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口中自语:“是的,这匹黄骠大马我认识,一定是他的,是!”
就在姑娘话声未已,她突然惊叫道:“沙大哥!你……”
姑娘凄叫着扑向沙成山的身边,她急急地探手在沙成山的鼻尖,紧接着一声尖叫:“沙大哥,你死得好惨呀!”
姑娘拭着泪,拉过黄骠马,立刻把沙成山抱上马背便缓缓往西而去。
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前面一条相当宽的白沙河,河岸边有一条小船正停靠在岸边,附近有一排柳林子。
姑娘把黄骠马拴在柳树林子,他抱起沙成山在怀里,缓缓地上到小船上,自言自语,道:“沙大哥,想不到我丘兰儿的洞房之夜,新郎却是个死人,你……你怎的……”
说着,便大哭起来。
是的,姑娘正是“玫瑰毒刺”丘兰儿,自从她离开沙成山之后,感于沙成山的以德报怨,便决心视沙成山为丈夫。
她可真的有心,弄了一条小船把自己安置下来,却不料当天夜里,她就发现大奶奶这批人物,于是,她自远远地跟踪而来,取了个小木盆,丘兰儿舀水上来,她轻轻擦拭着沙成山身上的伤口。不料凉水上身,沙成山猛地全身一哆嗦,光景吓得丘兰儿一声尖叫。
沙成山又活了。
其实沙成山根本没有死。
现在,沙成山那对微陷的双目,炯炯有神,他吐气有力,一挺而坐直身子,含笑点头地望着丘兰儿。
丘兰儿惊异地道:“沙大哥,你没死?”
沙成山摇摇头,道:“流了许多血是真的,死还不至于,因为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哈……”
沙成山笑中伸手摸摸头上的肉包,愉快之情,溢于言表,他在灰暗中环视着四周,又道:“是你把我从老远抱回小船上的?”
丘兰儿拭着愉快的泪水,道:“你死了,我又怎忍心要我的丈夫暴尸荒野?”
沙成山一惊,丘兰儿却十分自然地道:“我要把你抱回我的小船上,与你一同漂在这沙河上面,凭这清清的河水,把我二人流向大江,注入大海,直到……直到……”
沙成山感动地一把搂住丘兰儿,他把青青的胡茬在丘兰儿的秀发上磨蹭着,低声道:“啊!兰儿,你不必如此,那是不值得的,沙成山不值得你如此牺牲啊。”
“值得,因为我的命是你救过的,我的行为也是你加以指点而悬崖勒马,为你——沙大哥,我不计任何牺牲,倒是……倒是怕你拒绝了我……”
沙成山叹口气,道:“是的,我会拒绝的,因为我的职业不允许我拖家带眷,兰儿,我已双手沾满血腥,放眼江湖,至少有十个以上一流高于要找找拼命,想想,我怎能把你救上岸再推你下水?”
丘兰儿道:“我不在乎,沙大哥,真的,只要能同你厮守一起,我丘兰儿什么也不在乎!”
沙成山一声苦笑,道:“我在乎,良心上我不能接受,你一定要听我的!”
丘兰儿笑笑,道:“不管沙大哥答应不答应,此生我为你守着,永不变心!”
说着她爬进矮舱中取出几包伤药。
沙成山苦笑一声,道:“你还备有刀伤药,太好了!”
丘兰儿替沙成山敷着药,问道:“沙大哥,你不是死了吗?而且我在另一山头遥望着大奶奶一批人,他们也搜了你,然后离去的。”
沙成山冷笑,道:“他们什么也没有搜去,哼!”
他移动着身子,又道:“兰儿,我学过一种失传百年的武功,叫做‘移穴走位截脉大法’,你一定未听过。”
丘兰儿摇着头,道:“是没有听说过!”
沙成山一笑,道:“这‘移穴走位截脉大法’,一旦使出来,人便如同死人一般,因为血不流了,气息也停了,便手脚百骸也接着微微泛凉,实则,此法的妙处就是固元保血。因为我当时流了不少血,自知再流下去性命不保,于是我虚张声势退敌,自己原地施展此大法……”
他—顿又道:“倒是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你口中的大奶奶,她竟然随后赶来,如果她在忿怒之余给我一刀,岂非是我百密一疏,死得太冤了!”
