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师北定日、相约后会时
2020-06-19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点击:

  送走了两个人,魏真姑娘掩上门,用木棍顶住,不上闩,叹息一声,无精打采地走向堂后的内房。
  推开房门,她咦了一声,房内黑沉沉本来应该点着灯的,灯不可能自行熄灭,一根灯草耗不了多少油,她记得灯盏内的油是她亲手添满的当然不是烧完了。
  她扭头便走,想回厅堂用松明取火。走不了三步,身后灯火乍明。
  她大吃一惊,火速转身奔至房门口。
  小桌上的灯火焰摇摇,四根灯芯挑高,难怪光度明亮,是谁点的灯?
  她拔出匕首戒备,突然冲入
  房间狭小,一桌。一凳。一床。一床板。蚊帐是放下的,可依稀看到床内的景况。
  “想当年,你身处王府,虽说是婢女,仍然是锦衣玉食,何等风光。”床内传出熟悉的语音:“现在住在这又脏又局促的土屋里,你是否感慨万千?上床来歇息吧,我想,这几天你一定辛苦了。”
  她呼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你真是隐身在墙壁上吗?”她收匕掩上房门:“装神弄鬼直对付不了你,我是毫无希望了。”
  “你我算是有缘。”韦家昌掀开帐挂上帐构,坐在床口:“今晚又同衾共枕了。”
  “我是甘心情愿和你同衾共枕的。”她毫不迟疑地扑入韦家昌怀中语调凄楚:“我高兴能够将身子交给你,算是在世间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欢乐,我会带着欢乐的心情,无畏的走向茫茫黄泉路。”
  她伏在韦家昌怀中饮泣,伤心欲绝。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韦家昌轻抚她的秀发:“我不会杀死你……。”
  “我知道……。”
  “那……。”
  “明晚子夜,我们要发动袭击,偷牢劫狱救王妃。我知道,我这一去是不会活着出来了。姓王的汉奸拥有三十名武艺高强的可怕高手……。”
  “你们去多少人?”
  “二十七名男女。”
  “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我们必须孤注一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福州的覆文将在这几天到达,很可能将王妃解送福州处死……。”
  “王妃不可能押至福州行刑。”
  “你的意思……。”
  “傻丫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韦家昌捧起她沾满泪水的面庞:“鲁王在烈屿监国。忠孝伯郑成功即将传檄天下举兵誓师返攻。桂王在粤西也厉精图治,已兴师东进攻湖广,江西也群豪并起响应。满人为收买人心,目前不敢公然处决朱家皇的子孙,即使处决,也不会将王妃的身份公布。”
  “那……。”
  “我敢肯定地向你保证,你们一发动,大牢内的人便会即将王妃处死,你们等于是促使王妃早死。”
  “哎呀……。”
  “取消大举袭击,明天晚上我去试试。”韦家昌正色说:“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魏真先是楞住了,接着激动地紧抱着韦家昌亲吻。泪水把韦家昌的脸沾满了,口中发出一阵听不清的含糊低语。
  “时限急迫,临时改变计划不是容易的事。”韦家昌让她安静下来,亲切地轻拍她的肩背说:“你得赶快通知你们的人准备,迟恐不及,沿途我已经留意可疑征候,姓王的汉奸恐怕已经知道你们逃匿在府南一带,路只有一条,你们的人恐怕难逃他们的周密拦捕,此地有汉奸的一处监视站,恐怕你们今晚的活动,已落在他们的眼下了,所以,明早得设法把他们的信差埋葬掉。”
  “我这就走。”姑娘从他怀中站起,拭掉睑上的泪水,眼中有奇异的光芒:“我们早已查出监视站的秘密,你的行踪,就是从他们的口中知道的,他们的人,仅将你送出十里外,而我门的人,始终注视着你的动静,保姐和杜叔曾经发现你在途中改装,所以知道你将有此举动。”
  “哦!原来如此。那位小后生,就是金保姑娘?”
