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之下,最感到为难的是雪峰樵隐杜蜀山,他很明了万博老人和琼林夫人的关系,尽管双方可以拚到你死我活,既不便于插嘴又不便于插手,常言道得好,疏不问亲。
何况万博老人对于琼林夫人一直是有着一种内疚的心情!但是,事到如今,他不能不说话了。
他当时拱拱手,朗声说道:“琼林夫人!可否容在下一言?”
琼林夫人沉声说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能在这里讲话?”
雪峰樵隐微笑说道:“在下杜蜀山,人称雪峰樵隐,武林同道许之曰中原四杰之首,就凭这个,站在此地说几句话,谅不为过。”
琼林夫人冷冷地笑了一笑说道:“中原四杰可以吓吓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后生小辈,在天山瑶池之前,值不得几文钱!”
江上渔翁怒急而起,雪峰樵隐一把拉住他,依然是含着微笑,向琼林夫人说道:“中原四杰虽然在天山瑶池不值什么,但是天下事,有理大三分。你琼林夫人对我们中原四杰,稍欠几分理,所以,今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讲几句话。”
琼林夫人怒叱道:“你在说什么?”
雪峰樵隐说道:“贵门下持函强索,登门欺人,我们不究这件事,难道说在天山瑶池说几句也不成么?天下道理让你琼林夫人一个人去讲,恐怕也自觉说他不通吧!”
琼林夫人站在那里,停了半晌,点点头说道:“有什么话你说!”
雪峰樵隐说道:“关于卞石成这个人,我们说他是千面狐卞玉假装,特地前来欺骗你琼林夫人,你也不要他来答辩此事,只管一味要赶我们离开天山,姑不论谁是谁非,光就道理上来说,是否也显得不够公平?”
琼林夫人还没有说话,那位银须老人自称卞石成的,他哈哈一笑说道:“请夫人容老朽来答复这种不屑一答的问题!
其一、你们能提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老朽是千面狐卞玉所改装?
其二、老朽将金蛇鞭及紫菱草之事,告诉了琼林夫人,主要是为了琼林夫人是武林老前辈,德操与武功,都是为世人所敬仰,这两件珍宝献给夫人,不但可以解除红柳湖被天下武林围攻的危险,而且,使这两件奇珍,所遇适人,一举两得。请问,老朽有何欺骗之有?”
江上渔翁抢着说道:“老狐狸!你那两件珍宝呢?”
那卞石成说道:“没有带来,现在红柳湖。”
江上渔翁接着说道:“你既然诚心将这两件珍宝,献给琼林夫人,为什么你不带在身边,当面呈献?难道你还要琼林夫人随你一同前去红柳湖么?就凭这一点,你就缺少诚意,你不过是骗琼林夫人到红柳湖去,助纣为虐,去帮你为害武林而已。”
琼林夫人显然被江上渔翁这几句话,说动了一下,她转向卞石成,隔着面纱也可以觉察得到她那两道炯炯的眼神,摄人心魄!
那卞石成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只是哈哈的一笑说道:“这些事也值得老朽来辩驳么?不错,金蛇鞭和紫菱草这两件珍宝,不在老朽身边,只要琼林夫人愿意接受舍弟这一片诚心,请琼林夫人去一趟红柳湖,为了这两件珍宝不落入那些小人之手,琼林夫人就如此辛苦一趟,相信也不会拒绝。”
江上渔翁冷笑道:“难道这就是你没有将这两件东西携带在身旁的原因么?”
那卞石成笑道:“你为何如此不解事?那金蛇鞭和紫菱草,既是天下之奇珍,放在红柳湖,尚且被天下武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前来夺取,如果一旦放在老朽身上,从红柳湖到天山,迢迢千里的路程,难保没有人知道,一旦有人知道,岂不是前功尽弃,弄巧成拙了么?”
他说到此处,也不等江上渔翁再说道话,他便转向琼林夫人,正着颜色,朗声说道:“其实一切理由不讲,只凭一个理由,就可以证明一切。
请问一声琼林夫人,你以为天下还有人敢来欺骗你么?
老朽即使能欺骗你这位武林前辈到了红柳湖,当骗局拆穿之后,你能饶恕红柳湖的人么?
除非红柳湖的人都是疯子,都是不知死活的疯子,才会如此无缘无故前来欺骗你。谁不晓得琼林夫人是当年武林三个半高人之一,武功高不可测,红柳湖舍弟卞玉能有几个头,敢来欺骗夫人?
还有最主要的,老朽这样千里迢迢前来,欺骗夫人,究竟为了何事?”
卞石成这一番话,真是说得水都泼不进,而且,头头是道,每一句都是理由,当然,最使琼林夫人受听的,就是“红柳湖卞玉能有几个头,敢来欺骗夫人?”
当时琼林夫人微微一颔首,转面向雪峰樵隐、江上渔翁说道:“你们尚有何说?”
万博老人此时应声而起说道:“还有,琼如!卞石成既然没有理由,前来欺骗你,琼如,我们又为何要来欺骗于你?难道金蛇鞭与紫菱草比起我们之间数十年的情谊还贵重么?”
琼林夫人站在那里,左右回顾一周之后,她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道:“听你们两个人的说法,都有理由,而且理由都非常充分,都足以使人相信而不疑,但是,就是因为你们两个人都说得有理由,所以,也使我怀疑你们两个人说的都是假话,因为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人总有一个人是说假话的……”
万博老人正色叫道:“琼如!”
琼林夫人挥手止住他说下去,她还是那样平静地说道:“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辨出你们的真伪。”
她从自己身上,取出一柄雪亮的小剑,约不过只有两寸多长,托在掌中,向卞石成说道:“你拿着我这柄小剑,去到红柳湖,将金蛇鞭和紫菱草取来,如果有人敢生非份之想,你就拿这柄小剑给他看,相信保你安然无事。”
那卞石成显然有些意外,但是,他仍然是含着微笑,十分沉着说道:“老朽虽然武功低弱,但是,昔日也曾经在江湖上闯过多少年,对于武林中的掌故,多少也略知一二。
琼林夫人这柄小剑,正是当年‘飞侠女’的标记,有了夫人这柄小剑保身,相信武林中,纵有吃了豹胆熊心的人,也不敢来捋虎须!只是老朽还有一点请示:这金蛇鞭和紫菱草,是否就送到天山瑶池来呢?”
琼林夫人说道:“既然武林中所有各派各门的人,都对这两件东西虎视眈眈,我岂能独自占为私有……”
那卞石成连忙插口说道:“我和舍弟是一片诚意!只有夫人才配保有这两件罕世奇珍!”
琼林夫人摇头说道:“我自有妥善的处理方法,你将这两件东西,在一个月之内,送到洞庭湖君山之上,我会通知天下武林,当众裁决!”
卞石成大赞道:“夫人大公至正,令老朽钦佩无比。一个月以后,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老朽偕同舍弟,将这两件珍宝,携往洞庭湖君山,至于以后如何处理,有夫人卓裁,老朽自毋庸过问。”
他小心地将那柄小剑收藏在身上,对琼林夫人深深地打了一躬,又说道:“老朽本来此行,内心惶恐不已,没有想到能得到夫人如此大量接纳,而且给予公正的处理,使红柳湖得免遭受到群雄蹂躏,使这两件天下奇珍,得到妥当的归宿,夫人的大德,镂铭心版。但是,老朽此行仓促,未带得礼物,能略表寸心,容日后再言报答吧!”
他又再次一躬,退后几步之后,才转身而去。
这一切看在雪峰樵隐的眼里,心中不住地感到纳闷,他明明知道这卞石成所说的话,句句是假,但是,他实在不明白卞石成恳恳切切答应在下月十五元宵节,到洞庭湖献宝,究竟捣的什么鬼?到时候他拿不出金蛇鞭和什么紫菱草,难道他不怕琼林夫人一怒之下,将红柳湖搅个天翻地覆么?以千面狐这样机灵的人,断不会自己惹火焚身的,他有什么办法能在下月十五骗过琼林夫人呢?
江上渔翁一个人在咕噜着说道:“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在捣什么鬼名堂!”
万博老人诚恳而又关切地说道:“琼如!你以为这卞石成所说的话是真的么?”
琼林夫人说道:“我为什么要以为他是假的?请问你,他骗我的用意何在?我不相信他敢这样公然树立我这样一个敌人!元月十五他如果被揭穿是一幕骗人的把戏,他将何以善其后?”
