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汤十郎先是烙了几片麦饼,又弄了一锅稀饭,切了些卤菜,侍候着汤大娘吃,然后又送了许多到前面门楼下面的小房去。
他很乐意这么做,因为这样才能跟那姑娘见一面。
只不过那姑娘虽然让他入内,却仍是不开口。汤十郎已经认定她是个哑巴了。
即使她是个哑巴,大概也是世上最漂亮的哑巴。汤十郎真的被她迷住了。
汤十郎一切收拾妥当,便又绕道往顺天府城走去。他去教人学鸟语。
汤十郎无心愚弄人,他只是从小在林中长大,荒林中学会鸟叫声,他只是教人们学鸟叫。如果他只解说教人学鸟叫,他就赚不到银子了,所以他说教人学鸟语。
千百年来,也只有一个人会和鸟对话,那个叫公冶长的家伙,只不过公冶长的心太黑了,他最后还是上了鸟儿的当。那故事,汤十郎也听过。有一回,公冶长在家中坐,有只乌鸦飞来了,乌鸦尖声叫着:“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虎驮羊,你吃肉我吃肠。”
公冶长一听起身便往南山跑,只见山中猎户在追虎,山沟里被咬死一头羊,公冶长背了就走,只不过公冶长未把肠子抛给乌鸦。
不久,那乌鸦又在叫:“公冶长,公冶长,南山又有虎驮羊,你吃肉,拜托这一回我吃肠。”
公冶长大乐,马上又奔向南山,见有人围着死羊,便大叫:“那是我打的羊。”
不料羊主人火大了,因为那羊是被人用棍打死的,不是被虎狼咬死,于是,把公冶长拉到衙门去了。
汤十郎想着这故事就发笑。他怎会什么鸟语呀?
他现在又站在树林下,手中举着鸟笼,笼中是八哥,八哥是会人语的,只要下功夫,八哥叫还真像人浯。
汤十郎也发现昨日五位学画眉鸟叫声的人,其中就有那位大夫。
那大夫对着鸟笼叫,汤十郎笑道:“别叫得太久 它会不耐烦,骂人的。”
大夫哈哈笑了。
当然,画眉鸟叫声与八哥的不一样,八哥的叫声高亢、有力,声音带刚。
汤十郎学八哥叫得更像。
也可以说比真的八哥叫的还好听,因为汤十郎运气丹田,他的功夫也用上了。
他教每一个提八哥的人站在河边高声学鸟叫,当然,汤十郎又露了一手绝活。
他暗中利用“气功指”,拨弄得笼中的八哥东倒西歪,自然引得人们大为赞叹不已。
汤十郎这么一捉弄,所有在场玩鸟的,都深信汤十郎会鸟语。
汤十郎今天又收了15两银子,他现在已有力量去赎回他的玉佩了,只不过他要多赚几个,因为左家废园中又多了那母女两人,还不知这母女两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汤十郎打从心里不希望那对母女离开,如果问他为什么,便他自己也不明白。
汤十郎决定再过一天,才去顺天当铺赎回他的玉佩,那时候他口袋足有五十多两银子。
汤十郎仍然买了许多好吃的带回左家废园,这一回他分了一半往门楼下面的小房中送去。
那姑娘很大方,开了门让汤十郎进去,还拉开凳子叫汤十郎坐下。
汤十郎很激动,也高兴极了。
“伯母,你的病……”
“好多了,谢谢你。”
“别客气,我们都是客居他乡的人,大家彼此照顾也是应该的。”
“你是个好青年呀。”
汤十郎腼腆地搓了一下面颊。
床上的妇人又道:“等我完全好了,到你母子住的地方,当面致谢。”
汤十郎笑笑,道:“很欢迎伯母常与家母促膝聊天,只是这左家废园实在荒凉,而且……”
那妇人道:“而且这儿曾死了许多人,是吗?”
汤十郎双眉一扬,道:“伯母也知道了?”
妇人道:“死了那么多人,几百里内谁会不知呀!”
汤十郎点点头,道:“百口人,唉!手段真毒。”
妇人道:“真是鸡犬不留,斩草除根的手法。”
汤十郎面上突然出现冷厉之色,他咬咬牙,起身道:“伯母,你们歇着吧,我回后面去了。”他拉开门就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一回,姑娘也走出门来了。姑娘跟在汤十郎后面,直到汤十郎转向正厅前廊,才发现姑娘跟上来。
她的动作像幽灵,如果是在半夜,汤十郎会吓一跳。
汤十郎站住,惊讶地问:“姑娘,你……”
那姑娘不说话,她一直也是这样的。
汤十郎十分相信,如果这姑娘会说话,声音一定很悦耳,甚至比那些鸟儿唱歌还好听。姑娘错身往大厅上走,她不回头,一直走到大厅后,第二道院子的右回廊处 姑娘才停住了。
一回身,几乎与汤十郎碰个满怀。
汤十郎心有不甘地退了半步,道:“姑娘你这是……”
那姑娘双目忽然一亮,伸出双手。
汤十郎发觉她的双手好美,纤纤十指春葱般样,像嫩白柔荑惹人爱,他不由得也伸出手去握。他握住她的双手,她的双目由亮转暗,缓缓地半垂眼睑。
汤十郎道:“姑娘,你这是……”
姑娘双目又闪亮,她终于启齿了:“我知道你喜欢我。”
汤十郎道:“那和我帮你们是两回事。”
他心中十分高兴,那不只是他回答得巧妙,而且也间接承认他真的喜欢她。
那姑娘的声音真好听,酷似出谷的黄莺,听得汤十郎如沐春风,如果此刻那姑娘求他办任何事情,他都会答应,当然,如说叫他赴汤蹈火,自是太甚了。
姑娘俏生生地微微一笑,道:“我却认为那是一件事。”
汤十郎道:“怎见得?”