  “是的,是她主张请你帮忙的。”
  “那位扮红面神的范叔……。”
  “他就是范继长范大叔。当初王妃逃来汀州,范叔是第一个帮助我们招兵买马的人,毁家纾难,忠肝义胆,他老人家可以流芳百世。”
  “那得等我大汉子孙驱除鞑虏日月重光之后,他才能流芳百世。”书家昌苦笑:“不然,他只是一个罪在不赦的叛逆盗寇,把他们邀来,我要和他们谈谈。”
  “好的,他们正求之不得呢。”姑娘向门外走,在门口转身:“请告诉我,你真是天马行空韦老先生吗?”
  “那是家父,他老人家目下在白山黑水间纵横。”韦家昌沉静地说:“朱家皇朝对袁公不仁,但毕竟是我大汉一族之主,所以,我潜入中原察看形势。”
  “结果怎样?”
  “希望不大。今后,恐怕……咱们不谈这些,不会谈出什么结果来。不瞒你说,我从湖广来,那一带大乱之后,人心有如一盘散沙。我来赣南,本来想看看贵王妃冲天凤到底有些什么作为。却来晚了一步,在赣州便听说这一带的人被饥荒拖垮了。你快去吧,目下所能做的事,是能保全一个是一个,不要让鞑虏把反抗的种苗拔光。”
  四更正,室内坐了十余位男女,一个个神色肃穆心情沉重。
  韦家昌成了主人,他用木炭在桌上画出府城附近的地形图,用花生和黄豆摆设兵棋。
  “诸位只有三十余位人手。”他郑重地说:“诸位,敢于拼死是不够的,那不是勇敢,而是自杀,飞蛾扑火,只能让亲痛仇快。仅王梦煜手下的八大寇,就足以让你们全军覆没。满城的大牢的门共有三层,警戒是内四外三。内部第四重就是刽子手,当强敌侵入内部第二重警戒同时,刽子手立即听信号处决人犯。外三重警戒的第一重,就是卫城外围,共分十二组。全是王梦煜手下的武林高手所组成,加上全城的丁勇巡逻,八重警戒网,想用三十余位好汉强攻,结局可想而知的。因此,在下决定利用情势,制造救人的好机。其一,人分成两拨,主力沿途化装北上,逐一解决沿途的监视站;许慢不许快,让汉奸们认为拦阻收效,让他们放心大胆派遣大批人手出城截击。其二是在下需要带四个人翻山越岭潜赴府城,深入虎穴救王妃,这四个人不但要地形熟,而目要有超人的忍耐力和潜劲,动手时能使用鸳鸯阵克敌制胜。起更便开始行动,需要蛇行鹭伏两个更次之久,没有超人的体力和耐力决难办到,因为人未救出之前,决不可与人交手,人救出,就是拼命突围的时候,不会使用鸳鸯阵,必定被人缠住脱不了身。三个鸳鸯阵,可形成一把尖刀,交叉冲围必可快速贯围而走。话讲在前面,活命的机会是一比九。没有拚死决心的人无法胜任。”
  立即有许多人攘臂而起要求应征。已换回女装的金保姑娘最后起立,大声说:“诸位请肃静,救人的重任由我指定,我和真妹一组,范叔和杜叔是一组。诱敌的主力,由翁叔指挥。”
  “诱敌的主力,不可超越距城二十里的横塘村,利用那一带的溪流和汀江渡阻敌,吸引汉奸的大军,一沾即走引入丛山捉迷藏,不让他们有撤回府的机会。”韦家昌加以补充:“这次救人大举,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必死的勇气与决心的人请不要参加,任何人必须在心理上先有所准备,身入困境必须有自杀的勇气,如果被擒,决难逃过逼供高手的捉弄,取供的手段,决不是诸位可以应付得了的。”
  计议了一个更次,一切细书协调停当,已经是五更将尽。众人辞出准备,韦家昌留下两位姑娘和杜权范叔,临阵磨枪,教他们用鸳鸯阵的要诀。
  鸳鸯阵说来并不难,一人诱敌吸引对方的注意,一人用暗器或乘隙突击,一组受阻。另一组超越立即回头乘虚反击,让第二组超越突入。原则上由两位姑娘背负王妃,韦家昌与目下留在府城侦查的罗叔任突击主力,必要时担任阻止追兵。
  破晓时分,何田市北面五里地的白沙村,监视站二十余名便衣丁勇因旅客拒绝受盘问,而揭开冲突的序幕,信息以快马飞传向府城报讯。这一来,警声以惊人的奇速传抵每一座村庄,道上行旅断绝,诱敌的主力进展极为困难,难以达到诱敌的目的。
  韦家昌五个人到达府城西北的广储门外,隐身在卧龙山的两峰下,已经是黄昏降临了。