万博老人恳声说道:“琼如!你听我说,红柳湖卞玉根本,就没有兄弟,这卞石成根本……”
琼林夫人怒叱道:“我不要听你这些,你自以为‘万博’,别人都不如你观察得深刻?……”
万博老人叫道:“琼如!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因为这千面狐诡计多端,成心前来相骗,我们都曾经领教过他的为人,所以我应该告诉于你!”
琼林夫人冷笑说道:“多谢你的关切,其实只要你少给我难堪,就已经够了!”
万博老人叫道:“什么?给你难堪?当年我们因为龙玉泉独战八狼,引起我们之间的误会之后,我一直要找机会,希望能弥补到我内心的歉疚。上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住址,前来当面解释,说明我数十年来,一直没有忘记找赎罪的机会,可是你当时怒发一掌,几乎……”
琼林夫人断喝道:“于是你就存心报复?在巫山十二峰上派人故意拦阻于我?”
万博老人当时激动非常地说道:“什么?琼如!你曾经到巫山去过?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可以盟誓,我这一个月之内,没有留在巫山,就是为了……”
琼林夫人挥手截断他的话,也显得有些激动地说道:“你不必再说我们可能又是误会,如果又是误会,那也是天意!如果你没有回到巫山,现在你回去看看,巫山是否多了一个人?是否多了一件事?现在我也不愿意穷追真假,一切留到元宵节再说。”
她说到此地,掉头回身,径自向瑶池那边走去!
万博老人了解她的脾气,当她斩钉截铁地说完话之后,就没有再说的余地。这位被武林人士公认是足智多谋,博古通今的万博老人,此刻真是垂头丧气,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位武林前辈高手,就这样沉默地离开了天山。一离开天山之后,万博老人仿佛立即恢复了他的灵智,他停下身来,对雪峰樵隐说道:“老樵!不要为此事气馁,正月十五元宵节,洞庭君山一定有一场热闹好戏,而结果必然是千面狐惹火焚身,弄巧成拙,他本想计骗琼如,结果自食其果。”
雪峰樵隐摇头说道:“博老!并非我扫你的兴,我看事情恐怕不是所想的那样简单!千面狐既然胆敢前来找琼林夫人,他没有十成把握,不会如此冒险!”
万博老人说道:“他不过是想骗琼如到红柳湖去,但是,他没有想到琼如要他到洞庭君山相见,这一着意外,恐怕是他当初没有料到的事,所以,洞庭君山见面与否,都是千面狐一着失策之处。”
雪峰樵隐说道:“狡兔有三窟,千面狐的诡计多端,恐怕你我从正常的事理上,不能衡量。”
江上渔翁在一旁插口说道:“不管正月十五洞庭君山献宝的事是真是假,我们应该先作万全的准备!酸秀才!你是万宝全书,无所不晓,你说我们现在应该到何处去?是回巫山等待?还是另设他法觅高明?”
万博老人搔着头上的疏落头发,沉吟了一会,忽然笑起来说道:“要是另请高明,当今之世除了琼如,只有龙门居士。但是,那老儿脾气特别,不是轻易可以说动,万一此行再落空,我们这一个月的宝贵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江上渔翁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么?”
万博老人笑道:“果真束手无策,我这‘万博’二字,岂不是当之有愧么?方才我略一思索,想起气个地方,我们可以去一试。”
江上渔翁不解地问道:“方才你不是说:除了龙门居士,再也找不到武功更高的人么,现在还有何人可以一试?”
万博老人说道:“这个人论武功还不及你我,但是,他有一项长处,那就是熟知脉案,亲尝百药,因此,对于任何疑难病症?以及任何毒药所引起的外伤内病,都可以手到病除。”
雪峰樵隐惊道:“武林中有这样的奇人,怎么我们都丝毫不知晓?”
万博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说句老实话,在四塞八荒,三山五岳深山大泽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绝世的高人,说不定他们的武功,超凡入圣,就是连当年三个半高人,也难与比拟,只不过我们不晓得罢了!就是我这号称万博的人,又能知道多少?”
江上渔翁说道:“咱们闲话少说,还是说那位埋名隐姓的武林神医吧!酸秀才!既有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能得此人出来,千面狐的毒计,就无从得手,武林中各门各派,再也不会受到威胁了。”
万博老人说道:“我正是方才想到他,几十年前,曾经看到他一次,一时也就想他不起。”
江上渔翁说道:“这人到底是谁?他住在何处?”
万博老人说道:“这位隐士神医究竟姓甚名谁,我也不曾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喜欢人家称他为大先生。这位大先生居住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只晓得他每个月头,总有一两次出现在苏州玄妙观内,设摊卖药,因为我当时另外有一件事,行色匆匆,所以没有追查他的底细。”
江上渔翁泄气说道:“我们时间有限,万一在玄妙观等他不到,误了元宵节的日期,岂不是前功尽弃么?”
雪峰樵隐说道:“大凡这些人,都不会久居市廛,一定是居住某一座荒僻无人的山上。”
万博老人点点头说道:“老樵的话,深获我心!在苏州西北数百里,有一座茅山,过去曾经被一位恶道霸占,鱼肉当地人民,但是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茅山再也没有恶人出现。后来有看到一位身穿葛袍,手提木箱佝偻疾行的老人,在山里行走……”
雪峰樵隐兴奋地说道:“莫非此人就是大先生么?”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大先生的一身穿着正是如此,所以,我们直奔茅山,极有可能会到这位大先生,但是就怕这位大先生脾气古怪,秉性奇僻,不是我们言语所能说动。因为大凡一位身怀绝技而又不沽于世的人,大都有一种怪癖。”
江上渔翁大笑说道:“我们动之以情,说之以理,继而使他身陷事中,就不怕他再如何孤僻了。酸秀才!不怕你着恼!你何尝不是一个孤癖持重韵人?巫山十二峰上,难得允许人家上去一次,吟风啸月,与世无争。可是你现在呢?成日奔跑,已经不能置身事外,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这一段话,说得万博老人大笑,捧腹笑道:“想不到老渔还有这一套精辟之见。走!走!我们即刻起程,早日赶到茅山,寻到这位大先生,就再也不怕千面狐有如何的百毒沾身了。”
这三位武林高人,便如此决定,全力展开身形,从西北边陲的天山之麓,奔向江南地带的茅山,以他们三个人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名声,以及他们如此为武林热心奔走的义行,去请这位虽然身怀绝技,却是默默无闻的大先生,按说是应该毫无困难的,但是天下事情,是很难事先能预料得到的!
在茅山之巅,蒙蒙的星光之下,站着一位年轻人,下弦月被浮云掩住,看不清这位年轻人的面目,但是,只从他如此仰头长吁,低头短叹的情形看来,分明是心中怀有不尽的悲愤和忧郁,而无法排遣!
俄而,浮云散去,下弦月洒出清凉如水的银光;这才照到那位年轻人的脸上,但见有未干的泪痕,他此刻正仰着头,喃喃地对月自叹:“想我秦凌筠一身血仇,十几年来依然未报,身受两位恩师的教诲之恩,也丝毫没有聊表寸心报德,如今又得这样红粉知己,她为我竟而绝情出走,我这堂堂之躯,恩仇情怨,没有一点得偿心愿,真令人俯仰均愧!”
原来秦凌筠和朱若熙对了一招之后,在既悔且恨,又惊又愧的情形之下,当场誓言要寻到独自出走的冷雪竹姑娘,并且要和她清清楚楚、堂堂正正结束那一段情感上的关系,他要使朱若熙知道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他和冷雪竹是发乎情、止乎礼,尤其是要证明,冷雪竹的确是没有逃来和他在一起。
秦凌筠这样立下干金诺言,愤然离开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很难的难题。这样的茫茫人海,到何处去寻找冷雪竹姑娘?但是,在朝阳坪前他言之凿凿,要找回冷姑娘,岂可如此半途而废?
另一方面,冷雪竹姑娘这次出走,姑不论其是非,她对秦凌筠的一点真诚,使身受者无法等闲视之。何况秦凌筠对于冷雪竹情苗早生,关切之情,出之自然,即使将来要咬牙作劳燕之分飞,但是他也不能对于冷姑娘这样下落不明,漠不关心!
