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境内的芦茅山头,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站立着一位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的叫化子,露着一只左手臂,金晃晃的十分惹眼,站在那里纵眼四下眺望。
此人非别,正是不久以前,和秦凌筠分手的铜臂丐。
铜臂丐日夜兼程,沿途没有稍作停歇,费了若干时日,才赶到了芦茅山。
铜臂丐赶到芦茅山之后,足足寻找了两昼夜,就找不到三眼神婆所居住的水帘洞。
第三天,他吃完了自己所带的干粮,抛掉空了的酒葫芦,站在大石头上发愣。
他明明记得当初三眼神婆亲自说过,到芦茅山,自然就可以找得到水帘洞,可是,他寻找了两昼夜,不但是水帘洞,连一点瀑布也没有看见,仿佛在芦茅山上连一点山泉都没有,这水帘洞从何找起?
铜臂丐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忽然他灵机一动,一仰头,提足丹田一口真气,朗声喝叫道:“三眼神婆!三眼神婆!”
他这样大声一叫,霎时间,引起山间回音四起,一阵阵如同潮水涌来,而且历久不停,一直传送到很远,很远。
铜臂丐心里暗忖道:“只要三眼神婆在这个山中,相信她一定可以听得到。”
他开始坐在大石上,静静地等着反应!但是,过了约有一盏热茶的光景,依然没有任何一点反应,芦茅山出奇的静,没有一点别的声音,在这岗峦起伏的群山环抱里,只有唯一使人能感受到的,就是寒冷,就如同无数的钢针,在浑身刺扎。
铜臂丐摸了摸身上的破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再向另外一个山头走去,突然他发现在很远的下面,有一个人影,正向山上走来。
铜臂丐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爬起来,立即就准备迎下去。因为他想得到,在芦茅山这样荒凉的山上,还有谁会到这里来?何况芦茅山又是三眼神婆的居处,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捋虎须,来人必定是三眼神婆无疑。
就在他很兴奋地跃下大石头的那一刹,他又停下身形,站在那里留神向下面看去,原来下面来的人,并不是三眼神婆,虽然两下距离还远,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楚所着的衣衫是什么颜色,但是,有一点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那就是:来人是一位身着宽袍大袖的男人。
铜臂丐心思缜密,他立刻想到这人能有胆量到芦茅山上来,必定不是等闲的人物,但是,此人到芦茅山来,意欲何为?
他心里如此一动,立即一掩身,向大石旁边一伏,先遮住自己的身体,再凝神向来人看去。
果然不出铜臂丐所料,来人身手超凡,极其神速,在这样坎坷的芦茅山上,他在举步之间,却是那样的从容,而且,衣袂飘拂之间,起落都在三丈开外,不消多久,已经来到铜臂丐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仿佛在留神四下打量。
这时候,铜臂丐可把来人看清楚了。一把银白的胡须,飘洒在胸前,一身黄袍,轻飘飘地穿在身上,可是一点也没有寒意,满脸红润,站在那里真有飘飘欲仙之概。只可惜的是他一对眉锋,浓凝着一股杀气,而且,两只眼睛转动之间,炯炯有奇光摄人心神。
铜臂丐看到这个黄袍银须老人,当时觉得好生面熟,仿佛就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他不起。转身再一思索,恍然大悟,心里暗自忖道:“对了!我第二次夜探红柳湖的时候,曾经发现他住在红柳湖,和千面狐卞玉混在一起,而且看千面狐对他执礼甚恭,不用说,他与千面狐都是一丘之貉。但是,奇怪他到此地来做什么?”
铜臂丐当时很想站起来,近前去问个明白。但是,铜臂丐他不愧是个老江湖,这个念头刚起,立即就在心里警告自己:“此人所以被千面狐所恭敬,一定有他独到之处,就凭方才上山的身法看来,那一身功力应该不在我之下,说不定还是超过我,我又何必去撩惹于他?何况我此行主要的是来找三眼神婆,说明虞慕琴姑娘的下落,事情又是这么急,不要去节外生枝,耽搁时间!”
铜臂丐如此思之再三,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等待着这个黄袍老人过去之后,他再来慢慢地寻找三眼神婆的住地水帘洞!
没有料到铜臂丐这样想法还没有停止,忽然听到微微地衣袂飘风的声音掠过头上,他抬头一看,那黄袍老人稳稳当当地站在面前不远,双眼凝神,注视着铜臂丐。
铜臂丐既然成心不惹麻烦,便索性垂下眼皮,靠在大石上,打起盹来了。
那黄袍老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沉重地问道:“老朋友!假装打什么盹?老夫有话问你!”
铜臂丐坐在那里依旧不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话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黄袍老人问道:“你在芦茅山如此独自逍遥,对于此地的情形,一定非常熟悉,你可知道水帘洞在什么地方!”
铜臂丐一听“水帘洞”三个字,心里真是意外的一惊,当时竟忍不住脱口说道:“什么?你也是找水帘洞?”
黄袍老人随即“咦”了一声,立即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是来找水帘洞的!你是什么人?你来找水帘洞做什么?你与三眼神婆有什么关连?”
他这样一连串的追问,而且人也向前逼近了两步,铜臂丐当时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翻着眼睛问道:“请问你是何人?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何事?”
他这样一起身,一问话,很自然地从他那破衣袖当中,露出了金晃晃的手臂,那黄袍老人一眼瞥见那只铜臂,微微地一怔,但是,他立刻就纵声呵呵大笑,拂着胸前银髯,点着头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呀!在红柳湖老夫曾经听到卞玉说过,你偷偷摸摸前去浮庄,存心捣乱,又不敢真刀真枪的和人家对招,真是丢你师父的脸。”
一说到铜臂丐丢师父的人,他就急了,抢着分辩道:“那是千面狐一面之词,若是说明真相,倒是他那张脸,无地可放。”
黄袍老人呵呵笑道:“老夫在红柳湖备受卞庄主的敬重,今天遇到了他的对头,自然也应该助一臂之力,将你捉起来,送给卞玉自己处置!”
铜臂丐一听,这老儿好大的口气?简直将铜臂丐视若无物!他也觉得好笑,当时说道:“千面狐是个无恶不作的人,你居然要为虎作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凭你这几句话就够了!本来我是不想多惹是非,既然你这样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样能把我送到千面狐那里去邀功请赏!”
铜臂丐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也暗自运行功力,提神戒备,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头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那黄袍老人说道:“你要看我老人家怎么样拿你?好!你看着!我是这样的拿你!”
这一声“拿你”刚一出口,只见他迈步上前,身上的黄袍突然鼓动起来,右手一伸,箕张作势,朝着铜臂丐的左肩头抓将下来。
这样一抓,只是普普通通一招大擒拿法,丝毫没有特殊之处。
铜臂丐是何许人?他知道这位黄袍老人,绝不会这样平易地攻来一招,在这一招的后面,一定藏着有奥妙的变化。
他当时沉着不动,眼看黄袍老人的右手,直落而来。
铜臂丐直到那箕张的手掌,距离他的左肩,还不到两三尺的时候,还没有瞧出这一招的变化,他便一左肩,随而一挫腰,柱腿盘旋,使一个扑地大旋风,让开这一招,然后随着这样一旋一让,退步挺身收腿,突变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踢出一招“鸡心腿”!
拳经上有句话说是:“鸡心出了现,百物俱不见”,鸡心腿是最厉害的一种腿法,抬脚至心口,然后笔直一条线踢出去,可以颓碑裂石。铜臂丐成心使这位黄袍老人知道厉害,才这样借势踢出一脚!
那黄袍老人果然是识货的,他看见这样疾如闪电的一腿踢来,叫了一声“踢得好!”
他闪让已经是来不及了,突然只见他一吸胸腹,随着左手虚空向边旁一拉,右手骈指如剑,直削下去!
