天罡打交道,不在乎孔夫人的责难。
  略加洗漱毕,她出现在凉棚内。
  “你们早就回来了?”她向冷然向她注视,脸无表情目光不友好的鬼手天罡含笑打招呼:“我在山林里暂避风头,不便走动再起风波。听店伙说唐兄已和妙剑走了,可曾表示向何处走的?”
  “反正他两人结伴同行,要到何处去只有他们知道。”鬼手天罡世故地敷衍,不带惯常的邪味:“其实唐老弟根本不需急急离去的,在这里没有人敢招惹他,一旦等他动刀准备开杀戒,这附近保证满地尸骨。”
  “哦!那些人肯放过他?”她感到诧异:“那些人是否去追他了?外面好像没见到那些人走动呢!”
  “你是指弥勒教黑龙帮那些人?”
  “是呀!”
  “哦!你没在十字路附近看结果?”
  “没有,我承认我怕那些人。”
  “可惜。”鬼手天罡没头没脑大声说。
  “可惜什么?”她当然听不懂话意。
  “可惜你没看到结果。”鬼手天罡摇头晃脑,回复往昔的邪味。
  “什么结果?”她追问。
  “威麟堡的人很幸运,见机走得快,你当时曾经看到他们匆匆撤走的。后来……”
  “后来怎么啦?”
  “你一走,唐小子豁出去了,懦夫变成勇士,钢刀高举气傲天苍。三个组合的高手名家,威加江湖的风云人物,在他的刀下魂飞胆落,眼睁睁目送他昂然返回青松寨,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装人样。”
  “什么?你……不开玩笑。”她大吃一惊,那怎么可能,不予置信。
  “老夫的话,有在场的江湖牛鬼蛇神,证明所说的事千真万确。可惜你为了自保走掉了,没能在场目击,十分遗憾。”
  “这……这……”她张口结舌。
  “孔夫人,咱们得早些打点,明天早些离开,这里的事,不需你我淌这一窝子浑水。”鬼手天罡离座,不想再和她浪费唇舌,举步出棚不再理会。
  孔夫人淡淡一笑,随后出棚走了,留下她在棚子里发呆,似乎仍然不信唐青松能击溃三个组合的人。
  懦夫突然变成盖世霸王,那是神话,不会发生在现实人生。久久,她突然自言自语:“不可能!”
  她和唐青松经历了不少事故,出生入死凶险重重,虽然知道唐青松武功深不可测,但如想面对蜂拥而来的众多高手名宿,必须具有传统中的霸王之勇。这期间,事实上唐青松在面对大批高手时,表现得不怎么神勇,应付三两个与荀夫子一样的超等高手,也许尚能勉强应付,再多一两个,绝难平安脱身。
  次日一早,她和男女两随从,跟踪鬼手天罡动身。鬼手天罡慢吞吞南下,走三两里便歇息老半天,一天走不上三十里。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快马加鞭赶路的兴趣,跟踪的人只能干着急,无可奈何。

×       ×       ×

  夜静更阑,整座客店人声已止,仅不时出现悄然往来的店伙,旅客们极少出房走动。
  潜行侦伺,是相当辛苦的事。
  唐青松之所以发现身后有警,能及时反应采取躲闪向后反击的行动,确是已听到身后传出的异样的声息,那天脚下加重发动的声响,便不假思索招呼妙剑应变,再扭身向后飞跃,在暗器到达之前一剎那,侥幸地保住了老命。
  变化太快,天色太黑,不易看清景物。扑落时听到矮小黑影要他留活口,说的话口音怪怪地毫不悦耳,没有机会看到真切的身形轮廓。在他眼中,模糊的身影显得矮小,其实并没真的看清,向下扑落,从上空向下看,视线有偏差,所以觉得黑衣黑影身材矮小。
  矮小黑影在用掌击倒两个人时,脚下传出声息,发掌也有真力啸风声传出,被他听到才断然采取行动。如果没有矮小黑影及时插手相助,他和妙剑很可能大劫难逃。
  矮小黑影追赶逃走的两个人,大概急切要捉活口。可是不见有人返回找他,他急于知道暗助他的人是谁。
  他在矮小黑影消失的这一带房舍,小心翼翼留意各处客房的动静。猜想矮小黑影是住在这一带客房的旅客,很可能追逐失败不再过问,不找他查问受到袭击的原因,见义勇为不需找他接受他的道谢。
  另一目的,是防备袭击的杀手卷土重来;如果来了,必定声势更大人数加倍。他不想被堵死在房内,宁可辛苦些在屋外决战。
  在屋上潜行,时动时止,越过两栋客院,一无所见。侦查搜索,他有丰富的经验。
  杀手人数众多,布局相当精密,很可能也住在这家客店内,对他和妙剑的一举一动,皆在有效的监视下,所以才能制造突袭的机会,几乎成功了。他侦查如果不小心,很可能被暗影中飞出的致命暗器摆平。
  接近第三座客院,看到院侧走廊的一盏照明灯笼下,站着一位店伙,好像在灯笼下察看手中所持的荷包形物品。灯光本来就朦胧,不易分辨细小物体。
  如果是巡夜的店伙,那么,不久前有人在屋上屋下追逐,巡夜的人应该知道一些动静。
  他第一个念头,是现身向店伙探问。
  刚从隐身的壁角暗影处悄然踱出,位于店伙的右后侧方。店伙居然发现征兆,警觉地扭头回顾,猛地向院子一窜,脚一沾地便腾身飞跃,升上丈余高的檐口,一闪不见,反应极为迅速。
  他不假思索地飞越走廊,也跃落院子,一鹤冲天也登上瓦面,衔尾穷追。
  店伙的轻功非常了得,沿小街的屋顶纵跃如飞,升沉起落蹿高纵低,像灵猫般忽幻忽现,速度十分惊人,黑夜中不易看清形影。地形熟占了地利,街巷曲折,纵落跃起窜走跳跃飘忽不定,时隐时现掠走如飞,好几次几乎失去踪迹。他的速度显然快得多,但人地生疏吃亏在无法估料店伙的真正去向。
  追出郊外,房舍已尽,眼前只看到疏林郊野,和远处待收的麦地。
  前面黑沉沉,后面可看到城市的疏落朦胧灯光。店伙的身影远在前面三十步以外,去势如劲矢离弦,攒入一处疏林,身影模糊难辨。
  他一急,卯上了全力飞掠而追。
  疏林已尽,前面象是面积不小的密林,可看到三五盏闪烁不定的灯光,从枝隙中透出,黑沉沉一片寂静,密林中显然有房屋。
  相距约半里地,夜间看灯火,通常会误远为近,不知道真正的距离。
  店伙的形影早已消失,很可能藉草木掩身,隐没在前面的密林中,夜间在密林搜踪毫无希望。
  他停止追逐,转身退走。
  “要走了吗?”身后疏林中突然传出低沉的语音:“为何不再追赶。本来你可以两起落就追及的,感到可惜是不是?”
  看不见人影,声源似在二十步左右的大树附近。
  “遇林莫入。”他在原地留心用眼光找寻发话的人:“就算把那个人追及,我也无奈他何,因为我根本不知他是谁,没有凌逼他的必要。”
  “你追了他许久,有何理由?”发话人仍无意现身,藏身在树后难见形影。
  “在下所住的客店,受到暴客杀手的强盗式袭击。”他感觉出无形的压力及体,神功默运准备应变:“中原老店没有应变的能力,事发时毫无作为。逃来这里的这个人,穿着打扮的确像店伙。在下看出他的举动可疑,所以打算追上他向他请教一些事。事实证明他不可能是店伙……”
  “他是本门派在客店的眼线,留意过境江湖龙蛇的动静,对本门有威胁的人,本门必须加以制裁永绝后患,以保障本门的权益。”
  “本门?什么门?”他知道,又有麻烦了。
  天下各地的商业城市,必定有各种明暗的组合,黑道白道各划势力范围,各有获取名利的门路。有组织就有力量,因此帮派会所教遍天下,山门林立你吞我并,为争名利不惜血肉相见。
  他在西安,就拥有自己的局面,显然不曾以帮、派、会、社、教等等名义打出旗号,却也拥有一群人称兄道弟称霸西安。
  强龙不斗地头蛇,惹上了地头蛇不会有好结果,天时地利人和全无优势,很可能丢掉老命。
  这些地头蛇一旦气候已成,就会晋升为天下级的强龙,以原有的势力范围作根基,把势力范围逐次向外扩张,下一步便是在江湖称雄道霸了。
  所有的天下级组合,都是先在某一地发展而后壮大的,很少例外,创始人所花的时间与精力非常可观。唯一的例外,是国贼严嵩父子的黑龙帮和黑鹰会。这一帮一会是同时组成的,一亮旗号立即在天下各地立威,半官半匪的性质,占尽了优势。
  他从没光临新郑,以往甚至不知道新郑是什么鬼地方,这里的黑道组合,没有找他晦气的理由。
  一般的地方组合,通常实力有限,足恃的是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在本地根基稳固。对那些天下级的大组合,应付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之,希望落境的人识相些,别打吞并或消灭地头蛇的恶劣主意,不会主动与天下级的组合来硬的。大组合人才济济,野心勃勃;不是强龙不过江,来几条过江的超级强龙,吞掉地方小组合地头蛇轻而易举。所以一般说来,地方龙蛇通常不敢招惹那些威加江湖的天下级组合。
  他已经实质上晋升为天下级的强龙,只是没有可用的人手,只能算是超级的独行龙,孤家寡人吓不了地方的土豪土霸。
  当然啦!除了曾经参与小隐山庄风云的人以外,谁也不知道他是最新崛起的超级强龙,各地的小组合怎知他是老几?
  “什么门,以后你会知道的。”隐身树后的人不亮旗号,让他去猜:“你们这些人一到本地,就公然在客店刀来剑往,哪将本地的英豪放在眼下?居然在本门的山门口耀武扬威,象话吗?打上门来,欺人太甚,易地而处,你会置之不理吗?”
  “在下途经贵地……”
  “你不必说理由,更不必找借口。”对方打断他的话:“咱们已经捉住几个人,就囚禁在前面的庄子里,他们在等你,你去吧!”
  “那不关我的事。”他不想介入,心生退意:“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该找生事的人,我只是不幸的受害者。我也曾在大都会有一番局面,也曾称雄道霸,知道江湖规矩,讲道义明道理,不会怪罪在我山门外闹事者的受害人。我明天一早就离境,请不要煎迫。后会有期。”
  “你要……”
  “我回客店。”
  “你想走?笑话,你走得了?往前走,庄子里有人接待你,走!”
  “走就走。”
  身形一晃,倏然隐没。
  三个黑影飞扑而出,三方一合,速度快逾电光石火,却发现他平空消失隐没,骇然止步,不知该往何处追,愣在当地。
  “这人会五行遁术。”其中一人抽口凉气低叫:“只有天罡坛的主事才能对付他,咱们走。”
  武功盖世的高手,黑夜中也奈何不了会五行遁术的一个小术士。武林朋友都知道在会法术的人面前,少逞能不可主动招惹的禁忌,胜之不武,输了可就灾情惨重,声威一落千丈,甚至会丢掉老命,划不来。
  避免生事,示弱撤走,给足了面子,应该情至义尽,对方理该见好即收,不会再兴师问罪了。