  城门已经关闭,王梦煜的大军,早已在横塘村一带山区穷搜敌踪,不可能赶回来了。
  城中安静,仅概略感觉到一些紧张气氛。
  从厂储门利用卧龙山的山麓接近满城,比从水东门接近远了很多,但安全性要增加数倍,所经处接近府街卫重地隐身的地方很多,满城的警戒重点放在东面,从东面潜入困难重重。
  在北门附近,接应的人罗叔前来会合。韦家昌替众人引见,众人这才知道这位扮跛子的老前辈,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江湖俊杰中州罗杰,天外流云的绰号宇内闻名。老人家在府城侦查多日,可说对情势了如指掌,将重要消息相告后,立即动手。
  这是一场耐心。毅力。机智。体能的艰苦考验,虽有天外流云引导,也花了一个更次透过外围第一道防御警戒网。有些小街皆是用爬行术偷越的,在街上不能公然走动,走屋顶更易被暗处的监视哨发现。有几次他们在巡逻队的近旁通过,几乎被伏哨所发现,有次在前面探进的韦家昌与魏真几乎与一组伏哨劈面相撞,幸好伏哨中有一位仁兄咳了一声,才让他俩先一刹那发现及时隐身,花了不少工夫绕道而过。那些江湖朋友惯常使用的轻功提纵术,在这种地方根本派不上用场,任何快速的移动,皆不可能逃过伏哨锐利的眼睛,反而是最原始的缓慢爬行,能先一步发现地势限制视界的伏哨位置。
  终于,他们从西北角进入满城。
  满城的第一道警戒网,是由王梦煜的锐健营负责的,警戒极为严密,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丈六高的护墙分布,范围包括守备府外围的校场。草料场。仓房。廊房等等。这一道警威网,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
  再往里走,反而安全了,因为旗人并不完全信任王梦煜的官兵,也不愿与汉人多接触,所以仅由旗人统率府辖的高手巡捕负责,人数有限。
  满城各处皆在大兴土木,显示出日后将有大批的旗人到来。征用的丁夫白天来,天黑离开。因此,不啻替入侵的人提供藏匿之所。
  留守满城的旗兵仅有三四百人,由一名佐领指挥。守备府前的旗斗上,有两名箭手居高临下监视。巡哨每三人为一组,佩刀挟枪拥盾。警卫则两人为一组,府前共有三组之多。这就是内围的第一重警戒网,其实并不算森严,两年多以来,从来就没有任何刺客能到达这一道警网,旗兵们有欠警觉,乃是意料中事。
  第二重警网,是各处卫所的警卫,他们各司其地,各有范围。第三重是大牢的守卫,警戒比较森严。最内层第四重警网是狱中的囚门看守,由狱卒担任。重囚另派有人把守,挟有匣弩和刽刀,万一来不及开锁启门决囚,就用匣弩从小窗将囚犯射死。
  子正,三更起更,六个黑影接近了大牢。
  大牢的前面有司狱卫门,签押房渺无人迹,通向狱室的走道悬着明亮的灯笼。再往后,便是囚车的大铁门,门上方那只狴犴图案狰狞可怖,门外的两名警卫也像貌狰狞,身材魁梧。
  狱门夜间是严禁开启的。即使是里面狱卒房的人想外出也决不通融,二十斤重的大铁锁钥匙在司狱手中,任何人也无法私自开启,司狱大人白天才前来办理公务。
  卫门前的两个警卫没留意屋顶,两人一左一右往复走动,以免打瞌睡。刚在中间会合交谈了两句话分开走不了两步,祸从天降。
  一根套索套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向上拉。另一个黑影自天而降奇准地勒住了另一人的脖子滚倒在地,一滚之下,脖子立折。
  两名警卫的脖子都断了,被放在阶上用三脚木柱撑住,不走过很难发现是死人。子正的巡逻刚过去不久,下一班巡逻到来得等半个时辰,这期间不怕被巡逻发现。
  袭击的人是韦家昌和罗叔,熟练地将三脚高架撑妥,将人绑在支架上,屋上的四个人随后飘落,大胆地不派人把守,从偏门进入,分组越过签押房。
  堂后的走道长有五丈,灯光明亮。两侧是厚厚的砖墙,前面的监狱却是巨石垒砌成的。