秦凌筠私下暗自决定,要以三个月为期,尽自己全力,来明察暗访,万一三月之期仍无所获,他只有先将自己许多应该作的事,了结之后,然后再以有生之年,一定要将冷雪竹的下落,访察个清楚明白!
他有了这样的决心之后,便计划遍访名山大泽,五岳三山,他断定冷姑娘如果是心灰意冷,一定是遁迹在荒僻之地,是以市廛繁华之地,秦凌筠则弃之不顾!
这天,他来到茅山,山虽不高,而其险峨坎坷之处,不逊于别的大山。
他遍游一周之后,除了有三五茅舍,及一座道观参差在深山僻谷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时已深夜,秦凌筠登山之巅,长吁心中积郁,禁不住凄然下泪,青衫为之泪湿!
下弦月已逐渐当顶,冷露沾衣,夜凉如水。秦凌筠正要振衣下山,另向别处,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的声音,才一转眼之间,瞥见一条人影一闪而逝。
秦凌筠心中暗自忖道:“茅山白昼尚且少见人踪,为何在这样的深夜,反而有人前来?而且,根据方才的身法看来,功力极为不恶,可以列诸当今高人之列。究竟为了何事,来到此地?”
他如此一转念之间,便借势一飘,掩身于丛木之中。就在这样飘身掩下的时候,突然,嗤地一声,只见沿途草木披靡,一点蓝色星星,直扑秦凌筠而来。
在这种草木丛生的地方,打出暗器,无论功力如何,也难望有效伤人,因为沿途嚓嚓作响,早已予人以警告,即使是身手低劣的人,也来得及应声而避,何况是秦凌筠?
所以当时秦凌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略略向旁边让开一尺之隙,更而从容叫道:“是哪位武林同道,也不问清……”
话刚说到此,只听“叭”地一声,一阵嘶嘶之声大作,秦凌筠暗叫“不好”,随手一撕大襟,顺势兜头一扫,这一扫之下,何异是狂风怒吼,一阵罡风过去,那些嘶嘶之声,都如同是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再看看距离秦凌筠约七八尺的地方,有一片草木,都像被火焚烧,秦凌筠始而一惊,继之大怒,挺身而出,厉声叱道:“不问青红皂白,便如此遽下毒手,纵使你我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毋须这样偷偷摸攒,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哪有这样不够气概?”
秦凌筠厉声一吼,远近皆闻,这时候,只见对面三丈远的草木丛中,有人呵呵地笑道:“好了!骂够了!我老人家看错了人,幸好你这位小朋友功力高强,总算没有受伤:我这把年纪挨了你这样一顿臭骂,双方扯平。来!来!咱们见个面,拉拉手,好不好?而且从现在起,不要大声讲话。”
秦凌筠这时候才看到有一位佝偻老者,从草丛里站起来,迎着月光,看到他皓首银须,一身葛袍,手里提了一个木箱子,脸上还带有笑容,皱纹重叠,就如同是风干了的橘皮一样,他正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
秦凌筠当时一见是一位老者,便将怒气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对方已经承认错误,说话也非常风趣,再也不便发作,他只是点点头说道:“老人家!今天幸亏遇到是我,换过旁人,岂不是糊里糊涂丧命在此么?不过,依照我看来,老人家莫非在此等候仇家,才有此一举?常言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小可倒是愿意作一次和事的人!”
那位佝腰偻背的老人轻笑道:“小子!说话声音小一些!刚才骂了我老人家一顿,现在又要教训我一顿,你小子得理不让人,看来豪侠之气倒是不小,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谈!”
秦凌筠果然依言过去,跟着那佝偻老人左拐右弯,走到一个石壑里面,前面是一丛矮杉,挡去一切,不容易看到里面,倒是坐在里面,从矮杉隙中看出去,月光之下,看得远近分明。
那佝偻老人叫秦凌筠坐下之后,睁着一双老眼,仔细地在秦凌筠的脸上看了半晌,轻声地呵呵笑道:“武功强,内力厚是受过高人传授,最要紧你面存忠厚,不是坏人,我老人家在市廛之上,阅人多矣,这双老眼,还不曾看走过。”
说着话他又得意地笑起来。
秦凌筠也是在打量他,觉得这位老人一点也没有暴戾凶狠的模样,当时也就拱拱手说道:“小可秦凌筠是中原四杰的门人,无意来到此地,遇上老丈。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也好让小可称呼,俾免失礼。”
那徊偻老人笑道:“秦小友原来是中原四杰的门人,老朽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是,对于武林中有名的人,有名的事,我都还能略知其详,既然是中原四杰的门人,大都坏不了,可见得老朽这双老眼没有看走。”
秦凌筠再次拱手问道:“请问你老人家……”
佝偻老人笑道:“年深月久,而且又少有人来往,把真实姓名都忘了,我老人家在市廛之内,人家叫我卖药的,家中叫我大先生,秦小友!你也就叫我大先生吧!”
秦凌筠听他说不是武林中人,也感到纳闷,见他一身功力不弱,为何自称不是道上的前辈?他当时只好问道:“请问老丈尊府在何处?”
大先生说道:“你还是叫我老人家‘大先生’吧!不管尊卑老幼,称我大先生,可以减掉许多拘束。你方才是问我的家么?就在茅山脚下不远,稍时把事情办好之后,再和你一同前去,要是今天顺利得手,少不得老朽还要和你小酌三杯,以示祝贺!”
秦凌筠连忙问道:“大先生此来有何要事?是不是真的与仇人相约?”
大先生笑道:“现在不忙说,你要是愿意看,就随着我来,有空我慢慢地跟你说。”
他从石壑之内,探首向外面看了一看,向秦凌筠点点头说道:“是时候了!你要是愿意随着我去,现在就走!”
秦凌筠当时引起一片好奇的心,便随在大先生之后,悄悄地从右边掩过,一直向山顶走去。
约莫走到距离山顶还有两丈的地方,大先生作手势,两个人同时蹲下。
大先生打开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此时他们正是背着月光,所以,秦凌筠只略微地一瞥,已经看得清楚,原来是一个拳头大的兜网,后面系着一把细绳子。
秦凌筠不解这东西的用途,又不便动问,只好纳闷在心里。这时候大先生抬头看看月光,便悄悄说道:“看时辰还有一会,我顺便告诉你一点今天晚上的事。”
他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看,又接着说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是一位医道圣手么?”
秦凌筠摇摇头,只好照实说道:“小可有多大年纪,见识浅薄,还没有听说过你老人家的名号。”
大先生点头说道:“这也难怪你,我老人家从未涉足江湖,至多到苏州城内玄妙观,去卖点草药,相机医治那些身患奇症怪病的人,所以,能知道我是一位医道圣手的,实在不多。
秦小友!你不要以为我老人家是自吹自擂,我这‘医道圣手’四个字,自觉是当之无愧的!百病百毒,只要我老人家愿意为他治疗,莫不是手到病除,药至回春。”
秦凌筠不知道这位大先生这时候同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这与他今天晚上这么紧张地来到茅山之巅,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又不好多问,只有连声唯唯!
大先生又接着说道:“可是在一年以前,我这位医道圣手,遇到了一个难题,使我再也不敢自以为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了。”
秦凌筠一听不禁问道:“是什么难题,竟使你老人家这样的为难,甚而至于对自己的医道都失去了信心呢?”
大先生说道:“茅山脚下我那个家,就只是我和我老伴儿两个人,数十年来相依为命。没有想到就在一年以前,我老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胸口气胀,胃口不开,不思饮食,精神不振,人日益消瘦。”
秦凌筠“啊”了一声,他心里不禁想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嘛,难道就是这个病,就把这位自诩为医道圣手的大先生难住了么?”
秦凌筠嘴里不讲,可是眼神却流露出怀疑之意。
大先生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常言道得好:病怕有名,毒怕无名。像这种很平常的无名小病,在我这个医道圣手的眼里,真是没有当作一回事,看起来不是隔夜伤食,就是气不顺和,大不了饿上一两餐,甚至连药也用不着吃一帖,就会没有事的。可是,我这个医道圣手的惭愧就在此时……”
秦凌筠惊道:“怎么了?老婆婆的病有了变化么?”
大先生说道:“有了变化那就好办了!只要按照病情,投以药石,保她药到病除。但是使人困惑的就是病情没有变化,我那老伴儿,这样日瘦一日,终于是卧床不起。
这时候我老人家急了,我急的不是老伴儿的病不好,而是急着找不出病源,因为只要找出病源,我就有把握着手回春。
秦小友!自己老伴儿得了病,竟不知道病源,你说我这医道圣手,还不应该惭愧么?”