丘兰儿笑道:“也许她急于找她要的东西,忽略了对你再施报复了。”
沙成山望着一身破烂衣衫,苦笑道:“江湖搏命,如今混得衣不蔽体,惨!”
丘兰儿笑笑,再爬入矮舱中,等她出来,手中多了一套蓝色崭新的衫裤。沙成山惊奇地道:“你这儿还有男人衣衫?”
丘兰儿笑道:“一切男人用的东西我全有,而且……”
沙成山怔了一下道:“是谁的?”
丘兰儿道:“是我丈夫的!”
沙成山愣然抓住丘兰儿的双肩,道:“你,你已有了男人?你……”
丘兰儿俏皮地道:“不错,那个男人就是你!”
大大地喘了口气,沙成山接过衣衫,道:“兰儿,人是万物中最自私的了,我既不能娶你,可也不愿你投入他人怀里。唉!我自私!”
丘兰儿愉快地笑道:“够了,沙大哥,这说明你心中有个我,只此一点,丘兰儿便满足了,至于形式上的结婚,我已不在乎了。”
沙成山吃着丘兰儿为他做的可口小菜,边问道:“兰儿,你真的只见过大奶奶一面吗?”
丘兰儿重重地点点头,一边往沙成山碗里挟莱,一边小声细气道:“是的,也仅只同胡大年二人见过她一面,还是在夜间。”
她—顿又道:“这种事情沙大哥一定比我清楚,我们不能多问,只有执行,当然,为了那笔银子而拼命。”
伸手摸摸嘴巴,沙成山已精神焕发地站起身来。果然,他如今似是换了个人。
丘兰儿拉着沙成山一只手,道:“吃饱了就睡一觉,我不搅你。”
沙成山笑起来,道:“我早已睡足了,‘移穴走位截穴大法’使我止住血,固住元气,也恢复了体力。如今又有你的药,更吃了你为我做的饭菜,就如同你我初相遇时候的样子。”
丘兰儿急切地问:“你要走了?”
沙成山道:“是的,这件事我得赶着去办,如果顺利,我会很快来沙河看你。”
丘兰儿惆怅地问道:“闻得沙大哥自我定下规矩,一年只接三次买卖,这事当真?”
哈哈一声笑,沙成山道:“不错,天下的银子赚不完,沙成山总不能为那俗不可耐的阿堵物拼命不断,就以我自己定下规矩,一年三次买卖,多一桩也不干。”
丘兰儿又问:“这次买卖是第几回?”
沙成山道:“第二回!”
说完腾身而起落在岸上,丘兰儿没有下船,她似是十分哀怨地道:“沙大哥,莫忘回来看我!”
沙成山已跨上马,闻言抱拳,道:“会的,兰妹!”
于是,黄骠马嘶叫一声,弹起四蹄便往夜暗中奔驰而去……
丘兰儿闻得沙成山称呼自己“兰妹”,一股甜蜜立刻涌上心头,冲动地自言自语道:“大哥,你叫我兰妹了!啊!大哥!”
晨阳升起扁担那么高,从一道层峦叠嶂的大山那面刮过来微风阵阵,微风中有着野草与花的香味。有一道峡谷直往深山中延伸,赶往阳城的官道,便沿着这个谷的右面蜿蜒绵延着。
沙成山怒马疾驰上这条入山官道,两旁的山坡上野花处处,点缀得可爱极了,便在这些花叶中,酸枣、山楂、小红果还真不少。
是的,沙成山已入百花谷,只要过了这条七里半长的山谷官道,山那面三十五里地,他便会赶到地头上——阳城,只要……
突然间,前面的官道上横摆着一棵大树,经验告诉他,这里有人拦阻去路了。
拢住黄骠马,沙成山不即稍动,平静地坐在马背上往四下里察看。
便在这时候,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道:“沙成山,你没有死?”
望着发话的方向,沙成山冷冷地道:“阎王不要命,小鬼不来拉,我怎么死?”
