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烈火情挑》

第二章 锋芒初试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全集  点击: 

  山村生活简朴,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夜间不敢外出走动,这一带仍有虎豹豺狼出没伤害人畜。
  这一家农舍共有十四名男女旅客借宿,另两家也有不少人落脚。天气炎热,屋子里热流消散得慢,旅客们膳罢,三三两两在外面走动,村口的大树下,成了纳凉交谊聊天的好地方。
  今晚借宿的旅客大异往昔,似乎有八九成是携有武器的所谓武朋友。几位女性旅客,更是人人佩有防身刀剑,外出走动也刀剑不离身。由于曾经发生冲突,气氛显得不寻常,每个人的警戒心崩得紧紧地,提防意外,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近村口的大榆树下,建了两张固定式的排凳,供村人纳凉话家常,也是村童们白天游玩嬉戏的地方。
  鬼手天罡吴杰与中年人,共坐在丈余长的排凳上交谈,身侧搁着他那根罗汉竹杖,似乎并没佩带其他兵刃。绰号称鬼手,可能不需使用其他兵刃防身保命了。
  相邻的几株大树下,都有人席地坐下聊天,分为几处聚集。各门各道的人,交朋友有自己的圈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可能在正常的状况下交谊结友。
  表面上平静,交谈的话题,自然是旅途的见闻,谁也不会推心置腹畅谈根柢。骨子里,都在留意其他的人所交谈的内容。有心人更是将注意力,放在某些受注意的人身上,留意那些人在谈些什么,牵涉到那些事。
  两人本来认识,而且颇有交情,因此谈话所用的词语,不带圆滑琐碎的客套用辞,不久便切入主题。
  “吴老,你真知道那个性格火爆年轻人的底细?”中年女人郑重询问:“能在窄小的堂屋中,把两个威震江湖的暗器高手摆平,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江湖四霸天在此,也讨不了好呢!”
  “换了我,也非死即伤。”鬼手天罡的话中流露出感慨。
  “人不能不服老,手脚跟不上神意。那两个凶枭杀人的手段极为阴毒,会把对手逼入死局才一击致命。”
  “吴老,我想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根柢。”
  “我的确和他打过交道,也是多管闲事才认识他的。那是上次我第一次到西安访友时碰上的,日期是今年三月间清明时节,地点是南郊白鹿原某处墓地。他把十余名扫墓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本来我有意排解的,情形与今晚差不多,本能地急不及待冲出保护弱者,结果糊糊涂涂就打起来了。”
  “你没赢?”中年女人笑问,有调侃成分。
  “也没输,各挨了几下狠的。可能他知道我是凑巧介入的第三者,并没全力袭击。至于他到底身怀何种绝技,我无法估猜,反正我的鬼手功,对他毫无威胁,触及他的身躯,象是陷入半融的黄明胶内,毫无着力处。事后我向被打得成了病狗的人,打听他的底细。”
  “他那么年轻定然是名号响亮的新秀人物……”
  “一个地区性的半混混。”鬼手天罡抢着说:“三下两下,就把我这个艺臻化境的江湖前辈,打得傲气全消,想起来实在窝囊。”
  “地区性的半混混?”
  “不从事江湖行业,而又与江湖人士有所接触的人,不能算是混世者,只能算半混混啦!他是西安府终南镇的农家子弟,田地与秦王府的皇庄毗邻。皇庄外围的农村子弟,世世代代被秦王府的人欺凌,世世代代忍受苛待,打掉牙齿和血吞,哪敢向王府的人反抗?他从进入社学读书启蒙始,就领导社学中的十几个少年,与皇庄的皇家子弟对抗,成为王府的人口中,必须法办的不良少年,但却又无法抓住他的把柄。十六岁,他更是胆大包天在府城出没,招朋引类打出不小的名气,有人叫他为拼命三郎,因为他排行三。”
  “王府要对付一个小地主,一句话就可以让小地主家破人亡烟消火灭。”
  “秦王府掌权的袁长史,的确有这个打算。计划还没策定妥当,几个负责定计的人,宅院午夜被怪物入侵,几十名老少妇孺受到重伤,怪物纵火几乎把房舍焚毁。然后怪物闹至王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迄今为止,神刀太保的绰号,在西安走红六年,成为关中七雄中,唯一雄外之雄。他所用的刀,外形似雁翎刀,但刀身有弧度,据说是专门用来对付王庄护卫的绣春刀而设计的,可以硬接以砍劈为主的绣春刀。据我所知,他生于斯长于斯,及没离开生长的西安府,名号仅在本地有声威,所以是地区性的半混混。现在他走出西安,在此地出现,突然一鸣惊人,肯定会在近期内名动江湖,谁也不知道是祸是福,可以肯定的是,将有许多高手名家日子难过。”
  鬼手天罡说的话,嗓门不小,是有意识给有心人听的,用意在于警告这些人,不要再去招惹这个什么神刀太保,以免日子难过。
  那位年轻的女郎,就坐在不远处的路旁小歇脚亭内。
  “那么,他不算是江湖人了。”中年女人说。
  “很难说,孔夫人。”鬼手天罡另有看法:“江湖道包罗了各式各样人物,任何人都可能在无意中,做了些与江湖道有关的事,便自然而然被看成江湖人。也在一旦安分守己,定下来从事士农工商正当行业,自然而然地脱离江湖身分。今晚他招惹了江湖的高手名家,他能禁止别人称他为江湖闯道者吗?咱们这些人,就把他看成闯道人物。”
  “说得也是。说了老半天,他到底姓……”
  “神刀太保唐青松。”鬼手天罡说:“西安府的不良少年拼命三郎。当然,现在不再是少年了,该是二十二三岁的血气方刚青年。他为何出现在这条是非路上,委实令人大感诧异。”
  “唔!会不会与小隐山庄的常北岳有关?”
  “不知道。按理,隐居已经十余载的常北岳,与这小子不可能有瓜葛,反正日后自知。”
  “何不去探探他的口风?”
  “我敢?一见面,他恨不得一拳打破我的头。这小子性情火爆,秦王府的护卫们,见了他就头痛,一言不合,他就疯子似的三拳两脚把人摆平,打了就跑,十个人也堵不住他。如果这小子有意在江湖闯道,一旦走错了路,天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波?我鬼手天罡仅聊可列名一流高手,只有超等高手才可找他论短长。孔夫人,好像那小子也对你的介入不满意,你最好不要再引起他的误会,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说不定中途碰上了妖魔鬼怪,必须有充足的精力应付危难。”
  “可能的,在这家农舍借宿的人中,就有妖魔鬼怪在内,小心撑得万年船,今晚就得放警觉些。这里距小隐山庄不足一日程,沿途什么凶险都可能发生。”
  两人不再逗留,一同返回张家农舍歇息。
  小亭中的年轻女郎,默默地向东北角的大槐树下眺望。树下隐约可看到一个倚树安坐的人影,不言不动很难分辨是一个人,如果事先不知道有人在该处活动,绝难发现有人席地倚树而坐。
  月杪,繁星满天,残月已隐没在西山头,四野虫声唧唧,山林中传来三两声狼嗥枭啼,不断引发村中家犬的零乱吠声。村中可看到零星的灯火,村民们已经安歇,不再有人走动,歇凉的旅客也三三两两离去。
  树下安坐的人影,没有动的迹象。小亭中的静坐女郎,也没有返回农舍的意思。
  倚树安坐的人是唐青松,他一点也不介意鬼手天罡说他的是非,远在家乡数百里外的嵩山山区,碰上认识他的人,他毫不在乎,鬼手天罡没有威胁他的能耐。鬼手天罡一而再管他的闲事,说的话半捧半损,有点倚老卖老,的确让他听得心中不爽,但并没放在心上。
  他不了解鬼手天罡这个人,也不想了解,双方所结的怨小事一件,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天下各地英雄好汉多如牛毛,高手名宿车载斗量,他哪有闲工夫去了解这些名人豪霸?鬼手天罡的名号相当吓人。天罡,指北斗七星,主宰人间生死的死神。南斗四星,是生神。以死神为绰号,定非等闲人物。
  他神刀太保的绰号,也具有吓唬人的威力霸气。
  他与暗器的超拔高手名家发生冲突,而且占了上风。在场的人可能有不少高手名家,江湖中的具有威望人物;鬼手天罡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这些人的神色变化,他一目了然。