×       ×       ×

  刚从小窗进入客房,房门便响起轻微的叩门声,并传入妙剑的声音。
  妙剑不但不曾放心入睡,而且小心地守候警戒,居然知道他返回的时间,他一到就前来叩门。
  挑亮了灯,两人在房中低声交谈,先由唐青松将追赶假店伙,所发生的事故详细说出。
  “老哥久走江湖,想必熟知各地的江湖情势。”最后他提出问题:“新郑是往来大埠,可知道此地最具实力的豪霸组合的名称?他们称门,应该是半公开的组合,犯得着派人在客店担任眼线吗?”
  “天下各地的明暗组合,以及地方豪霸,多得简直比蚂蚁还要多,恐怕连老人精鬼手天罡,也弄不清那些组合的名称性质,我更是所知有限。”妙剑实话实说,久走江湖固然见多视广,但大多数地方组合根本不成气候,高手名宿不屑对这些杂牌小组合费心机,仅对那些有发展成为天下级豪强的组合留意。
  “这个门的实力极为雄厚,连派来做店伙的眼线,也足以跻身一流高手而无愧色,逃窜的轻功与经验,我也甘拜下风。我想,这个门绝不是仅在地方称雄的组合,名气一定在江湖有相当高的地位。”他说出自己的见解,对这个称门的组合评价甚高。
  “唔!我想想看。在河南这一带地区,有哪几个江湖知名的组合有如许高明的人手和实力。”妙剑认真地分析:“有半公开山门堂口的,开封有义勇门、尚义门,许州有武扬门,郑州有兴武门,南阳有信门,信阳有义阳门。仅建了秘密堂口,山门有虚有实迟移不定的,开封有正义门,许州附近有玄武门,陈州附近有铁血门。通常建秘密堂口的组合,仇家一定很多,仇家愈多,名气愈大。江湖朋友只知道堂口在某地附近,不知道真正在何处。比方说陈州附近的铁血门,五年前就有人在南京的宿州,发现他们七处秘密堂口,正邪发生冲突,双方死了不少人,该处秘密堂口立即撤除了。一般称门的组合,多数以义勇标榜该门的性质,如不举行夜间聚众,就不会被官方列为犯法的组织。你所碰上的这个组合,很可能是铁血门。但这个门不论是非,把过境江湖朋友的杀伐事故,认为是向该门的权威挑战,不问谁是谁非皆加以惩戒,似乎又不是铁血门的作风;铁血门不干顶一般的仇杀事件,对向豪强挑战兴趣浓厚。”
  “许州附近的玄武门如何?”他想多了解一些秘辛:“许州距这里很近。我看清扑出的三个人,都穿了黑衣,黑与玄意义相连。”
  “这是一个本质很残暴神秘的黑道组合,专替豪霸们向仇家报复,与杀手集团性质类同,所结的仇家更多,所以建秘密山门。该门的杀手神出鬼没,凶残暴虐手段近乎残忍,江湖朋友不论黑白道,皆对该门恨之入骨,早就有人在明暗中作挖出老根的努力,可惜一直毫无成效。按情理,他们不会在江湖朋友已知的地方,建立真正的山门堂口。新郑距许州只有一日脚程,明天我们就要在许州投宿。”
  “哦!讨债集团?”
  “同性质不同行。”妙剑说:“他们不替人讨债,也不做行刺暗杀的杀手买卖,只收花红替豪霸们向其他豪霸复仇,以强大的实力夜间袭击,见人就杀。他们的侦查网十分绵密,消息灵通,不会接实力比他们更强的买卖。像江湖四霸天武林四杰这种人,他们是不会去碰的。”
  “向我们袭击的,应该不是这个门的人。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狗东西绝不是看错人,找错了目标,而是意在将我们置于死地的杀手。他们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你老哥的仇家?”
  “没抓住活口,无法猜测。我承认曾经结了不少仇家,找我报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近些年来,很少在江湖管闲事,知道我的人,可能都认为我去见阎王啦!”
  “但愿这个门不是玄武门,咱们得尽快远离疆界。看来,在江湖行走并不好混,随时都可能受到无妄之灾,难怪称之为鬼蜮江湖。一旦碰上飞来的横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变鬼也是糊涂鬼呢!”
  两人的话中都带有自嘲味,可知他们的心情并无恐惧害怕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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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便向前来招呼茶水洗漱的店伙,吩咐早些备妥坐骑,要早些结账离店,今天必须赶到许州投宿。午间大太阳不宜赶路,早些动身午间可歇息一个时辰。
  得罪了实力超强的地方豪霸,及早远走高飞是唯一的选择,如果不见机趋避,就像一条大毛虫,掉进小蚂蚁的窝穴里,尽管身体比小蚂蚁大上千倍,也休想从蚁群中保全性命。所以俗语说:人多人强,蚁多咬死象。
  尤其是一些初出道的年轻人,存活率并不高。大半的人年轻气盛急于扬名立万,经常与各地的豪强发生冲突,到处惹事生非,被豪霸们埋葬掉含恨以终,壮志未酬身已死,能出头的人并不多。
  唐青松选择逃避,他本来就没有锄除豪强扬名立威的念头,示弱远离疆界,给足了面子,对方应该识趣些,得意浓时便好休,该放手时须放手。
  妙剑本来也打算走,并没把他看成贪生怕死的懦夫。识时务者为俊杰,匹夫之勇不足为法。
  远出三里地,后面没看到旅客跟来,他俩是最早登程的旅客,踏着朝霞向南赶程,健马踏着轻快的小步,并没放骑奔驰。大官道平坦笔直,前后视野皆可远及两里外。
  “老弟,我们都在扮胆小鬼。”妙剑以往阴沉的面孔,近来显得明朗了许多,说的话不再要死不活:“要扮一个胆小鬼并不容易,想扮得神似更难。”
  “哦!老哥认为我们并不真怕那个神秘的什么门?”他也神态轻松,毫无怯容。
  “我敢打赌,这个什么门的人,绝对没有青松寨那些天下级的超级强龙强。荀夫子与无极大法师妖术通玄,葛大堂主武功震江湖,江湖五毒威震天下。如果这个门是玄武门,碰上黑龙帮唯一可做的事是闻风远遁。你的刀我的剑摆平他们百十条亡命并不困难。咱们与他们并无深仇大恨,他们敢冒灭门的凶险和咱们玩命?”
  “很难说,老哥。有些人死要面子,一怒之下,倾家灭门在所不惜,断送百十个人算不了什么。像我,就不敢冒这种风险,为了乡亲的安全,我选择了离开远走避风头的胆小鬼行动。唔!前面这座风水林有点不对。”他用马鞭向前面遥指,里外是一座青翠的古松林。这种城镇外围的松林,俗称风水林。有些村镇种杨树、柏树、枫树、槐树……每年修剪,严禁采伐,属于公共财产。
  “有何不对?”
  “曙光一现,宿鸟皆在林噪鸣。你看,他们都在林上空喧噪不下。”
  “对,林下有人,数量不少的人,所以鸟鹊惊鸣不下。也许是比咱们早行的旅客结队赶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妙剑不以为怪,事极平常。
  “我在终南山打过好几次埋伏,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形。西安的乌鸦最怕人的,但天亮离城之后,在林野觅食,聪明机警的本性就恢复了,可以感觉出人的敌意,尤其怕顽童向他们扔石头。通常,他们是不在意过往旅客的,除非感觉出敌意;人如果在树下停留,就有敌意散发。我猜,林子里的人天没亮就来了。”
  “哦!你的意思……”
  “他们在等候我们。”他肯定地说。
  “真的?”妙剑缓下坐骑:“太过分了吧?”
  “进林子便可分晓。”他油然兴起戒心。
  “这一闯进去,十面埋伏并起,兵刃暗器齐飞,咱们也许保得住老命,坐骑却丢定了。马命虽然不重要,我可有点难舍。”
  “他娘的!欺人太甚。”妙剑忍不住咒骂。
  “绕走。走啊!从西面绕。”
  双马放蹄急驰,向林西绕。
  风水林的面积并不大,方圆不足一里。林西有小起伏的岗陵野地疏林,野草丛生。林东是麦地,不能驱马践踏,因此从西面绕林越野而走,可以策马飞驰。