“不可能!”
话声里空中人影连翻,山崖上面刹时落下一个女子。
沙成山冷冷地道:“柳仙儿!你竟敢又在我面前出现。”
“毒蜘蛛”柳仙儿沉声道:“不错,我又来了!”
沙成山忿怒地道:“我曾说过,再见你绝不轻饶,你以为我在唬你?”
柳仙儿冷哼一声,道:“你别狠,倒是我想问问你,昨日你明明断气在一滩血里了,为何今日又活过来了?难道你是阎王爷的拒绝往来户?”
沙成山哈哈一声笑,道:“柳仙儿,我根本没有死,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是沙成山,如此而已!”
附近,一阵足音传来,有个女子沉声道:“沙成山,你好大的口气!”
话声甫落,山崖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这人当然是柳仙儿口中称的大奶奶!
沙成全身一阵颤抖,怔了一下,道:“是你?你就是沿途截夺我所带东西的大奶奶?”
那少妇冷沉地道:“不错,就是我冷若冰!”
沙成山暴弹马下,他全身戒备地道:“原来你竟然是江湖上失踪六、七年之久的‘飞天蜈蚣’冷若冰?”
少妇面色泛寒道:“不错!”
沙成山忿怒地道:“那晚秦老爷子要我替他办事,你不是也在场?为何……”
冷若冰咬着牙道:“我跟秦老头过了四年日子,为的是什么?凭我的容貌,天下太多比他好看的年轻人,我为什么投向他的怀里去?”
沙成山嘿然道:“江湖传言,‘武林老爷’秦百年秦老爷子自从纳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以后,老夫少妻,如鱼得水。虽然气走秦夫人,骂跑独生子,然而秦老爷子仍然宠爱着年轻的新夫人。那夜我应邀去探望卧病在床的秦老爷子,你不也守在一旁?为何你……”
“飞天蜈蚣”冷若冰猛的仰天尖笑,道:“沙成山,老头子今年六十五,我冷若冰只有三十整,说什么老夫少妻多恩爱,去他的如鱼得水,侍候他四年,我图的就是老头死后留在世上的两件东西。
如今他奄奄一息,眼看不久于人世,却在这关头托你带东西走阳城。哼,他的儿子老婆就是在阳城,你说,我怎么会甘休?”
沙成山一笑,道:“就算没有得到你所期望的两件东西,单凭虎跃山庄的大片良田,无数骡马,你也足够快活余年了。”
冷若冰忿怒道:“沙成山,人各有志,我与你不同,你是个得过且过的可怜虫,我冷若冰却要继承‘武林老爷’的宝座,变成‘武林大奶奶’。”
她—顿又道:“人生苦短,留名千古谈何容易,然而我却重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句话,我冷若冰要在武林中留名,便必须取得那两件东西。沙成山,你清楚了吗?”
沙成山淡淡道:“请问那是两件什么样的东西,能使你一跃而成‘武林大奶奶’的?”
冷若冰立刻回道:“一部百窍神功,与一座宝库!”她一顿又道:“武功与钱财,是领袖武林的不二法门。沙成山,你以为呢?”
沙成山双手一摊,道:“我并未带上你所要的东西。”
冷若冰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带在身上,但老头子那晚临时把我支开,他交在你手中的又是什么?我敢断言,那必然是一张图,对吧?”
沙成山摇摇头道:“昨日你们不是搜过我了?柳仙儿搜得真够仔细,连我的裤裆也不放过。”
柳仙儿一旁大怒,道:“不要脸!”
沙成山立还颜色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冷若冰沉声道:“沙成山,现在不是彼此互骂的时候,说,老头子交给你的东西呢?”
沙成山面无表情地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因为我是沙成山!”
冷若冰错着银牙,道:“沙成山,别人怕你,我冷若冰可不怕你,何况你一身是伤,无一援手!”
沙成山嘴角一牵,道:“沙成山从不需要帮手,冷若冰,沙成山也有流不完的血。”
一声浩叹,冷若冰道:“也罢,我与你化干戈为玉帛。沙成山,你开个价码出来吧!”