  似乎每一个人,都流露出惊骇和仇视的神情。
  两个威震江湖的超拔高手名家,被一个年轻人在剎那间摆平了,其他的高手名家,定会产生危机意识,把他看成日后的威胁,他成了被仇视的对象。
  他外出纳凉,也有危机意识,因此佩了刀,腰间有四寸宽的皮护腰和百宝囊。
  他的绰号,就出于他这把刀。这把刀的造型相当唬人,刀一亮,很可能把对方的气势压下一半。
  这是专为对付秦王府护卫的绣春军刀,而花重金经名匠精工铸造的。刀长两尺六寸,比绣春刀短八寸。刀身短(一尺八),宽锋(两寸),厚背,重三斤六两,是硬碰硬的重兵刃。几乎可以媲美刽刀。
  绣春刀的标准型式是:长三尺四寸,锋宽一寸二,重一斤十二两至两斤四两。有些长度两尺八,重量也轻些。
  他这把刀作用不在杀人,而用来向护卫们示威,目的在毁对方的绣春刀,三下两下就把对方的刀震飞或震断。秦王府的人,唯一可做的正确行动,是赶快溜走。溜慢了,很可能被刀背敲裂了手脚的骨头,或者被刀尖皮粗肉厚处,划开一两条伤口。
  当然,这扮太保的六年中,他从来就不曾将对方杀死,斗殴的受害苦主,也不愿报官喊冤。他制造斗殴的机会,交手时绝对公平,必定理直气壮,而且不为已甚。通常只施展徒手相搏,把对手打头头破血流。打了就走,下次再来,名头愈来愈响亮,乐此不疲。
  天下每一座城市,甚至每一处乡镇,都有他这种好勇斗狠不事生产的子弟鬼混,一旦闯出难以收拾的灾祸,便逃走在外沦入江湖混世,或者认为有了局面。干脆在江湖闯天下,扬名立万一展抱负,从地方小豪小霸,跻身天下级的豪霸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他就是后一种人,终于走出地区性的活动范围,走出闯外面的世界,踏出第一步,便与天下级的豪强结了怨。但他并不介意,认为是闯道者必须面对的凶险,必须勇敢地应付一切凶险危难,才能闯出自己的道路。他一直留意小亭中的动静。小亭中,有他认为相当强劲的对手。那个年轻貌美的神秘女郎,格斗时,像一头发威的野猫。
  他在短短的剎那间疯狂肉搏中,挨了十几记重击。他的拳掌,也在女郎的身上反击了几下回敬,双方都承受得了,因为双方都没有施展内力攻击,也禁受得起打击。
  仓促间贴身搏斗,不会因男女有别而手下留情,尽可能攻击能及的要害,不会有何处不可攻击的忌讳,这可不是印证较技闹着玩,不会有男女禁忌问题。
  大树距小亭远在二十步外,但在感觉中,他依然可以感觉出女郎所涌发的敌意,似乎认为女郎像一头伺鼠的精明野猫,随时皆可能突然闪电似的向他扑上来。
  以女郎攻击的速度估计,这二十步距离,必定一闪即至,他必须在对方一动的剎那间,完成反击的准备。
  女郎的两个暗器高手爪牙,不可能再冒险向他偷袭。他坐的位置视界良好,不可能接近他而不让他发觉。而且那位绰号吓死人的夺命神锥曹无极,已被他一脚震了左锁骨,百天之内休想用锥攻击。
  他颇感困惑,人都走光了,小女人的党羽居然不曾潜出准备,难道说,小女人有把握独自向他扑上撒野?是不是认为在此处动手,定可一击成功。
  “你最好不要认为吃定我了。”他心中暗叫,对女郎的反感愈来愈强烈。
  小亭中毫无动静,小女人的耐心超人一等。
  终于,小女人沉静地整衣站起,脚下从容不迫,状态极悠闲地出亭返回农舍。
  “她在弄什么玄虚?”他喃喃自语。
  他耐心地等候对方扑上行凶,白白浪费时间,到头来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对方很可能受到鬼手天罡那些话所影响,临时决定放弃攻击他的打算。
  鬼手天罡说出他的绰号,说他敢与龙子龙孙、最高的地方主宰藩王挑战,这几乎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如果居然发生了,他的威望足以比天下级的超级大豪霸更高,敢向他挑战的人,真需有超人的勇气。
  他一蹦而起,动身返回农舍,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前面,女郎的身影将接近农舍前的防兽栅门。今晚人多,栅门没关闭,即使来了两头猛虎,也不会造成伤害。猛虎出现,全村的狗将会骚动,还来得及应变,旅客们有逐虎甚至打虎的能耐。一头死虎,可值数十两银子。嵩山甚至伏牛山区的猛兽,快要被猎光了,有利可图,活该猛兽灭绝。
  他必须经过鬼手天罡纳凉的大榆树下。前面栅口相距仅二十步,女郎的身影清晰可辨,正要踏入栅门。
  女郎身后路旁的草丛中,黑影徐升。
  女郎毫无戒心,脚刚迈出,突然向前一栽,象是失足向前仆倒。
  草丛升起的人影,飞跃而上。
  他看到草丛中升起的黑影,刚感到诧异,女郎前仆,他骇然失惊。
  这瞬间,头顶上空传来轻微的声息。
  他虽然一直在西安土生土长,但搏斗的经验丰富,不断与秦王府的护卫斗智斗力,虽然没经过江湖险恶的磨炼,但也累积了可观的经验与教训,打埋伏偷袭几乎成了他的看家本领。目下他的警觉心极为敏锐,风吹草动也瞒不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树上有人,而且人正在扑落。
  超人的反应主宰了生死存亡,所采取的行动是否正确,就在手意动神的剎那间,一动就决定了生死,中途不断发生改变。
  下挫、暴退、挺升、反扑、攻击,一气呵成。
  扑落的人头下脚上,双手下伸,像饥鹰下搏,要抱住他或者抓破他的头。
  一扑落空,下体急沉飘落,眼前一黑,巨掌已及耳门,连人影也没有看,立即昏厥摔倒。
  栅门口,黑影不知道身后的变化,拖起浑身发僵的女郎,抱住双腿弯将人扛上肩,转身出栅门飞掠而走,绕村左外缘飞奔。
  顾前不顾后,可能以为身后人掩护,只要注意前面,迅速脱离现场便大功告成。
  仅来得及绕过一处屋角,跟来的人影便到了身后,一脚扫出,响起骨折声。
  黑影向前冲,摔出丈外,肩上的女郎摔得更远。还来不及稳住滑势,背心便挨了一掌。
  右小腿骨折,脊柱松弛失去支撑力。
  跟来的人是唐青松,夹背揪起黑影,另一手揪住对方的右耳轮,逐渐拉扯。
  “啊……”黑影是个魁梧的中年人,背系长剑穿夜行衣,耳朵被慢慢撕扯,痛得厉声叫嚎。
  “对,再大声些。”唐青松也叫。
  全村的家犬,发疯似的狂吠。
  “哎……啊……”惨嚎声震撼着夜空。
  “你这混蛋为何掳人?”唐青松放手厉声问,那人的右耳上端已撕裂近半,鲜血如泉涌。
  “这女人美……美如……天仙……”
  “去你娘的。”
  江湖道的英雄好汉,口口声声志在争名夺利,坦白得可爱。但大多数邪恶的货色,却用种种志向抱负来欺世盗名,掩饰奸淫掳掠的罪行,作为替天行道的借口,劫财劫色种种罪恶勾当,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劫色一事极平常。
  他信手一挥,把那人摔飞出两丈外,瞥了女郎一眼,扭头大踏步走了。他懒得管劫色的小事,这与他无关。
  三家农舍都有旅客借宿,人群正蜂拥而出。
  “忠仁兄……救……救我……”那人蜷缩在屋角,狂叫着向同伴求援。
  同伴昏迷在榆树下,自己也救不了。
  最先奔至的人是鬼手天罡,挟着罗汉竹杖飞步接近。
  “你小子又在行凶?”鬼手天罡看清是他,止步不悦地狠盯着他。
  “他娘的?你是老昏了。”他破口大骂:“每一次碰上你,你都会血口喷人,老而不死是谓之贼也,你白活了一大把年纪,呸!混蛋!你不会先向苦主问缘由吗?”
  哼了一声,他向前闯。
  鬼手天罡一怔,急急闪在一旁让出去路。看出他发怒狰狞的神态,鬼手天罡的确心中发虚。

×       ×       ×

  借宿的旅客各自归房歇息,屋内偶尔可看到有人走动,灯火荧然,人影面目难辨。
  小院子站着豹头环眼大汉罗永兴,似乎无意早些歇息,有意无意地堵在院口,等候进入的人。
  唐青松泰然自若踏入院子,直向前闯。
  先前小厅引起冲突时,罗永兴曾经流露出敌意,难免令人生疑,被认为是郭东旭的同伙。
  罗永兴总算识相,移步让出去路。
  “你好像真与他们这些人无关。”罗永兴让路让得心不甘情不愿,说的话仍带有火气。
  “那些人是什么人?”唐青松不走了,语气也象是向人严词诘问。
  “这几天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可能分为四种。”
  “哪四种?”