姑娘道:“如果我很丑陋,你会如此热心吗?”
汤十郎道:“会,因为我在帮助需要我济助的人,我会很乐意的。”
姑娘不开口了。她把身子往汤十郎胸前靠去,汤十郎双手仍握住她的玉手。
“汤公子……”
汤十郎突然松开双手,环臂把她抱住了。
姑娘宛似一头小绵羊似的投入在汤十郎那有力的臂弯中,她似是闭上双目了。
汤十郎舒臂抱起姑娘,他转而走入第二座大厅楼下的左面。
左面有一张长椅,虽然长椅上蒙着灰尘,汤十郎大袖连挥,然后抱着姑娘便坐在长椅上。
姑娘仍闭着双目,她的双臂环抱着汤十郎的腰,就那么任凭汤十郎搂抱在腿上。
汤十郎低头看着姑娘,那美丽的面颊上带着娇羞与淡红,俏鼻下面的小嘴巴,说是樱桃也不为过,却正微微上翘,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汤十郎的厚厚双唇,就要低下去印上了,他突然把姑娘扶正。
他的一手几乎不是揉面颊,而是打在自己的嘴巴上。
“我该打。”
姑娘一怔,道:“你……为什么?”
汤十郎道:“姑娘,我自觉得好卑鄙,我怎可以乘人之危?你们在苦难中,我只不过帮了你们一个小忙,却想在姑娘身上占便宜,我……太无耻了。”他又要伸手打自己了。
姑娘伸手拦住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何必自责?汤公子,我不会怪你的,因为……因为……”
汤十郎双目一瞪,道:“因为什么?”
姑娘道:“因为我不会把我的身子给你,汤公子,两情相悦不一定把身子奉献,是吗?”
汤十郎道:“在下也不敢有此企图。”
姑娘道:“那么,我们这样,是不会有什么的,你何必自责?”
姑娘双臂环抱住汤十郎的脖子了。
汤十郎先是挺一下脖子,突然紧紧地抱住姑娘,把一张嘴巴印上去了。
姑娘十分自然地合作,她回吻,看上去就好像是两个热恋的情人在幽会。
汤十郎再也不会说她是个哑巴了。他慢慢地有些另外动作出现了。他伸出一手去抚摸着,先是抚摸姑娘的秀发,然后顺着秀发摸向她的背后。
汤十郎把伸出的手停在姑娘的衣衫里面,摸着,揉着,就好像他习惯于揉他的面颊一样,轻轻地揉动着,揉动着姑娘的胸前。
姑娘不回避,她要汤十郎得到满足。
汤十郎早就迷惑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他这个梦做得太久了。
汤十郎20岁,这种年纪的人是奔放的,到了这个时候,是很容易丧失理智的。这种丧失理智,也是极其自然的事。
猛然,姑娘弹手而起,倒也叫汤十郎吃一惊。
“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
“对……不起……”
“汤公子,我的身子已属另一个人的了,所以我不能再把我的身子送给你。”
汤十郎叹口气,道:“那个人真幸运!”
姑娘道:“别这么说,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汤十郎道:“姑娘,你已经给我最好的了,我不应该得寸进尺……我……”
姑娘一笑,真是美极了,汤十郎从未见过笑起来这么甜的。
他的眼又睁大了。
姑娘道:“汤公子,我只能这样回报,我们……”
汤十郎吃惊地道:“姑娘,听你这么说,你们打算明天要走?”
姑娘道:“不,我们打算多住些时日。”
汤十郎又高兴起来了。他这一高兴,忘情似的又抱住姑娘了。
姑娘没有再挣扎,她任汤十郎抱住她。
汤十郎道:“姑娘,我们已经相抱在一起了,但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姓氏,我真是糊涂!”
姑娘道:“人,有时候应该活得糊涂一点,人生并非是百分之百真实,太认真了反而痛苦。”
汤十郎道:“至少我应该知道你姓什么吧,就像你们已知道我们姓汤一样。”
姑娘道:“我不想欺骗你。”
汤十郎道:“这话怎么说?”
姑娘道:“我不能把真实姓名相告,如果随便说个姓氏,不是欺骗你吗?”
汤十郎道:“你有难言之隐?”