沙成山面无表情,道:“什么意思?”
冷若冰道:“很简单,我出价买你所带之物,只要你答应,立刻皆大欢喜!”
沙成山冷冷沉下脸来,道:“冷若冰,你不该忘了一件大事!”
冷若冰俏眉上扬,道:“什么事?你说!”
沙成山字字铿锵地道:“你忘了我是沙成山,‘二阎王’沙成山!”
冷若冰忿怒地踏前一步,道:“你拒绝我的条件?”
沙成山淡淡一笑,道:“不是拒绝,而是根本不可能!”
冷若冰侧身指着身边四个女子,道:“沙成山,跟在我身边的四个姑娘,黄衣的叫石倩,人最柔媚;青衫的叫洪小小,江湖上的可人儿就是她;穿绿的柳仙儿你认识,她也具有令男人倾倒的功夫。
至于这个穿红衫的,她叫朱小梅,万中选一的美女。我任你带走一人,加上我的一笔为数可观的银子。沙成山,你应该可以满足了。”
沙成山鼻孔冷哼,道:“可好,你身边的四大美女,原来都是有名的毒虫,除了柳仙儿这只‘毒蜘蛛’,另外三人竟然是‘虎头蜂’、‘粉面蝎子’与‘赤炼蛇’,娘的,任何一人都会要老子的命。
秦百年没有被你们这群毒物坑死,尚能与你们共处四年,算是祖上有德了。”
冷若冰怒骂道:“沙成山,你真是个冥顽之徒,不知好歹的东西!”
沙成山沉声道:“却也是个忠于自己信义于人的武者。”
冷若冰冷冷一笑,道: “难道你也不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
我的意思是说,你沙成山不想飞黄腾达,扬名宇内?”
她一顿又道:“是人,谁会不往这条路上走?”
沙成山淡淡地道:“冷若冰,你可否说得更清楚些?”
冷若冰面色一缓,道:“沙成山,投入我的麾下吧,你我共同开创一个新门派,这开山第一功臣便是你沙成山了。”
沙成山猛孤丁仰天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那面,柳仙儿叱道:“沙成山,你笑什么?”
沙成山收住笑,道:“我仍然只有一句话答复——因为我是沙成山!”
他话声甫落,冷若冰双臂猛挥,尖声道:“围起来,无所不用其极地也要把姓沙的摆平在这条花谷中。”
真够快,四个大汉往沙成山的侧面包抄。
“虎头蜂”石倩已叫道:“二妹与三妹一起,我与四妹合力攻他的后路,觑准了出手。”
于是,八个男女分成两面,相当严密地把沙成山围在中间。
冷若冰脱掉披风,露出一身劲装,紫色衣衫绿色绸裤,绕头珠翠簪玉闪动。
她的双手已握着一对蜈蚣钩,真吓人,那么美的一张脸突然变得冷酷无情,叫人不敢正视。
冷若冰沉声戟指沙成山,道:“沙成山,最后再问你,东西交不交出来?”
她双目厉视,蜈蚣钩交叉在胸前,又沉声道:“这次撂倒你,便剥下你的皮,剖开你的肚肠,也要把东西找出来。沙成山,此时回头尚来得及。”
双肩下垂,一副落魄的样子,虽然沙成山穿着丘兰儿为他做的新衫裤,但仍然看不出他带有多少生气,倒是一双炯炯的眸芒,正直视着前方。
沙成山摇摇头,道:“不必了,冷若冰,你如果真想摇身一变而成为‘武林大奶奶’,今日就是绝佳机会,你还犹豫什么?”
“飞天蜈蚣”冷若冰一声厉吼,道:“给我杀!”