  “一种是真正过往奔波的无关旅客;第二种是前往小隐山庄看风色赶热闹的人;第三种是要毁灭小隐山庄的妖魔鬼怪;第四种是与小隐山庄有交情,赶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好,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第一种人。”唐青松提高嗓门,气势汹汹:“我不知道你属哪一种人,也懒得理会,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老几。你如果再向在下挑衅,我保证你将灰头土脸,好好记住了。”
  他扭头离去,心中恍然,这几种人走在一起,各怀鬼胎,难怪有是非。他真走运,一头撞入是非中心。
  当然,他不怕是非,既然碰上了,就得勇敢地面对是非凶险。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不要联手自保?”罗永兴在他身后问。
  “什么意思?”他扭头问。
  “有必要防备殃及池鱼。”罗永兴说:“锄除异己,这规矩你懂,是吗?”
  “我是阁下的异己吗?”他警戒的神色淡了许多。
  “我也是第一类人。找一双手防备或面对意外,是不是多一层保障?”
  “唔!有道理。”他意动,独木不成林,他懂。
  “他们并不认为你我是第一类人。”罗永兴继续说服。
  “所以会有冲突发生。”
  “冲突必定接踵而至。”罗永兴肯定地说。
  “那是一定的。罗老兄,你使用何种兵刃?我用刀。”
  “我知道,鬼手天罡已经说了,你绰号叫神刀太保,我用古定剑。”罗永兴拍拍左肋,表示剑藏在衣内。
  两人都穿了没加紧身外腰带的及膝宽直裰,兵刃可隐藏在衣内,但兵刃不能佩在皮护腰上,必须用肩悬式。通常一般儒生的佩剑,就采用肩悬式,但佩在衣外而非衣内,因为儒生佩剑是合法,不需隐藏在衣内。
  古定剑,意指法师道士使用的剑,舞神撵鬼单手使用,长度仅有两尺左右,重量不超过一斤半的剑。所谓剑走轻灵,意思是指舞得眼花撩乱,剑身加厚加重,才能作为格斗杀人的武器。普通的古定剑如果只有一斤,派不上用场。
  江湖人士所使用的剑,十之八九是这种型式。所使用的剑术,也以这种剑所演化出来的技巧为主。宋代以前的三尺或四尺剑,早就被淘汰了,没有人敢佩那种剑在外行走,除非不要命了,那是违禁品。
  唐青松的刀,重有三斤六两,长有两尺六,比江湖朋友所使用的单刀概略相等,但重量超出一倍以上。他这把刀,才算得上真正拼命单刀。
  “除非万不得已,咱们最好不要用刀剑。罗老兄,我对江湖上的高手名宿陌生,虽然曾经听说过,一些人的名号,见了面也不知道是谁,所以必要时,老兄请给我提示一二,以便灵活应付。明天咱们先走一步,希望不要发生冲突,耽误我的行程,老兄意下如何?”
  言谈间,唐青松明白表示双方已是联手的伙伴,同舟共济的朋友,希望能采取联合行动,消极而不主动对付可能再向他们挑衅的人。
  “好,咱们尽快摆脱这些人。”罗永兴欣然同意:“事不关己,犯不着与那些人结怨,快马加鞭远离小隐山庄的势力范围,应该不会再有是非。”
  “天色不早,明天得早些起床,明早见。”唐青松领先便走:“晚上放警觉些,罗老兄。”
  “你看出什么征兆了?”罗永兴跟上问。
  “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反正气氛不太对,本能地感觉出可能有事故发生。心理早有提防意外的准备,事故发生就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会小心提防的,我可是闯荡了半辈子的老江湖。”
  其实时间还早,只是山村没有人夜间活动,村民早睡早起,天一黑就歇息安睡。今晚旅客们各怀鬼胎,膳毕外出纳凉,其实意在看风色,各自返房歇息,散后只不近是二更正而已,距三更起更还有半个时辰。
  情势混乱,敌友难明,夜间当然要小心提防意外,今晚谁也休想睡得安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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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女郎不是独自行走的,另有一双中年夫妇同行。当女郎受到袭击时,那一双中年夫妇远在二十余步外,监视唐青松的举动,没能及时发现女郎被潜伏的黑影袭击,也来不及紧追在唐青松身后冲进,唐青松的身形太快了,追也追不上。等唐青松离去,两人才把女郎扶起,急急疏解女郎被打穴珠制住的脊心穴。
  夜间真要发生重大意外,即使走在一起,变生仓促,也不可能及时策应。
  她们住在后进的两间相连斗室,三人在女郎所住的房内低声商谈。
  “已查证过了。”中年人眉心紧锁,表示出心中的不安:“那两个暗算的人,不是在这家农舍住宿的旅客。接应把他俩救走的另三个,也不是其他农舍投宿的人。鬼手天罡亲耳听到求救的恶贼,叫同伴为忠仁兄,猜想可能是湖广地区的下五门恶贼夜游鹰吴忠,一个不算什么人物的淫贼,怎敢跑来这里撒野做案?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是超级的牛鬼蛇神,几个三两流的人物,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透着古怪。这里,可是小隐山庄的势力范围。”
  “任何地区有重大事情发生,都会招引许多各怀鬼胎的牛鬼蛇神,浑水摸鱼各展神通,小人物也有希望晋级风云人物的机会呀!”中年女人不同意中年男人的说法:“抓住机会露几手惊人行动,就可提高声威。权威人士请常北岳出山的事,已是江湖的注目事件,来看风色的人,谁不想有些表现呀?如果那恶贼能把大小姐掳获,他的声威最少也将提高三倍。”
  “我怀疑与唐青松有关。”女郎怒容满面:“他们可能是同伙,是他在兴风作浪。”
  “他用不着救你。”中年人说:“这是常识。”
  “他们故意分两拨走,明里互不相关,暗中定下计谋,明分暗合算计我,以便取得我的信任。世间的事,经常会超出常理之外的。”女郎坚持己见:“反正他脱不了嫌疑,我会找他的。”
  “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小事,误了咱们的大事。”中年女人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办任何事都必须顾全大局,不能因一些意外小枝节,而分心乱了章法,那会摇动根本两头落空。
  “我疑心他也是为常北岳而来的。”中年人不再提夜游鹰的事,提出另一种看法。
  “助拳?”
  “有此可能。”中年人的语气并不肯定。
  “他太年轻,凭什么敢大言前来助拳?依我看,该是想借机扬名立万的人,初闯道心比天高的江湖新秀。或者,意在浑水摸鱼,想获得某些好处以便出人头地的有心人。小姐,这个人或许可以利用。”中年女人向小姐说。
  “我得考虑考虑,我要进一步探他的根柢。”女郎仇视态度有了较变:“我要的是真的人才,可以帮助我的人才。”
  “他的武功,绝对可以名列一流高手而无愧色,两个超级的暗器名家失败的事实有目共睹,评估他为超级高手不算谬赞。”
  “我试过了,我们的人,有六七成不如他,可惜没试过他内功的修为。”女郎与唐青松交过手,当然不会误估他的真才实学。
  “论人才武功,他可能比那个秀士高一品。问题是,这人是初生之犊,脾气太暴。小姐,如果你属意他,你两人都脾气火爆骄傲自负,硬碰硬,你恐怕掌握不住他。第一次见面,你们不明不白,用拳脚做见面礼,以后恐怕很难尽释前嫌,消除心中的芥蒂,友情缺乏稳固的根基。小姐,为敌为友,关键全在你身上。”
  人与人之间,见面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一旦产生恶感,以后很难改变看法的。
  “我会小心处理的。”女郎的语气充满信心。
  “但愿如此。”中年人淡淡一笑,话中另有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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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风前来找机会的三山五岳龙蛇,来自天下各地,身分地位复杂,其中难免有些人是冤家对头,碰上了难免发生寻仇报复的事件,更有向强梁挑战以抬高身分的事情发生,事极平常。
  偶发的掳人事件是家常便饭,事不关己不劳心,事过了也就算了,不相关的人哪有出头追查的兴趣?谁都不想出头自找麻烦误了自己的事。
  夜静更阑,不再有人外出走动,旅客们皆已闭门歇息,小冲突谁也懒得再关心啦!
  涉入这次事件的人,就必须提高警觉,不能掉以轻心,提防引发事件的人前来报复。如果没有危机意识,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三更天,全村的人皆在熟睡中,偶或传出三五声犬吠,打破夜空的沉寂。山林向此起彼落的狼嗥枭啼,会令人觉得住在村子里才平安可爱。
  村子里并不平安,只能勉强可以防止猛兽入侵。
  犬吠声突然加剧,表示有虎狼接近了。
  不是虎狼,是人。人虽然没有獠牙利爪,但比猛兽更可怕。
  二十余名黑衣人,像一阵猛烈的狂风,分为三组,飞快地刮入房舍丛,立即传出门窗毁坏的爆响,分向三家农舍急袭。
  快速的突袭,像尖刀般楔入目标。山间的村落靠家犬保护,偷偷摸摸接近,无此可能,只有快速猛烈的突袭,才有成功的可能。
  分扑三家农舍,三家都有旅客借宿。
  急剧的犬吠,震撼着全村。
  只有心存警惕的人,才会被不寻常的犬吠声惊醒,反应各有不同,有些人根本不会醒来。
  美丽女郎可能警觉心甚高,蓦然惊醒,本来就是和衣而睡的,悚然下床穿靴,抓起剑急急后向抢出小厅,要通知两位中年同伴。
  房门拉开,砰嘭怪响震耳,小厅门崩坍,再砰一声怪响,火焰耀目,一枚夜行人常用的硫火弹在厅中爆炸,光焰炫目。
  黑影拥入,暗器似飞蝗。
  她反应迅速,立即退入房大叫:“你们干什么?”.