姑娘道:“也许是吧!”她缓缓地推开汤十郎,又变得木然的样子。她如果保持刚才的动作,是很美的。她一定是个快乐的姑娘,也许遇上什么悲惨的事情,才变成这样。
汤十郎见她转身往厅外走,忙上前道:“你要回前面了?”。
姑娘道:“再辛苦你几天吧。”
汤十郎道:“我乐意,也应该的。”他殷勤上前,又道:“我送你回前面去,天快黑了。”
姑娘回头一笑,道;“不用了,快回去弄晚饭吧!”
汤十郎这才拾起买来的东西,笑道:“都有了,再烧一锅稀饭就成了。”
姑娘站在那里,她看着汤十郎匆匆地往后面走去,面上流露着十分复杂的表情。
汤十郎走进小厢房,只见汤大娘已把稀饭做好了。
汤大娘见儿子回来,安慰地道:“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等不及,我自己动手煮。”
汤十郎不好说在二大厅与姑娘之事,他只笑笑,把一应吃的摆上桌,然后盛了满满一大碗稀饭,就要往前面送去了。
汤大娘道:“怎不把菜与卤味也送些?”
汤十郎道:“娘,回来的时候我已分了一半给她母女两人了。”
汤大娘一把扣住汤十郎的脉腕,沉声道:“儿呀,你告诉娘实话,你是不是被前面的姑娘迷住了。”
汤十郎吃力地道:“我……不知道。”
汤大娘面无表情地道:“你忘了,你爹早为你订过亲,你可不能乱来。”
汤十郎道:“怎么会呢?娘放心吧。”
汤大娘直直地盯着汤十郎,沉声道:“松花江畔汤百里,一生只守个信义二字,你休砸了你爹的招牌。”
汤十郎道:“娘,你多虑了。”
汤大娘缓缓松开手,道:“快送去吧,她们大概也快要离开了。”
汤十郎道:“娘,你先吃,别等我,我马上就回来的。”
他匆匆地端着满满一碗稀饭往前面走,他的心中可也不平静了。
汤大娘的话,就好像一颗大石头,硬生生地塞进汤十郎的肚子里,令汤十郎好不舒服。他想到姑娘的一句话:造化弄人。他以为他就是被造化作弄的人。
现在,他又站在门楼下的小屋门口,姑娘已拉开门对他点点头。
汤十郎进去,小心翼翼地把稀饭放在桌上,对床上的妇人笑笑,道:“伯母,你吃些喝些,要不要再熬药?”
床上的妇人低声道:“真是劳累你了,汤公子是个十分热心的人,唉!如今江湖上似汤公子这种人,实在太少了,我们母女真幸运……”
汤十郎揉了一下面颊,道:“千万别客气,只不过是顺手之势。”他看看空碗,又问:“药……”
那妇人道:“我不用再吃药了,安静地住几日就完全好了,到时候……”
汤十郎道:“对,多住几日,把身子养好再说。”他转而看看姑娘,点点头出去了。
姑娘又把小门掩上了。
汤十郎回头看,姑娘没有跟出来。
他还带点失望的样子,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便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汤大娘没有吃,她等着汤十郎一道吃。
汤十郎迂回的走回小厢房中。
“娘,你怎不先吃?”
“娘跟你一齐吃。”
汤十郎坐下来,低头吃着,一句话也不说。但心中在说话,而且尽是一肚子烦恼话。
他是订过亲,可是那姑娘是个什么样?汤十郎从来未见过他的未婚妻,因为他十岁那年入山习武,便由他爹为他订了亲,这十年间的变化有多大呀。
汤十郎的爹,忠义门的好友,已在五年前为忠义门流出最后一滴血,那时候汤十郎才15岁。他不但无法为他爹找出仇家,甚至还得逃命,因为仇人的杀手群已找上松花江畔汤家。
这几年的日子,对汤十郎而言,够凶险的了。现在,母子两人住进左家废园,当然他们也凭藉着什么,也许,这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手法吧。
汤十郎吃过晚饭,他对汤大娘道:“娘,你躺着,别再去了,我去上了香立刻回来。”
汤大娘道:“别往前面去,唉!娘怕你用情在那位姑娘身上。”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一旦用上情,那便痛苦了,孩子呀,用情得当,一生幸福;用情不当,一生痛苦。娘看的听的多了,当年,左门主就在情字上痛苦过,这事还是你爹对我说的。”
汤十郎道:“我怎会乱用情?那姑娘冷若冰霜呀!”
汤大娘道:“冷若冰霜的姑娘,往往也会热情如火,甚至更甚,你还不懂。”
汤十郎立刻想到姑娘的动作,是的,她在拥抱他的时候,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也是十分坦荡的。汤十郎心中好甜。
当他想到与姑娘接吻的样子,他笑了。他笑着往后厅内走进去。
汤大娘还以为儿子明白她说的话了呢。
汤十郎又进入地下室中了。他十分恭敬地上香,这一回他双膝也跪下去了。
他跪在那一堆枯骨前面,因为这一堆枯骨中有他爹汤百里的骨头。
这一堆枯骨完全是忠义门人的。
汤十郎叩头,然后看着那一堆枯骨……
他喃喃地道:“爹你为什么要为儿子订亲?如今儿子一次也未见过她,就凭一件信物吗?我又怎么才能找到她?”