第一个扑击而上的是柳仙儿,乌木簪指向中途,便闻得“呛”的一声,套在簪里的尖刺青莹弹射出来,照上面,她便不要命地二十四簪猛烈狂刺。
随在柳仙儿一边扑击的“粉面蝎子”洪小小,一把三尖两刃刀,一上来便是一轮怒杀。
另一面,“虎头蜂”石倩与“赤炼蛇”朱小梅挥动手中尖刀摆出一副并肩围杀刺态。
除了四女之外,四个壮汉皆反手拔出大砍刀自左右侧面掠杀。
沙成山面庞上浮起一抹冷酷的阴影,他知道,此一战再不能有所顾忌了,“银练弯月”不杀女子的自我约束,怕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此一时刻,自己总不能撒丫子走人,当然,更不能束手就擒。
狂烈的怒吼,宛如旱地打雷,沙成山狂吼道:“寒江月刃!”
就在他的怒吼里,只见酷似一朵充满毫光的彩云,快若银河泄落也似自上而下猛地罩来,直待那彩云下落一半,立刻往四下里溅射,那无孔不入的极芒交织穿梭,交互电奔不已。
于是,空中响起刺耳如鞭炮声,便在一片片碎芒点点里,鲜血却形成条条线状喷射开来。
惨叫之声尖亢刺耳,撞跌的人影溜地翻滚。
衣袂飘飘,一团彩影快得宛似要追回逝去的时光般,—下子便穿入那层极光之中,只听得一声女子尖叱之声传来:“接我一招‘双钩晓月’!”
极光骤然往中央缩小,好一阵火花飞溅,便在两团人影倏忽闪进又退、退又猛撞的刹那间,只见极光中突然闪出一点银星,宛似银河中殒落的一颗流星。
是的,沙成山又使出那招“寒江月落”,只听他大喝一声:
“杀!”
清晰地看到一只蜈蚣钩飞上半天空,另一只蜈蚣却穿过寒芒一点,狠毒地扫向沙成山的头上。
“噌”的一声,沙成山缩头不及,头顶上的散发生被削去一片。
一撮连着头皮的黑发在半空飘着,一颗扁平的小小蜡丸就在这团散发中弹跳着。
闪掠在地上尸体中间的沙成山看到了——他惊异地摸着头顶又望向空中。
“飞天蜈蚣”冷若冰当然也看到了。
蜈蚣钩盘扫疾刺,冷若冰仰身直往空中那个小小蜡丸抓去,左臂滴血似已不觉,她满面得意之色。
于是,“银练弯月”如云,极流闪电般从沙成山的手腕脱离,“嗖”声仍在人们的耳中响,空中传来冷若冰的闷哼。
闷哼之声是短暂的,那宽刃的弯月形短刀,有一半扎入冷如冰的腹腔中,然而,刀却已握住空中的那粒扁平似花生粒般的蜡丸。
“咚”的一声落下实地,“飞天蜈蚣”冷若冰反倒尖声狂笑起来,对于肚子上扎的“银练弯月”,她竟然看也不低头看一眼。
冷若冰举着左手狂烈地叫道:“沙成山,我还是得到我所要的东西了。哈……”
沙成山头上的肉包没有了,然而他的头并未流出鲜血来,甚至连皮层也未曾伤着,然而他却一声雷吼,腾身而起,双掌一抡猛拍,直往冷若冰攻去。
冷若冰忿怒地扫出蜈蚣钩,怒叱道:“我们一起上路吧,儿!”
沙成山真够狠,他竟反手生生抓住蜈蚣钩身,右手一掌拍中冷若冰的面门,只见冷若冰“啊”的一声,那粒蜡丸弹起两丈高。
沙成山的左手流着鲜血,双足猛地弹升,挺胸拧腰,一把便握住那粒蜡丸,倒翻身,人已落在两丈外。
冷若冰没有追杀,她根本已无法站起来,然而,她却在头昏脑胀里,伸出左手——带血的左掌觑空乱抓,道:“沙成山,快……快给我看看,我……只要看一眼便……便满足了……”
左掌几乎断裂,沙成山忍受着锥心的痛苦,轻摸着头,道:“不,这是我要送入阳城的东西,你不是真货主,沙成山做不了主……”
冷若冰喘息不已,她口角溢血,环视着地上一具具尸体,惨然地又道:“沙成山,我已是个垂死的人了,你难道会怕我把东西带到阴间去?”