  两枚暗器贯入她刚掩上的房门上,打断她的话,好险。
  她只有一条路好走,破窗向内侧院脱走。
  入侵的黑衣人踹破房门拥入,发现房中无人,立即撤走,不敢跳窗追出。
  屋内漆黑,没有时间搜屋。突袭者不宜逗留,攻击破门立即以暗器向睡榻攻击,没有动静便迅疾退走,无意与屋内的人搏斗,一进一退,为时甚暂。
  黑暗中贴身搏斗,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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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青松也是警觉心高的人,狂吠的声音把他惊醒了,毫不迟疑穿衣着靴,挟了刀跳下床。还来不及后向外出,砰然大震中门窗齐毁,四个黑影随后抢入,硫火弹火焰一升,人已入室。
  他不假思索,手一挥,唯一的小桌飞出把从破门抢入的两个黑影砸得倒退出室。从破窗扑入的两个人,也被他踢飞的茶凳所砸中,跌出窗外去了。
  盥洗的木盆,罩住了硫火弹,房中重新陷入黑暗中,谁也无法看到是否有人移动。
  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凶险的程度减轻了。
  没有人敢冲进,只有呼啸声尖厉的暗器从门窗射入,已经威胁不了他,从外面射入的暗器,不可能涵盖房中的每一角落。
  “哎……”门外传出叫痛声,是被木桌砸倒的人向同伴求助的叫喊。
  呼哨声破空传到,暗器停止发射。
  他不想在黑夜中与暗器玩命,定下心等对方重新冲入。
  呼哨声可能是全力同时进袭的信号,他不能在黑暗中在狭窄的房内,和大批高手拼命。一提气向上飞升,双手一抄,搭住了梁桁,引体上升,一声暴震,击断两根瓦桁,破瓦崩堕中,穿屋顶而上,脱身第一。
  邻舍的叫喊呼喝声震耳,黑影飘忽远去。
  他心中暗惊,袭击的人为数甚多,他总算幸运,邻舍投宿的人恐怕死伤相当惨重。
  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些人报复太过分了。
  接着他大感困惑,为何向所有的投宿人盲目袭击?冤有头债有主,他出头管闲事,报复的对象应该是他,与其他的人无关。
  以他为报复对象是无可置疑的。他知道有四五个人破门窗向他袭击,隐约可看到有七八个可辨形影。这表示袭击的人中,几乎有一半是对付他的。
  气涌如山,修养有限,正在找朋友指点协助,以决定以何种身分闯荡,从事何种工作以一展抱负,便受到各式各样的挑衅打击,要不是有能力自保,岂不还没见天日就销声以殁了?
  他真想追赶,却又忍住追的冲动。

×       ×       ×

  三座寄宿农舍,乱得一塌糊涂。村中所有的民宅,皆点起了灯火。
  他站在屋脊中段,双手叉腰屹立如山,星光明朗,他屹立的形象气势相当慑人心魄,真有点像把关的天神。当时如果有人从破洞升上屋面,就会面对他的无情反击,很可能诱发他动刀的冲动。
  目送隐隐飞逝的黑影,他愤怒地发出一声长啸,向那些人表示,他不会甘心。
  小院子有人飞跃登屋,手中剑光芒闪烁。
  他的手已搭上刀靶压下卡簧,随即放手。
  是罗永兴,新交的朋友。
  “罗老兄,你不要紧吧?”他慑人的气势消失了,长啸也发泄了心中的愤火:“我几乎被他们堵死在房里,不得不破屋毁瓦逃生。天杀的!这些人是何来路?”
  罗永兴住在他的右邻房,他忙着为自己的生存,全心力周旋奋战,怎知道邻房发生了何种事故?即使听到声息,也无暇兼顾。
  “眼皮直跳,没由来地发生心悸现象,这是灾祸即将临头的凶兆,必须预防灾祸降临。为了趋吉避凶,我躲到柴房安歇,幸运地逃过一劫。”罗永兴收剑走近:“惭愧,我连人影也没看清。”
  “猜得出来历吗?你是老江湖……”
  “我又不是神仙,来如风雨,去似逸电;一击即走,避免接斗。到底他们要干什么,我猜不出丝毫头绪。他们人数甚多,绝不可能是为了个人恩怨而冒险夜袭,而且没有灭除的意思,示威的意图明显。”
  “会不会是掳劫女人的那些人?”他问。
  “不知道,应该不会是那些人。”
  “应该不是?”他语气不肯定:“如果是,他们要死尸干什么?”
  “这个……”他一怔,真有道理。
  “黑夜间用暗器攻击,活捉的机会有多大?要全力搏杀某一个人,随时都有机会用暗器谋杀,何必冒牺牲一些人手的凶险?”
  “对,黑夜中要活捉睡在房舍内的人,机会不会超过两成;他们根本就没有活捉的打算。”
  “你没动刀?”
  “小冲突纠众报复,我哪有兴趣宰他们?”他不想多说,本来动刀的意头就淡薄。
  其实,他也没有机会动刀。变生仓促,一连串的行动皆以应付为主,完全陷入挨打困境,好不容易破屋出困,却没有人追出。
  登上瓦面之后,他还不知道邻舍也受到袭击,听到叫喊声才知道邻舍也遭了殃,这时入侵的人正飞快地撤走,他失去追上动刀的兴趣。
  “他们不会再来了,日后可能有机会查个水落石出。咱们下去看看其他的人怎样了。”罗永兴踱近屋边往下跳,下面人声鼎沸。
  发生事故的结果,比他们所想象的更严重。他这一家农舍,共有十四名男女旅客借宿,竟然有五个被暗器杀死在床上,几个人被暗器击伤。
  自始至终,入侵的人不曾向任何人发话打交道。
  鬼手天罡的右外胯,被飞刀划破一条血缝,幸好没伤及肌肤,小创伤小事一件。
  在江湖闯道的亡命,谁的身上没有几处创疤?只要不毁筋骨内脉,就不会心灰意懒退出江湖。
  美丽女郎那位扮成仆妇的中年女人,左肋下被一枚双锋针掠过,出现一道小血槽。是在下床时被击中的,躲在床脚才逃过大群暗器的袭击。
  大厅点亮了灯火,众人群情激昂,气愤填膺,议论纷纷,都在猜想这些无缘无故,强盗式袭击的黑衣人是何来路,这些身手高明的凶手目的何在。
  八仙桌上摆放着不少拾获的暗器,种类繁多,通常可从暗器中,知道暗器的主人是谁。但这些遗留下来的暗器,造型十分平常,没有刻任何记号,都是兵器店可以买得到的平常暗器。显然凶手们用的暗器最少有两种,一种是买的,一种是订制或自制的特制品。不想暴露身分时,就使用买来的制品,让对手无法查出根柢,也是犯罪不希望被认出身分的利器。
  高手暗器名家,刻有信记的暗器,使用之后,是需要收回的,只用在搏斗时或有人目击的场合。
  真正能用暗器杀人的武林朋友并不多,显然曾经练过,但十之八九是用来唬人的,击中了所造成的伤害也极少致命,把对手吓一跳,就可以抓住机会用兵刃雷霆一击了。
  只有一些下过苦功的名家,才会使用一些特制的暗器扬威江湖。
  从遗留的暗器估计,这些人中,最少有一半是善用暗器的高手,却没有任何一件刻有信记,想查出使用人是谁,几乎极为渺茫。
  他对这些暗器造型不陌生,他就是暗器的行家,所用的飞刀长有六寸,在西安是用来吓唬人的,出了人命,他就成为杀人犯,西安绝对没有他容身之地。
  当然啦!他的飞刀绝对可以杀人,目下他不带飞刀。
  检查时,他没有意见,也说不出所以然。他根本不知道江湖上有那些暗器高手名家。
  他曾经击伤了十大暗器名家中的两个,但事前对那两个名家一无所知,对方也没抓住发射歹毒暗器的机会。先一剎那被他制住了。
  他早早离去。一方面是他无法提供意见;再就是他发现众人瞪视他的目光不友好,似乎认为他是惹起血腥杀搏的罪魁祸首,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自己也平空生出亏欠感,的确是他首先惹起的风波。这些人袭击大开杀戒,很可能与那两个暗器名家有关,因此袭击的人,用暗器作为攻击的武器。
  追查凶手他无能为力,罗永兴也不感兴趣,两人早早告退,让其他的人寻找蛛丝马迹。
  次日一早,他和罗永兴最先离去。有些人留下替死去的朋友善后;有些人认为前途凶险,犯不着前往冒险与大批凶手玩命。昨晚共有十七名旅客被杀,吓坏不少人。
  小径在丛山中盘旋,有时必须牵了坐骑走,速度锐减,与徒步相差不远。山区中马匹如果失蹄,那就是天大的麻烦。有些路段是石级,想快也快不了。
  他们也不急于赶路,沿途有说有笑颇不寂寞。
  初交的朋友,得保持距离,不能盘根探柢,切忌一见面就推心置腹。