他戟指一堆枯骨,又道:“也许……也许她也早已死了,也许她的骨头就在这里面……”
汤十郎相当懊恼与无奈的样子。面对一堆枯骨说着无奈的话,他当然懊恼万分。
他不只用一只手去揉面颊,而且双手用力揉,又道:“爹,她甚至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妈也不知道,因为那年我太小,娘问你,你说还早,只是哈哈笑,你就骑着你的‘胭脂儿’便进关了,这以后……你只是要我长大惊喜一下,我如今怎么惊喜呀,爹,你的玩笑开大了!”
原来汤十郎的未来婚事是这么一回事。
他爹当年为什么不告诉他,女方是何人?
他爹汤百里甚至也不把女方姓什么告诉汤大娘知道。他真的以为这枯骨堆中也许就有他的未婚妻子的。他有理由相信因为他爹汤百里与忠义门主的交情,比之叩头兄弟还亲热,否则松花江畔汤家,又怎么会是左太斗的好友?
汤十郎无奈何;举起油灯往石阶上走去,他不时地回头,口中喃喃,这光景他过去是不会有的。他现在认识了前面那姑娘,就有这种抱怨了。
汤十郎走回厢房,汤大娘道:“十郎,你是怎么了,神不守舍地去了这么久。”
汤十郎却故意笑笑,道:“娘,是你多虑了。”
汤大娘道:“你瞒不了娘的一双眼睛。”汤大娘的话带着几分调侃地又道:“莫非那姑娘摄走了你的小魂?”
汤十郎忙笑道:“娘把我当成色鬼了,我像吗?”
汤大娘拍拍床铺,道:“早些睡吧,唉!十郎呀,那个姑娘确实很美,她是哑巴?”
汤十郎道:“娘,她不是哑巴。”
“你知道?”
“她曾对我说话。”
汤大娘哈哈笑道:“她对你有好感了。”
汤十郎不想再提姑娘的事,他把话题岔开:“娘,明天下午,我就把玉佩赎回来。”
汤大娘道:“你已赚足够银子了?”
汤十郎道:“等到明天,我就有60两银子了。”
汤大娘道:“银子不用太多,够花用就行了,别再逗那些玩鸟的人了!”
汤十郎笑笑,道:“那些有银子的大爷们,还等着我指导他们拨弄鸟儿呢,哈,他们一辈子也学不会。”
汤大娘道:“你便也不断地在他们的身上弄银子?”
汤十郎道:“那点银子,对他们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却能过日子。” 汤大娘道:“够了,咱们喝稀饭没关系,明天一过,别再去了。”
汤十郎道:“我会找个理由对他们说的。”
汤大娘翻转身子睡下了。她微微发出鼾声,睡得很安详。
汤十郎却不安详,他瞪着两眼看小窗。他在心中直翻腾,因为他想着前面的大姑娘。
那姑娘对他说过,她的身子已经许给一个人了,那最后一道防线,她一定要为那个人守着。那个人,那个家伙,那个混蛋东西,他是何许人也,如果他出现在自己面前非教训他不可,为什么叫这么温柔而美丽的姑娘受这种苦难?
她们母女承受着风吹雨打之苦,在江湖上跑东到西,忍饥挨饿,而那个人……他知道姑娘还在这种困苦之中,能为他守身如玉吗?
这些苦难,应该是男子汉大丈夫承担的呀,如果是我汤十郎,我把姑娘早就宝贝起来了。他不由得骂了一声:“妈拉巴子!”
他这一声关外骂人话一出口,汤大娘一挺而起,低沉地道:“十郎!”
汤十郎不敢答应,他打鼾,那样子就好像在梦中,他在梦中骂人罢了。
果然,汤大娘轻轻拍拍汤十郎,叹口气又睡了。
汤十郎再也不敢吭声了。他慢慢地睡着了。
他怎么会知道,前面门楼下的姑娘比他还苦。
姑娘一样未睡着,她落泪了,她的枕头是个小包袱,早已湿了一大片,真是受尽委屈了。
汤十郎一大早便又把吃的弄妥当了。
他当然要送一些往前面门楼下,只是他想对姑娘说什么,那姑娘亦和以前一样不开口,姑娘甚至还带些冷漠的样子。
汤十郎向床上的妇人问过安,便转回后院了。
他必须尽快地往顺天府城走,因为今天他要把他送进当铺的玉佩赎回来。
今天也是他教人学百灵鸟叫的一天,他只会学鸟叫,他当然不会和鸟对话。
汤十郎想着那些玩鸟玩得痴狂的有钱人,他就想笑。
他也曾想过,有银子的人求的是快活,虽然花些银子,但能哈哈笑了。
赚银子不就是为了快乐?至少他们也笑了。
江湖上有太多的人,花了银子还是痛苦不堪,玩鸟的人只要不知道被他小小的捉弄,他们的银子便花得愉快,也值得。汤十郎想着,坦然地哈哈笑了。
他把身子隐入林中,绕道出了竹林,现在,他又到大路上了。
汤十郎刚刚发现远处的小河,附近路边的大草棚里,匆匆走出一个大汉。
汤十郎只一看便认出这人姓狄。
他是不会忘记那天夜里,他登上房子掀瓦片,偷窥到这大汉跟那间屋子里的女人“厮杀”的情景。
汤十郎站住了,因为姓狄的把路挡住了。
“朋友,你又路过此地了,进去吃点东西吧,我们这儿做不出满汉筵席来,但合时应景的东西都不缺,你要吃卤的,分荤素两种,这荤的有……”
汤十郎已听过一遍了,他摆摆手,笑道:“对不起,我已吃过了。”
“吃过你也再吃些。”
“为什么?”