沙成山一阵犹豫,他注视着手掌上的蜡丸不知答应好还是拒绝对,不过按照行规,沙成山也无权拆开蜡丸。
右手的蜈蚣钩也抛掷在地上,半跌坐着的冷若冰,脸上的肌肉在抽动,她的左手抓着胸前的“银练弯月”祈求地又道:“沙……成山,你……快拿给我……看……”
沙成山仍然在犹豫不决,便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厉吼,震得四山回响不已,一个浓重的苍劲有力之声:“给她,叫她死了心!”
沙成山一惊,举头望向断崖,他真地怔住了。
只见一个锦袍白髯老人,金刚怒目地站在那里,伟岸之躯似天神,仪态之威如金钢,敢情正是“武林老爷”秦百年,“虎跃山庄”庄主到了。
此刻,便将死的冷若冰也露出迷惘与惊异之色,她惨然一笑,道:“百年,百年……”
七尺巨躯,伟岸地走过来。
沙成山抱拳道:“老爷子,你怎么也来了?”
秦百年重枣似的面孔上显得十分沉痛,抚髯道:“我没有病,我根本就没有病,装病三月只是为了今日!”
沙成山迷惘地道:“这蜡丸……”
秦百年嘿嘿一笑,道:“当初我叫你找上易容大师‘千面老人’扁奇,把这小小蜡丸用带发假皮紧贴在你的头皮上带往阳城,果然瞒过一时。”
说着便伸手,道:“给她,也好叫这贱人知道她所追求的是什么。”
地上口角溢血的冷若冰喘息着,道:“秦百年,三月卧病,原来只是个骗局……你……你……难道……”
秦百年冷沉地重重哼道:“冷若冰,苗疆‘百毒门’中你是什么身份?”
冷若冰双目一暗,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
秦百年怒叱道:“你们真狠毒,暗中潜入中原武林,你更直接谋算到我的身边。哼……当我半年前发现你的行动有异,便立刻把我的老伴与儿子送上阳城,一切安排就绪,我才装病不起,布下诱杀你们的计谋,果然,你真地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哼!”
冷若冰面色已暗,双目呆滞地道:“我们……至少……也恩……爱……了四年……”
秦百年重重地道:“起初是的,但当我发现了你真正的身份,真正的目的,所谓恩爱已变得一文不值了。”
沙成山举着手中的蜡丸,道:“老爷子,这蜡丸……”
秦百年立刻接道:“给她看吧,也好叫她死得瞑目!”
食指一弹,蜡丸飞人冷若冰的血掌中,她用力一搓,里面露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道:“贪婪之人命不长”七个龙飞凤舞小字。
好凄厉的一声惨笑,冷若冰缓缓地闭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的手也缓缓地脱离那张纸条。
被拼命争夺的纸条被山风吹上了半天空,沙成山收起“银练弯月”面无表情地道:“老爷子,看来阳城我就不必去了。”
秦百年激烈地一笑,道:“是的,你是不必再去了。”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驶过来一辆篷车,秦百年指着篷车,笑道:“我的老伴与儿子就在那辆车上。”
沙成山心中着实不是滋味,他勉强一笑,道:“老爷子,沙某愿你一家和乐平安。”
沙成山把左手包扎起来,拉马上了马背,秦百年已自怀中摸出一两银子,笑着递过来,道:“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吧!”
沙成山并未拒绝,当初秦老爷子找他的时候,曾出价五千两银子,那是个十分优厚的价钱,然而他只索价一两,为的是秦老爷子的身份,因为,他是“武林老爷”,当今武林中人人敬仰的老人。
沙成山笑笑,收起一两银子入怀,接着又是一声洪笑,拍马就走。身后面,秦百年高声道:“别忘了,‘虎跃山庄’有好酒等着你哪!”