  韦家昌伏在堂口旁,从背上取下罗叔早些天准备停当的布袋先在自己前面洒上一些矿粉,再打开袋口,放出两条五尺长的赤练蛇,和十余条两尺长五彩斑的毒蛇。
  蛇被矿粉一熏,便快速地前窜,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滑行时沙沙有声。
  两个牢门守卫起初并未发现等蛇群接近至两丈内,方大吃一惊。大概这些旗人生长在长白山区,很少见过蛇,在南方大概对蛇怀有先天上的恐惧,惊得手忙脚乱。起初,两人惊惶的左右闪避,忘了拔刀杀蛇。最后蛇窜抵狱门,无法再进,便开始八方游窜。
  人怕蛇蛇也怕人,人和蛇一接触立时大乱。两警卫心一慌,一跳两丈,再回身拔刀壮胆,有些人看到蛇,手脚都会发软。
  韦家昌首先现身惊出,三丈距离一闪即至,人到剑到手下绝情,匕首一挥,便将一名警卫的咽候割断。罗叔也同时到达,一掌劈破了另一名警卫的头颅,左手似钩勒住脖子猛压。
  两位姑娘到了,立即超越,在狱门左右一分。
  罗叔丢下尸体到了门前,从怀中掏出两根铁线,用手拗弯成套钩。这种把门大将军需用两根钥匙同时开启,老人家早有准备对开锁有专精。
  这期间,杜叔。范叔已换了两警卫的装束,剥光了尸体拖至堂后的暗角掩藏。
  一切曾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罗叔仅费了片刻工夫,便将大将军锁撬开了,一打手式,铁门徐徐滑动。韦家昌取下一盏灯笼给罗叔,突然用纯熟的满语大声叫:“里面准当值?马佳大人前来查囚,开门了!”
  “呛呛呛!”他用开了的大将军锁叩铁门。
  里面传出脚步声,门上的小方格窗拉开了。
  韦家昌穿的是旗装,头上居然有一顶带翎官帽。罗叔则是随从打扮,扮警卫的杜叔。范叔傍近而立,也挡住灯光了,面貌因背光而看不真切。
  “开门!快!”扮随从的罗叔也用满语叱喝催促。
  铁门里面加了杠,开了外面的锁仍然无法进入。里面的人大概被催急了,反正已看到外面的警卫,大概警觉心也不够,平日闲散惯了,两个人立即取下铁杠,拉开沉重的狱门。
  韦家昌跨入,立即伸手点中右面那人的心坎大穴,用上了点穴术手下绝情。罗叔更简单,一把扣住左面那人的咽喉,咽喉应手破裂,叫不出声音。
  进了门,右首是狱卒的寝室,左面是探监人的三间看守所,两列囚房,就在走廊的尽头。
  死四室在右面的甬道后方,须前行两文到达甬道口方可看到。各处都有灯火,死囚室一带特别明亮。
  韦家昌示意杜叔留下,守住狱门,大踏步往前走。到达甬道口,转头便看到死因牢的五间铁栅,每一栅皆有一名佩刀挟匣弩的狱卒把守。
  说快真快,五头疯虎突然发威,韦家昌一跃三丈,半空中双手齐扬,满天花雨洒金钱,两串洪武钱共两百枚之多,如暴雨般呼啸而出。
  罗叔用的是星形镖,这玩意更歹毒。两位姑娘用飞刀,刀发如电闪。范叔两手齐发小飞叉,他的绰号本来就叫飞叉将范继辰。
  甬道窄小,五名高手狱卒色的确身手了得,中了暗器之后,五个人仍有两个射出弩箭,每匣五矢,威力惊人。
  金保姑娘首先遭殃,被射在大砖地面反跳的一枚劲弩,贯穿左上臂外侧,划破了一条血槽,血染衣袖。
  范继辰的右腿外侧,也裂了一条血缝。
  魏真快速地逐室查看,每室囚有两个人。最后一室是两个女的,衣裙脏乱蓬头垢面不成人形。
  死囚们都惊醒了,一个个神色茫然。
  “娘娘……。”魏真哭泣着狂叫。
  “钥匙在刽子手身上,快!”韦家昌急叫,在另一名刽子手身上搜寻钥匙。
  “贤侄,你不能救他们。”罗叔伸手相阻。
  “不!要把他们……。”
  “他们出不去……。”
  “他们反正是死,让他们拚……。”
  “你疯了?你看他们有那一个是完整的?他们想爬出去也势不可能。不把他们放出去,他们还可以多活一些时日,出去绝对活不到天亮你能找个乾坤袋把他们全装走吗?你不是救他们,而是害他们。”
  “这……。”
  “你今晚怎么不够冷静了?”