“因为你朋友是我们今天第一个路过的客人,你若不进去照顾,今天我们的生意一定不会好。”
汤十郎道:“还有此一说的?”
姓狄的道:“是呀。”
汤十郎道:“我吃过早饭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替你买二十个卤蛋,等过午我回来再取。”
姓狄的哈哈笑道:“真是好客人,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给你卤新鲜鸡蛋。”
汤十郎道:“多少钱?”
姓狄的扳动指头来仔细一算,立刻哈哈一笑,道:“一共整一两,不算多吧!”
汤十郎道:“一两银子我可买50个蛋,你这卤蛋太贵了。”
姓狄的道:“朋友,想一想,鸡蛋和卤蛋不一样,卤蛋还得人工火候调料,吃起来有味道,鸡蛋就……”
汤十郎道:“别说了,这是一两银子,过午我来取就是,再见了。”
姓狄的看汤十郎匆匆走远,抛着银子进了店,他对另一个大汉道:“大哥,这小子不像,他顶多20岁,当年那件事,他怕是穿开裆裤子的娃儿。”
那大汉思索着,道:“可是这小子打从哪儿来的?他总得有个落脚地方吧?”
姓狄的道:“附近除了那鬼地方之外,没有人家呀,难道这小子住在鬼宅?”
另一大汉阴冷地道:“咱们按兵不动,咱们等上面下来指示再行动,别惹老爷子不高兴。”
姓狄的不开口了,他抱着一盆鸡蛋放在锅里煮。
汤十郎像个带队的军官,可神气呢。
他大步朝前走着,他的后面,至少跟了近20个穿着阔气而手提鸟笼子的人。
没有吹鼓手敲打,但近20只鸟叫声,也足以称得上壮观的了。
这年头有银子的人就喜欢这调调儿,有银子的人物也最会摆架子。
玩鸟,那是时髦玩意儿,如果再会鸟语,那当然更令人愉快。
汤十郎便为这些人制造愉快,虽然,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欺骗,却无可厚非。
现在,汤十郎又站在河岸边。他取过一只鸟笼,对着金翅百灵鸟吱吱一阵叫。
说也奇怪,笼中的百灵鸟对他叫得更凶。汤十郎心中乐了,他学得更维妙维肖,逗得那鸟儿一上一下地跳,最后好像要翻脸的样子。
汤十郎装作生气的样子,突然以人语骂了一句:“你才是不要脸的王八蛋!”
站在一边的鸟主人忙问:“怎么啦?”
汤十郎道:“它骂我,我只是对它说,要听话,以后有好东西吃,它说我骗它,便骂起我来了。”
鸟主人道:“它骂你什么?”
汤十郎道:“骂我混帐王八蛋!”
他此言一出,大伙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汤十郎当然也笑了,他笑的是这些人才是糊涂蛋。
只不过,他仍然收了银子,也教几个提百灵鸟的人如何学鸟叫。
他虽然带点欺骗,但他教人学鸟叫,却是不会错的,百灵鸟叫起来像二八佳人的笑声,八哥的叫声与画眉的叫声也各有特色,只此一点,也值得三几两银子了。
汤十郎对这些玩鸟的人宣布,如果在半个月之内,他们的学鸟叫难分真假,他便开始教他们如何指挥鸟儿了。
众人见汤十郎要走,有人叫他再露一手如何叫鸟儿听他的指挥。
汤十郎当然不好拒绝,他接过一个大鸟笼,对众人道:“各位,你们看这只百灵鸟,我叫它往东偏,它一定不会往西歪,啊,往东啊!”
紧接着,他先学了几声百灵鸟叫,手指头往右挥着,笼中的百灵鸟叫着往东偏,然后又表演了几项,引得玩鸟的都乐歪了嘴。
汤十郎便在这时候匆匆地走了。他摸摸口袋,该是去赎回玉佩的时候了。
就在他走了快一里远,忽然发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
十郎初时并未在意,但后面那人开口了:“会鸟叫的人,你站住!”
汤十郎当然站住,即使那人不叫,他也要站着等这人,因为他不想被人跟踪。
汤十郎的态度是和蔼的,他微微地笑,也习惯地伸手揉揉面颊。
“老人家,你叫我?”