  走了老半天,谈话的内容包罗万象,他仍然不知道罗永兴是何方神圣。罗永兴是老江湖,口风紧得很,会巧妙地把话题引开、转变,几乎不谈本身的事,反而不着痕逃地套他的口风,鼓励他谈论在西安的得意事,以及这次远游闯道的目标和抱负等等话题。
  他也相当精明,毕竟是混了几年世的人。
  巳牌将尽,仅走了二十里左右。
  小径向上盘升至一处山鞍,上升的坡度甚大,一连串的石级左弯右折,两人只好牵着坐骑缓缓盘登。鞍顶仅生长茅草,酷阳正烈,人与马都无精打釆,埋头赶路暂时中止交谈。
  升至鞍顶,小径在五十步外开始下降,前面是岭脚的松林,上下相距约五里左右,坡度不大。空山寂寂,目力所及处,没有任何村庄,偶或可以看到邻山的坡底,出现一两户种山人家,听到几户鸡鸣犬吠。
  远处峰峦起伏,有一半的峰头童山濯濯,大概树木都被砍来做建材,或者当柴烧,往昔的茂密森林,永远不会再重现了。
  最近数十年来,因生齿日繁迁入山区落户开垦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植物动物都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哪能与人争生存,连人也不易活下去呢!山区只能养活有限的人,人却不管死活不断迁入向山区讨生活。
  路右的一座草亭只有两排固定式木凳,之外一无所有,没有茶水供应,该是山下五六里之内没有村落,没有人远来供应茶水。
  亭内有人歇脚,没有坐骑,没携带包裹,不是背了行囊走天下的浪人。每个人都携有兵刃,一看便知是武林豪客,看气势,会令人心跳加快神变色易。
  远在三十步外,便可看清亭中人的面貌、装束。
  罗永兴脸色骤变,脚下迟疑,牵缰绳的手,呈现颤动不稳现象。
  罗永兴虽然牵着坐骑走在前面,但背影所呈现的异样情形,他便知道其神情不对了。
  他油然兴起戒心,罗永兴这位老江湖心怯了,定然是碰上了可怕的人物或对头,因而流露出心中的恐惧,显然与亭中的五个人有关。
  这五个人的确抢眼,的确令人望之心惊害怕。
  僧、道、俗、男、女,全有了。年龄的差距不大,都是年近五十的知天命的人,应该是成就斐然的江湖重量级人物,气势极为慑人。
  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气势,就是气色,会在容颜上表现出来。怯懦穷苦的人,绝对不可能让人望之便心惊害怕。这五个人不但形成令人诧异的组合,狰狞的相貌也令人一见难忘。
  不知即不惧,他不认识这五个人,对方的慑人声势,也慑不了他。
  各走各路,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想:这五个人走在一起,如果出现在城市大街,会发生什么事?
  怪异的组合,肯定会令人侧目。
  五双怪眼目迎逐渐接近的人,眼神锐利似可透人肺腑,以走在后面的唐青松为目标,偶或也投落在罗永兴身上,不重视的神情相当明显。
  唐青松那无所畏惧的神情,与罗永兴的胆怯神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年轻人勇往直前,气傲天苍的豪情,最易引起一些气量狭小成名人物的反感,成为排斥的目标。大多数具有权威的成名人物,都认为比其他的人高一级,年轻人必须仰他们的鼻息,见面必须保持尊敬与畏惧,否则就是有意向他们的权势与地位挑战,犯了天条罪不可恕。
  唐青松的无惧神情,被看成倨傲的表示,引起这些人的强烈反感,因此随双方的逐渐接近,敌意与怒意不断增加,气氛接近爆炸边缘。
  梳道髻穿青道袍,佩了剑手持拂尘的中年老道,首先阴森森地到了亭口,鹰目炯炯狠盯着牵了坐骑,超越罗永兴向茅亭接近的唐青松,阴恻恻的笑意慑人,神气地挥动几下拂尘。
  传出怪异的啸风声,拂尘是注入内力拂动的,示威的意图明显,声浪慑人心魄,力的显示提醒对方,挨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唐青松脚下不变,向亭口走,平静地注视着老道,脸上有飘忽的客套性笑意。
  老道正好相反,敌意明显。身材高瘦,深目高颧勾鼻薄唇,像个传说中的判官,浑身散发出一股妖异的气势。即使在快乐欢笑时,外形也令人心惊,呈现怒态,真可以吓得胆气不足的人毛骨悚然。
  经过昨晚的血腥事故,死了十七个人,他心中本来就不平衡,看到这五个人呈现的敌意,也就逐渐升起反感,随距离的接近,脸上客套性的笑意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冷笑。
  跟在后面的罗永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但从他稳健的步伐中,看出有点不妙了。
  老道离开亭口,干咳了一声吸引他的注意。
  他感到无形的压力及体。老道强烈的敌意,撼动了他的心神,身躯本能地进入警戒状态。
  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五个家伙是昨晚袭击的人,暗的失败来明的。
  怀了成见先入为主的人,是相当危险的。目下他就是把对方看成仇敌的人,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
  老道的干咳,没引起预期的反应,鹰目一翻,迈几步把路堵住了。
  他如果不停,就必须绕外侧越出路面走,忍一口气,让一步天下去得。
  拦路挑衅,他不能忍让。毫无疑问地,即使他肯让,对方绝不可能因争得面子而罢手,拦路等候示威,岂能因他忍让而善了?
  “兄弟……”后面的罗永兴焦灼地叫他。他向后打出阻止罗永兴说话的手势,仍向前走。
  “你要干什么?拦路?”他虎目怒睁,态度强硬。
  年轻人气血方刚,心高气傲,受不了撩拨,吃硬不吃软,他也犯了同样毛病,本来就年轻嘛!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动脚,昨天在农舍投宿,一言不合,就和两个名震江湖的暗器名家大打出手。
  话问得无礼。江湖朋友都知道,好狗不拦路这句平常的口头禅,这可是相当令人受不了的骂人话。
  “这小畜生气傲天苍,还真有几分亡命气势。”老道居然不曾暴跳如雷,反而阴笑着向踱出亭口的四同伴说:“真得有人出面,教训这种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小辈,以免他日后闯出更大的灾祸来。”
  四个人已到了亭口的小广场,把去路完全堵住了,紧张的气氛升至最高点,跃然欲动。
  “那就教训他呀!不要光说不练。”领先到了近旁的中年女人,是唯一相貌不吓人的半老徐娘,脸上有阴森笑意。
  “不急。”老道的阴厉目光,重新盯住他的双目:“贫道确是有意拦路,而且是出于善意。”
  “真的?什么善意?”他不得不止步,不能向前夺路。
  “这条路上是非多,牛鬼蛇神来来往往,遇上道不同的人,生或死各安天命。小辈你如果找死,实在用不着顶着大太阳拼命赶。赶死,应该愈慢愈好;争生,则愈快愈妙。”
  “你是争生呢,抑或也在赶死。”唐青松这次居然能沉得住气,不再暴躁发怒,但语利如刀。
  “贫道还没修至仙体,无法预知死生。至于对方的生死,贫道却有掌握的能耐,得看对方是何方神圣,或影响贫道有多深才能决定是生是死。你大概出道没几天,可曾听说过贫道这号人物?”
  “没听说过。”他将缰绳挂上马鞍,拍拍马颈,健马乖顺地移至路旁:“在下在外行走的却没几天,孤陋寡闻少见识。天下间有好几千万人,做老道的人也三五十万,只多不少,在下怎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知道你是老几,没犯法吧?”
  双方都怀有成见,说的话当然有意去伤害对方。
  “唔!似乎你真的有意激怒贫道,有意向前辈挑战,以便一举成名……”
  “你少臭美,打倒你这种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前辈卖狂的人,绝难一举成名,别找骂挨了,老道。”他打断老道的话,语利如刀:“你是昨晚那一伙偷袭双川集的黑衣人吗?青道袍晚上看该成了黑色的,是吗?”