铜臂丐这一招“鸡心腿”,满以为黄袍老人至少也要被腿风扫中,没有料到,眼见得脚尖已经踢到心窝,忽然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他这笔直的脚尖,硬拉开两三寸,他如此一失准头,随着身形一个晃动,就要站立不稳,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锐利的劲道削向“三阴交”而来。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铜臂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问武功堪与当今武林第一流的高手相抗衡,而且对于各家武功,都有所了解,还没有听说过,在一掌之下,能有这么大的吸力,将他的“鸡心腿”吸偏两三寸之差。
一时间,他也没有工夫思虑,右腿功力一撤,猛地从左侧一抽而回,饶他收招很快,但是,仍然被指风扫及脚踵,只听得“唰”地一声,那一只破草鞋,就如同弹丸脱弦一样,飞开七八丈外。
铜臂丐也不仅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他很明白,如果方才那一指削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皮开肉绽,骨折筋断。
但是,铜臂丐自出道以来,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一股热血上涌,使他那油垢满布的脸上,也泛出一层红晕。他落脚定身,稳下桩步之后,收敛住心神,再看那黄袍老人,站在那里,并没有进一步攻招的意思。铜臂丐沉声问道:“老头儿!你是谁?”
那黄袍老人呵呵笑道:“你要知道老夫是谁,将你送到红柳湖,交到千面狐的手里,你去问他好了!”
说着话,他又掀袍迈步,向这边逼过来,铜臂丐冷冷地哼了一声,探手怀中,取出两条金蛇飞矢,握在手里。
黄袍老人一眼瞥见,立即摇手说道:“叫化子!你休要这么没有出息,还没有三招,你就亮出杀手锏,我记得你师父在日,生平很少使用这玩意儿!你怎么不能保有你师父的那股豪气?你这条‘飞蛇金矢’如果击人不中,你叫化子尚有何说?”
铜臂丐冷笑道:“老儿!你有本领躲开我这条‘金蛇飞矢’,叫化子这条命少不得送给你。如果你躲不了,我看看你这张利口尚有何说?”
黄袍老人呵呵笑道:“来吧!叫化子!我倒要领教领教,昔日名满武林的‘金蛇飞矢’,究竟厉害到何种地步。”
铜臂丐用梅花指攥住“金蛇飞矢”,将全身功力都贯注到一条右臂之上,一双眼神紧紧地盯住黄袍老人的身上,但见这时候黄袍老人全身黄袍鼓动不已,就如同波浪一样,源源地起伏不停。
铜臂丐心里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这位黄袍老人内力已经修练到这种地步,他手中攥捏的“金蛇飞矢”,就小心地不敢轻易出手,他知道,如果一击之下,不能击中要害,必然将引起对方强烈无比的反击。
正是如此僵持不下,紧张万分的时候,突然一阵尖啸,仿佛是起自脚底,声如裂帛,震得群山回应!
铜臂丐和那位黄袍老人同时腾身撤步,闪开五尺以上,两个人都朝下面看去,只见三丈开外,一丛乱石之中,嗖地射起一条人影,就在半空中一个翻腾,如同流星赶月一般,向这边疾射过来。
人影一落,正好落在两人当中,只见此人身高还不足五尺,比铜臂丐还要矮上一截,穿着一身十分华丽的衣服,若不是颏下长着一撮花白山羊小胡子,看上去就像是儿童一般。
这人落定之后,仰起头来,向两旁看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宛如蛙鸣,十分难听。
他笑了一阵之后,捻着那一撮山羊胡子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位呀!黄山炼气士司马蓝,金臂丐的徒弟铜臂丐,你们跑到芦茅山来打架,对我们来讲,简直是上门欺人嘛!”
铜臂丐一听原来黄袍老人是炼气士司马蓝,难怪他的内力有如此深厚,但是,眼前这个矮老头认得他,铜臂丐却认不出这个矮老头是谁!
司马蓝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三眼神婆的什么人?三眼神婆她在何处?”
那矮老头忽然点点头,望了司马蓝一眼,一言不发,如此瞪了一会,却又转向铜臂丐问道:“你也是来找,三眼神婆的么?”
铜臂丐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是从千里迢迢之外,特地赶来找三眼神婆有要事相告!”
那矮老头仰着头呵呵地笑道:“妙啊!芦茅山水帘洞从来没有客人来访,今天一来居然就是两位,难得呀!请!请!请随我到水帘洞里款待你们二位。”
炼气士司马蓝停住脚,缓缓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能代表三眼神婆她邀请宾客么?”
那矮老头笑道:“请到水帘洞中,少不得要向二位奉告。”
说着话,就转身向原来那堆乱石走去,司马蓝看了铜臂丐一眼,昂然迈步,随着那矮老头的身后走过去,铜臂丐揣起“金蛇飞矢”,也随在身后,向这边走过来。
来到这一堆乱石,绕过了一个弯,才发觉到有一个洞口,那矮老头朝着洞口走进去,司马蓝略略停了一下,也就随着进去,铜臂丐也是毫不犹疑地随了进去。
这个石洞黑得怕人,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铜臂丐运足眼神,还能看得清楚,倒是这个石洞里面十分平滑,没有起伏不平,或长短不一的石乳,一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默默地走了半晌,渐渐地,有轰轰雷动的声音,响在耳畔,而且愈向前走,声音愈大,到后来简直就是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震得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
司马蓝突然上来一步,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抓向那矮老头儿的肩膀,厉声叱喝:“你要将老夫带到哪里去?”
那矮老头不知道用一种什么身法,一晃身,不但是闪开了司马蓝的手掌,而且霎时间就失去了踪迹,这时候只听得一阵蛙鸣样的大笑,冲破了那轰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一阵乱鸣。
司马蓝不再讲话了,他一掩身,靠在石壁上,凝神不动。
铜臂丐站在那里,提足丹田真气喝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芦茅山冒充三眼神婆的手下,愚弄她的宾客?”
铜臂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那矮老头说道:“芦茅山从不知‘愚弄’二字,你们两个人如果真的诚心来见三眼神婆,没有其他恶意,便放胆一直向前走,到有瀑布的尽头,穿过瀑布,就是水帘洞。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心存歹意,趁早回头,免得丧身此间。”
铜臂丐一句话也不说,昂然迈开大步,一直向前走过去。
司马蓝迟疑了一下,也就向前走去。
这时候,那矮老头又说话了:“司马蓝!你如果是为了那本‘炼气秘笈’而来水帘洞寻事,我劝你还是及早回头的好!”
这位黄山白云谷的炼气士,真是深沉得很,他停下脚步,微微地顿了一下,便朗声说道:“不错!我正是为那本‘炼气秘笈’而来,但是,我没有成心寻事,我只是要问问三眼神婆,这本秘笈何时才能还我,存心立意,都不算恶,我又何必回头?”
司马蓝这样说着话,人还是向前走过去,那矮老头的声音寂然了!
这两个人如此一前一后,走了一阵,转了几个弯之后,突然眼前一亮,这个石洞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断壑悬岩,相隔约六丈阔的对面,有一道瀑布,从很高的上面,倾泻而下,直冲到壑底,那如雷的响声,正是从那空洞的壑底传出来的。
铜臂丐抬头朝上一看,只见天如一线,只有一抹湛蓝,阳光照不到壑内,再运用目力朝那瀑布望去,果然,有一个隐隐的洞口。当时他毫不思考地,一垫脚,化身“紫燕穿帘”向对面瀑布穿身过去,顿时觉得一阵清凉,灯光耀眼。原来是他已经置身在一间很大的石洞中,三眼神婆和那位矮老头,分东西两边坐在那里。
铜臂丐当时拱了拱手,说道:“三眼神婆!我今天是来赴约的,虞慕琴姑娘的下落,我已经找到了,今天我特地前来跟你对质。”
三眼神婆脸色十分沉重,点了点头,转而向铜臂丐身后说道:“司马蓝!你呢?”
司马蓝敢情也随着铜臂丐进到这水帘洞之内,他摸着胸前那一大把白胡须,十分平静地说道:“三眼神婆!当年你在启云谷盗走了我的‘炼气秘笈’……”
三眼神婆呵呵大笑说道:“司马蓝!你这个‘盗’字用得不太恰当!难道你不知道当年我和你师父所赌的那一点东道吗?”