秦凌筠接着关切地问道:“后来呢?”
大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后来我只有将全部精力化在研读医书脉案上,但是,所有类似的病,却又不尽完全相同,查不明病源,我就不敢开方吃药,因为药不对症,吃多少也是没有用的!眼看老伴儿一天比一天消瘦,只剩下一息奄奄。就在这个时候,我在夜里闯上茅山,无意之中,发现了……嘘!留神!”
大先生突然变得十分紧张,瞪着眼睛向外面看去。
秦凌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即凝神朝外面看去,只见距离他们石笋约有两三丈远的地方,有一个高耸的石笋,这个石笋在丛生的矮树和杂草丛中,就好像是一个巍然独立的巨人一样,离出那些矮树约有四五丈高。
在月色蒙蒙之下,秦凌筠运用眼神看去,那个石笋光秃秃的没有长一棵树或一丛草,有些参差不平的痕迹,那也是只是一些藓苔之类的东西。就在这样光秃秃的石笋上端正站着一只狸猫样的东西,在那里跪拜不停。
秦凌筠当时几乎要脱口叫出声来,但是,他终于及时忍住,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大先生说道:“大先生!那可是狐么?”
大先生也运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正是不错!秦小友!你听说过‘狐拜月’的故事么?”
秦凌筠惊道:“我曾听说过,据说狐拜月是在月圆之夜,可是今天晚上是下弦月,怎么也有狐拜月呢?”
大先生眼睛盯着两三丈外石笋上正在拜月的狐,一面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秦凌筠说道:“刚才我不是说到发现什么吗,那就是发现了茅山之巅有一个即将丹成得道的狐,每天晚上子夜之后,在这根石笋之上,拜天地承受太阴之气,吸取雨露精华。
这件事使我想起一种传说,如果能将得道狐的内丹取来,对病人按摩几次,就可以使病体霍然而愈!”
秦凌筠说道:“原来大先生是要来盗取内丹,这样对狐会有损害么?”
大先生说道:“无妨!只要我们不贪心,不将内丹攫为已有,目的只在治病,病愈即刻送还,对狐是不会有妨害的!我已经来等了几天了,都没有机会动手,没有想到正在这时候,茅山出现了一个老头,他看破了我这个打算,居然也接连几天,都是夜晚来到茅山,分明是存心趁机下手,拔我的头筹!所以,方才我误会你就是那个老东西!”
秦凌筠说道:“今天晚上并没有看到他来!”
大先生说道:“这个老头十分奸猾,满脸阴险恶相,恐怕他有诡计,咦!你看!今天晚上机会来了!你看……”
大先生右手紧握着那个小网兜,十分紧张地全神贯注着那边,秦凌筠这时候也看到,果然从那狐的口中,吐出一颗红通通的大约在鹅卵大小的红珠子,吐出一两尺高,又霍地吸回到嘴里,第二回那红珠子又吐出来,这回吐出约有三尺多高,复又吸进口中去,歇了一会,又吐了出来,一次比一次高,每高一次,仿佛和那天上当顶的下弦月光,衔接到一起,互相辉映,蔚为奇观。
后来有一次那红珠子吐出来,高达一丈二三,大先生猛地一长身,人向前一探,右手一抬一挥,手上那小网兜,就如同飞鸟一样,向那半空中的红珠子飞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就在大先生发出手上网兜,几乎是与他那网兜同时而起,在他们对面闪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也向那红珠子飞去,而且,因为距离较近,显然,比大先生所发的网兜,要抢先一瞬。
但是,比他们两个更快的是那颗红珠子,倏地向下闪电陨落,转眼就要落到那狐的口中去!
眼见得大先生那个网兜,以及对面所发出的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彼此都要扑个空。
就在这样一发千钧的瞬间,突然间一条人影,就如同飞虹过空一样,掠过夜空,就当红珠子快要落进狐口当儿,被那条黑影子一掠而去!随着,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那狐也随着那条人影,飞坠下去。
大先生始而一愣,随即一跃而起,飞扑过去,口中叫道:“秦小友!千万不能伤它!”
他连跃两次,越过石笋落到一堆矮树丛中,只见秦凌筠站在那里,说道:“大先生!我已经向灵狐说明只借用治病,明晚原处奉还,我如何会伤害它呢?”
大先生问道:“它呢?它答应了么?”
秦凌筠说道:“狐灵而义,它慨然点头应允,明天晚上,准时送来,不能失信于它。”
大先生大喜说道:“秦小友!没有想到你我萍水相逢,你就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真是令人感激不尽,看来还是我老伴儿命中有救。走!走!走!回去治好了老伴儿的病,今天夜里我们要痛饮通宵,以示庆贺此行成功!”
秦凌筠还没有说话,人霍然向后一退,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对面不远,出现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精瘦的老人,身材矮小,颔下长几茎白须,头上满头白发,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左肩露着一段盒光闪闪的把柄,脸上含着一丝淡笑,微咧的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长相十分奇特。
走在后面的是一个身披黄衣的番僧,高鼻凹眼,红发阔嘴,光着两只手臂,上面套着十几枚金环,将那长满了茸茸汗毛的手臂,勒得一截一截的,左腋下挂了一个大皮袋,看上去沉甸甸地,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大先生看了一眼,拉着秦凌筠的手说道:“秦小友!我们走吧!我老人家戒酒已久,今天晚上要破戒,此刻酒虫蠢动,恨不得立即喝上三大盏解馋,我们还等在此地作甚!”
秦凌筠因为看到这一僧一俗,满脸阴险的表情,知道来意不善,但是,他又不敢断定,就是大先生所说的那个老头,因为大先生当初说的只是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红毛番僧。
秦凌筠也不想多事,一听大先生如此一说,便点头说道:“好!我们走!”
他们两人刚一起身,就听到那老头嘿嘿一阵笑声,那一对白森森的獠牙,更显得怕人!他冷冷地说道:“大先生!你就这样走么?”
大先生闻言停下脚步,望着他还没有说话,只听得对方又嘿嘿一声说道:“意外之财见者有份!你大先生这样一走,也未免太不够义气了!”
大先生这才开口说道:“老朋友,我劝你不要在这茅山之上无事寻衅,我是一个毫无江湖恩怨的人,不愿意无事生非,这才一再容忍,如果你要相逼,那才真正是有失江湖道义!”
那老头用手一捻颔下那几茎胡须,龇着那一对獠牙,狡猾地笑道:“大先生!我们之间是没有恩怨,但是,你有了那颗灵狐内丹,我们之间就可能有恩怨了!”
秦凌筠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头笑道:“什么意思?我明白地告诉你,你们刚才得到的那颗灵狐内丹,是我非常需要的东西——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秦凌筠说道:“老丈有所不知,这颗内丹,是大先生夫人身染沉疴,唯一可以救命的东西,大先生千辛万苦相谋,而且还得到灵狐慨允相借,老丈若以为我们是无意得来,而要生染指之心,那就大大的错了。”
那老头沉忖了一会,眼神在秦凌筠身上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也罢!我老人家也难得一生恻隐之心,今天例外。我们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今天晚上先将这颗内丹去治疗那老婆子的病,明天早上,再将这颗内丹交给我,各得所需!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大先生还没有等至秦凌筠说话,就抢着说道:“那怎么可以?秦小友已经当面应诺于灵狐,明天一早便要将内丹送还,我们怎么可以失信于灵狐?”
那老头嘿嘿地说道:“大先生!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已经再三为你着想,你要是再不识趣,就休怪我不顾虑你那生病的老婆子!”
大先生勃然大怒说道:“你要怎样?”
那老头也收敛起笑容,冷冷地说道:“我要你将那颗内丹留下。”
大先生怒极而笑说道:“凭什么?我老人家生平不愿意结仇,如果你要一再相逼,我也不在乎结仇种怨!”
那老头笑道:“那样更好!我要看看你这个卖草药的郎中能有几斤骨头,能挨得多重的掌力?”
秦凌筠见此人说话极狂,而且眼光闪烁不定,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他怕大先生在无意中吃亏,便抢上前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老头纵声笑道:“我是谁?说出来只怕你们也不知道,一个是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一个是孤陋寡闻的老头,你们能知道几个人?不过告诉你们也好,等你们逃得一条命的时候,也好代我老人家去张扬张扬!”