×       ×       ×

  风水林内没有埋伏,只有几个黑衣人用木棍、石头、木片制的弹石器,负责驱赶鸟鹊,制造有大批人手埋伏的假象而已。
  大官道旅客络绎于途,不是搏斗厮杀的地方,而且距城甚近,哪能扮强盗劫路?地方的龙蛇豪霸,不希望在山门附近闹出血肉横飞事故,以免有损威望,更不希望在官府落案。两个藏身在林缘的黑衣中年人,目送两人两骑越野扬尘飞驰。
  “果然料中了,他们果然往西逃。”那位留了八字胡,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向同伴说:“这些自以为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要引他们上当并不难。一点点引他们生疑的小手法,就能引他们去闯鬼门关。”
  “我总觉得,门主坚持布网张罗擒捉他们的打算,似乎并不好。”同伴眉心紧锁,有点忧心忡忡:“他们的身手非常了得,在客店闹事并不是他两人引起的,他们只是被人猎杀而毫不知情的受害者,与本门威信无关。要捉他们,天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门主……”
  “不许妄论门主的举措。”鹰目黑衣中年人不悦地叱止:“咱们只听命行事,不问其他。”
  “我只是担心……”
  “去你的!用得着你担心?这一刀一剑两个人,就算他们都有三头六臂,也掀不起风浪,任由咱们宰割,你害怕了?”
  “你……”
  “好了好了,别杞人忧天好不好?走吧!咱们责任已了,这就按计划带了所有的弟兄,撤往拦截地区布置,大概用不着咱们这一组人参加搏斗了。”
  共撤走了十个人,实力不弱。如果唐青松两人不上当,策马入林硬闯,近十个人仍有拦截的实力,可知这个神秘组合,人手相当众多。