司马蓝毫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我师父当年曾经在黄山白云谷和你较量一十八掌,拍碎了十八块青石,后来在最后二掌上,未能控制住内力,将青石拍成碎粉,输了你一掌。”
三眼神婆说道:“对了!你师父输了那一掌!是有东道的,他是输给我那本‘炼气秘笈’……”
司马蓝抢着说道:“三眼神婆!你是有名人物,你不能说谎话!”
三眼神婆呵呵笑道:“司马蓝!你说话可要小心一点,我三眼神婆岂是说谎话的人?你师父输了东道,不肯承认,退到白云谷,避不见面,于是……”
坐在一旁的矮老头笑嘻嘻地说道:“为了给你师父一点薄惩,那本秘笈是我从白云谷取来的。司马蓝!我告诉你,水帘洞广集武林各门各派的不传之秘,都是取之有因,可以说是取之不伤大雅,所以你这‘盗取’两个字,要慎重地考虑,才能出口。”
司马蓝翻了翻眼睛,转向那矮老头说道:“尊驾是何人?竟有这分能耐到白云谷取走我师父的秘笈!”
矮老头笑道:“你师父在临死之前,据说曾经留给你一面竹牌,上面曾画着三只眼睛,要你记住这笔仇,其实那面竹牌应该换上我的名字:水帘洞主人方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司马蓝身上震颤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又恢复了常态,站在那里平静地说道:“其实也说不上仇恨,既有东道在先,缺理的是我师父,我不会再算这些过去的老账。”
三眼神婆怪叫了一声,眼睛里闪起紫棱棱的光,锐声叫道:“司马蓝!你很讲道理!你说,你今天到这里来,到底为了什么?”
司马蓝上前走了两步,正色说道:“我虽然不记仇恨,自认缺理,但是,那本‘炼气秘笈’是我师门唯一的秘笈,不论当初如何失去,这本秘笈落在外人手里,毕竟不是道理。”
那位自称是水帘洞主的方朔说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夺回这本秘笈?”
司马蓝说道:“不是夺也不是索取!这本秘笈放在水帘洞,无甚用处,可是黄山白云谷如果没有这本秘笈,终究是难以洗刷的耻辱。况且,家师昔日输了这本秘笈,也并没有言定输给你们多少年,所以,事到如今……”
三眼神婆呵呵笑道:“我知道了!事到如今应该归还给你!”
她侧过头去,对水帘洞主人方朔说道:“我没有想到炼气一门居然出了这种怕事的人,还给他吧!当年也不过是为了一口气,其实这东西,除了藏在水帘洞的书架上,对我们又有何益?”
水帘洞主滑稽地一笑,站起身来,正待转身下位,突然听到三眼神婆一声厉叫:“恶贼可耻!”
方朔当时连身都没有转,扬手就朝石壁的一侧,隔空拍去一掌,喀嚓一声,接着轰隆隆一阵响,一阵震动,但是,就听到三眼神婆微弱地说道:“迟了!封闭洞口已经于事无补,他已经逃走了!”
方朔跳回来扶住三眼神婆,只见她满脸痛苦无限,在肩头和胸口上,各中了一支金色的箭。
方朔大惊说道:“你这是怎么的了?”
这位水帘洞的主人,自从和三眼神婆结缡以来,何曾见过三眼神婆有过这种情形。无论他平日是如何的精明,到了这个时候,也为之手足无措!
三眼神婆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将功夫练到这种火候,慢说他是存心偷袭,就是当面叫阵,他至少也接得下我十招以上……”
方朔急道:“可是这两支暗器!……”
三眼神婆气息微弱地说道:“我已经运用功力,将全身穴道闭住,你将我放到洞中风口,至少可以维持十天半月,不致死亡,十天半月之内,你要……”
她的声音已经低微得听不到了,人就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老方朔神情沉重地将三眼神婆扶着躺下,回头看到铜臂丐,他招招手说道:“化子老弟!你来照应神婆,十天半月,小心有人暗算,我去找一位神医,至迟在半个月之内铁定赶回来。”
铜臂丐看看三眼神婆身上那两支从未见过的金色小箭,不解地说道:“水帘洞难道就没有解毒的良药么?”
老方朔苦笑道:“如果三眼神婆能解的毒,她一定可以自行化解,如今她不能解,这两支金色小箭,其毒可知!”
老方朔复又摇头叹道:“使人奇怪的是,炼气门的徒辈,从不会用毒,更何况是这种罕见的剧毒?”
铜臂丐忽然大悟,跌足长叹道:“这就是了!司马蓝一定是用了千面狐的毒,才能如此!”
老方朔说道:“千面狐是谁?还是回来再谈吧!此去茅山,千里迢迢,日夜兼程,时间可贵!化子老弟!此地就一切托付于你!小心谨慎!”他说着话,就匆匆地离开水帘洞去了!
天下事情有许多误会的造成,是非常的可笑的,往往由于阴错阳差的结果,造成许多意外的局面,就如同此刻茅山之麓一样。
江上渔翁蔡一伍为了探看这一对奇怪的老夫妇,究竟在吃什么珍馐美味,是这样的秘而不宣,怕人家知道,决心去探视一番,没有想到他所看到的竟是一个可怕的景象,他所喜爱的秦凌筠娃娃,被这一对古怪的老夫妇,放在一个大蒸笼里蒸,而且是这个伛偻的老人,还准备着一坛陈年大曲,要享受他的美酒佳肴。
这个可怕的景象,给江上渔翁留下极深刻的记忆,他真不相信,在这个世间上,居然真的还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而所吃的又是他所喜爱的秦娃儿!
他当时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但是,迎头就挨了一拐杖,虽然他将拐杖震飞掉,他却中了拐杖里所藏的毒烟,一股辛辣味,使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真气失匀,功力便失掉一半。
江上渔翁心里知道不妙,他拚着最后一口真气,他要警告屋外的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
江上渔翁是冲出了犀外,他也呼喝出警告,但是,随着他也摔倒在地上,昏过去人事不知。
站在篱笆外面的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一听屋内叱喝之声,便知道事情有了恶化,正准备赶到后面去接应江上渔翁,突然又听到江上渔翁大叫“他们要吃秦娃儿!”使得他们为之愕然,一时还会意不过来这句话的用意,接着就听到“扑通”一声大震!
万博老人连忙说道:“不好!老樵守住前面,我去看看老渔!”
隔着篱笆凌空一跃,只在屋顶上微微一点,便掠到后面,果然江上渔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万博老人知道情势紧急,刻不容缓,他伸手一把抓住江上渔翁,就听得身后有人喝骂道:“可恶的东西!叫你们不要来捣乱,你们偏偏要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婆子今天非跟你拚上不可。”
万博老人也不再回头察看,抓起江上渔翁一蹬双足,呼地一阵风,向前跃开一丈多远。他将江上渔翁放在一棵树的后面,这才转过身来,只见一位枯瘪的老婆子,手里拿着一根半截拐杖,瞪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但是还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这时候雪峰樵隐也从前面跃过来,他一眼瞥见江上渔翁双眼紧闭,躺在那里,不觉意外地一急,连忙赶上前问道:“这是怎么的了?”
万博老人很镇静地说道:“看样子是中了他们的毒!老樵!你看住他,我去问问他们。”
他大踏步走过去,他这里斗脚,就听到那老婆婆喝道:“别过来!你要是过来,也会和他一样!”
万亩老人不理会她,依然是一步一步向这边走过去。
老婆婆一抬手中的半截拐杖,叱喝道:“你再向前走一步试试看!”
万博老人止下脚步,沉声说道:“方才大先生说过,他从未沾手武林一点一滴恩怨。既然如此,彼此就应该和平相处,天下没有谈不通的道理,为何你要对我的朋友,下如此毒手?这岂不是成心结怨么?”
老婆婆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同伴,无缘无故冲进我们的屋内,几乎坏了我们一件大事,你们这样存心寻衅,难道就不许我们还手么?老实说,今天幸好没有坏我们的事,要坏了我们的事,就是将你们这三条老命全留下,也赔偿不了!”