说着话,他反腕探向肩头,“唰”地一声,拔出一柄兵刃,长不到三尺,弯如眉月,前窄后阔,灵光耀目,在刃口的部分,一排有七个小孔,就如同北斗星一样,排列在那里。
那老头看了一下手上这个奇怪的兵刃,笑着向秦凌筠和大先生两人说道:“你们认得这东西否?”
秦凌筠实在认不得这东西,既不像缅刀,又不像蛾眉刺,这分明不上兵器谱的东西,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可是大先生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了一会,突然一声惊叫道:“对了!我曾经听说过,这东西叫做七星夺命狼牙刺。”
那老头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知道‘七星夺命狼牙刺’的名称!那你也应该知道八狼的威名!如果你不将内丹献出来,你应该想得到后果!”
大先生当时闻言脸色大变,他转而注视秦凌筠说道:“秦小友!看来我那老伴儿是命该如此,不能得救,这灵狐内丹看来只有交给他了!”
秦凌筠闻言大感奇怪,连忙问道:“这是为什么呢?老夫人卧病经年,今天幸而得到灵狐内丹,可以使沉疴痊愈,为什么又要将这颗内丹交给别人呢?”
大先生叹道:“秦小友!你有所不知!这一个老头是当年武林之中有名的‘毒八狼’之一,连我这样不问江湖事的人,都知道‘毒八狼’的大名。
后来被一位巧手书生剑劈在峨嵋,七死一伤,为武林除去大患。
没有想到这个唯一剩下来的一头狼,数十年后,重新出现在茅山,不用多问,他的毒技和武功,比较起当年,不知道要精进多少。
若论他的毒技,倒也不怕,但是,论起武功,我老人家这点功夫,万万不是对手,我死不足惜,小朋友正当年轻有为之时,而武功又颇不弱,这样无辜丧命于此,岂不是不值么?”
秦凌筠一听大先生说了这一大段话,并不觉得怯懦,反而觉得很感动,他扶住大先生说道:“大先生既不畏死,又何独为我而畏?”
他说着话,大踏步越过大先生,走上前几步,厉声说道:“当初为恶江湖,被人斩尽杀绝,你侥幸存得性命,还不隐居悔过?现在你又出现江湖,依然恶行不改,难道你就不怕重蹈覆辙么?”
那老头磔磔大笑说道:“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也来大言不惭……”
秦凌筠伸手止住,正色说道:“你既然是‘毒八狼’的余孽,使毒是你的看家本领,不过我还是劝你藏拙的好,大先生医道通神,百毒俱消,你要是真的想来争个高下,还是凭你手底下的真功夫,弄毒一项,免在此地献丑!”
秦凌筠因为看见他眼神不稳,便猜测他要存心弄鬼,所以先发制人,用话封住他,同时也提醒大先生要早作准备,没想到他这一番话,果然使那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右手刚刚抬起那柄奇形怪状的七星夺命狼牙刺,脸上掠过一阵杀气。
这时候只见他身后那个番僧,挺着大肚皮,迈着八字脚,摇晃着身体,走上前来,呵呵地笑道:“狼施主!这等小事留给洒家,算是来到中原发个利市吧!”
这位当年“毒八狼”唯一仅存的灰狼丁八,他啜着那一对獠牙,笑嘻嘻地说道:“佛爷请吧!”
这个番僧指着秦凌筠说道:“娃娃!快过来动手!让洒家发个利市,超度你一个痛快!”
秦凌筠从容不迫地回头对大先生说道:“大先生!你坐在一旁,看个热闹吧!事情很快就会得到一个结束,结束之后,我们还是老方法,回去畅饮几杯!”
他这样一说话,分明就没有将这个番僧放在眼里,可是偏偏这个番僧是个粗鲁之人,心里拐不了这么大的弯,他只是笑呵呵说道:“小娃娃!逃过洒家这一关,再去想那喝酒的事。”
他说着话,一矮身,就像是一阵黄云平地卷来,别看他走路那么痴肥难动,可是这会子展开身形,却是快捷无比,一闪就到,来到秦凌筠面前,忽又一长身,就像是大鹏展翅一样,伸出两双肥手臂,掠起一阵金晃晃的光芒,朝着秦凌筠扑过去!
秦凌筠一闪身,从他左臂之下,一溜而过,说快也真快,就如同一溜轻烟一样,绕到番僧的身后,右手已经掣出了鱼肠短剑,抵住番僧的腰眼,口中说道:“番和尚!你要是再动一动,哼!哼!”
这个突然转变的情况,不仅使灰狼丁八傻了眼,连秦凌筠身后的大先生也瞠然不知所以。
只有那个黄衣大肚皮的番僧哇呀呀地大叫:“这算什么!根本是邪术嘛!是好汉就应该一刀一剑一拳一掌,拚个高下,这算什么嘛!这算是什么嘛!”
秦凌筠微笑道:“和尚!这算功夫!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再重新来过!”
他立即一撤短剑,人向后一个倒纵,两下又拉开八尺距离。
这个番僧怔着一双凹眼,口中喃喃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东西。
秦凌筠将鱼肠剑交到左手,含笑对他说道:“我说番和尚,你的法号怎么称呼呀!”
番僧说道;“洒家吐鲁。”
秦凌筠说道:“我说吐鲁大和尚,你不在西北拜佛诵经,听着那只刁坏的狼,带到中原,万千为非作歹的结果,丢掉性命,那多不值得呐!我劝你还是回到西北,享受你的清福,不要受累!”
吐鲁番僧哇呀呀地叫道:“小娃娃!你要胜了洒家的‘盖世三环’,你再说这些不迟!”
说着话,探手从皮囊里取出三只金光闪闪的金环,每只金环大约都有饭盂大小,而且每个金环上面都刻着有不同的花纹,吐鲁番僧右手拿两只,左手拿一只,对着秦凌筠直晃脑袋说道:“来!来!这回咱们硬碰硬地干两下。”
秦凌筠也知道这个番僧有一身硬功夫,而且那三只金环也想必是真有几招绝着,方才不过是趁他心浮气躁,一股轻视的情形之下,使出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挫挫他锐气,此刻真的硬碰硬地拼招,秦凌筠哪里还敢轻视?
秦凌筠从左手里接过短剑,一晃右腕,在夜空之下,鱼肠剑划出虹样的光芒,而且还微微地带着啸声,他使了这样一个剑花之后,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对吐鲁僧说道:“我还是奉劝你那句话,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必来到中原惹事生非,如果你仅仅是受了旁人的蛊惑,更是大可不必来冒这种危险!我看你是一个出家人,所以才直言相劝。”
言犹未了,突然听到对面一声尖啸,厉叱一声:“好一张小利口!”
话音未落,就只见一点黑星朝着秦凌筠面门飞来,临到面前突然又“哗”地一声,撕裂得粉碎,顿时化作一股浓烟,向秦凌筠卷过来。
秦凌筠赶紧闭住呼吸,向后一撤步,突然又觉得迎头飘下一阵水雾,凉凉的,潮潮的,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光景,那股浓烟,立即变得烟消雾散。
秦凌筠顿时大笑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当着天下神医在此,趁早不要玩弄毒计,以免现眼,你不听我的话,结果自找没趣!其实我和这位吐鲁大师父动手过招,谁胜谁负,还是未可预料之事,你这只老狼何必如此沉不住气?难道你认定这位番和尚要输么?”
那吐鲁僧也转身去说道:“狼施主!咱们这场拼斗,你可别插手,要是洒家真的输啦!自然有你打的!”
灰狼丁八倒不愧是一只狡猾的狼!他虽然受了吐鲁僧这一顿数说,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倒是认真地点头说道:“佛爷!我听你的!”
吐鲁僧这才一晃手中三只金环,一步一步向前走来,他和秦凌筠相对五步左右,停下用金环指着秦凌筠说道:“咱们闲话少说,是你先动手,还是洒家先上?”
秦凌筠说道:“当然是大师傅你先请!此地正是中原之地,我秦凌筠叨在地主,不但要大师傅先请,而且少不得我还要让你大师傅三招,以稍尽地主之谊!”