  韦家昌叹息一声,只好罢手。罗叔说得不错,里面的死囚都已经醒了,但一个个有如痴呆的人,而且一个个骨瘦如柴,浑身血污双目痴呆,有些根本就不曾移动过,仅用无神的双目,注视着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
  他听到哭泣声,苦笑一声,向最后一间囚室走去。
  两位姑娘扶着坐在草席上的一个妇人,不住哭泣着叫着娘娘。
  他怔住了,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据他所知,王妃冲天凤年仅二十余,号称江西第一美人;马上可开五五弓左右射,马前无三合之将,轻功之佳无与伦比,可从马上跃三丈外登狂奔中的神驹。而现在他所看到的,是一个脸无四两肉。干枯憔悴的老妇人,深陷的眼眶中,嵌着一双布满青紫色的筋络的眼珠,披散的短发像干枯的秋草。
  “娘娘!奴婢罪该万死……。”魏算的哭叫声令人心碎。
  “背她走吧,不能再耽误了!”他大声说,感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了,僵硬了。
  “我……我不能跟……跟你们走。”彭妃用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已经油……油尽灯枯,让……让我轰轰烈烈地死。我……我要让天……天下人知……知道我是为国而死的,我不要死在荒……荒山上让……让天下人耻笑,瞬生而死。”
  “娘娘……。”
  “真妹妹,勇敢些,你不要听我……我的话了?继辰。”
  “臣在……。”范继辰跪下了,泣不成声,泪下如雨。
  “叫他们走。”
  “娘娘……。”
  “文信国公不是说过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彭妃似乎有了些少生气语音也清晰了些:“我如果跟你们走,最多只能活十天半月,而汀州恐怕将有上千人遭受屠杀,值得吗?继辰,我命令你带他们走。”
  “娘娘……。”金保抱住彭妃狂号。
  “保妹妹,去……去投……投奔国姓爷。”彭妃的气息又转弱了:“当初,我……我们就……就该前往福州会师的,在山区等待,不……不啻坐以待毙。走……走吧……。”
  把守狱门的杜叔匆匆奔人,急叫:“我听到远处有喝问声,可能有巡哨过来了,怎么还不走?”
  “娘娘不肯走。”天外流云罗叔苦笑:“再拖下去,咱们全得留在这儿。”
  “我命令你们走!”王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两倍:“不然我立即嚼舌自尽。”
  “娘娘……。”
  “走!快走!”彭妃从怀中掏出一团布帛:“这是我的血书遗命,告诉我们的人,告诉我们的子孙,永不屈服,永不投降,不忘国仇家恨。你们还不走吗?”
  “娘娘,奴……奴婢遵……遵命。”
  两位姑娘哭叫着叩首:“娘娘保重,娘娘保……保重……。”
  众人跪下叩拜,韦家昌和天外流云并未下跪,退至一旁默默转身外顾。
  两人最后离开,在狱门旁狱卒的尸体上,韦家昌取过死尸的佩刀,剥掉衣袍丢帽,露出里面的暗青色长袍,左手握着连销佩刀走出门外。
  “贤侄,你有何感觉?”天外流云低声问。
  “她是个很了不起,很勇敢的女人。”韦家昌心情沉重地说:“虽则我憎恨朱家的人,但我尊敬她。大明皇朝那些龙子龙孙中,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出息,她是唯一的例外,朱家如果多几个像她一样的人,七千万大汉子孙,怎会被不足二十万的鞑虏所征服?”