万博老人正待说话,只见那位大先生,扎着两只手的衣袖,笑嘻嘻地跑出来说道:“老婆子!别再理他们了!事情已经成功了!再有一会,他就会醒过来的!”
老婆婆念着佛说道:“阿弥陀佛!这就好了!要不然我老婆子要抱憾终生。”
这一对老夫妇,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转身向屋里走去,仿佛将万博老人这三个人都忘记了!
万博老人沉声叫道:“大先生!”
那大先生拉着老婆婆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们还不死心么?你休要逼我做赶尽杀绝的事。”
万博老人逼上前两步,沉重地说道:“大先生!我们远近无仇,而且你也不愿意结仇种怨,你不要做得这么绝情。”
大先生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万博老人指着江上渔翁说道:“我这位朋友,无故中了你们的毒,请你拿出解药来,将他救醒之后,我们才好谈别的。”
大先生呵呵笑道:“我的老伴儿刚才已经说过,你这个同伴,成心捣乱,才赏给他一阵‘脱皮烟’,要他尝尝剥皮的滋味,你放心!你那个同伴死不了,我要他活下去受罪!”
万博老人忍不住喝道:“亏你还是一位大夫,怎么会有这么毒的手段?”
大先生也喝道:“你不要这样哇哇乱叫,你这个同伴,成心破坏,几乎陷我夫妇于不仁不义之境,凭这一点,他死有余辜,如今我不让他死,已经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你要是再嚷嚷,你那个同伴,就是前车之鉴。”
万博老人怒叱道:“我的朋友何许人?我知道得清楚,他绝不会陷人于不仁不义,你们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掩饰不了你们自己的罪行。你今天如果不立即拿出解药来,你将后悔无穷。”
说到此处,他又语气一转:“只要你先将我这位朋友解开毒性,其他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谈。”
大先生叫道:“有什么好谈的?你这个老家伙,罗哩罗嗦,真是讨厌!你给我走!”
他猛地一个旋身,两只手从衣袖中疾伸而出,人向前一扑,飞快的身法抓来一招“怒探利爪”,向万博老人抓去,万博老人向旁边一侧,不退反进,右手三指攒立,疾点大先生后背。
大先生武功也极为不弱,一挺腰,先避开一击,突然很巧妙地将身一折,从这三指之下,一翻而起,人就这样半仰着身,踢上来一脚,这一招攻得很绝,也攻得很凌厉,因为脚尖所挑的地方,正是万博老人的心口。
万博老人叫声:“来得好!”
他借势一仰身,飞起右脚,照准大先生那脚的脚心踢去,这一招真正是出奇制胜,大先生人是半仰着的,自然是闪躲不开,只听得“叭”地一声,万博老人左腿一挺,向后跳动两步,稳下来站在那里,再看大先生,这一下就较出了彼此功夫的高低了,他虽然也及时地顺势向后一个倒纵,但是,却没有办法卸开那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量,人退开四五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万博老人立即赶上前,口中说道:“告罪!告罪!大先生,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雪峰樵隐叫道:“博老!小心身后!”
万博老人闻声知警,也来不及回头,随着一垫双脚,双臂一振,全力使出“奋搏扶摇”,冲天拔起三丈七八,半空一拧身形,朝一边掠过去。
只见那位老婆婆提着半截拐杖,追过来扶起大先生,两个人迅速地又退回屋帘下。
大先生摆开老婆婆的手之后,他一转身掠进屋子里去,转眼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茶碗粗细的铁筒子,捧在手里。
万博老人摇手说道:“大先生!我们实在犯不着拚死拚活!方才我也说过,我们之间不但没有冤仇,而且我们千里迢迢,就是为了来邀请你大先生,共谋一次善举,你看!我们都是活了一把年纪,即使你不答应与我们同行,我们又何致于蓄意为仇?”
大先生捧着那个粗铁筒子,沉吟了一会,回头向老婆婆道:“里面没事吧!”
老婆婆点点头,只说了一句:“不要耽搁时间,误了大事。”
大先生这才向万博老人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武功都很高,但是,我们老两口也不是好欺侮的人。要不全力对付你们,相信你们也不会那么容易离开茅山。”
他瞪着眼睛看了一会,放下手里那个大铁筒,在身上摸索了半晌,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团黑巴巴的东西,约有婴儿拳头大小,抬起手来,向万博老人那边抛来。
雪峰樵隐怕他有诈,立即掳袖出掌,正待劈出,被万博老人一把拦住,随着一扬手,将那一团黑巴巴的东西抓在手里。
可是,万博老人刚一抓到手,眉头一皱,不觉脱口说道:“好臭!”
雪峰樵隐也不觉掩住鼻子,他也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当时他生气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作弄人也有个限度!”
万博老人摇摇手说道:“老樵!你暂时不要生气,相信大先生不会作弄我们,说不定这就是他给老渔的解药!”
大先生淡淡地笑着哼一下,他说道:“不错!还算是有点见识,告诉你,看在他方才还没有坏了我们的事,才给你们解药,请你们立即离开此地,要是再有拖延,别再骂我这个做大夫的人手段太辣!”
万博老人笑笑点头道了谢,便将这一团黑巴巴,臭烘烘的药,放在江上渔翁的鼻尖前面,停了半晌,只见江上渔翁浑身一个颤动,张开嘴,震天价地打了一个大喷嚏,霍然一个翻身,坐将起来,一眼看见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跳将起来一把抓住他们两个人叫道:“酸秀才!老樵!不好了!这一对妖夫妇,把秦娃儿蒸熟了,他们要吃秦娃儿下酒!一个武林奇才,可惜被这一对妖人活生生地蒸死了!我们不能放过他们!”
雪峰樵隐虽然为人非常沉稳,但是,师徒情谊有如父子,一听江上渔翁如此一说,再也沉不住气了,脸上颜色一变,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一挥大袖,大踏步向前走过去。
万博老人紧赶两步,伸手拦住雪峰樵隐说道:“老樵!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这中间难保没有误会之处!”
江上渔翁早就嚷着道:“什么没有弄清楚?我老渔亲眼看到秦娃儿被装在大木桶里,只露了个头在外面,放在灶上用火蒸,这还有什么误会,好好地一个人,放在蒸笼里蒸,这算什么?”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这位大先生怪癖不通人情,都是实事,但是,还不致狠毒到吃人的地步,这中间一定有原因。”
江上渔翁顿足说道:“酸秀才!你真是又犯了酸了!无论什么原因,他用木桶蒸秦娃儿,是千真万确的,而且,他为什么要挖出陈年好酒?他为什么不要人家看?做贼心虚,已经十分明显。而且那老婆子不声不响给我兜头一棍,毒倒我老渔,这个仇也放它不下。”
江上渔翁正在如此大声喝叫,那老婆婆从屋里伸出头来看了一下,叱道:“解药已经给你们啦!人也复元了!你们还不走,还留在此地吵闹,真的要找死不成?”
江上渔翁大喝道:“我们走?走到哪里去?仇还没有报,我就这样轻易地走么?”
他说着话,就朝着屋子这边走过来,雪峰樵隐也随着过来问道:“方才我这位老友说到,你们屋里有一个年轻人……”
那老婆婆突然一声厉喝,端起先前那根大铁筒:“你们站住!我道你们是谁,原来是灰狼丁八一伙的,怪不得你们来得这么凑巧,我今天可饶你不得。”
就在这时候,从屋里飘出来一阵酒香,引人垂涎,江上渔翁叫道:“怎么样?他们现在开酒了,再过一会,连个全尸都抢不到,老樵!咱们一齐上,我来对付这个老妖婆,你去抢人要紧!”
他“唰”地一下,从背上取下钓竿,就向前冲过去。
万博老人急得只有叫道:“老渔!要小心!”
言犹未了,只见那老婆婆一抬手,哗哗哗一连三拨,就如同是一蓬轻烟一样,疾风骤雨般地飞来三阵箭雨,对准江上渔翁飞来。
江上渔翁呵呵一笑,不屑地说道:“就只有这点伎俩?这回你逞不了能了!”