×       ×       ×

  唐青松一马当先,进入林西的荒野,再向南折,健马奋蹄飞驰。他的坐骑是北方的枣骝,一口气飞驰五六里不成问题。妙剑紧随在后,骑术几乎与他不相上下。
  跃过一条干涸了的小溪,对岸几株大树下的草丛中人影暴起,两个打扮怪异的人虎跳而出,一声狂笑,四条手臂齐挥,两枚透风镖与两把急剧翻腾的单刃飞刀,分从两侧向他们的坐骑集中,象是电虹并射。
  射人先射马,马倒了人就跑不了啦!
  健马刚伸蹄跃落,已经无法控制驱策了。
  “混蛋……”唐青松大骂,脚脱镫斜飞而起,半空中神刀出鞘,平沙落雁轻灵地飘落,刀光熠熠连闪两闪,发出两声清鸣,挡住了飞来的两把飞刀。
  一声马嘶,两匹坐骑全倒了,地面也为之震动,是被暗器射入头部击倒的。
  妙剑也在同一瞬间飘落,不用剑而用双手,接住了另两枚透风镖。两人的反应超尘拔俗,间不容发地度过难关,急袭的刀镖伤不了他们。
  “不能追。”唐青松急叫,阻止妙剑追出:“前面有埋伏,这两个混蛋是诱饵。”
  “该死的!坐骑完了。”妙剑跺脚咒骂:“天杀的,他们竟然知道我们要从这里走,策划的人是天才,或者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可怕。”
  两个伏击引诱的人,全身披了野草,头上也用草扎成头圈,伏在树下的草丛内,走近了也不易发现。射马成功了,射人却落了空,落空便如飞而遁,向南飞掠速度惊人,三五起落便消失在一处灌木丛中形影俱消。
  “他们算定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并非他们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唐青松走近仍在地面挣扎的坐骑旁,立即解下鞘袋挂上肩,解马包扛在肩上:“料定我们是惊弓之鸟,非从这里南逃不可。这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他们算定你我两个聪明人一定会取这里走。”
  “咱们怎办?”妙剑把马包扛上肩:“带了所有的家当,去闯他们的埋伏?”
  “不能让他们再料中你我的行动。”
  “你是说……”
  “他们定会料定我们再往西走,绕远些便远离埋伏区。”唐青松向西一指:“那一带一定有田野,他们不可能有成百上千个爪牙全线布伏。”
  “那就走。”
  “他们就会群起穷追。”
  “可能的。”
  “咱们往北走,三五里便可抵达城西关,他们不会穷追,何况也来不及召集追的人手。辛苦些,快走。”
  往北飞奔,果然让埋伏的人大感意外。传出几声铜哨怪怪的刺耳音波,四个打扮更怪异的人全速飞赶,意在盯牢猎物的去向,必须急起衔尾穷追不舍。
  两人扛了一大堆物品,物品是他们旅行时的全部家当,是个大累赘,不能丢。不久之后,追的人已接近至五十步内了。
  慌不择路,狼狈极了。事实上没有路,向北走是否能抵达县城,他们不知道,只能概略地认准方向飞奔,而且不可能走直线,走一步算一步。
  只要接近城外的街道,就不怕这些人撒野了。
  从一个派至客店扮店伙的眼线,所呈现的超等身手估计,这个门的高级人员,必定武功更为超绝。他两人是外地旅客,与大批高手拼搏,实在胜算有限,也犯不着拼个你死我活,走为上策。
  两人全力飞奔,汗流浃背,不理会后面追逐的人,沿途懒得回顾察看情势,估计中,对方不易追及。
  县城西面有一些起落不怎么显著的坡地,与城东南两方的平原不同,西南十余里,便是山区的边缘,丘陵起伏地势渐升。他们不知道地方形势,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正要向一座小坡上升,妙剑正好将马包换肩,不经意地扭头回望,脸色一变。
  这一带野草及腰,视线可及百步外。四个穷追的人虽然气喘如牛,脚下显得虚浮,但仍有精力穷追,已经接近至三十步以内了。
  长途追逐,双方都耗掉大量精力,脚下逐渐迟缓,意识中以为自己有精力飞奔,其实比平常人的奔跑快不了多少,因为可能已奔跑七八里,甚至有十里了。
  双方的负荷重量相当,但他们两人的马包和鞘袋体积大,所耗费的精力要多些,所以追逐许久,比对方慢了二十步左右。
  由于人已接近,一瞥之下,已可清晰地看清追来的人身材面貌。
  “他娘的!居然正是玄武门的人。”妙剑脸有惊容,重新全力飞奔跟上唐青松:“不要再扛这些行囊奔逃了,逃不掉的。只来了四个人,把他们处理掉。老弟,收拾他们的机会来了。”
  “你怎知道他们是玄武门的人?”唐青松并没回头察看,沉着地脚下保持恒速向前又向前。
  他不能加快,因为早就发现妙剑的耐力不足,速度只减不增,他只好放慢以便让妙剑跟上,虽然已大汗淋漓,精力并没耗损过大,而妙剑已耗去六七成精力了。
  “你回头看就知道了。”妙剑说:“咱们拼命逃,他们就可以放胆追,四个人就敢毫无顾忌地穷追不舍,实在令人受不了。”
  “好吧!”他突然丢下马包止步:“每人分一个。老哥,不要出人命,出了人命,就不好说话有理说不清了。虽然他们做得太过分,幸好咱们并没受到伤害,报过于施,毕竟道义有亏。”
  “妇人之仁。”妙剑嗤之以鼻:“你这种心态在江湖闯道,十分危险,想要成为名震天下的豪霸,难似登天,而且前途多艰。没有人会把你看成威胁,实在用不着提防你怕你兴风作浪。”
  四个打扮怪异的黑衣人已经到了三丈外,正要作大周天呼吸,紧急调和气血,争取时间让体温降下来,体温降才能恢复元气精力,不敢强提真力扑上行凶。
  看清了四人的装束,唐青松摇头苦笑。
  这种装束他不陌生,虽然与他熟悉的装束大同小异。同时,他明白妙剑知道对方是玄武门的人原因所在了,第一眼他便想起玄武大帝脚下的代表性动物:蛇与龟。
  四个人外露的形象,会让人油然想起蛇与龟;两蛇两龟。当然啦!从来没见过真武庙玄天大帝金身的人,当然不会认为是蛇与龟。
  四人穿黑紧身劲装,全都配剑,腰间有黑色大型百宝囊,右腿外侧系有可插四把飞刀的腿扣带。
  两个人只露双目的尖桃形头罩,象是这一带最毒的毒蛇,大白花蛇的三角形大头。
  另两人是橄榄形或束形的头罩,象是龟头。
  戴蛇头罩的两个人,穿了一袭锁子短甲,比军人的锁子甲短些,那一排排铁环链,的确像蛇鳞。
  戴圆龟头罩的两个人,穿的是十三龟甲。这种甲共有十三块铁叶,与龟甲的片数相间,所以称十三龟甲,可以完全保护身躯,抵消一切尖的重的兵刃攻击。
  链子甲也有这种防御功能,但阻挡不了尖细的兵刃,用针头暗器攻击,可透铁环链中间的空隙而入。好处是重量稍轻,格斗时灵活多多。
  各地王府的护卫,穿的就是这两种甲。唐青松与护卫搏斗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对付躲在甲内的人,他一个人,就曾经与十名甲士拼搏,而且是胜家,这四个人绝对禁不起他的神刀痛击。
  护卫有头盔保护头部,有护头披肩保护肩头,盔有中柱眉庇保护双目口鼻。而这四个人的头罩,仅是布制的,禁不起一击。
  “很壮观。”他信口说。
  “该会的暴民,正式做买卖时,用的就是这种装束,突然发起袭击,连小隐山庄也会措手不及大败亏输。”妙剑对玄武门有相当了解:“刀剑成了废物,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暴民?”他笑了。
  只有官方人士,才把黑道组织称为暴民。
  江湖朋友说话的方式,与常人稍有不同。有公认的通用行话,有各门各道所各自使用的行话和暗语,甚至用手势交谈沟通。一些专用的特殊言词,出口就会被行家认出身分。暴民的称呼,绝不会出于除白道以外的各门各道人士口中;如果说出了,也意在讽刺调侃而已。
  “他们做买卖时,像强盗一样大举突入,不是暴民又是什么?”妙剑的话就有嘲弄味:“我想,你对付得了他们,用不着我动剑相助,你的神刀游刃有余。”
  妙剑对他有信心,干脆双手抱肘退在一旁,表示袖手旁观,格斗的事全由他负责。
  “后续的人快到了,速战速决。老哥,别闲着,我上了。”他拔刀向前逼进,刀光闪烁令人目眩。
  双方的呼吸已经稳定,元气渐复,歇息了片刻,后续的大批高手必定已在途中,很快便会循踪赶到。
  四人左右一分,身形在动的瞬间,右手快速地抄动,电虹破空,腿侧袋扣的四把飞刀,快速地一一发射,到达列阵的位置,每人各发了三把飞刀,脚下也猛然停止,长剑同时出鞘。
  马步还没稳住,就被神刀飞快地挡落暴雨似的飞刀群,所爆发出的金铁交鸣中,响起一声长笑,神刀的无俦刀气,挟眩目的刀光一涌即至,人与刀浑为一体,光到刀及,卷入四支剑的中心点,刀气暴涨。
  四人的马步还没形成支撑点,剑不得不仓促挥向挥来的刀光,铮铮两声狂震,火星飞溅中,两支剑向侧飞腾升起丈高,飞落在两三丈外的草丛中。
  刀背来一记分云拨雾,分劈在两个穿龟甲的人左右头侧。小锁子铁环串成铁圈的护头披肩,也禁不起他的神刀打击,这两个人没有护头坎肩保护,刀背轻轻一敲就有断头的可能。
  两个人分向两侧摔出,他的刀已找上第三个穿锁子甲的人,斜撞近身,刀将剑挡架在外侧,左掌来一记天王盖印,拍在对方的眼鼻部位,布头罩根本没有保护面孔作用,眼鼻同时遭殃。
  接触有如电光石火,交手也在瞬息间结束,三个黑衣人没来得及挥剑封架,便在一接触的瞬间被击倒了。
  “不能追!”他收刀急叫:“人快到了。”
  唯一没倒的第四名黑衣人,已逃出十步外,妙剑正飞跃而上,要追上把人留下。
  妙剑脚一沾地,立即转身急退。前面的草丛不远处,已可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一阵急赶,后面的追赶声息才消失。
  “真该擒住几个人做人质的,被追得快受不了啦!”唐青松一面飞奔,一面发牢骚:“下次一定要活捉,这些人的武功其实没有想象中的了得,只凭护甲取胜而已。捉几个人质交换他们罢手,应该行得通的。”
  “除非你能把他们的门主抓住,不然你绝难用人质威胁他们罢手。”妙剑的看法与他不同:“有些黑道组合中,首脑人物都在钩心斗角,人人都想做首领老大;现任的首领老大,最好快些死。所以,即使首领老大被捉做人质,其他首脑人物也不会接受威胁的。”
  “这个……我在西安,我的弟兄性命,比我自己重要,所以……”
  “所以,你不成气候。你会接受威胁,成不了大事。”妙剑调侃他。
  “胡说。”
  “前一代的南宋皇朝,本朝的第六个皇帝正统,都曾经被胡人俘虏,作为胁迫咱们汉人皇朝投降的人质。结果,咱们汉人皇朝立即奉新皇帝登基,根本不理会胡人的威胁,胡人只好把老皇帝像扔垃圾一样扔回来,回来斗已经登基的新皇帝。你擒住他们的门主,希望老门主早死的人,一定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说不定会暗中派人送千两银子给你做盘缠旅费呢!你说妙不妙?”
  “你说得太夸张了吧?用皇帝来比黑道组合,也未免太荒谬。”
  “是吗?世间的事,有许多是根柢相同的。任何牵涉到名利的事,结果是一定的。更荒谬的事,我也见识过呢!奇怪,怎么还看不到县城?”
  “甚至没看到村落,这一带怎么像无人居住的荒野?”他脚下一慢,将马包换肩,察看四周的景物。
  好像附近的地势有起伏,不象是平原。举目四望,只看到杂林野草荆棘,有些地方似乎可看到废耕的田地痕迹,因为仅生长野草与零星的小树和灌木丛,视界仅可及里余,看不到房屋的形影。
  他两人拼命奔跑,根本不知道跑了多少路,除了可从日影概略分辨方向之外,不知身在何处。按时间估计,日上三竿,距发现征兆时,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普通的年轻大汉,一个时辰跑三十里,绝无困难。练了武功经常锻鍊体魄的年轻人,一个时辰跑五十里胜任愉快,而且余力犹在。
  看不见村落城廓,表示他两人已经远离城厢了,回城暂避灾祸的打算落空,现在得靠他们自己了。
  他们在陌生的地方逃命,仅偶示看到一两条乡村小道,半途又曾经发生意外,连坐骑都丢了,当然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计算他们到底走了多少路程。
  “这十几年来,各地天灾人祸频频,官匪横行,人心动乱不安,连江南花花世界,也有许多田地因贫穷而弃耕。这一带同样农户外逃,任由田地荒芜,不见田野只见荒原,并不足怪。走吧!大概不会有人追来了,找地方歇息再说,希望前面可以看到村落。”妙剑的精力没有他旺,累得快要垮啦!浑身已被大汗所湿透,似乎要被扛在肩上的马包鞘袋压垮了。
  马包其实重量有限,里面只有一条露宿所需的薄被,和一些换洗衣物杂物。但经过长途奔跑,可就觉得不胜负荷了。如果真的需要逃命,应该及时丢弃的。在江湖闯道,行囊不是问题,携带物品有限,危急时随时皆有丢弃的心理准备。重要的物品,皆放在怀袋、腰囊、百宝囊内;百宝囊也称百宝乾坤袋;普通旅客只带包袱,是劫路小毛贼的抢劫目标。
  “瞧。”他突然向左前方一指:“那边树隙中,好像有房舍,赶两步,既可歇息又可问路。”
  “水壶连马一起丢掉了,跑了这许久,居然没感到口渴,真是奇迹。你这一说,我感到口干舌燥受不了啦!走。”妙剑高兴得脚下劲道恢复了,洒开大步向前超越。