  “昨晚?昨晚贫道几个人,在山脚下的黄家农舍投宿。”老道信手往山下一指,眼神微变:“哦!你们昨晚在双川集受到袭击?你没死?”
  “大太阳下,在下站在这里,绝不是鬼魂,你这信鬼神的人如此没常识。鬼魂是怕天火的,白昼绝不可能出现在阳光下。唔!看你的神情,似乎你与那些人无关。在下姓唐,唐青松,绰号叫神刀太保。阁下贵姓大名呀!”
  道人法师通常使用俗家姓名,道号的使用并不普遍。道教南宗的门人可娶妻生子,不需在道院苦修,与街坊相处,通常使用俗家姓名,所以向老道请教姓名,事极平常。老道们仅在同道之间,互称道号。
  他处事显得大而化之,也许故意显得大而化之。容易相信直觉,自以为是认定对方不是黑衣人的同伙,仅凭老道的话,便抛开主题不再深究。
  他亮了名号,表示不是默默无闻的年轻新秀。神刀太保,绰号相当吓人。
  老道一愣,冷傲的神情减弱了些。人的名树的影,有个慑人的响亮的绰号,至少可以抬高身价,可以让对方的心理上增加压力。
  有响亮慑人的绰号,自己的心理负担也相对地沉重,必须有保护绰号的实力,才能让江湖人士认同。如果一个拥有龙虎绰号的人,被拥有犬鼠绰号的人打倒,那可就成了贻笑江湖的大笑话了。
  神刀,可不能任意称神的,不知日后需经过多少次生死考验,才能获得江湖人士认同。自己取得的绰号是不算数的,当然也没有明令禁止自取绰号。所谓江湖规矩武林成规道义,真正能严格遵守的人寥寥可数,成王败寇,这是无可奈何的现实人生。
  “贫道飞云散人,绰号叫幽冥使者。”老道不亮俗家姓名,亮的绰号更是吓人:“小辈,你两人与五虎岭小隐山庄有关?”
  “不关我的事,在下是来访友的。小隐山庄在何处,在下一无所知,只听说过江湖四剑圣常北岳其人而已,哪有认识这位大菩萨的幸运?道长所问有何用意?”
  他不再把对方看成敌人,口气也不再带火药味。
  “如果无关,最好不要再往前走,跨上雕鞍向后转大吉大利。”老道却是有劝他置身事外以免危险的诚意。
  “为何?”
  “再往前走,就会碰上怀有敌意的人故意挑衅,会碰上不少难关,你自问过得了吗?”
  “在下的处事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理在我的一方我会无畏无惧地应付挑衅。”
  “你仍然要往前走?”
  “那是毋庸置疑的,非走不可。”
  “你最好不要。”
  “道长打算挑衅吗?”他的语气就具有强烈的挑衅味。
  “也许吧!”飞云散人鹰目中冷电乍现。
  “你最好不要。”他模仿老道的话惟妙惟肖,口气与腔调几乎完全相同。
  “贫道如果要……”
  “我等你拔剑。”他傲然地说:“你的内功非常精纯,但用拂尘发出,绝难招架我的刀,不要用拂尘冒险。”
  以神奇的深厚内功御刃,可增加外发伤人的距离,所御发的兵刃,以坚硬的刀剑威力最大,拂尘的马尾性柔,御发时便先耗去不少真力,最后外发的劲道,威力有限。因此拥有宝刀宝剑及兵刃的人,双方如果功力相当,宝刀宝剑威力倍增,拂尘绝对禁不起刀剑一击,注定了是大输家。
  话饱含威胁味,豪气风发信心十足。在旁戒备的罗永兴摇头苦笑,亭口老道的四位同伴怒形于色。
  “贫道走这条路,意在为某个人招纳可用的人才。你这小辈相当狂妄,但似乎像个人才,因此贫道要秤秤你的斤两,看是否值得贫道推荐你。”飞云散人居然不生气,显得更加阴森:“好,贫道拔剑了。”
  一声剑吟,质量已可列宝剑级的松纹古定剑出鞘,剑吟隐隐不绝,剑身光华耀目生花。
  老道并没把拂尘插入背领或悬插在腰间,而是绰在左手,明显地交手时,要剑拂并用,硬的软的互相配合,双手用刃可占些优势。
  “江湖四剑圣也称武林四杰,东神就叫神剑鲁非,目下可能远在东海,下落不明。”中年女人在旁说话了:“小辈,你绰号叫神刀,最好不要名不副实,浪得虚名是活不了多久的。今天这一关你就过不了。”
  “承教了。”他冷冷一笑。
  刀光一闪,神刀光芒耀目。
  飞云散人与四同伴,脸上呈现惊容。
  “你与天斩邪刀桂星寒有何渊源?”飞云散人脸上变色,惊容明显。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而已,别无所知。”他坦然说:“老道,为何问不相关的事?”
  “你这把刀,与那把天斩邪刀有六七分相似。”老道说:“那把刀号称天下第一刀。二十二年前春末,天斩邪刀在南阳府以北,把皇帝的锦衣卫与御林军,杀得鬼哭神号;把天下第一教造反英雄弥勒教,杀得退出湖广道入四川发展。江湖朋友提起这把刀和这个人,不流冷汗的就没有几个。”
  “我希望见这个人,神刀会一会邪刀。”他眼中有热烈的神釆,目光遥远:“我并不热衷于名利,外出闯荡目的在看看故乡以外的光怪陆离世界。我的刀还没杀过人,希望不要有人对我转恶毒的念头。老道,希望你不要动杀机逼我开杀戒。你是前辈,我上了。”
  他行献刀礼,算是客气地尽了礼数,以晚辈自居,晚辈拥有主动权。
  不是较技印证,占主位的老道,名义上前辈不能主攻,所以随时皆可以抢先进招。他表示先上,只想表现年轻人勇敢进取的气势而已。
  已经知道老道练了神奇的内功,他当然也用上了真才实学,刀一动八步风声。眩目的流泻刀光猛然迸射,狂野地人刀俱至,无畏地扑上了,一反用刀的心法,刀尖上拂而非下劈,刀锋向上,攻老道的右胯上透胸肩,凛冽的刀气在阳光下彻骨奇寒。
  他是双手握刀的,左手是前把,表示是防比攻重要的防卫性招术,也是近身搏击的狠招。如果前把成右手,那就是主动以远攻为主的招法了,招术比较灵活,攻击的重点在对手的左面。
  对方必须留心他在何时换手改招,以便避实击虚抓住反击好机会。
  来势太急骤太猛烈,飞云散人竟然来不及闪避,不得不被迫全力封架,本能的反应是沉剑,来一记下封外撇的月落星稀自保,马步左移准备反击,剑上已发出八成真力。这一招自保该无困难,应有余力制造乘隙反击的好机会。
  一声狂震,刀与剑无可避免的接触,刀风剑气猛然迸爆而散,力与力作雷霆万钧接触。
  飞云散人感到手上一震,虎口欲裂,单手运剑禁受不起双手进招的刀,外发的真力也挡不住刀上传来的作雄猛烈劲道,剑被反震向上急弹崩起。
  刀尖仍向上升,眩光破空反掠,闪电似的掠过飞云散人的顶门,道髻被刀气震飞出丈外。
  飞云散人一声厉叫,飞退两丈外,道髻被刀削断,披下一头短发状极可笑,顶门只剩下三分长发,差三分便会被削掉顶门一层头皮。
  一刀几乎丢命,老道象是做了一场噩梦,惊得心胆惧寒,完全失去再冲上的勇气。
  钢刀指向冲进两步,挥剑准备冲上抢救老道的中年女人,慑人的刀光刺目生花,彻骨的气象虎啸生风。
  “冲上来!我等你。”唐青松叱声似沉雷,刀势已将中年女人控制在威力圈内,只要对方继续冲上,就会受到更猛烈的雷霆攻击。
  中年女人骇然止步,倒吸了一口凉气,仍有魅力的明眸,用意似不信的神情,死盯着唐青松发怔,再投落在流露出骇绝神情的飞云散人身上。
  西面蹄声隐隐,有七名男女旅客,正牵着坐骑,急步向此地接近。领先的人赫然是江湖七邪之一,名号响亮的鬼手天罡吴杰。
  这七个人已到了百步以内,显然早已看到交手的情景。山鞍附近全是草坪没有树木,远在百步外,可将恶斗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毒娘子,咱伯走。”挑了两个包裹的矮胖中年和尚,扛着方便铲低叫:“以后再说。”
  五人不愿将狼狈相让旅客看到,早走为妙,不需再招呼,五人向东飞步离去。
  唐青松收了刀,牵回坐骑就走。
  “老弟,你这一刀吓坏他们了。”罗永兴牵着坐骑与他并肩举步,脸上错愕的神情仍在:“我白担心,担心你过不了这一关。你过不了,我也会丢命。”
  “有这么严重?”唐青松笑问,神色泰然,他仅攻了两刀,并没耗去多少真力。
  “岂仅是严重而已?碰上这些人惹火了任何一个,都是一场灾祸。”
  “你很怕他们?”