他站下脚步,就凭着右手一根钓竿,左挥右舞,将一根钓竿舞得满天竿影,只听得一阵嗤嗤嘶嘶之声不绝,那三拨箭雨,都被震飞得无影无踪。
江上渔翁收住钓竿,正欲上前,只见那老婆婆又一抬大铁筒,哗地一阵,飞来一片水光,在水光里,又有许多星星闪闪,盖来一大片,就像是一张大鱼网一样,朝着江上渔翁的当顶罩将下来。
江上渔翁冷哼一声,不屑地一拂左手衣袖,扫出一阵风,正卷出一片水光,向旁边飞过去,只听得那老婆婆叱道:“你等死吧!”
她这句话刚一说出口,突然那一片水光,蓬然大震,顷刻之间,卷起一蓬橘黄色的火焰,倒卷回来,说时迟,那时快,江上渔翁的衣襟上沾着火,火舌直抽上来。
江上渔翁只好就地一滚,滚灭了身上的火,站起来,身上衣襟烧了一大片,几乎将里面的皮肉都烧着了。
那老婆婆冷冷地说道:“我这八宝铁筒,才使出两件宝贝,有胆量的你就再来试试!”
江上渔翁这时候已经七窍生烟,哪里还能受得了这种奚落?右手钓竿一甩,伸长八尺,随着一缕钓丝飞出,钓钩就像是一点寒星,飞来一招“天河独钓”,向老婆婆的头顶落下去!
江上渔翁的钓竿功夫,堪称一绝,长短远近,都可以运用自如,他这一招“天河独钓”,更是独创的奇招,那一点小小的钓钩,真可以说是变化无穷,就如同有灵性一般,那老婆婆虽然武功不弱,但是,哪里能躲过这一钓之危?眼见得钓钩落下来,随着便是钓丝缠身,束手被擒!
突然,有人大叫道:“住手!蔡老儿!你先住手!”
江上渔翁当时微微一愕,手下稍微地一停,那老婆婆已经一个倒穿身,退出几尺开外,江上渔翁索性收回钓索,回过身来看时,不觉大为惊讶地咦了一声。
江上渔翁当时一听到有人喊他“蔡老儿”,以为一定是位熟朋友,可是等他回过头来一看,只见一位身高不满五尺,长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须的矮老头,满脸滑稽的样子,江上渔翁根本不认得这个老头是什么人。
江上渔翁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谁?”
那矮老头呵呵地笑道:“我是谁?说出来你也未必就知道,你可以问问你身后那位老儿,他既然以万博自居,他应该知道我是谁?”
江上渔翁有些愕然,武林中老一辈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为何这个人没有一点印象?他回过头来,看看万博老人,只见万博老人也是微皱着眉,捻着胡须,沉吟不语。
那矮老头摆摆衣袖,向那老婆婆走过去,扬着手打招呼说道:“弟妹!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哥哥否?我那位神医老弟,可在家中?我有急事特地前来找他。”
那老婆婆还没有说话,就只见大先生从屋里走出来,卷着衣袖,光着一双手臂,也是笑呵呵地走出来,大声地说道:“老哥哥来的正是时候!快帮我挡一阵,我这茅庐之前有了麻烦,待我完成这件事,我们再好好地详谈。”
那矮老头转身指着万博老人他们说道:“你是说他们么?……”
矮老头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先生还没有回答,突然间万博老人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居住水帘洞,号称天下第一手,五十年前曾与三眼神婆出现江湖,昙花一现,立即遁迹不复出世的神……”
矮老头顿脚大叫:“不许说下面那个字!”
这时候,他又一变语气,笑嘻嘻地说道:“老朽就是方朔,万博老人果然不差,眼力记性,都是超人一等,佩服!佩服!”
万博老人这才大笑说道:“过奖!过奖!我何敢当朔老如此称呼!来!来!今日茅山幸会,待我与朔老引见两位好友!”
老方朔笑道:“江上渔翁三峡之神,雪峰樵隐中原豪杰,都是武林中响叮当的人物,还用得着介绍么?老朽虽然不曾在武林中原闯字号,对于这些有名人物,都早已闻知大名。”
大先生惊惶地说道:“原来他就是万博老人?久闻此人隐居不问世事,为何今天要到我这里来捣乱?”
老方朔笑道:“不用说,这一定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我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可以为双方担保,彼此都没有恶意。”
江上渔翁突然厉声叱喝道:“没有恶意?他为何要将我的侄儿活生生的蒸了下酒。”
老方朔此时倒变成文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瞠然地望着大先生,口中喃喃地重复说道:“活生生的人蒸了下酒?活生生的人蒸了下酒?”
大先生也站在那里发了怔,但是,霍然间,他伸手拍着老婆婆的肩头,仰面纵声狂笑,只笑得他几乎要涕泗交流,那老婆婆也捧着胸口,兀自笑个不停。
老方朔怔怔地问道:“老兄弟!你们这一对老夫妻在捣什么鬼?”
大先生只等自己笑个够,他这才指点着江上渔翁说道:“请问你!这位秦凌筠是你什么人?”
江上渔翁说道:“秦娃儿是老樵的徒弟,算起来也是我老渔的侄儿,怎么?你还不相信么?”
大先生笑道:“你知道这位秦凌筠是我的什么人?”
江上渔翁这回真是昏头胀脑,搞不清楚来由,他望了望雪峰樵隐,又望望大先生,终于他摇摇头。
大先生笑着说道:“秦凌筠小友是我们夫妇俩的大恩人,因为他对我那老婆子,可以说是有救命之恩!”
江上渔翁几乎是张口结舌,瞪着眼睛说道:“什么?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方才为什么我亲眼看到你用蒸笼蒸他呢?”
大先生闻言大笑说道:“老渔翁!这才真正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你认为我们在蒸他下酒,我们却以为你们成心前来破坏捣乱,其实我们都是为他好!”
大先生说到此处,他又指着江上渔翁说道:“老渔翁!你不要纳闷!若论这耍竿的功夫,我自知耍不过你,但是要说这医术一项,你老渔翁是一窍不通!来!来!我们不要在此尽打哑谜,请到屋里去,看看秦凌筠小友!我们之间的疑虑,自然可以一清二白!”
雪峰樵隐虽然站在一边半晌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心里对于爱徒的生死,早已经焦急如焚,只是他为人沉稳,没有急形于色而已。这时候一听到大先生请他们进屋,他也就毫不谦让,迈开大步,向屋里走去。
还有江上渔翁,也是急不可待地赶上去,因为是他发现秦凌筠被蒸的,所以,他心里多少还有点不大相信。
这一樵一渔,双双抢进茅屋之内,迎面看到一张木榻上,躺着秦凌筠,浑身脱得赤条条的,只剩下一条底裤,脸色红润,浑身酒香扑鼻。
雪峰樵隐对秦凌筠,别有一种深厚的情感,因为他当初受托于古亭师弟,知道他有一身可悲的身世,而且又像谜一样难以解开,所以,他对秦凌筠已经超过师徒之间的情感!这时候一见到这种情形,心里一阵紧张,连忙扑过去。
大先生却从他的身边抢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说道:“老樵子!你不要急!秦凌筠小友少时就要醒转过来,现在还不宜惊动于他。”
雪峰樵隐脸上微微一热,忙退后一步,拱手说道:“请问大先生!小徒是得了什么病?”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是病!是中了这个!”
他用手指拈起那三支狼头钢针,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当时都不觉脱口啊呀一声,惊呼起来!
身后的万博老人当时接着说道:“这是当年毒八狼的毒器,名字叫做狼头钢针,中人必死。大先生!秦娃娃如何会中了这种毒器?”