×       ×       ×

  农舍的主人姓蔡,年已花甲老当益壮,看守着六七栋房舍,房舍皆老旧残破。只有一位年纪比他大两三岁的老妻做伴,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蔡老头接到稀客,世故的朴实面孔有欢迎的和善笑意:“今年缺雨水,井水不多,很深,要水自己来。”蔡老头引客人入厅,笑容可掬:“两位如果饿了,厨下有剩下的硬馍,菜园子有青菜,院子里有鸡,都得自己动手。我蔡老头腰骨毛病多,老妻更糟,所以无法款待,一切请包涵。”
  “哦!蔡老伯,府上其他的人呢?比方说:儿女。”唐青松放下马包鞘袋,瞥了四壁萧条的大厅一眼,先倒出茶壶的两碗冷茶,递一碗给妙剑:“日子不好过,天下各地都差不多。”
  “老汉的儿女,都进山找活路好些年了。”蔡老头伸手向西一指,拖出茶凳坐下,有人陪着聊天,是颇为惬意的事:“咱们附近的几条河,有雨就泛,无雨即涸。一发大水,洪流从山区往下冲,这里的田地,就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跳来跳去,而岁粮却一粒也不能少。租税田赋年年增加,种的庄稼不够岁粮,只好废耕另谋生路啦!”
  “哦!我知道这条河……”
  “你们外地人,叫什么洧河。咱们的土名,叫双洎河。不但老汉这一带乡镇,连县城也南北两岸跳来跳去。”
  “呵呵!应该叫十年河北,十年河南。”唐青松大笑:“老伯刚才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是指我家乡陕西,与贵地河南交界的大河,河口的大庆关,就在大河两岸跳来跳去。你这里……”
  “我这里叫熊丘,东南十余里就是县城。丘北面两三里,就是双洎河。十六年前,河就在我这里南面两里地,我家本来在河北,现在却在河南。要不了多久,可能又跳回河北了。”
  “有意思。老伯这附近可有村镇?”
  “以前有,近百年来都不见了。”
  “水灾?”
  “不一定。地方官四年一换。有些官有考古癖,硬把这里当成有熊国,把神农和轩辕黄帝扯在一起,说是近两个古皇帝的国都,这块地值得保留纪念,不许有人居住,禁止牛羊践踏。有些官则认为神话不足采信,不加管制。这块地,不但是两个古皇帝的国都,也是火神的领地。所以,这里全名叫轩辕丘,我们是轩辕皇帝的子孙。我们则叫熊丘,意指有熊国的国都。”蔡老头兴趣甚浓,像在叙说祖先的源远流长的传说故事。
  “咱们走错路反而因祸得福,跑到始祖的都城来了。我去捉鸡,你去拔菜,午膳后再动身。”
  “你们自己料理,别乱跑。”蔡老头离座,善意地交代:“轩辕丘一带有豺狼,可能有些毛贼出没;夜间也经常有些脏东西活动,所以白天也很少有人接近。偶或有远道前来找古迹的人勘查,什么也没发现。”
  “所谓脏东西……”
  “妖魅。”
  “哦!老伯请放心,我们应付得了。”
  “老汉知道。”蔡老头瞥了他的佩刀一眼,往后堂走:“小心总是好的,出门人是非愈少愈好。老汉是一番好意。”
  “老伯的好意,小可心感,承教了。”
  他由衷地致谢,有点憬悟。这位蔡老头是非常人,有意向他善意地示警。
  发生事故,如果不想从中得到好处,就不会插手。蔡老头的意思,是出了事故,是不会插手管事的。