沙成山根本没听见,他心中正盘算,这一两银子怎么能同丘兰儿过日子?得另找一桩买卖了。
于是沙成山拼命打马,疾快地往沙河岸驶去,他要先回去看看丘兰儿。
※ ※ ※
沙成山一袭青衣跨黄骠马往沙河岸去的半途中,他又遇到了棘手的怪事儿。
夕阳像个大火盆,溜圆地搁在卧虎山头上,此地距离项城七十里,是个荒僻的大山。
此刻,卧虎山上满山树叶泛红,使人的面孔也似醉酒般的赤红。
便在这时候,山头上面正有两名紫衣女子被五名官差追杀着,两名女子武功高强,二人各握着一把寒芒激溅的蛇尾尖刀边杀边走,一路往卧虎山顶攀去。
两名女子的左右与后面,五名官差不断地吆喝着,其中一个老者更是不要命地往两个女子身边冲。
那老者年近六旬,面色褚赤,一对虎目怒睁中狂烈地不时大叫“抄前拦截,觑准下手。”
两个女子更尖声咒骂不休,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更不时往反方向狂斩,且尖声道:“一群不知死活的鹰爪狗腿,别以为姑奶奶怕了你们,要是平日,姑奶奶早就下重手送你们上路了。”
没多久,七个男女已到了卧虎山顶,也立刻展开一场不要命的搏杀……
这里一面斜坡,三面陡峭,尤其两侧更是深渊,一旦被打落下去,必死无疑。
那老者边杀边指挥着身边四名差役,道:“分准合击,杀!”
四名差役渐往上冲,面前人影闪晃,四人立被踢落崖下。
其中一个女子尖声笑道:“方捕头,你不该惹上我们‘无忧门’,今日你死定了!”
老者正是项城衙门的捕头方宽厚,此刻他挥动手上砍刀,厉烈地道:“老夫不管你们是哪个门派,想在项城境内作案,老夫绝不轻饶,非抓你们回去治罪不可!”
两个女子咯咯大笑,道:“可惜这里不是项城,你的手下也全死绝。方老头,你马上也将追随你的手下人共赴极乐去了,咯……”
两柄尖刀从两个方向夹击,寒芒成束,撩起“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方捕头舞动砍刀左拦右劈,口中厉声喝道:“竟敢拒捕,罪加一等。”
猛然一声尖叱,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道:“去你的罪加一等,吃姑奶奶一刀!”
“噗”的一声,尖刀真快,猝然流光一现,方捕头狂叫一声便侧身旋去,他的右大腿上生被尖刀刺穿。
另一二十出头女子尖声笑道:“大姐干得好!”
她“好”字出口,尖刀平扫,“咻”的一声,冷焰暴展,虽未扫中方捕头脖子,却在他的脸上切开一道三寸血口,鲜血迸溅,皮开肉绽,方捕头又是一个侧旋。
高亢的尖叫声四山回鸣,就在这凄厉的狂叫声里,突然一团青影,流云般地扑到了卧虎山顶。
真快,青影一下子便挡在方捕头前面,来人正是沙成山!
两个女子皆身穿紫衣,眼看着就要得手,忽见有人扑来,一怔,年长的女子冷冷道:“朋友,来搅局的?”
沙成山冷冷道:“没这个意思!”
年轻的女子尖声道:“看你也不是官家人,何苦为这些鹰犬爪牙们揽是非,快走开,免得惹祸上身!”
来人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官差也好,鹰犬也罢,他们还是得奉命行事。如果没有他们,天下岂不大乱?到那时,谁听谁的?”
年长的女子怒叱道:“敢情你一定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了?”
那人摇摇头道:“我为二位求个人情,放你们走人,算了!”
两个女子对望一眼,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忽听得身后方捕头沉声喘道:“这位老弟,你既然惹上了‘无忧门’,千万不能轻易放过这两人。”
他喘了几口气,又道:“尤其是她二人身上劫得的东西极为重要……”
沙成山冷冷一瞪眼,道:“劫的东西?什么东西?”
年长的女子尖刀怒指沙成山,叱道:“看你来时身法不俗,应是道上朋友,彼此既然同吃江湖饭,你最好少插手管闲事!”
沙成山淡淡地道:“无忧婆婆还好吧?”
直视着沙成山,年轻的一个女子诧异地道:“你……你还认识我们门主?”
微微一笑,沙成山:“‘无忧门’能在江湖站牢脚跟,这全是花门主的威望,可惜她的门下不少人为非做歹,坏了‘无忧门’规……”
年长的立刻道:“既是无忧门朋友,我便老实告诉你,这次项城的案子也是奉门主指示办的。朋友,你请退一边吧!”