吐鲁一听,呵呵大笑,挺着肚子说道:“洒家出道以来,还没有遇到人肯先让我三招,娃娃!你是第一个敢在洒家面前说这等话的人,洒家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他突然双脚一交叉,那肥敦敦的身体,一旋而起,双臂交叉捧在胸前,一点也不作势,只等他的身形,突然由旋而扑,就如同是一堵墙一样,向这边扑压过来,这时候,突然见他双手一挥,左手单环横砸腰际,右手双环在顶门一幌,倏地直落“太阳”。
吐鲁僧这一招透着十分奇怪,大大地违背了一般高手出招的要领。左攻中盘,右取“太阳”,双招如此直落,无异是自己门户大开,只要对方能够有力接下任何一招,以余力攻向这个洞开的门户,纵然不受伤,也要立即逼走下风,除非吐鲁僧是有十分把握能够一招之下,将秦凌筠击倒在目前,使他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是,在场的灰狼丁八和大先生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吐鲁要在一招之下,将秦凌筠击倒,那绝对是不能的事。
吐鲁僧这样“双招取敌,门户大开”的打法,虽然奇怪,但是,更奇怪的是秦凌筠根本没有趁他这个空隙,人如骤风吹柳,倏地向右边一倒,右肘一落地,连翻三式“浪打残荷”,翻开五尺开外。
几乎是与他这样一倒的同时,吐鲁僧双手一收,微微地一怔,脱口赞了一声:“好聪明的娃娃!”
秦凌筠此刻已经含笑而立,点点头,只说了一句:“第一招!”
吐鲁僧暴叫“娃娃等着”,一抬脚,跨上前一步,双手三环共演“舍利三光”,连成一线,照准秦凌筠当顶压采,秦凌筠不退反进,接着一溜斜,紧擦着衣角,掠进圈内。吐鲁僧原身不动“呼”地一声,左臂暴涨一倍,挟着金环跟着扫去。
秦凌筠虽然小心谨慎,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痴肥的吐鲁番僧,居然还能使出“通臂神功”,他大惊之余,人只好向前一伏,双掌一贴地面,一式“灵蛇入洞”,擦地疾溜。
秦凌筠这一招不能算不快,但是,毕竟还是以一丝之差,没有完全躲开。只听轻微地“嘶”了一下响,他自己感觉到背上衣衫被划了一道。
他躲过这样连环两招,立即回身,鱼肠剑取在手中,沉声说道:“连前一招,共是三招!秦凌筠已尽地主之谊,大师傅!现在是让你领教中原武林,比你西藏密宗,在武功上有何差别之处!”
他鱼肠短剑比在自己鼻尖之前,左手骈指一领眼神,右手曲肘向上,欺步进身,踏中宫,一声断喝:“大师傅!你要小心了!”
白虹乍涌,鱼肠剑在月光之下,从他怀里掠出一道闪耀白芒,刚刚划过半弧,白虹突然一点,去势如闪,直击吐鲁右腕。
这种先清门户,后攻敌人的击剑方法,真正是中规中矩,而且是火候十分,仅仅这一招“灵蛇吐信”,一尺多长的鱼肠剑,宛如一丈七八的长枪,枪尖一点,去势如风!已经俨然一派击剑宗师的风度!
吐鲁僧是识货的!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真正遇到了劲敌,哪里还敢有一点怠忽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三环并在一起,腾出左手,入向左侧一旋,正好让开秦凌筠如此迎面一击,双手却丝毫不差,同时下击,三环挟雷霆万钧之势硬砸右肩。
秦凌筠塌肩拧腰,反腕短剑高挑,“斜钩挂玉”短剑划向左肋。
吐鲁也还真快,踏偏宫进身,收腹让剑,三环一分为二,双招焦雷灌耳,从身后攻向秦凌筠“太阳”。
秦凌筠一个“凤点头”,避开这样双招合击,突然一个倒纵,口中喝道:“且慢!”
大先生站在那里,都看得怔了!刚才也不过是一口气的工夫,秦凌筠和吐鲁僧接连几招,不但是快如闪电,而且都是有攻必救,一发千钧,看得人心惊肉跳,大先生还真没料到秦凌筠这样小小的年纪,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功!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是灰狼丁八,不过他在惊讶之余,顿生毒念,一股杀意掠过心头,他正盘算如何下手之际,忽然听到秦凌筠如此一叫,他也不由自主地一怔。
秦凌筠将鱼肠短剑交到左手,对吐鲁说道:“大师傅!你这一身武艺练来不易,何必要拿数十年的苦功,来为别人逞一时之气,万一失足,岂不是后悔终生么?所以,在下不揣冒昧,来向……”
吐鲁叮当一声,三个金环向手上一并,呵呵大笑,说道:“娃娃!你真能说!你……”
显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有了悔意,但是他人忽然一阵震栗,瞪着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秦凌筠一见,急忙上前,叫道:“大师傅!你是怎么的了?”
灰狼丁八比他更快,一跃而前,一把抓住吐鲁僧,那一双骨碌碌的眼睛,从吐鲁僧的肩头看过来,盯住秦凌筠。
秦凌筠还赶上来叫道:“大师傅!既然苦海有了回头之意,一念便是慈航,你如何突然这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大先生一声大叫:“秦小友!快些停步!”
秦凌筠闻声,扭头正要问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左肩头上一麻,人便昏了过去。
这时候只见灰狼丁八一把扛起吐鲁僧,对大先生呵呵地说道:“大先生!你这位小友总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不是他,我怎么知道这秃贼主意不定三心两意的呢?看在他份上,饶了你这遭,你也不必扣着你那些独门暗器,那颗内丹我不要了!再见吧!我还会来的!”
灰狼丁八扛着吐鲁僧肥胖的身体,大踏步地走了。
大先生真的扣住手心的独门暗器,不敢追灰狼丁八,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去,这才走到秦凌筠的身边,低下头来一看,只见秦凌筠伏在地上,背上衣衫,有一道裂缝,但是,划到里面,却有一件背心没有划透,再看左肩头,直立了三根针,每根针的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铁塑的狼形,三根针排成三角形,钉在肩头,既没有流血,也没有流黑水,但是,再看看秦凌筠的脸上,已经是紫黑色,气息俱无,分明已经是死过去了!
大先生试了试秦凌筠的鼻息,并没有紧张,他再细心地低下头来,注视着左肩头上那三根狼头钢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小瓷插,用小指挑出一点点药末,洒到那三根钢针的下部,霎时间,三根钢针全都变成了黑色。
大先生这才大惊自语说道:“毒八狼果然名不虚传!就凭这三根钢针,他可以称得上是毒技无双!”
他不敢稍作停留,伸手抱起秦凌筠,趁着那末落的月色,向山下急驰而去。
经过不多一会时间,来到茅山之麓,在紧靠一条小溪流岸边,有两三间茅屋,大先生推门进去,将秦凌筠放在一张竹榻上,手脚非常利落地从箱子里敢出一根五寸长的银针,又很快地找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倾出三小撮黑色粉末。
大先生先将这黑色粉末倒在嘴里,然后提起那根五寸长的银针,对准秦凌筠身后尻骨上约一寸的地方,略一比划,就插下去,五寸长的银针插进去三寸多,然后他急忙伏下身去,用嘴含着那半截露在外面的银针,一动不动,如是者过了一盏热茶光景,大先生的汗水,从额上、鼻尖、汩汩地滴下来,头上也像是开了盖的蒸笼,热气腾腾地、发梢也在流着汗水。
这样又过了一会,大先生霍然一抬头,伸手扶住墙壁,闭上眼睛,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抬起手来!擦去头上的汗水睁开眼睛,望着秦凌筠。
屋外的弦月被云掩住了,山间的风声也停歇了,在这即将黎明的前一刹,比深夜里还要静,静得连那桌上油灯火焰仿佛都能听到他跳动的声音!
大先生如此伫立不动,注视着半晌,才伸过手来摸了秦凌筠一把,立即有一种凉如寒冰的感觉,使他缩手而回,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再从秦凌筠的身上,取出那颗灵狐的内丹,向里间走去。
里间,也是一盏孤灯,靠墙放着一张竹床,床上躺着一个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老婆婆,散着一把枯干如草、白如秋霜、毫无光泽的白发,两只眼睛凹下去两个洞,就如同是一具骷髅一样。
大先生来到床前,轻轻掀开棉被,用那颗红如炉火的内丹,在老婆婆的胸口轻轻地滚动着,小停地这样滚动着,滚动着……
外面的曙光,已经从窗子里透进来,那老婆婆忽然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抬下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腹内一阵雷鸣似的滚动。
大先生贴下耳朵,在老婆婆的胸口听了一阵,脸上露出喜色,抬手点子老婆婆的黑甜穴,他匆匆地向后进走去。
不消片刻光景,大先生从后面端来一碗白色的浓汤,刚一拍开老婆婆的穴道,便凑到耳边说道:“喝下去!”