×       ×       ×

  膳罢,已是巳牌时分。他们即着手动身,打算先赶到县城买坐骑,夹杂在南下的旅客群中,不怕会有杀手行凶,离开险境再快马加鞭脱身。今早他们过早动身,让杀手们有机可乘,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据蔡老头说,丘东面稍偏北约三里左右,有一座位于故城废墟的小村落,约有三四十户农家,叫熊丘村。那小村有一条大道,向南可以达县城的北门外官道。北关有马市,可以买得坐骑。
  非买坐骑不可,背着马包和两个鞘袋,那能作徒步长程旅行。除非把这些累赘卖掉,不然必须有坐骑代步。
  立即动身,今天一定要离开地方豪霸的控制范围,没有必要和实力强大的组合玩命,一旦有所失闪,就会把命玩掉,划不来,不值得。
  那座村庄其实不算太小,散落的农舍占地相当广,有几条可通农用驮车的村道,每一家都有几栋房舍,牲口栏库房粮舍一应俱全,可惜全都显得斑驳破陋,看不到焕然势宏的建筑。
  远在里外,便看到村街口的土围式村门,栅门外的两株老槐树下,有五个完全没有村民气质的男女,在树下谈笑指指点点。
  远远地遥望,便可看出不是村民,而是穿得光鲜体面的有身分人士,当然也可能是村中的富家子弟。
  只要不是穿了龟蛇服装的人,就没有回避的必要。玄武门的杀手,大概在县南附近搜寻他两人的踪迹,不会搜到城北来。
  大踏步接近至三十步内,五男女停止交谈,全向他两人注目,目光有好奇的神色流露。
  果然有豪门大户子弟的气势,象是来游玩的城里人。
  中间那人戴了逍遥巾,加戴了俗称的眼罩面纱,掩住口以上的三分之二面孔。穿了名贵的青绸宽大的博长衫,身材中等,确是豪门子弟气势不凡。
  另两个男的,是随从打扮的年轻人,英俊雄壮,脚旁放置有三个食盒和盛物柳条篮,果然是来郊游的人。两位穿绿裙的女郎眉目如画,十六七岁花样年华,梳的是侍女专用的双丫髻,表明是侍女身分。
  有随从侍女伴同,当然是豪门子弟。
  主人应该是年届弱冠的青年,因为露出的口,只能看到下唇以下的下颚部分,明显地没有留胡须。嘴上无毛,做事不牢。
  明朝自天顺朝以后,禁止奢侈的禁令逐渐瓦解。朱元璋贫苦出身,做了皇帝便禁止人民奢侈,要天下的臣民永远过穷日子,食衣住行样样禁,平民百姓如果穿了绸缎或者样式不符身分,抓住了可能被杀头。
  到了永乐朝,宝船下西洋,重新开放国际贸易,正式开启工商业黄金时代,百姓有了生路,生活素质首先从江南提升。
  王亲国戚高官士绅们,首先掀起奢侈腐化的局面,逐渐打破禁令,许多杀头罪的禁令都松弛了。比方说,禁止使用金银,那是杀头罪;但在洪熙朝,这种死罪就很少严格执行了,坐坐牢罚款了事,不必上法场啦!
  到了正德朝以后,几乎没有官吏真正执行禁令了,因为这些大官小官,就是奢侈腐化的代表,穿金戴银高门广院神气得很。
  正德朝流行戴面纱,不论男女,型式虽然有点不同,但掩起本来面目的作用是相同的。开始的目的是怕暴露身分,上教坊赌场不会被人看出本来面目。后来,眼罩面纱成了装饰品,质料日趋华丽,丝织品一件可抵穷人半年之资,甚至三年生活费,相当名贵。
  面纱平时是放在腰袋里的,当然也交由仆从携带,必要时才戴上,挂在巾帽下缘。本来眼罩与面纱是两种东西,后来演变成二合为一的装饰品。面纱盖住面孔,双眼部分的织花稍疏些,不妨碍视线。对面打交道的人,只能看到漂亮面纱后的一双模糊眼睛,和形影依稀的面。
  当然啦,这种装饰品,绝不是普遍平民百姓所能拥有的,那是身分地位高的特权人士专用品。但到了嘉靖朝,一些稍有钱的平民百姓也佩戴这种玩意了。
  新郑有许多门阀显赫的名门世家,豪门子弟纵鹰走马随处可见。这位名门公子的排场,家世门第必定是新郑的权势正盛豪绅。
  江湖同道者对各地豪门子弟,通常有两种反应。一是艺高人胆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豪强,对这些豪门子弟毫不卖账,甚至鄙视敌视;一是武功与名气皆上不了台盘,势孤力单的二三流人物,对这些豪门子弟存有戒心,如非必要,不敢招惹,以免受到打手保镖群起而攻。
  唐青松和妙剑不是二三流人物,而是超等的江湖闯道者,仅略带好奇地瞥了对方一眼,毫无戒心地接近。在他两人的心目中,这种豪门子弟是无害的。
  就在即将越过树下时,一位年轻俊伟的随从移至路旁,大眼中有傲然的神色,拦路的意图至为明显。
  “喂!你们两个,过来。”男随从神气地向两人先指后招手。
  豪门大户的主人,享有受尊敬的特权,百姓小民一见面就矮了一截,得驯顺地接受指使。主人的仆从,也狐假虎威自以为高人一等,事极平常,百姓小民必须逆来顺受,不敢反抗。
  “你们年轻人打交道旗鼓相当,别看我。”妙剑阴笑,要唐青松出面应付。
  两人结伴同行,妙剑自始就表示由唐青松做主,是随意之一切无所谓的闲人,一切行动意向皆以唐青松为主,当然包括对外交涉,有事便往唐青松身上推,不想以年长而影响唐青松的作主权,甘愿以主从关系为满足。
  “好吧!”打眼色时,唐青松就表示请妙剑出面,妙剑把责任推回给他,他只好负责打交道,把马包放下提在手中,盯着随从淡淡一笑:“咱们好像眼生得很,你叫我们,有事吗?”
  “过来,我家公子有话问你。”随从扭头退至主人身旁,大声催促:“快,过来回话。”
  “混蛋!”他冒火地丢下马包,双手叉腰狠盯着那位无法看到面貌的公子,修养很差:“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不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有事就过来说,我不一定肯回你的话。”
  “教训他!”公子爷的脸色无法看到,但看行动和语气,必定是气得脸色发绿,嗓音却十分悦耳,大概是还没变音的少年人。
  随从倏然冲出,重返原处,大喝一声,一记鬼手拨扇,奇快地一掌掴出。揍耳光速度必须非常快,因为人的头有自行闪避的反射性功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掌是早就蓄劲待发的内家掌力,劲道与速度行家一看便知,发后的劲气迸爆声,更难隐藏真才实学。
  他不假思索地用上盘手封架,左手上抬,手一动,突然身形向左后方闪电似的滑退八尺。
  鬼手拨扇是诱招,主攻是右脚,掌挥出右脚随着前移,上挑,魁星踢斗十分阴毒,靴尖从他的右胯外侧擦近,真力已撼动骨盆部位,脚劲已具有外发伤人的内功火候,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
  一个随从,竟然具有一流名家的身手。假使他晚一剎那看出危机,很可能被挑中下阴灾情惨重。
  一照面便下毒手,彼此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小冲突怎可立即用重手伤人。
  “去你娘的!”他感到胯骨麻麻地,虽然没被踢中,其实肌骨已受到无形的压力损及肌肉,震撼力相当猛烈,撼动他的身躯,把他激怒了,不等马步稳下,反弹而回,对方的腿刚升至顶点,还来不及收回,他贴上了。
  一发如电,勾住了对方的小腿,五指像鹰爪,扣牢扭身便摔。
  一声惊叫,随从手舞足蹈飞翻而起,上升近丈,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那位公子爷砸落。
  发生得快,结束也快;按理,远在两丈外的公子爷,绝难逃过手舞足蹈砸落的庞大形体碰撞,来不及闪避,即使练了武也应付不了这突然的变化。
  可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人影从飞舞的随从侧方掠过,一闪即至,快得像在施展分身术,那边人影未消,这里已人影幻现了。
  衣袂飘飘,罡风大作,两人掌脚齐飞,着肉声像炮仗爆炸,人影已难以分辨实体,三丈方圆内尘埃飞扬,声势之雄,让旁观的人心慑胆寒。
  双方都用上了内家真力,贴身缠斗记记中的,看谁禁受不起重击,看谁能先击中对方的要害。以快打快,中间没有距离,没有距离就影响速度,无法每一击都能用上全劲,绝学没有机会发挥。事实上功力相当,也就无法造成严重的伤害,表面上看激烈万分极为凶险,骨子里有惊无险,抓不住行致命一击的机会。
  上次在双川集,他怒斗黄如玉,用的也是贴身快速攻击,打得激烈万分,不同的是,那时双方都没用内家真力相搏。
  他真挨了百十记重击,也在对方的身上回敬了百十记痛打,只感到击中处反震力微弱,但却出现诡异的吸收力,着体力道便如泥牛入海,对方根本无意全力抗拒,所以反震力微弱。这种阴柔的内功他不陌生,只是这种功不会出现在男性身上。
  对方身上的体气与香味,也因激斗而发散得多而快。那年头,豪门公子油头粉面,浑身香喷喷平常得很。白面书生是嘲弄性的称呼,书生也的确有人在脸上敷粉,也涂唇丹,名副其实的敷粉玉郎。
  穿上男装戴上眼罩面纱,谁能分辨出是男是女?男女都使用香粉,难怪雌雄难辨。
  攻击百十招,他终于有点醒悟:他面对的对手不是男人,而是一个比黄如玉武功更高深的年轻女人。
  他的气消了,聪明美丽的豪门小姐,骄傲自负气量小,他怎能与对方一般见识?
  一记旋风飞踢把对方逼退出丈外,他一跃便到了路旁退出圈子。
  “不和你玩了。”他揪起马包说:“你奈何不了我。我不是你家的仆从,你也不配在我面前装人样。见好即收,我怕你,成了吧?”
  马包扛上肩,向妙剑挥手示意动身。
  公子爷绸制的长衫,上半身已因汗水湿透而贴身,浑身曲线隐现,眼罩面下缘的小流苏,有些也贴上了脸颊,显得有点狼狈。
  四男女随从,不约而同向前拥。
  “不要逼我这位朋友动手伤人,他的忍耐功夫不到家。”还没举剑的妙剑,阴森的目光和冷硬的嗓音相当慑人:“你们如果妄想倚多为胜,一照面保证会有一半人躺下来。算了,好吗?”
  公子爷举手一挥,男女四随从顺从地退回。
  唐青松摇摇头苦笑,大踏步动身。
  “我真得在忍字上下工夫了。”他喃喃自语。
  出门人四海为家,不能忍必定是非多。出门没几天,他惹了一身麻烦,在生死关头进出,真不知日后还会有何种灾祸临头?
  “这也是创造时势的好机会呀!老弟。”妙剑鼓励他:“因势利导,乘时势出人头地壮大自己,水到渠成。问题是,你所制造的时势,是否有能力控制把握,不然将是引火自焚,反而毁了自己。”
  “我还没有这种野心,还没有准备。”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大开的栅门口:“也许我该加把劲,早些下定决心,决定我发展抱负的努力方向……有点不对,老哥。”
  他突然止步,虎目中神光乍现。
  小村户数不多,但占地广阔,仅在四周建了丈高的土围墙,作为简单的防卫设施,可阻挡小水患,无力建造坚固的砖砌大围墙,村童们也可以爬进爬出,对人没有阻拦作用。
  “怎么啦?”妙剑讶然问:“发现什么了?”
  “退!”
  “怎么……”
  “走!”他低喝,回身快步急走,从西北越野飞奔,不从原路退走。
  妙剑对他的料事甚感佩服,知道他发现了警兆,不再追问,脚下一紧。
  大槐树下的公子爷五个人,相距约在五十步以上,方向差了甚大的角度。他两人不走原路,斜方向截出不可能堵住退路,因此并没移动,目送他两人拔腿飞奔。
  他两人退走,栅内埋伏的人计谋落空,不得不改变计划另采行动,有些人冲出栅口,有些人越围墙而出,共有二十余名穿龟蛇甲的男女,吶喊着穷追。
  追入丘陵区,追入轩辕丘。
  两人的脚程快,逃命的人通常比追的人快,何况武功相差了一段距离,片刻便失去他两人的踪迹。人分为两组,分头在这一带荒原大肆搜寻。人手不足,不能太过分散,分散便有被逐一消灭的危险,因此搜索时谁也不敢大意,不敢快速推进。
  两个根本意不在逃命的超等高手,藏身的技巧是相当高明的。这一带草木丛生,地形起伏不定,任何一处树林草丛皆可藏身,搜寻的人冒了极大的风险,随时皆可能被草丛中飞出的暗器追魂夺命,因此搜的进展十分缓慢,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安全担心。
  他们都知道,这两个被追逐的人非常危险,武功了得,倚多为胜的优势并不可靠。