沙成山摇摇头,道:“现在,我要你们放下东西,走人!”
太出意外了,年长的女子怪声尖吼道:“什么?你……你竟然不买我们当家的账?”
沙成山面色一寒,道:“不必多言,再不行动,你们一定会后悔!”
年轻的女子尖刀自下上撩,猛地往沙成山肚皮上切去,口中大吼道:“姑奶奶送你上路吧!”
沙成山面皮一紧,就在尖刀距离肚皮半尺不到,他突然冷叱着挥出左臂,虚空里一片如刃的掌风宛似钢锋一样强猛,“轰”的一声,这年轻女子如遇巨杆撞砸般身子平飞而去,好一声尖亢大叫,年轻女子直往山崖一落去。
年长的就在年轻的跌落山崖的刹那间,尖刀已往沙成山侧面杀过去。
但是,还未来得及够上部位,见同伴被对方一掌震落山崖,惊叫声尚未出口,沙成山的右掌猛拍上身,“啊”了半声便也滚落到山下谷中了。
沙成山缓缓地回过身来,对方捕头道:“好啦,你可以把伤包扎起来回去了。”
方捕头一把拉住沙成山,他双眉一扬,赞道:“兄弟,真是好功夫,老夫开眼界了。”
沙成山笑笑,道:“没什么,如果我是你,尽早捆了行李回家乡,因为‘无忧门’你绝对惹不起。”
方捕头忙又问道:“阁下援手之德,方宽厚不敢或忘,高姓大名,请示下,如何?”
沙成山笑笑,道:“有必要吗?”
方捕头忙笑点头,道:“有,因为我手下四个差役已死,回去之后,大人一定追问,阁下可以不去,但却得留个名儿来。”
沙成山摇摇头道:“同官家打交道,总是麻烦人的事!”他缓身后退欲走,方捕头横身一拦,道:“就算方某高攀吧。”
沙成山一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回去之后快辞去差事吧。”
方捕头重重地点点头,道:“好,方某就依阁下的意见,回去便辞去差事。”
他—顿又道:“阁下不愿示名,方某却不愿失礼,我就住大方家集以西三里地的槐树坡,我扫榻以待,万望兄台前往小住。”
沙成山笑笑,道:“希望有那么一天。”
于是,沙成山走了,他忘了两个被他掌风击落山崖下面的女子,身上尚带着方捕头欲取的东西。
望着沙成山离去,方宽厚忘了痛苦地哈哈笑起来……
他瘸着腿忍着痛,绕道到了山谷中找到两个女子的尸体,当然他也找到了女子身上劫得的东西。
这件案子的凶手已死,无从追究之下草草结束。不两日,方捕头以年迈为由回到了方家集。
沙成山离开卧虎山,他真的未留下名号,因为他是“二阎王”沙成山,沙成山就是这种作风。
六天行程,黄骠马驮着无精打采的沙成山到了沙河,远远的,沙成山又看到那条小船——那条“玫瑰毒刺”丘兰儿独居的小船。
然则沙成山只是怔怔地望着。
他想到了丘兰儿,也想到了自己,两个无根的漂萍,如果真能凑在一块,是否就能“落地生根”?
一念及此,沙成山的面上浮上了一层痴呆的笑意,于是他摸摸口袋,然后他苦笑了。
是的,如今袋子里银子不多。
第二次替“武林老爷”秦百年保得一趟镖,所赚只有一两银子,里面却又含着无比的辛酸与讽刺。
如果再把实情道于丘兰儿知道,她更会大叫一声“冤枉”了。
沙成山仍然端坐在马上,他只想远远地看一眼小船上的丘兰儿。
看看丘兰儿那俏丽的影子,也许这时候她已经吃过晚饭睡下了吧,也许……也许她……
太多的也许,却换不到丘兰儿的出现,他想见丘兰儿,又怕见丘兰儿……咬咬牙,于是,沙成山离开沙河,往东五十里,那地方有个方家集,且在那儿混些日子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