来的是一个灰苍苍的长发老人,看年纪应是六旬的老人了,除了满面皱纹外,那一对眼神却十分清癯有神。
老人已站在汤十郎面前了,他的面皮更皱了,因为他挤出一个微笑。
有些人面皮看来是光滑的,但笑起来便满面皱纹,这老人的皱纹更加深了,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而又不向苦难低头的人物。
“年轻人,你会鸟语?”
汤十郎笑指河边,道:“他们都知道我会鸟语。”
老者一笑,道:“不错,我看到你教他们鸟语,而且他们都十分高兴。”
汤十郎道:“我们大家都高兴。”
老者哈哈笑了。他用手指着汤十郎,道:“年轻人,应说你比他们更愉快!”
汤十郎道:“我这个人永远都快乐。”
老者道:“当你把别人的银子弄到手的时候。”
汤十郎仍然笑笑,道:“我不否认。”
老者道:“这种赚银子的手法,实在高明。”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不能饿着肚子教他们在河边学鸟语吧,我只收他们少少的三两银子,这对他们而言,又何足挂齿?”
老者道:“所以我说你这赚银子的方法很高明。”
汤十郎道:“怎么说?”
老者道:“你每人只收三两,但人不只一个,加起来可就大数目了,是吗?”
汤十郎道:“我说过,我要填饱肚子呀!”
老者的面皮忽然一紧,道:“你真的会鸟语?”
汤十郎道:“如果你老想学,三两银子我教你。”
老者忽又一笑,道:“你小子荤腥不忌,大小通吃呀!”
汤十郎道:“我这也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老者道:“给你三两银子,我到死也学不会和鸟儿对话,我心里明白极了。”
汤十郎笑道:“既不打算学,你叫住在下是……”
老者道:“咱们别再提鸟语,因为我明白你只会学鸟叫,而且比真的鸟还叫得悦耳,你也不会和鸟儿说话,我只对你的手势感兴趣,年轻人,你拨弄得鸟儿东倒西歪,只这一手,你应该收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汤十郎道:“在下非贪财之辈,我也无意靠此为生。”
老人摇头,道:“你弄错老夫的意思了。”
汤十郎一怔,道:“怎么说?”
老人指着河边那些正拚命学鸟叫的人们,淡而轻松地道:“小伙子,你敢同老夫回去再表演一次摆弄鸟儿?”
他见汤十郎双目圆睁,便又道:“你只对鸟儿叫着,不用你的手比划,或者你用个小棍逗弄,如果那鸟仍然会被你弄得东倒西歪,服服贴贴,老夫立刻送你银子100两,如何?”
汤十郎哈哈笑了。
老者道:“如是我,就笑不出来了。”
汤十郎道:“你很有银子。”
老者道:“我有花不完的银子。”
汤十郎上下左右地看老者,哈哈一笑,道:“老人家,我发觉你比我更会吹牛,我凭你这身旧得发灰的长衫,那一双鞋快漏底了吧?我看你老人家这身装扮与我差不多的穷酸呀!”
老者指头点着汤十郎,笑道:“年轻人,饺子有肉不在皮上,你这是隔着门缝看人,你把老夫看扁了。”
汤十郎道:“在下还有要事,你想打赌,咱们明天河边见。”
老者道:“明天我有事。”
汤十郎道:“今天我有急事。”
老者嘿嘿一笑,道:“年轻人,咱们不再多费唇舌,老夫这里提个人名字,你听听。”
汤十郎道:“谁?”
老者立刻道:“汤百里。”
汤十郎惊讶得张口道:“汤……”随之警惕地回答:“不知道。”
老者摇摇头,手撩长衫大步往另一条路走去,他走得很快,头也不回。
汤十郎当场愣在那儿。
他本来要问老者的,他张口没出声。他吃惊老者为什么知道他爹的名。
汤十郎慢慢地平静一下心情,便也渐渐地明白了。
那老者大概是看出他暗中使出汤家的“气功指”,那么这老者是敌是友?
汤十郎更惊讶的,乃是江湖上能人何其多,而江湖太可怕了,他掩藏身份,为生活只露了一下功夫,立刻就有人认出来了,太可怕了。
汤十郎直到那老者走得不见影子,他才转身往顺天府城中走去。
汤十郎也在心中琢磨,这老者是什么意思?
如果在山中,甚至没人的地方,他一定不会就这么叫老者如此轻松地走掉。
现在,汤十郎站在顺天当铺的门口了。
他摸摸口袋,再摸摸口袋里的银子与当票,这才掀开那个布帘跨步进去。
最先叫他看见的,便是那个帐房先生。当然,帐房先生也看见他了。
帐房先生笑了:“今天又有什么东西要当呀?银子花完了?”
汤十郎干干一笑,道:“今天不当东西,今天是来赎东西的。”
愣一下,帐房先生道:“你要赎东西?”
汤十郎取出当票放在那个小小的半圆的小窗口,道:“呶,当票。”
帐房先生仔细看着当票,然后再把当票推出小窗口,道:“还不到十天嘛,何不等到期再来赎?”