×       ×       ×

  不知身在何处,反正一阵飞奔,见林即入,见平坦的草地就绕走,以免被追赶或埋伏的人发现。与大群穿了蛇甲龟甲的人搏斗,那是玩自己的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避并不丢人现眼。
  他们并不紧张,也不害怕,走走停停节省精力。在不曾整修任由其生长的杂木林中行走,想快也快不了,穿枝入伏钻草分荆,实在非常辛苦。
  唐青松领先开路,用一段树枝拨草分枝慢慢推进。
  “不会有人追来了,找好走的地段走吧!你像一头山猪开路,不嫌累吗?”跟在后面的妙剑打趣他,也在用棍探道:“干脆回头算了。”
  “回头?”他拒绝:“不行,一比四我或许顶得住,多一个就会被缠死。咱们开路让他们跟来,人多施展不开,他们只能跟来一个一个上,来一个咱们收拾一个。但在好走的地段,他们就有围攻的机会了。辛苦些,值得的,老哥。”
  “这样漫无目标走下去,摆脱不了他们的。”
  “天一黑,就不怕他们了。他们穿了甲,负荷并不比我们的马包轻多少,他们不容易跟来的,所以我估计他们必定在容易走动的地段布伏守株待兔,我们只要不钻进埋伏里,就不会发生恶斗,我还真有再到蔡家的打算,饱吃一只鸡晚上连夜南下脱出是非场。”
  “你如果想到创业,何不火并了这个玄武门?你只要挥刀砍掉他们一二十个爪牙,就可以和他们的门主挑战,砍掉他取而代之并非难事。我全力助你,你意下如何?”妙剑替他出主意:“天下各地都有各式组合,并合是极为平常的发展手段。”
  “这种方式只能用在组合与组合之间的火并。”他一面前进一面说:“我孤家寡人,名号还没打响,砍掉别人的门主,只能清除这个组合,哪能取而代之?就算玄武门的门徒都是贪生怕死鬼,愿意捧我为门主,我敢接受吗?天天得防备这些门徒无时无刻杀掉我,替他们的死门主报仇,说不定把我剖腹挖心之后煮来吃掉呢!你这馊主意一点也不妙。”
  “干脆就挥刀砍光他们为世除害,平地一声雷立声威动江湖。江湖四霸天早年出道时,都是消灭了几个黑道组织,举剑疾呼行侠仗义,这才名震天下,经多年努力,终于成功地成为霸天领袖群伦。在武功修为上,你具有霸天的实力条件,欠缺的只是还没有捧你、追随你、倚靠你的人。至少你已经踏出第一步,有了愿意捧你出来的人,这人就是我。”妙剑赫然以谋士自居,话说得颇有说服力。
  英雄是靠人捧出来的。有了威望,就会有人追随。有人希望找英雄倚靠以从中追逐名利,互相利用便可积聚称霸的本钱。
  “我哪有称霸的才华?”他不是莽夫,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在西安,那几个混世组合,我就无法把他们组合起来成为强大的组织,虽然我曾经进行统合的计划,最后一事无成。失败的原因,是我不能满足他们每一个人的愿望。不谈这些,总之我还没有称霸的打算。”
  “等你决定了努力争取的目标,要在何门何道立足发展,再告诉我好吗?在你下决定之前,我不能要求你该从何门何道发展。鬼手天罡希望你加入邪道独行侠的行列,是因为他名列江湖七邪之一。我是个天生犯驿马星的人,是天生游荡命的浪人,所以对各门各道保持有分寸的距离,不会加入某一门道争名夺利。凭我的经验,当你决定投入某一门道从事发展抱负时,我或许能提供该一门道的一些秘密资料供你参考。你已经有所成就,必须自己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自己决定你的事业前途,与如何努力以达到目标和愿望,别人无权要求你按他的想法下决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有点无可奈何的宿命论调,但也是事实,一切得看你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妙剑以前辈的身分,热心地指导后进选择努力奋斗的道路,立场颇为客观,道路的选择应由他自己负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说,物以类聚。
  意气相投志趣相近的人,才会聚合在一起,成为从事志趣所欲的目标共同努力,成为祸福相共的知交好友。在一群志比天高的野心家组合中,不会有胆小鬼懦夫混迹在内。
  妙剑等于是明白表示,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只能提供一般性的忠告,不会代下影响他的一生一世的决定,生死荣辱,他自己负责。
  一旦想法错误,走错一步,想回头就不是易事了,必定影响一生一世。佛门弟子慈悲宽容,但回头是岸的理论是争议性极高的。
  一旦走上了盗匪的绿林道,走上了就不能再回头,官方的档案永远存在,除非闹兵祸档案被乱兵焚毁了;或者天下大乱改朝换代,天下秩序来一次大洗牌。
  “我还不想过早下决定,刚离家没几天呢!”他当然不便将要前往江南太湖的事说出,那是他与徐昌平之间的秘密,不能让普通的朋友知道。
  到达林缘,不必再披荆斩棘了,脚下放快了些,在林隙中向前面的茅草小坡察看片刻,看不出异状,四周没发现活动的物体,料想不会有人潜伏,追的人不会搜到前面来守候。
  他领先快步奔出,奔向前面百余步处的小坡脚,那是草坡与一片树林的交界她。树林没有这一面浓密,古树盘虬,下面野草也稀疏些,不妨碍在下面行走。有些古树生长情况不佳,向一侧歪斜。
  “远处小坡有点古怪。”跟在后面的妙剑突然说。
  “怎么古怪?”他信口问。
  “地面可看到隆起和崩陷的迹象。”
  “唔!是有点不对。”他这才留意附近的地势,发现所经的坡地正逐渐下降,象是许久许久以前沉落的。右侧,可以隐约看出上升形成丈余高陡坡的形状,有几株古木向内倾斜,下面可看到露出土上的一部分老根。
  “沧海桑田,地也会变的。”妙剑自言自语。
  “地表变动是常事呀!六年前大地震,我家的邻村,下陷成了一座湖,哎呀……”
  地面突然向下沉落,四周崩落的泥土与草木向中间聚集。两人骤不及防,随同泥土野草向下沉,古木随即覆盖在上面,出现一个深丈余,宽广二十步,被草木碎土掩覆的大坑。下陷的声音,有如隐隐殷雷。
  两人形影俱消,消失在地面下。
  不久,一队穿龟甲的十四名杀手,从右侧百步左右,缓缓搜进没发现地变的大坑,向南消失在另一处村林深处。可想而知,不可能再找到他两人的踪迹了。
  后续第二批前来搜寻的人甚多,但不再是穿龟甲蛇甲的杀手,穿着打扮各有不同,有些是普通的乡民,显然是协诱前来搜寻的人,轩辕丘的飞禽走兽四处掠飞奔窜,是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奇观。
  谁也没留意崩陷的坡下坑洞,土崩并非罕见的事。
  直至黄昏降临,轩辕丘才恢复平静。负责搜寻的人,结论是人已经远走高飞,可能已远离疆界百里外了,到了何处,谁也不敢断定。