大先生将这三根钢针,刚刚放下,江上渔翁立即在一旁说道:“毒八狼当年大闹峨嵋的时候,被巧手书生龙玉泉独自仗剑,杀得七死一伤……”
大先生接口说道:“不错!当年龙玉泉的剑下,只剩下一头狼,那就是灰狼丁八,可惜他当年重伤不死,如今恐怕又要为你们武林带来一阵灾害了。”
于是大先生便将茅山取内丹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失声笑将起来。
江上渔翁呵呵的笑道:“大先生!你们贤夫妇不能怪我老渔鲁莽,正是你刚才所说的,我老渔对于医药一道,是一窍不通,即使是一个懂得脉理的大夫,他也不会知道,还有用蒸笼医病的道理,试想你们夫妇吞吞吐吐说话在前,莪又亲眼看见秦娃儿蒸在灶上之后,这个误会就自然引起来了!”
老婆婆也笑道:“你这位三峡之神也不要怪我老婆子那一拐杖下得狠,那时候正是秦小友的紧要关头,你这样突然冲进来,为了维护我这位小恩人的安全,我只有狠心下毒了。”
老方朔哈哈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识。好了!现在一切都不要再谈,我有一件事,要急烦老兄弟一次。”
大先生说道:“老哥哥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事自然不敢相辞。”
老方朔这时候才敛起笑容,正色说道:“我要请你立即随我前往芦茅山一趟,因为三眼神婆中了无可解救的毒箭。”
大先生这一惊非同小可,连问也不问,立即匆忙忙地去收拾小箱子,便准备立时起程。
倒是站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万博老人走过来,对老方朔拱拱手说道:“请问朔老!如今武林之中,还有谁能伤得了三眼神婆?”
老方朔叹了一口气说道:“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万博老人紧迫了寻句问道:“这人是谁?”
老方朔说道:“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
这时候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江上渔翁都意外的一惊,同时也想起不久以前所挨的那一掌。
老方朔接着说道:“我们和司马蓝这老儿的师父,有一点小过节,这老儿相隔数十年,不知如何找到了芦茅山,假貌伪善,遽下毒手,十天半月之内,如果赶不回芦茅山,三眼神婆性命垂危,幸而今天来到此地,就找到了我这位老弟……”
大先生已经从里面走出来,连忙接着说道:“老哥哥!事不宜迟,我们就不要耽搁,秦小友还有片刻就会醒来,老婆子多加照拂,恕我不能接待你们三位贵客了!”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都只有拱拱手称便,万博老人突然上前拦住大先生,却面对老方朔说道:“事情十万火急,本不应该多作延宕,但是,老朽有一句话,要趁此机会和大先生说明一下,请朔老少待。”
老方朔点点头说道:“请便!”
万博老人这才向大先生说道:“大先生!你方才说到灰狼丁八出世,你说是我们武林又要引起一些麻烦,大先生!难道这‘武林’二字,与你沾不上么?”
大先生怔怔地瞪着眼睛说道:“我从来不沾武林恩怨,亦不涉足武林,武林之事,自然与我无涉。”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大先生!你错了!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与武林脱离关系,你所说的不涉足武林,不沾武林恩怨,那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谈。”
万博老人摇摇手,止住大先生的说话,他接着说道:“大先生!你不要生气!让我说给你听,茅山抢内丹,你已经和灰狼丁八结下怨,同时你也身受秦娃儿恩惠,这恩怨二字,你怎么可以推开?再说,你这次到芦茅山医治三眼神婆,也是为了报恩,但是,你可知道,此行也与炼气士司马蓝结下了怨?司马蓝一旦知道三眼神婆是你救活的,只怕这个怨就结深了!大先生!以往的不谈,单就眼前这两件事情来看,你怎么可以不沾武林恩怨?”
大先生有些不快,他望着万博老人说道:“你是在教训老朽么?”
老方朔也皱眉说道:“万博老人!仅是这几句话要说给他听么?”
万博老人正色说道:“不!我是要向大先生说明,他没有办法能够脱离武林恩怨,也就是说,他不能脱离武林中的是非圈,因此,武林中的事,他不能不管。”
他突然提高声音,向老方朔说道:“朔老!为了救三眼神婆,你和大先生不能耽搁一刻,要赶往救人,还有数以百计的武林人士,现在也中了毒,需要人去救,难道大先生不能去救他们么?”
大先生脸色渐渐地沉重下来。
老方朔便问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被何人所伤?现在何处?”
万博老人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和大先生,他们都是中了红柳湖千面狐卞玉的毒,目前虽然无事,但是,限期一到,可以使整个武林,陷于歹人之手,那时候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就难以想象了!”
老方朔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向道:“什么?红柳湖千面狐?”
他说了这句话,便回头对大先生问遣:“老兄弟!你是不是不愿意做这种闲云野鹤呢?”
大先生叹道:“不是不愿意做闲云野鹤,而是不能做一个世外散人!万博老人的话,说的也是有道理,我是无法脱离武林恩怨的!”
老方朔连忙说道:“那么你是接受万博老人的邀请了?”
大先生抬起头来,迷惘地望着万博老人说道:“目前是不成的!三眼神婆毒重无比,命在垂危……”
万博老人连忙说道:“自然不是现在,三眼神婆的重毒岂可延宕?我是说在正月十五……”
老方朔也抢着插口说道:“正月十五!我算算看,还有二十多天,就这样吧!正月十五在哪里见?”
万博老人很兴奋地说道:“正月十五在洞庭君山,有一个约会,届时务望大先生驾临,同时还有数百人在少林寺等待着毒发而亡,也是需要大先生去着手回春!”
他说到此处,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朔老和大先生!你们当可看得出,老朽和老樵老渔,也都有这样一把年纪,而且也都是隐退山林,希望过一个与世无争的岁月!但是,我如今却在武林中奔波如此,又何尝是我的心愿?有很多事是无法使人坐视不理的啊!”
大先生点点头,他对万博老人说道:“好!我们在洞庭君山再见!”
老方朔也说道:“你说的对!有很多事是无法坐视不理的!就凭这句话,说不一定我和老伴也会前往君山一行。”
万博老人此时倒真的有些意外了,他拱手说道:“如此真是武林之福!”
老方朔和大先生匆匆地挥别了众人,踏上迢迢的路程。
这边剩下老婆婆留住万博老人他们三位,备酒治菜,老婆婆口口声声把秦凌筠称作恩人,所以对他们三个人更是十分尊重。
他们三个人一则等待秦凌筠的醒来,一则也确是有些饥饿,谢过老婆婆的好意,也就不客气地把杯论盏,开怀畅饮起来。
江上渔翁感慨地说道:“没有想到这一趟茅山之行,不但是请动大先生,而且看情形,三眼神婆还有复出的意思,看来武林之中,正义尚存,邪恶终必灭亡!”
雪峰樵隐接着说道:“灰狼丁八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大患,他居然能煽动西藏密宗的喇嘛番僧前来中土,更是一件可虑的事,但愿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够奋发上进,保持武林一份正义,武林的前途还是可喜的!”
江上渔翁说道:“我奇怪秦娃儿为何单身来到此地?还有那个冷姑娘呢?”
正说着话,那边秦凌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四肢一阵伸动,霍然一个翻身,脱口说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一抬头看到恩师和江上渔翁、万博老人坐在一起,不禁惊喜交集,恍如梦中。
他连忙跳起来,上前行礼,又发现自己赤身露体,只穿着一条内裤,大惊失色,又不觉说道:“我这是怎么的了!”
三位老人一见他这样的窘相,不觉呵呵大笑,还是老婆婆连忙将他的衣服拿来,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这才重新行礼,说道:“三位老人家怎么会来到此地?”
江上渔翁顿时笑着说道:“秦娃儿!你是怎么来到此地?”