那老婆婆一口一口啜着,慢慢地将这一碗白色浓汤喝完,大先生拿开空碗,认真地说道:“老婆子!这碗老参汤,还加上我配的药,对于你这样久虚积弱的身体,是补得太猛了一些,不过事不由人,我是不得不这样,我现在有一件急事,急需要你的帮忙,所以只有请你慢慢调息着,自运功力,把这碗过于霸道的十全大补老参汤发散开!”
老婆婆就在枕上点点头,大先生又接着说道:“我到后面等着你!”
他匆匆地走到后面,找到一个大木桶,圆圆地约有四尺多高,上面有一个活动盖子,盖子中间留了一个圆洞,约有碗口大小,木桶的底层,像是蜂窝一样,许多小孔。
他将这木桶很快地洗刷一遍,将灶上的大铁锅盛满了水,将木桶架到大铁锅之上,准备了许多柴火到灶下,然后在灶里生起火来。
这时候老婆婆扶着墙壁,来到灶边,人虽然还是那么瘦,但是,精神好多了!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大先生忙碌地准备一切,便低声问道:“老头子!是不是你宿疾复发筋骨又痛,你要用这许久未用过的蒸笼浴么?”
大先生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灶下的坐凳,叫老婆婆坐在身边,他便把茅山发生的经过,很快地一一叙述了一遍。然后,他沉重地说道:“老婆子!这位秦小友可以说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他,这颗内丹纵然得到了,也难望保持。可是,没有料到他受了灰狼丁八的骗,中了三根狼头钢针,我曾经在当场用药试了一下,灰狼丁八不愧是‘毒八狼’之一的人物,这三根狼头钢针,至少是用十二种以上的毒汁火炼而成,任何一种单独的解药,都无效解得,如果要配合十二种解药,那还先去化解狼头钢针的毒性,时不我予,秦小友没有救了!”
老婆婆已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她颤巍巍地说道:“老头子!你得设法救救这位秦小友哇!”
大先生点点头说道:“最后,我只有冒险地想起一个方法,是否可行?老实说,我只有七成把握!”
老婆婆急忙说道:“就是用这种蒸笼浴么?”
大先生说道:“是的!我这种方法是得自东土的一位僧人,他传我这种方法之时,只说这种蒸笼浴可以治筋骨病痛,伤风嗽咳,还有最妙的一种用途,就是可以用来治疗奇怪的毒创,但是,必须要注意一点,就是先一定要将受创的人,全身冰镇起来,只保持心口一点余温,才可以用来蒸发!”
老婆婆耽心地问道:“秦小友呢?”
大先生说道:“就在前面,我已经用冰凌散,将他全身冰冻起来,只留下心口一点跳动,但是,冰镇不怕,我有过经验,用蒸笼蒸上两三个时辰,我没有把握!”
老婆婆说道:“除了这个以外……”
大先生说道:“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奏急效!事急矣!我们只好冒险一试了!”
此时,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滚滚沸腾,打开大木桶的盖,只见里面热气腾腾,大先生拿了一个矮凳子,放在木桶中,再匆匆地从前面将秦凌筠抱来,这时候的秦凌筠,真正是冰冻的一样,浑身上下,冰冷砭骨,如果不摸摸胸口还有一点点余温的话,谁也不相信这还是个活人。
大先生将秦凌筠放进大木桶里,慢慢地使他曲膝坐下来,然后将木桶盖子盖起来,仅留头在外面,大先生此刻几乎是全神凝注,紧张万分,站在大木桶的旁边,看着秦凌筠的脸色!
一开始尽管灶下的火势如此的旺,大木桶内的热气是如此的高,秦凌筠那留在外面的脸色,还是那么乌紫,头上也没有一点汗珠!
慢慢地,秦凌筠的额上,已经微有汗意,而且渐渐地沁出汗珠。脸上的颜色,从人中开始,乌紫的颜色渐渐地褪掉。
大先生松了一口气,他自己的额上倒是早巳经汗水涔涔了。他挥袖擦去汗水,到灶下扶住了老婆婆的双肩,兴奋地说道:“老婆子!事成了!现在我要到屋后老杨树下,去掘一坛陈年大曲……”
老婆婆皱着眉说道:“这就要喝酒?”
大先生呵呵笑道:“喝酒是事实,但是,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就是等到秦小友脸色全部变成正常,进而头顶发梢冒汗,脸色更红润的时候,将他拖出蒸笼,放在榻上,用陈年大曲,浑身按摩,如此才可以一竟全功。”
老婆婆连忙催促道:“那样你就快去吧!”
大先生取了铁锹工具,匆匆地走出大门,复又匆匆地走回到灶下,对老婆婆严肃地说道:“老婆子!你要特别注意留神,灶内的火,要始终如一保持着这样,秦小友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余毒除净,到时候,我一定可以赶回来。
在这段时间当中,你要特别留神的,就是不能擅自掀开木桶的盖,因为一揭盖,冷气一进去,使哪些刚刚发散的毒液,立即内收,那样就不会有救了!要千万记住这一点!”
老婆婆点点头,她是真的深切地注意到这一点,眼送着大先生扛着铁锹去了之后,她坐在灶下调息了一回气息,伸了伸双臂,觉得自己气力渐渐地恢复过来了,她便站起来,走到前面房里,将床头的一根拐杖,取过来,再回到灶下,认真的添柴,另一方面她还要注意着灶上的秦凌筠,到底脸色变到什么样子了!
老婆婆想到自己卧病在床,连自己号称神医的丈夫都束手无策,若不是秦凌筠取得这颗内丹,这条老命哪里还能存在。老婆婆心里一种感恩不尽的心情,她真是有无比的关心,注意秦凌筠的变化。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明,朝阳从茅山之巅,照射下来,洒下一片金黄,茅山之麓来了三个人,正迎着东起的朝阳,朝着这则间茅屋,慢慢地过来!
这三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从天池赶来的万博老人、雪峰樵隐、江上渔翁。
万博老人一行从天山失意离开之后,只好另抱着一种新希望,三个人转道前往茅山,去寻找一位隐士神医大先生。
这三个人一路行程倒是没有任何耽搁,不消多少时日,就到达了茅山附近。
万博老人眺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形,指着前面那几间茅屋说道:“茅山附近,要不就是许多人家。自成村落,要不就是荒凉僻野,没有人烟,只有这里是孤单的独户人家,多少有些与众不同的意味在里面,如果那位隐土神医真的像传说那样,是住在茅山附近,这家人家就有几分相像!”
江上渔翁蔡一伍说道:“江湖上的传说,不足以深信的,说不定这位神医,有些言过其实的地方,因为我一直在怀疑,如果他真是像传说中那样医道通神,为什么他不将自己的所学,造福武林,而情愿做一个市廛之间卖药之流?”
雪峰樵隐说道:“老渔!常言道得好,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这位隐士神医所以如此,他自有他的道理在。好在我们只请他出山,为救武林群雄,而大展一次医道,其他我们又何必多管?”
万博老人点点头,三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沼毛一道小溪,一直向上走去。来到茅舍之前,隔着柴门,万博老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上房有哪位在?”
一连叫了两声,没有人回答,眼看着后进烟囱在冒烟,分明有人举炊,为何没有人答话?
江上渔翁垫起脚来,隔着篱笆向里面看去,只见前面这一间,的确是没有人踪,他忍不住就要推门进去,雪峰樵隐急忙用手拦住,低声说道:“老渔!我们何妨多等一刻?”
万博老人接着低声说道:“屋后面有人来了!”
三个人同时抬头,向屋后面看去,只见从这间茅屋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佝偻着身体,是个又干又瘪的老儿,与传说中的大先生所不同的,只见他手上没有提木箱子,而是捧着一个二十斤的酒坛,从那泥封紧密,和酒坛上那些湿泥看来,是刚刚从地下挖起来的!