汤十—郎道:“那是我的事。”
他再把当票推进去,而且还把手伸人口袋,就等取银子了。
帐房先生道:“这样你会吃亏的。”
汤十郎道:“上当铺本就免不了吃亏。”
帐房先生道:“利钱是不能少的。”
汤十郎道:“算你十天利吧!”
帐房先生道:“利钱仍是一个月。”
汤十郎忿怒地道:“岂有此理!”
帐房先生嘿嘿笑道:“年轻人,这是规矩,如果你以为吃亏,我们不勉强,到期你再来。”
汤十郎怒道:“真吃人肉啊!”
帐房先生怪笑,也甚得意地道:“常言道得好,上当铺当,上当铺自是上当,你大惊小怪了。”
汤十郎咬牙道:“你倒很坦白。”
帐房先生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到期再来拿。”
汤十郎道:“我现在就要赎伺我的东西。”“砰”!汤十郎把银子重重地砸放在小窗下,又道:“呶,这里是23两银子,一纹不少,拿去吧!”
帐房先生一瞪眼,道:“年轻人,你吃亏太大了,如果你会做生意,这23两银子放高利,到期再取多愉快,你怎不多用脑筋呀!”
汤十郎道:“奇怪了,你怎么变得噜嗦了,记得当初我求你,你嫌我噜嗦,我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快把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回去了。”
帐房先生不去数银子,他问汤十郎道:“年轻人,你家住哪儿呀?”
汤十郎道:“干什么?”
帐房先生赧然一笑,道:“你是个爽朗的年轻人,令我佩服,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发达,如果下一回再来我这儿,我少收你利息,我交你这朋友。”
汤十郎冷笑道:“你祝我再倒霉?”
帐房先生道:“出门在外,任谁也有不方便的时候,你敢说以后不找我?”
汤十郎忿怒地道:“找别家也不找你这里,喂,取我的东西呀!”
帐房先生没办法了,他搔搔头皮,取过银子与当票,隔着小窗对汤十郎道:“年轻人,你稍等,我去柜后库里取东西。”
汤十郎道:“你快些。”
帐房先生回身往后面走,他还用斜眼看小窗。
小窗外是汤十郎,他要隔窗认清这年轻人。
然后,帐房先生掀起一道门帘子,急匆匆地奔到后堂屋,只见堂屋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对着八仙桌上喝茶。
帐房先生奔过去,那个身材高的人转过头来,这人敢情正是顺天当铺的朝奉。
“什么事?”
帐房先生急步趋前,当票银子托双掌,道:“张爷,那小子突然今天要赎回他的玉佩,你看怎么办?”
朝奉一瞪眼,道:“利息不少!”
帐房先生道:“那小子照付一月利息。”
朝奉一挺而起,道:“告诉他,就说我不在,库房无法打开。”
帐房先生怔神地道:“张爷,行吗?”
朝奉道:“行!”
帐房先生遂又无奈地转回前面来。
汤十郎见帐房先生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
“年轻人,真对不起,我们朝奉出门去了,库房由他保管,你的东西要等几天了!”
汤十郎闻言冷笑,道:“欺我外乡人吗?”
帐房先生赔笑道:“虽是当铺,但一视同仁,怎会欺你是外乡人?”
汤十郎道:“你,你打算叫我等几日?”
帐房先生心中一乐,伸出三个指头,道:“不多,不多,朝奉三天就回来了。”
汤十郎道:“这么说,你是要我等三天了?”
帐房先生道:“是!”
汤十郎道:“这三天我全是为了等我的东西,无别事可做,吃拉睡全是为了你们呀!”
帐房先生把当票与银子全推出小窗外,笑道:“你多包涵了,三天之后再来。”
汤十郎道:“我等三天,只不过这三天对我很重要,我也有极大损失,这么办,我每等一天,银子十两,三天银子30两,现在,你把30两银子给我,我三天后再来赎回我的东西。”
帐房先生闻言,嘴巴一咧,道:“哇操,你倒啃到我们头上了。”
汤十郎道:“帐房先生,我是个从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人,就像你们一样,上门前来当东西,不就是你们的机会到了?所以……”
帐房先生道:“如果我们拒绝呢?”
汤十郎道:“顺天府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帐房先生吃吃笑了。
汤十郎道:“如何?”
帐房先生道:“初时看不出你这年轻人,还以为你老实,此时才知,你很刁!”
汤十郎并不发怒,淡淡地道:“我也套你一句话‘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帐房先生面色一寒,他突然伸手自小窗口推着汤十郎道:“去,去,少胡来,三天之后来取你的东西!”
汤十郎面皮一紧,抖手扣住帐房先生的手腕。他内力贯臂,五指一紧,帐房先生“啊”地一声,痛得斜身靠在小窗后,道:“你!”
汤十郎道:“帐房先生,我很文明,最不喜动粗,现在,把我的东西还我!”
他再一次用力,帐房先生双目见泪,道:“你……松开手呀……他妈的!”