这个意外的相逢,自然引起秦凌筠很大的喜悦,因为他发觉恩师和蔡师伯安好无恙,尤其是这一段时期的别后,实在有很多的话要叙述,于是,他们就在茅山之麓,畅述别后,一直说到月上树梢。
趁他们在互说别后,就暂时按下他们不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
又是一个云雾迷漫的早晨,在祁连山的绝谷里,一位苍白纤瘦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正沿着一条小溪流,慢慢地向前走着,山谷里的云雾很深,浓到看不清楚一丈以外的景物。
这位白衣姑娘,一步一步踏着溪边的石头,向溪流的下游走去,她的心里正默想着一封书简,这封书简是在十天以前,由大青鸟衔着送来的。
书简上是如此地写着:“雪竹!每当云雾迷漫的早晨,你便沿着这条溪流,向前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谷口的时候,你就停下来,回到你面壁的山洞。”
自从青鸟送来这封书简之后,在这十天当中,冷雪竹已经遇到两次有浓雾的早晨,她都按照恩师的指示,沿着这条小溪流,缓缓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谷口——
谷口是这条小溪流的出口,它向下倾泄,形成一个川流如注的瀑布,下面是深达十几丈的山洼,迷漫着黑呼呼的水。
冷雪竹每次走到这里,停下脚步,望了一望脚下的山洼,毫无所获地,又从谷口走回自己面壁的石洞中。
她不明白恩师要她这样走一趟,是什么用意!不过她相信一定是有用意的!不过这个用意是好是坏?她不敢乱猜。
当她每走一趟这个小溪流之后,她的心里总要忍不住这样的想:“这是不是恩师对我的另一种处罚呢?不过照她老人家送来的书简中的语气,并没有特别生气的意思!”
随着她又会想道:“恩师对我的任何处罚,都是应该的!我是不应该离开抚育我十几年的朱姨!但是!但是……除非我将来与那位不相识的表哥结为夫妇,让自己在心灵上蒙上一辈子的不贞,因为,我在心灵上,已经嫁给了秦凌筠!如果是那样,我会更对不起朱姨!”
“唉!”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觉得到祁连绝谷来,倒也很好,在这里潜心苦修,了无牵挂。
但是,是真的能了无牵挂么?父母的大仇,至今毫无眉目,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
今天,冷雪竹又从小溪流的尽头,开始向回路走去,她的心里,已经暂时忘记了这些事,而让一件新的烦恼,困惑住她。当大青鸟送她来到祁连绝谷,一并携来了应用的食物和一些用具,这些食物已经为数不多了,她将要为寻找食物而烦恼。
浓厚的云雾,带着浓厚的露水,冷雪竹的衣衫,已经渐渐地潮湿起来,她抬起迷惘的眼睛,茫无目的地朝前看去,忽然,只见前面彷佛有一星星的亮光一闪,就如同在夜空里爆出一点火花一样,在云雾中一闪即逝。
冷雪竹不觉脚下停顿下来,她心里感觉到十分奇怪,暗自忖道:“这样的绝谷里,人迹杳然,连走兽也难得见到一只,哪里来的火花?”
冷雪竹到底是聪明的姑娘,当时她心里略略一转,便立即想到:“恩师要我每当云雾浓布的早晨,就到这条小溪流畔来行走,莫非她老人家已经预知到有什么意外发生么?”
意念如此一动之际,她连忙拽裳一掠,沿着小溪,向上飞身过去。
她估计方才那一闪火花,也不过是在两三丈的距离之外,所以,当她停下身来,凝神向四下看,周围没有一点变化,仍然是那样空寂,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意外的事情发生。
冷雪竹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她便停在那里,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察看。
忽然,就在她的面前不远,相隔约有七八尺的地方,有一棵松树的根。这个树根约有一人合抱粗细,长在一堆乱石堆里,就在这棵树根的中间,长了一株绿油油的小草,这株小草只有三片叶子,只有大姆指头大小,但是,绿得十分可爱。
在这三片叶子的当中,长了一朵鲜艳的红花,就像玛瑙一样,鲜红欲滴!
冷雪竹感到奇怪,因为她明明记得,在这棵大树根上,根本没有一株小草,更没有这朵小红花。
她在这条小溪流畔,连今天已经走过三次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这株小草和这朵小红花,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冷姑娘静静地注视了一会,缓缓地向前走过去,她走得很慢,但是,七八尺的距离也很快地就走到了。她站在这株奇异的小草的旁过,只觉得这一株小草,那几片叶子,越发地绿得像翡翠,而那一朵小红花,也越发地红得透明,惹人喜爱。尤其那朵小花,彷佛闪闪欲动,含苞欲放的样子。
冷姑娘一时看得心喜,便准备伸手将这朵小花摘下来。
就在她正要伸手的瞬间,忽然有一种苍老的声音,低沉地说道:“姑娘,你不能动它!”
冷雪竹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绝壁当中,居然有人说话,更使她吃惊的是这说话的人,就在这附近,而居然她没有发觉到。
好个冷雪竹,她不忙着去看这说话的人,先退后一步,顿时意动功行,力走全身,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去,只见一位秃顶瞎眼的白须老人,穿着一身褴褛的破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面对着冷雪竹。
冷雪竹一见这样一位又瞎又老的老人,便把那戒备之意散去,很恭敬地问道:“请问老人家,这株小花为何动它不得?”
那瞎眼老人呵呵地笑了一阵,拖着凄凉的语尾,点头说道:“这株小花,有三种理由动它不得:其一,这朵小花关系你的一生,十分重要。其二,这朵小花虽然是无价之宝,目前却是奇毒无比,只要你一沾手,人花俱毁。其三,姑娘你抬起头来,再向上面看一看!”
冷雪竹此时真是惊疑参半,她怎么样也想不到这朵小花有这么奇诞的内情。她果然遵照老人的话,抬起头来向上看去,不禁脱口惊呼一声,伸手就摸向腰间的宝剑。
原来就在对面不远的地方,在一棵大树上,正蹲着一头遍体漆黑的大熊。这只大熊简直大得令人吃惊,至少也有小牯牛一般大小,一双小眼睛,正骨碌碌地射着凶猛的光棱,注视着冷雪竹姑娘。
那瞎眼老人彷佛已经知道冷姑娘的动作,摇摇手说道:“姑娘!你不必吃惊,更无须动手,这家伙它不会伤人,不过,你要是动它那朵小红花,它凶性一发,就不可收拾,到时候还是很扎手。”
冷雪竹很是惊讶,她瞪着瞎眼老人问道:“这头大黑熊,是你老人家豢养的么?”
瞎眼老人笑道:“我这样的瞎了双眼,朝不保夕的人,哪里还能豢养这种东西,它不过是天生在这里看守这棵小红花罢了!”
冷雪竹惊疑不解地问道:“天生在此地看守这朵小红花?”
瞎眼老人说道:“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凡是一个奇珍宝物,它要是生在深山旷野之中,一定会有一种灵兽来守护在一旁。”
冷雪竹望着那只庞大无比的大黑熊说道:“那么它是一只灵兽了?”
瞎眼老人笑道:“姑娘!不可以貌相,它要不是灵兽,就容不得我们这样站在这里谈话了!其实世间事有许多都是人们难得一见的,甚至于连想也想不到的!就如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碰见你!”
冷雪竹大惊说道:“你老人家是谁?你老人家在这里做什么呢?”
瞎老人脸上黯淡地说道:“我姓龙,我的名字恐怕今天武林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不过,在我年轻的时候,像姑娘这样大的年龄,武林中也曾轰传过一时的‘一龙一剑’,那‘一龙’就是我。”
冷雪竹越发惊疑地问道:“你老人家今年贵庚?”
龙老人苦笑着说道:“常言道得好:‘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我到这祁连山的时候,才不过三十七八岁,现在恍恍惚惚的约莫过了六七十年了。”
冷雪竹呀地一声,说道:“那你老人家已经是百龄高寿了?你老人家这样大的年龄,住在这样的深山绝谷做什么呢?”
龙老人苦笑道:“只为了一个约定,使我在这山中耽搁了几十年的岁月!如今人老了,也就愈发地不想动了!”
冷雪竹说道:“是和什么人有了约定,一约便是数十年?”
龙老人说道:“就是和你师父!”
冷雪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反问了一句:“是和我师父么?”
龙老人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不是飞侠女琼如的徒弟么?”