  “我承认。”罗永兴坦率得可爱,承认武功不如人,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武朋友输阵不输气,老毛病死不认输,谁怕谁呀?
  “他们很可怕?”
  “即使是小隐山庄的常北岳,碰上了这五个号称江湖五毒的人,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对付不了他们五毒联手合击。”
  “他们善用毒?”
  “可能会用毒,但很少听说他们用毒杀人。称他们为毒,指他们行事恶毒。”
  “邪魔外道?”
  “各人的看法有所不同。他们是一伙为非作歹的集团,只要有钱赚,什么没有理性的事都会干。向大户敲诈勒索,做杀手赚花红,有机会也扮强盗,屠杀与他们有纠纷的对头……总之,用无恶不作四字,来形容他们绝不为过。多年来,他们积财百万,满手血腥,江湖各门各派的高手名宿恨之切骨,但都不敢公然向他们叫阵报复。连一些名震江湖的黑道大豪,也不敢明里向他们挑战,五个人的武功皆可跻身高手名家行列,联手走在一起威力可增十倍。你今天折辱了他们,日后你千万要提防他们报复,他们会有耐心地等候机会,明暗俱来算计你,不将你杀死,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我等他们下毒手,哼!”唐青松冷笑:“一旦我反击开了杀戒,保证可让他们做噩梦。”
  “后面跟来的那些人,恐怕有一大半认识江湖五毒。”
  罗永兴指指后面百步外跟来的七旅客:“老弟,你已经一鸣惊人,你不但敢向江湖五毒挑战,而且击败了幽冥使者飞云散人。那老道是地府的灵媒,俗称老阴人,妖术道行不谈,武功比他高一两倍的人,也奈何不了他,日后你必须小心了。”
  “妖术在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不怕他。”
  “你也会妖术?”
  “会一点啦!我有位好朋友的师父,住在终南山南时村,在传说中的活死人墓附近,建了一座茅屋修道,法术真的很神奇,据说比当年活死人王害风的道行更高。我年轻时曾经帮助他到终南深处采药,多少得了些好处。”
  “哦!他是全真教的弟子?全真教的门人弟子不会法术呀!他们只知道炼丹苦修。”
  “他不是全真教的弟子,全真教的祖庭灵虚观建在大魏村,是活死人教祖王重阳的故乡,由创教后大弟子马钰重返关中时修建的,目下仅有一二十个道人在内苦修,全真教的祖庭,已经改在京师白云观。活死人是王重阳或者王害风,在南时村地穴内苦修,称为活死人墓。修了六年才悟道,一把火烧了活死人墓,跑到山东正式打起全真教旗号传道,共收了七名弟子,风光了四五百年。我那位朋友的师父,可不想沾全真教的光。”
  “但他在活死人墓附近建茅屋苦修炼丹,怎么说?”罗永兴撇撇嘴:“谁沾谁的光呀!你也拜他为师吗?学了些什么?”
  一点一滴探索根柢,不会引起对方生疑。
  “呵呵!你看我这人牛高马大,标准的酒囊饭袋,性情火爆,勇敢果决,能苦修吗?我能这那种有如乞食的苦日子吗?教祖王重阳自称活死人;大弟子马钰一天只吃一碗面,一年四季只穿一件破单衣。中兴全真教的长春真人,穿一身蓑衣每天只讨一碗饭充饥。老天爷!那种苦修的日子怎么过?就算那样可以修成仙,也诱惑不了我,何况谁也没修成仙,他们都修死了。可以乘马了,走!”
  山势下降,坡度不大,可以乘马小驰,不再苦了两条腿,耽误了许久,该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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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位男女旅客都有坐骑,到了亭外,不约而同下马察看亭外的斗场遗痕,对恶斗的结局都有几分好奇。他们老远便看到恶斗的情景,当然不便追上两方的人问经过,察看遗痕便能知道真正的结果。
  鬼手天罡拾起并没散开的发髻,倒抽了一口凉气。
  中年美妇孔夫人,曾与唐青松交过手的大小姐,也在旁盯着鬼手天罡手中的发髻发怔,脸色也变了。
  “一照面没经过激烈拼搏,便一刀削下恶魔幽冥使者的道髻,会有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吗?”鬼手天罡似乎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想相信手中的发髻是真的:“江湖五毒全在,那个毒娘子就在近旁,应该有时间出手抢救妖道,却不曾出手。有谁真正看清交手的经过吗?”
  “吴老,远在半里外,谁能真正看清电光石火似的交手变化?”孔夫人不安的神色写在脸上:“如果我们这些人不幸招惹了他,结果肯定会令人不寒而栗。江湖五毒这次碰上他,凶焰应该被压下不少。”
  “咱们真的需要防备他撒野。”
  “他不会找你的,除非你找他。”孔夫人说:“我觉得他不是不可理喻的人。”
  “我的处境相当恶劣。”大小姐脸上忧形于色:“如果他是小隐山庄有所图谋的人,我将不可避免地与他发生冲突。我有勇气面对他的刀,但其他的人恐怕在劫难逃。”
  “我设法找他谈谈。”鬼手天罡丢掉发髻,牵了坐骑动身:“他一旦崭露头角,将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势出现,牵涉到江湖的大势。”
  “吴老的意思……”
  “将有不少高手名宿设法除去威胁。再就是各门各道的牛鬼神蛇,争取他加入,任何一个组合得到他,将可声威倍增,很可能逐鹿江湖霸主宝座,成为威震天下的组织,与天下三大秘教分庭抗礼。”
  “甚至可能再掀起江湖大风暴,再次群雄并起江湖大乱。”孔夫人忧形于色:“目下江湖朋友,正在紧锣密鼓,推举新的武林四圣和江湖四霸天,取代老一辈的名宿。年轻的一代,也在选什么风云榜三鼎甲。他如果有野心,角逐风云榜的榜首,实力应该与武林四公子相等。目下的武林四公子,绝不敢面对五毒充人样呢!”
  “年年都有闲得无聊的人,玩这种推举某些人上什么宝座的把戏,除了那些急于追求名利的野心家之外,谁也不当一回事。这小子武功深不可测,希望他别参加逐鹿。”
  “我只担心他前往小隐山庄闹事起哄。”大小姐似乎对小隐山庄甚感关切:“常北岳隐世十余年不问江湖事,目下各门各道的人都前来请他出山共谋富贵;他闭门谢客,惹火了不少人,都在打他的主意。这个神刀太保出现在山庄附近,绝非巧合。”
  “我也有点不放心,先看看风声再说。”鬼手天罡无意中,也暴露了对小隐山庄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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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过一座山脚,青松寨在望。
  这是一座小市镇,不是绿林强盗的山寨,有市街集场,外建寨墙防兽防匪,是附近最大的市镇。
  寨北面一是满山苍松的界首岭。站在岭巅,可看到五个县的辖地,地跨五县,是谁也懒得管的问题地带。所跨的五县是:东北荥县、西南嵩县、西北汜水偃师、东南密县。五县的治安人员,把这一些有虎狼毛贼出没的山区,看成懒得管的化外之地。
  要前往五虎岭小隐山庄,必须经过青松寨,除非不走道路爬山越岭偷渡,这一带的山阻不住偷渡客。
  小隐山庄与青松寨是近邻,往来密切,交情不薄,有些村民甚至与山庄的人沾亲带故,想前来向山庄图谋的人抵达,便无所遁形。名义上,青松寨也算是五虎岭的范围。
  如果是成群结队的暴客光临,远在三十里外,便会落在监视下,以牛角传警,片刻便可传抵山庄,有充裕的时间应变,不可能获得突袭的机会。想明火执仗硬攻,那是妄想白送死。
  山庄与青松寨的自卫力皆非常雄厚,两地的人互相支援策应合作无间,连山区的盗群,也不敢打两地的主意,付不起死伤惨重的代价。
  青松寨是附近百里方圆内的最大市集,虽然住户有一半是种田的农户,是商品集散交流的中心,也是避兵避匪的据点。所有的壮丁,皆按规定编成民壮,平时按期训练,订有防守区,一旦有警,全寨动员。所以途经此地或在此逗留的人,最好不要在寨中撒野,可不要把本地人好客热情的好德性,看成软弱可欺的可怜虫,一旦发生暴力冲突,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山区生活艰苦,弱者是活不下去的。
  前寨是市集区,两条街有商店栈号,旅客客栈有三家,设备都因陋就简。此地很少有高贵人物往来,高尚的旅店无法经营乏人光顾。
  唐青松与罗永兴,是第一批抵达的旅客。
  他坦然告诉罗永兴,请罗永兴先在客栈投宿,他要找寨中的朋友安顿,以后再图会晤。
  罗永兴不便与他同去找朋友,知道他不便带陌生人去见此地的主人,萍水相逢交情有限,贸然偕往于礼不合。
  他独自牵了坐骑,向小街旁的居民打听,经赴寨南隅的街尾徐家,在院门前的槐树下拴妥坐骑,解马包扛上肩向前叩门。
  绝大多数农宅门前都有晒麦广场,建筑群参差不齐,房舍的格局不怎么考究,因此全寨显然仅有百十户人家,寨的面积却相当广阔。几乎每一座农舍都是独立的,各有仓场牲口栏等等各种用途建筑,贫富悬殊的现象不明显,是一座穷山恶水中,生活颇为丰饶的山村。
  徐家的格局毫不特殊,拥有十余座各种用途的房舍。古老的院口开处,出来一位小牛犊似的十来岁少年,赤着上身,仅穿了一条土蓝色犊鼻裤,脸上脏兮兮,睁大一双黑亮的大眼盯着他。
  “大叔,你找谁?”小后生笑嘻嘻,说的话中州腔十足,土里土气,不带官话腔调,还真不易听懂。
  “呵呵!你是大柱子,没错。你爹在信上说得活龙活现,说你是个闯祸精。”
  “胡说!”大柱子一脸桀骜相。
  “我从关中来,你爹的朋友,姓唐……”
  “哎呀!是唐大叔,请进,我替你扛马包。”大柱子兴高釆烈:“我爹说,你才是闯祸精。上个月爹接到你的信,我们天天盼望你快来。好哇,两个闯祸精,你带头,我们到北山去打虎。那头吊睛白额虎不知是从何处窜来的,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
  唐青松感到好笑,这小娃儿见面就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对他毫无陌生感,大概双方投缘,第一次见面就打成一片。他对小娃儿更是一见如故,倍感亲切。
  “慢来慢来。”他拒绝将马包交出,往里面的院子走:“你小小年纪,带你去猎虎,要是被老虎叨走了,我如何向你爹交代?”