万博老人对大家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含笑迎了上去。
因为他们三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大声讲话,同时那位伛偻的老人又是捧着酒坛子,笑眯眯地根本也没有注意四周,这时候万博老人如此上前一动,使得蛀位伛偻老人霍然一惊,他抬起头来一看,不觉脚下微微一顿。
就在这样一顿的瞬间,万博老人拱拱手,微笑说道:“请问尊驾,就是闻名于世的隐士神医,人称大先生的那位高人么?”
这伛偻老人正是大先生,他捧着陈年大曲,真是兴高彩烈,一则是他的医术又新增了一项绝技,再则,他可以趁此机会和秦凌筠畅饮一顿,所以满心欢喜地向回家路上走,没有想到会碰上这三位不速之客。
大先生当时一怔之后,突然心里一动,一个箭步,横妙如飞,站在门口,将酒坛放在门里,先向里面叫道:“老婆子!看看蒸好了没有,主要的看看颜色变了没有。”
里面老婆婆正是全神贯注地盯在那里,她立即答应道:“我在看着呢!还没有变颜色,看样子还差一把火!”
江上渔翁看到那泥封的酒坛,就已经引起酒虫蠢动,如今一听这老头子如此叮咛说话,也不知道是在蒸什么珍品,他咽了一下唾沫,低声说道:“酸秀才!他们在蒸什么吃?”
大先生又对里面叫道:“老婆子!要小心火候,最后几把火,不能弱下去!现在外面可能有点小麻烦,你千万小心看好。”
大先生说完这几句话,这才转过头来,对万博老人间道:“老儿!你来找谁?”
万博老人微笑道:“如果你是神医大先生,我们今天就是来找你的。”
大先生突然将脸一沉,厉声说道:“你找我干什么?我大先生与人从无来往,我这个茅屋从不接待外人,何况我今天还有要事待办。去!去!休要在此烦人!”
江上渔翁突然纵声大笑说道:“酸秀才!听听这口气,和当初你在巫山之上,对待来客如出一辙。”
万博老人微笑说道:“我们远从千里之外而来,专程有要事来访大先生,大先生也不当绝情如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大先生将头摇得就如拨浪鼓一样,连连地说道:“不成!不成!我就是这么绝情,我就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生平从不涉足你们这些武林中的点滴恩怨,我大先生卖的是草药,看的是怪病,别的事一概不调!你们请吧。我看你们也都是须发俱白的年龄,不愿多使你们难堪!请走!请走!”
雪峰樵隐拱手说道:“既然尊驾是不涉足武林恩怨,我们自然不会拉人下水,尊驾慨以卖药为主,我们就以买药治病来谈!现在我们正有许多人,身受奇毒,一时找寻不到解药,所以,我们特地前来,请先生一展岐黄妙术,使众多武林高手,一解生命之危,先生既为名医,自有割股之心……”
大先生双手连挥,口中不耐烦地说道:“我这个名医,是个不通人情的人,既没有割股之心,又没有济世之德!最主要的今天我没有工夫和你们闲扯淡!去!去!休要在此地惹人心烦!”
江上渔翁心中早有不耐之意,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人太过矫情!”
大先生一翻眼睛正要说话,忽然里面老婆婆叫道:“老头子!你快来看看!颜色快要变了,你该准备酒了吧!你还跟他们在闲扯些什么?”
大先生一听,连话也顾不得说,一转身捧起身旁的酒坛,一脚将大门踢关起来,径自向后面走去!
撇下门外这三位武林高人,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江上渔翁蔡一伍咬得牙吱吱作响,他切齿说道:“武林怪人我老渔也见过不少,没有看见这个老儿如此不通人情!”
万博老人说道:“我看此人并非完全不可理喻,稍待一会,我们再来说服于他!”
雪峰樵隐说道:“我看他是有要事,使他无心多谈!不知道什么事使他这样急不可待!”
江上渔翁跌足说道:“是了!他们一定是在弄什么山珍海味好吃的东西,你不看到那老儿方才捧着一坛酒么?还有里面有个老婆子,口口声声说什么颜色变了,火候到了!他们这些懂得医道的人,一定是找到什么稀奇的补品,正在那里烹调.怕我们分他一羹,所以才这样严词相拒!老渔!咱们偏要去瞧瞧,吓唬吓唬他这个馋鬼!”
万博老人拦住他说道:“老渔!我们还是在此地等一等吧!这位神医也正是位个性怪癖的人物,他既然不让我们进去,一定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我们何必招人生厌?等他出来,我们再予以说服,不怕他不听我们的!”
雪峰樵隐也说道:“老渔!他已经说过不在此地接待生人,我们又何必要去招惹他呢?还是等他出来,我们再和他谈谈正事!”
江上渔翁大笑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我看透了!他要是不答应我们的邀请,就是再对他低声下气,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万博老人笑道:“老渔!你今天怎么偏偏童心大起?”
江上渔翁摇摇手说道:“主要还是他做得太神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弄什么名贵的东西吃,惹得我非去偷看他一下不可!酸秀才!你们放心!我已经看出来了,那老儿医道也许真的高明,但是他的武功,说不定比我老渔还要差上一截,我要是偷偷地看他一下,相信他还没有办法知道!”
江上渔翁此时真是童心大发,执意要去,万博老人和雪峰樵隐拦不住,只见他一提身形,掠过篱笆,直落屋顶,然后就从屋顶上,悄悄地向后进走过去。
他来到后进之后,屋内的大先生夫妇还真的没有发现屋上有人。两人在喃喃地说话,江上渔翁悄悄地立在屋上,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这时候只听见大先生说道:“不行!老婆子!看样子还差一点火候!你看颜色还没有变红,你还是到灶下去加一把火。”
老婆婆接着说道:“你的酒准备好了没有?”
大先生笑道:“你看!这埋了多年的大曲,真正是陈年老酒,最适合没有了!”
江上渔翁一听,心里暗自忖道:“果然不错!他们是在弄什么好吃的东西,有其夫必有其妻,听这个老婆婆说话,也是一股馋相,待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他们这样珍贵!”
他正要飘身下来,忽然听到老婆婆说道:“老头子!刚才屋外那些人还没有走吧!他们会不会这个时候闯进来?万一他们乱闯进来,岂不是使我们前功尽弃么?”
大先生说道:“他们要是真敢进来坏我的大事,我就要让他们尝尝‘脱皮烟’的味道!等一等到了的时候,老婆子!你就拿着拐杖,准备着‘脱皮烟’在门口防守着,要是真有人闯进来,你就不客气的赏给他一拐杖!”
江上渔翁一听,心里一惊,不禁忖道:“这老儿既然是以医毒为其所长,也一定是弄毒的老行家,他这个‘脱皮烟’,想必是很毒的一种毒器,少时我倒是小心一二才是。”
但是,他转而一念:“这一对古怪的老夫妻俩,这样郑重其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紧张?我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当时暗提功力,从屋顶上向下一飘,落到后面,正有一个小窗口,用几根儿臂粗细的竹子夹着,他悄悄地从窗口向里望去,只见里面热气腾腾,几乎都看不清楚里面的东西,等到他再凝神一看,顿时不觉大吃一惊,脱口一声大叫:“啊呀!不好了!这不是秦娃儿么?”
这位三峡之神江上渔翁如此大惊而叫,无异是平地一声焦雷,屋里面的一对老夫妇一听到叫声,不禁勃然大怒,也立即骂道:“可恶的东西!果然得寸进尺,招打!”
江上渔翁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一举手,劈出一掌,震飞那几根竹子,人就向屋里冲进来!正好此时,那老婆婆举起拐杖,一声怒叱,照头就是一杖。
江上渔翁刚刚冲进屋内,身形尚未站稳,如此迎头一杖,哪里还能躲闪得开!好个老渔,他一沉桩,同时一举左臂,功行劲达,力起一招“推窗望月”,硬向那拐杖推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叭”地一声,江上渔翁左肩微微一麻,那拐杖应声飞出,穿出屋顶,飞到屋外去。
就在这个同时,江上渔翁闻到有一股辛辣之味,只觉得有一股青烟,迎面扑来,他当时心里一震,暗叫:“不好!”这一定是什么“脱皮烟”,他顾不得屋内的情形,一转身向外掠出去,同时大叫:“酸秀才!老樵!你们快来!这两个老东西,要吃秦娃儿!”
他人刚刚掠出屋外,顿时觉得内腑一阵收缩,立即昏倒过去,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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