  旗人把自己称为满清,但汉人皆把他们叫成鞑虏,也把蒙古人称为鞑虏,很多人还分不清满人和蒙人。入关的所谓八旗兵,其实有二十四旗,即满州八旗,蒙军八旗。汉军八旗。汉军八旗都是早年逃亡关外或被遗留在辽东的汉人所组成。后来的绿营,却以中原汉人为主。真正替满人夺得江山的人,该是汉军八旗和那些贰臣汉奸,像吴三桂。洪承畴。耿精忠。尚可喜等等。没有这些汉奸,二十万满州人决不可能征服七千万汉人。
  “现在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天外流云叹息着说:“你打算出海吗?”
  “不必了,回白山黑水与家父并肩作战,这里事了就动身北返。汉奸太多,实在令人看了伤心。”
  四个人出来了,一个个泪眼模糊;两位姑娘更是相掺相扶,摇摇欲倒,泣不成声。
  “诸位,准备厮杀吧。”韦家昌硬起心肠沉声叮咛:“咱们进来困难,出去更困难。请千万要记住,不要被悲愤冲昏了灵智,能否平安突围,得看咱们是否能冷静互助合作,一步走错,付出的代价将是自己的生命。现在,诸位是否冷静得可以行动了?”
  “时不我留,走吧!”天外流云领先便走。
  距司狱卫的半掩倒门还有十余步。便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惊叫,有人接着用满语大声呼喝。
  “糟!”韦家昌低叫:“死警卫被发现了。”
  锣声乍起,号角声接着划空而过。
  韦家昌首先冲出,看到十余名黑影,劈面碰上了。一声暴叱,他拔刀前冲,快的令人目眩,刀风怒啸中,着肉声随之而起,惨叫声随发。
  他劈翻两个人,后面的天外流云立即超越,但不向前攻击,却向侧方探隙出手,拐杖一点一拂,两名旗兵一肋现孔,一头裂。
  两位姑娘从中间穿越,双剑齐发。
  范继辰与杜叔则从右侧冲过,掩护两位姑娘的侧翼,双剑交叉搏击剑到人倒。
  出其不意突击,宛若虎入羊群,十余名旗兵有一半来不及拔刀便被歼,眨眼间屠杀大半。三冲错然后分张。席卷,血肉横飞。
  韦家昌用飞钱击杀最后两个逃命的人,喝声走!向东南角尚未完工的楼房暗影飞掠而走。
  有些地方已出现火把的光芒,四面八方皆响起号角声,呐喊声四起,整座满城在沸腾之中。
  六个人全力飞奔,根本不理会三三两两奔窜的警卫除非劈面遭遇,不然决不出手。
  他们必须以快速的行动,争取时间与空间,连续三次冲破小队旗兵的拦截网,果真如韦家昌所料三组鸳鸯阵出其不意的交叉攻击,黑暗中那些旗兵本来就有点惊慌失措,应付猛烈的攻击力不从心,在四剑一刀一杖的疯狂轰击下溃不成军根本无法缠住他们。
  冲抵丈六高的城墙,墙头的三十余名旗兵正在奔跑列阵,还没发现入侵的人已到达城下。
  韦家昌在二十步外便用上了轻功绝学流光遁影,快得仅可看到淡淡的青影远去,远在丈外便腾空扶摇直上,鬼形似的登上堞口。
  两名旗兵突然发现人影出现大吃一惊,刚将枪举起,刀光已破空疾下。
  天外流云五个人已有点脱力,从登城的石级急开,立即加入厮杀。
  “我先下,快!”韦家昌急叫。向城外飘降。在稍远处的旗兵奔近之前,六个人已消失在城下的街巷中。
  满城外围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是王梦煜手下的精锐防守区,要不是大部分精锐已随王梦煜离城,想突破这道警网极不容易。
  精力耗损甚巨,除了韦家昌与天外流云,其他四人已无法飞檐走壁越屋面走,只能沿街巷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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