×       ×       ×

  申牌时分,县城逐渐出现投宿的旅客。新郑是大埠,大官道的重要宿站。
  北大街的苑陵老店,是城北最上等的旅舍。原来住宿在内的五名小行商打扮中年旅客,一早便包下了一座客院,说是要等候后续的同伴投宿,要店伙计早些准备迎客。
  共来了二十余名同伴,有男有女,不象是小行商,却像一群镖局的镖师打手,每个人的武器,皆隐藏在马包内,青骑装内也藏有短兵刃。
  通常城内的旅客比较等级高些,一般以吉祥作店名的旅店皆在城内,象是高陞、平安、鸿福……一般平民旅客,通常在城外的街市投宿,江湖人士很少入城落脚。这一群豪客,却神气地住进城内的高等旅店,颇为引人注意。
  对街斜对面的周家大院,是本城甚有名气的进士第,门外就设有旗杆旗斗,门额有进士第匾额。大概在某一年代,曾经有某一位子弟中了进士,是否曾经任官,年代久远,已经不再引人注意了,反正这家大院已经不再是缙绅的宅第,已呈破落景况,周家的子孙留在大院的人没有几个,通常门庭冷落,没有车马往来。
  二十余名男女旅客安顿毕,三位换了长衫相貌威武的中年人,出店直趋对街的周家大院,登门投帖拜会主人,并没佩带兵刃,摆明了来意在于礼貌上的拜会。
  居然有门房打扮的人接帖,请来客在门房稍候。
  拜帖大书受帖者是玄武门门主;具名拜谒的人是彭天青、谢合方、欧阳虹。
  江湖朋友对这位彭天青的大名,没有多少印象;但提起风雷剑客的绰号,可就令人敬畏有加了。他是众所周知的天下级侠义道英雄人物,与江湖四霸天都有交情。曾经一度追随大霸天威麟堡主乾坤一剑,在江湖奔走呼号,号召侠义道英雄,向盐务署的巡缉营挑战,获得不少江湖朋友喝采。
  乾坤一剑在三峡失踪的前一年,风雷剑客便因伤退出打击巡缉营行动了。这位高手名宿剑术霸气十足,性情火暴,连侠义道的同道,也对他敬鬼神而远之,不孚人望,从不对名望比他低的人假以辞色,非常的骄傲自负,一言不合就会吹胡子瞪眼睛,下重手伤人。
  只有一个主人,在大厅接待贵宾。大太阳热烘烘,宽广的大厅因家具古老,显得光线不足,甚至令人产生阴森的感觉。一些古老的房舍,普遍门窄窗小,冬天可以防止寒流风沙大量涌入,所以大白天也显得幽暗。
  “在下王十二,玄武门副门主。”主人在厅口迎客,行礼通名,国字脸膛甚有气概,皮笑肉不笑打交道:“敝门主出城办事,何时返城无法估计。请厅里待茶,在下代表门主向诸位候教。请!”
  “来得鲁莽,王副门主海涵。”风雷剑客用江湖客套话应酬,脸色有点不快,大概以为见不到门主而心中耿耿:“贵门主不在,在下甚感遗憾。”
  入厅,升堂、主客就座,堂后才出来一名大汉,捧着茶盘入厅,木无表情替主客双方各斟上一杯茶,留下茶具挟了茶盘退走。
  好像全宅静悄悄,看不到走动的人影,怎么会是威震江湖神秘玄武门的山门所在地?
  江湖朋友不知道玄武门的秘密山门在何处,只知道附近几个州县,是玄武门的势力范围,过路的牛鬼蛇神,最好不要在附近几个州县撒野。风雷剑客居然知道在这里投帖拜会玄武门门主,消息之灵通无人能及。
  客套一番,引见毕,气氛有点僵,可能双方都心中有数,不会把臂言欢,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为了何事心知肚明。
  玄武门是恶名昭彰的黑道杀手组合,风雷剑客是侠义道的高手名家,平时双方是天生的对头。任何时候,风雷剑客都不可能投帖拜会玄武门门主。来了,一定不是来套交情谈道义的。
  “冒昧前来投帖拜会,王副门主请多包涵。”风雷剑客停止客套,脸上神情冷肃:“请教副门主,贵门主不在,可否约定时间,请贵会主拨冗宠召在下再次前来拜会?”
  “这期间敝门主有事亟待亲自处理,行踪无定,何时有暇,谁也无法估料。在下忝为副门主,还有几分处理外务的权限和能力。彭大侠大驾光顾,想必有重要大事相商,可否直截了当明示?在下在能力所及处,必可给尊驾满意的答覆。”王副门主的口气,已表示有权处理外务,门主不在,他就是主事人。
  “恕在下开门见山直说了。”
  “在下洗耳恭听。”
  “昨晚贵门的人,在南关中原老店,捉住两个在店中生事的人有否其事?”风雷剑客像在质问。
  “没错,千真万确。”王副门主冷冷一笑:“共有十几个凶手,他们无缘无故,在本门的山门所在地扮强盗谋杀旅客,几乎得逞。”
  “这个……”
  “哦!我明白了,他们是彭大侠要捉的歹徒。”王副门主话中有话,一口咬定:“本门擒住的人,不但武功了得,熬刑的能耐更了得,抵死不招供,我们还没套出口供来。这些人非常阴毒强横,彭大侠既然捉拿他们,必定知道他们的根柢和所犯的滔天大罪,可否见告?”
  “他们不是歹徒强盗。”风雷剑客脸色尴尬:“而是要对付武功惊世的仇家。”
  “哦!是吗?我明白了,他们是彭大侠的人。”
  “是在下的朋友……”
  “那就更不可原谅了。”王副门主脸色一沉:“彭大侠的朋友,怎会做出这种形同匪盗的不上道窝囊事。”
  “你听我解释……”
  “你什么都不要说。”王副门主厉声打断对方的话:“威麟堡的所在地,卫辉府附近五州县,过往的江湖高手名家不亮名号,邪魔外道秘密过境不敢逗留。我玄武门建基十余载,江湖朋友都知道,本门的势力范围,在郑州以南西平以北,在本门的山门杀人,本门如何面对天下英雄?你走吧!你们知道如何走出去,不送。”
  “阁下……”风雷剑客愤怒地拍案而起。
  王副门主喝干了杯中茶,一亮杯,重重地放下表示逐客,不理会气涌如山的风雷剑客。
  “本宅的禁制,连大罗神仙也不能侥幸。”王副门主鹰目中冷电森森,沉静地离座:“谁胆敢在这里撒野,一定会悬尸示众江湖。小心了,阁下。好来好去,被示众江湖不是愉快的事。”
  不再理会三个快要气疯了的宾客,一抖袖缓步进入后堂失去踪迹,全宅静悄悄,似乎踪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