冷雪竹连忙称是,龙老人说道:“这就对了!走吧!到我居住的地方去休息一下,我们慢慢地再谈。”
冷雪竹此时的心里,真是一团糊涂,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止不住在细细地体味:“是恩师有心让我到这里来,和这姓龙的老人见面的么?为什么呢?恩师为什么不和我事先说明白呢?而且,我是到此地来受处罚的,三年面壁是一种苦刑,既是苦刑,恩师又为何要为我安排这样的会面?听这位瞎老人所说的,明明是恩师有意安排的,而且这位老人还特别说道,这朵小红花与我的一生有关,这些无头无尾的事,真是叫人如坠五里雾中。”
冷雪竹姑娘满心猜疑,随着这位龙老人的身后,一直向绝谷的另一端走去,沿途都没有说话,约莫走了一盏热茶的光景,这已经是冷雪汀所没有来过的地方,就在这一条小溪流的旁边,有一棵合抱粗细的古松,盘根错节,就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虬龙,在那里仰首向天。
龙老人来到树下,一点足,悠悠然,就从那交叉叠枝当中,直穿而上。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容易,但是,稍微打量一下,就知道那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因为那些树枝长得很密,而且松针都是密密地遮盖着,纵然有些空隙,也都是错综复杂,难得一穿到顶的,龙老人如此悠悠而上,就像是一条灵蛇一样,在那些空隙之中,几经游动,就不见了踪影,不但是游得快,而且,不带一点声息,漫说他是一个瞎眼老人,就是明眼人也不容易做得到。
冷雪竹内心已经深深地察觉到这个瞎老人的不平凡,她还正在迟疑之间,就听到龙老人在上面叫道:“姑娘!请上来吧!为了我这个瞎老人的安全,不得不将蜗居建造在这上面。”
冷雪竹果然应声而上,等她穿过那些浓密的松针和那些错综复杂的枝叉之后,她才发觉到,这棵树的上面,还真是别有天地。
原来在这棵大松树上,建造了一个老大的鸟巢,方圆足足有一丈左右,里面全铺的是松针,旁边也挂了一些简单的用具,那龙老人已经盘足坐在一角,他招呼姑娘坐下,他说道:“姑娘!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我们先坐下来谈谈,然后再来找点吃的,也算我一点招待客人的诚意!”
冷姑娘依言坐下之后,龙老人先笑着问道:“姑娘!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冷雪竹说了自己姓名之后,龙老人又接着问道:“冷姑娘!我方才说过,在你的心中,一定有许多疑问,现在你可以尽先发问,就你所最急需知道的问题。”
冷姑娘毫不思考地问道:“论年龄,我应该叫你老人家一声龙爷爷!龙爷爷!请问你老人家为何隐居在这祁连绝壁?你老人家和我恩师有约定,究竟是一种什么约定?”
龙老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苦笑说道:“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到我几十年来心里真正悲痛的事。”
冷雪竹一惊,连忙说道:“龙爷爷!我是无意的!”
龙老人摇摇头说道:“姑娘!即使你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来怪你!因为这件事如果你不问我,我也要告诉你!姑娘!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何来到这样的寒苦绝谷么?姑娘!我到此地,不是隐居,而是被放逐到此地受罪!”
冷姑娘一听,竟然是和她同病相怜,也是被放逐到此地受罚的,只不过她觉得这位龙爷爷比她更值得同情,她不过只有三年的限期,而这位龙爷爷已经在此地住了六七十个寒暑,这真是个悠长而难挨的岁月。
本来冷姑娘是不应该多问这件事,以免触了他的隐痛,但是,姑娘一时同情之心,油然而起,不觉脱口而道:“请问龙爷爷!是什么人将你老人家放逐到这里?而且又是这样悠长的岁月?”
龙老人苦笑道:“当年的一条龙,还没有人有这个本领能够把我放逐,而是我自己!”
这是一个奇怪的答案!自己会放逐自己么?而且居然放逐到这样荒僻的祁连绝谷?一放逐就是几十年?这真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冷雪竹姑娘看到老人那苍老的脸上,在严肃中还带有一分苦笑,这绝不是说着玩笑的。她当时忍不住喃喃地自语说道:“是被自己放逐的?是自己……”
龙老人说道:“姑娘!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这些,一个人的一生,说不定都要做一些错事,不同的只是错的大小不同而已,错得小一点的,也可能被世情的变化所掩盖而遗忘,但是,错得大一点,哪怕只有一次,那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即使你再三设法躲避,也无济于事。”
冷雪竹实在听不懂龙老人这些话的用意,不过,她可以想象得到,这位老人一定有一段伤心史,才隐居这里。
龙老人仰起头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拂着腮下的银髯,又彷佛恢复起当年的一点豪气。
他接着说道:“姑娘!一条龙是何许人,因为你太年轻,没有赶上当年那个时期,恐怕你压根就没有听说过,不过,我的儿子说不定你听说过,他在武林中,以‘巧手书生’一名,很是响亮。”
冷雪竹对于“巧手书生”的名号,还是没有听说过,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龙老人停顿了一下,有点讶然之意,又接着说道:“难道巧手书生龙玉泉,你也没有听说过么?啊!是了,巧手书生龙玉泉在武林中像是彗星一闪,虽然也曾经光亮一时,但是他消失得太快。”
龙老人忽然有不尽的怆然,两颗眼泪,从他那紧闭的眼中流下来,跌碎在他破衣之上。
冷雪竹突然心里一震,她想起一件事,就像是在千头万绪之中,找到了一个头,随着就理出一大卷丝线一样。
她明明地记起,就是当她被大青鸟送到一个穷僻的山中,遇到一位瞎眼断腿、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后来恩师赶来,断然送她到这里面壁,这时候几乎与那断腿瞎眼的老人起了争执。
而且,她又想起来,这位断腿瞎眼的老人,也就是当初她和秦凌筠在红柳湖湖心岛所遇到的瞎老人,而这瞎老人就曾经被恩师口称为“龙玉泉”!
冷雪竹几乎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这个“龙玉泉”就是眼前龙老人的儿子,世间事也未免太残忍了!
龙老人顿时若有所觉地连忙问道:“姑娘!你曾经听说过龙玉泉这个人么?”
冷姑娘点点头,她立即又想到龙老人是看不见的,她又连忙说道:“是的!”
龙老人显得有些紧张,也显得有些兴奋,紧追着问道:“是听你师父说的?”
冷姑娘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龙老人立即又追问道:“你见过他?我是说你见过龙玉泉?”
冷姑娘不敢说谎,她只有低声应道:“见过!”
龙老人突然一伸手,快如闪电,二把抓住姑娘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姑娘!你是在哪里见到的?他是和你师父在一起的么?”
冷姑娘只有应“是”的份儿,她真不愿意说出来,他所看到的龙玉泉,不但是和他一样,瞎了双眼,而且,还断了双腿。她想,那样对于这位年到逾百的老人,将是一种残酷的打击!
但是,她没有料中,只见龙老人松开双手,长长叹了一口气,仰起头,泪水源源地流出来,脸上的肌肉,都在扭曲着,但是,可以看得出那泪水是快乐的,那脸上的表情,也正代表着内心的激动。
龙老人如此默然半晌,他嘴唇颤抖着,喃喃地说道:“他还活着!他活着的!我还夫复何言?够了!够了!”
忽然,他低下头来对冷雪竹姑娘说道:“姑娘!你师父是信人,她当年曾经说过,只要有玉泉的消息,就一定会来通知我。”
冷雪竹忍不住问道:“龙爷爷!你和我恩师就是这个约定么?我很奇怪,当时在谷底小溪畔,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恩师的门人?你怎么会知道到这里来呢?”
龙老人擦去眼泪,呵呵地笑道:“姑娘!你要知道这件事,就要慢慢地来谈。”
他说到此处,突然双手一搂他坐的松针,十分紧张地说道:“姑娘!是不是天暗下来了?”
冷雪竹被他这样一提醒,果然大吃一惊,现在明明是晨间太阳升起不久,为何突然间变得这样暗呢?她紧张地仰头望去,只见天空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龙老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姑娘被这意外情况吓得不知所措!不到一顿饭的光景,天地间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冷雪竹忍不住叫道:“龙爷爷!”
龙老人突然爆起一阵如雷的笑声,得意地说道:“这是天助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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