  厅口内踱出一个身材魁梧,虬须戟立的中年人。
  “哈哈!千盼万盼,你总算赶来了,辛苦辛苦。”中年人笑声震耳,声如洪钟,走下台阶拉住了他,不让他放下马包行礼:“堂屋里坐,先安顿洗漱再说。”
  “老哥哥,家乡的琐事不易安顿,不能提早前来问安,幸好能顺利地摆脱那边的事。”在堂屋放下马包,立即解系带:“带了些小礼物和关中土产,礼不可缺,可否先请大嫂出堂让小弟拜见?”
  “呵呵!不急不急,她在屋后菜园。大柱子,去请你娘出来。”
  “遵命。”大柱子在他老爹面前,可就规矩得很。
  山里人家的中等家庭,如果田地不多,不可能买婢仆供使唤,能在农忙时僱些长工,已经是不错了。所以不分男女,都得为生活工作忙碌,家禽菜蔬皆自给自足,人丁并不多。山区的农产收成有限,人丁愈多愈贫穷,有些人一件褐衫可能穿上二十年。即使是丰年,仍需以杂粮弥补粮食的不足。
  徐家是青松寨中上人家,拥有近百亩坡地。主人徐昌平年已四十出头,年方弱冠便父母双亡,种了几年坡地受不了苦,成家娶妻不到一年,便丢下家业到外地谋生浪迹。以后每年返家小住半月一月,可能携回挣得的钱财,之后重行离家,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从事何种行业。直至去年清明后返家,便不再外出走动了。
  这期间,他的妻子方氏,替他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徐昆,十七岁。次子徐仲,十一岁,乳名大柱子。寨中设有社学,另设武馆,寨中的子弟,全部强迫入学。徐昌平曾经担任武馆四年教头,据说艺出少林俗家门下。
  少林从正德末年,开始利用俗家门人,暗中调教未来的少年僧侣,因为官方禁止佛门弟子收容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少林是唯一有僧兵建制大寺,也不例外,结果后继无人,无法培养有根基的佛门弟子,不得不改变策略,利用俗家弟子调教日后出家的少年。因此俗家门人的武功,其实并不比正式的僧侣差,出了不少名号响亮的俗家门人,稳住少林武林泰山北斗的宝座。
  据说,常北岳就是少林俗家门人。只是他概不承认也不否认。
  冒充少林弟子的大有人在,谁也懒得追究是真是假。公然称是少林弟子的人,反而会被人看成招摇撞骗呢!
  妻小与来客相见,这是有深厚交情的礼俗。唐青松受到徐家一门老少极为热情的款待,邻居们都知道徐家来了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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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在双川集投宿的旅客,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到达青松寨。一些人被杀死了,另一些则把死了的同伴,运至嵩县料理后事,走回头路含恨离去。
  鬼手天罡与同行的六男女,住进寨内最大的青山客栈。客栈本来有十二位长住的旅客,幸好还有两间稍好的单间安顿女客官。
  江湖五毒并没在寨中投宿。鬼手天罡安顿毕,便四出打听五毒的消息,与有关突袭双川集那些黑衣人的线索,结果十分失望,村民无法供给他任何消息。
  附近的山林间,散落聚居着三两户村民,倚耕地而居,不时前来寨中购买一些日用必需品,山产也由寨中的承销商收购,青松寨是附近山区的最大商品集散市集。心怀不轨前来有所图谋的人,不会在寨内投宿,以免暴露行藏,找散居家舍借宿是最佳选择。
  露宿更可保持秘密,大热天露宿不成问题。
  夜袭双川集的大群黑衣人,显然是在山林露宿的。江湖五毒并没透露在此活动的目的,不怕小隐山庄的人出面干预,应该可以光明正大在寨内落店投宿,但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也许五毒真是途经此地的人,并没在青松寨逗留。
  小隐山庄主人霸剑常宗源,名列武林四杰,未退隐之前,就是武林德高望重的至尊级人物,具有无出其右的号召力。任何一方的人获得他协助,等于是获得许多拥护者和支持者。
  如果获致不成,毁掉他就可以获得空前的惊世声威。
  常北岳闭门谢客,想和他打交道势不可能。在他家门口制造事端,很可能把他引出来打交道。目下在青松寨现身的人,都避免透露前来走动的意愿,正是煽风点火的好机,情势会让各方龙蛇暴露此来的意图。
  前来意图寻仇报复的人,希望有人制造事端,愈乱愈好,情势大乱才能迫使常北岳出来干预。
  徐昌平是本地人,群雄毕集,气氛日渐紧张,怎能不加理会?青松寨的乡亲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他进行暗中调查,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是唐青松在西安结交的朋友。唐青松在情势波诡云谲中光临,他觉得可能与小隐山庄脱不了关系。
  男人的牵涉外事问题,妻小最好回避。两人在客厅中品茗话家常,不久便无可避免地言归正传。
  “兄弟,你是不是此来牵涉到小隐山庄?”他话上正题,有点忧形于色。
  “那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小隐山庄的事。我是被逼离开西安的……”
  唐青松把所经历的变故,摘要地说出,最后说:“直至在双川集出了血腥事故,几乎送掉老命,才知道大事不妙。我来,是打算到天下各地走走,等风头一过才回西安,也特来请大哥指点迷津。我从没在外地走动过,对日后的出处大感不知所从呢!”
  “这我就放心了,你必须避免与这些牛鬼蛇神有所牵缠,以免脱不了身,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唐青松确是大感困惑:“我知道常北岳已经退隐十余年,早年的恩恩怨怨,早该理清了。”
  “一个名动天下的人,恩怨哪能理清呀!来的各路牛鬼蛇神中,有些是和他并肩站的,有些是来寻仇报复的,有些是请他出山相助的;有些是来看风色的。只要他站出来,不论他和谁站在一起,都会影响江湖大局。我查出一批实力雄厚的人,很可能是意在扳倒他的对头。”
  “夜袭双川集的人吗?”
  “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双川集的事。这些人散伏在山林中,好像无意完全潜伏。早两天我到西面的李家种山人附近侦查,认出一个熟面孔,叫鬼面财神周洛川,三年前他是威麟堡主乾坤一剑公孙宙的得力爪牙。去年公孙堡主带了一群英雄好汉,入四川去找第三霸天万花山庄天马行空高骏,好像是商谈两家结亲的事,却从此神秘失踪。据江湖传闻,公孙堡主失踪,可能与常北岳有关;常北岳不与威麟堡往来,这是江湖朋友众所周知的事。天下第一堡的人在此地出现,目标当然是常北岳。”
  “不关我的事,他们最好不要招惹我。”
  “局势混乱,你千万当心。你去招待朋友,回头我们再详谈。”
  唐青松无意中一头撞入风暴中心,他应该放聪明些,气氛不对就得及时脱出风暴外,没有留下冒风险的必要,他才是不相关的局外人。可是,他不想就此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