汤十郎冷哼,五指几已陷入对方手腕肉中,痛得帐房先生怪叫一声,几乎要昏过去了。
“你松手,我再到后面找找看!”
汤十郎道:“哼,你少玩什么怪招,马上取我的东西来,否则……”
“放手!”朝奉出现了。
前面有人哎呀叫,朝奉当然要出面。
汤十郎吃吃一笑,他把手松开了。
帐房先生抽回他的右臂,左手托着直甩不休,口中厉骂:“他妈的,老子手腕骨碎了呀!”
朝奉道:“我就要出门去办事了,两三天就回来,怎么我还未走,就出事情!”
帐房先生苦兮兮地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要来赎他的东西,我才叫他等三天,他就对我动武。”
朝奉看看汤十郎,再看看帐房先生,道:“当票拿来!”
汤十郎又把当票与银子塞过去,朝奉接过一看,道:“尚不满十日。”
汤十郎道:“我付你一月利息。”
朝奉道:“收你十日利息,我们怎好多收。你等着,我去取你的东西。”
他转对帐房先生道:“咱们开当铺,不就是为人方便救人急难?怎好多取?”
帐房先生道:“我只是要他到期来取,绝无多取不义之财,是他……”
朝奉“哼”了一声,转身进二门去了。他很快把汤十郎的玉佩取来了。
汤十郎接过玉佩,他看了又看,另外又收回二两银子,他对朝奉看看,脸上是笑,却是冷笑。
朝奉道:“年轻人,看清楚了,这东西不会有错吧?”
汤十郎道:“这是我的东西!”他塞入袋中,愉快地转身就走。
汤十郎把玉佩赎回来,高兴之余,便想到住在左家废园里的那对母女,初冬了,她们未有冬衣御寒,如果一场大雪下来,她母女就惨了。
汤十郎走到一家蒙古人开的毛衣铺子里,驼毛衣裤,他买了三套,他自己只添了一件羊毛皮背心。他买的毛质较粗糙,只花费十两银子。
他把毛衣裤打包扛起,兴奋地便往左家废园走回去。
汤十郎过了河往东南绕,然后回大草棚野店取回20个卤蛋,他曾看见一个矮子在桥上过。他很小心地等那矮子消失之后,他才又往荒林中走,他回左家废园,总是很小心的,每一次他都绕道。
他现在进入那片竹林子里了,汤十郎在竹林子里面又回头看,直到没有人影,他才放心地往左家废园的后墙外匆匆地跃过去。
他再也没想到,他的行踪还是被人踩上了,那个人正是过河的矮子。
从地形上看,矮子一眼便认出来,汤十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个地方便是左家废园。矮子认定汤十郎是住在左家废园,这同汤十郎身上的玉佩,是有一定的关连。
矮子不绕道,他直接潜在左家废园附近的密林里,他跃在树上踞高临下。
他不久便看到绕道过来的汤十郎了。
矮子很快地又奔回顺天府城,他也直接找上顺天当铺的后面。
“士全,踩到了吗?”这是顺天当铺那个朝奉的话,口气很迫切。
“张兄,果然不出意料,那小子住在左家废园。”
姓张的道:“确实吗?”
“我看着他进去的。”
姓张的冷冷道:“都已经五年了,原以为鸡犬不留,想不到老爷子说中了。”
矮子道:“左家废园,阴风惨惨,荒草已长到屋瓦上,那小子胆子不小。”
姓张的道:“却也是个躲藏的绝佳之地。”
矮子眼睛一亮,道:“这件事得尽快向老爷子报告。”
姓张的道:“士全老弟,我们必须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向老爷子做一个完整报告,你说对不对?”
矮子点头,道:“古丁兄言之有理。只不知古丁兄要怎么进行。”
张古丁,别以为他是顺天当铺的朝奉,如果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会吓人一跳,当年纵横太行的黑手豹心就是此人。
另一矮子也非泛泛之辈,有北地神偷之名的,正是这位尹士全。
两个黑道人物,却也得听命于别人——那位他们口中的老爷子。
张古丁站起身来不停地蹀踱着,不时地捋着他的山羊胡子,陷入深思中。
尹士全瞪着一对大眼睛,道:“古丁兄,老爷子见过那玉佩了,是吗?”
张古丁道:“那夫夜里我便拿去给老爷子看了。”
尹士全道:“老爷子怎么说?”
张古丁道:“老爷子派出杀手,按桩似的分布在左家废园附近,老爷子要玉佩,人却不溜活口。”
尹士全道:“老爷子一定有目的。”
张占丁道:“忠义门下不少忠义之土,虽然把姓左的灭绝,也毁了忠义门十二分堂,但老爷子并不开心,因为老爷子要的,却仍然未到手。”
尹土全道:“难道他要那玉佩?”
张古丁道:“所以我们要弄明白,什么人住进左家废园里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以为这件事还是辛苦尹兄出马,去探一探左家废园。”
尹士全先是怔了一下,道:“我去?”
张古丁道:“若论轻功与智谋,非尹兄莫属。”
尹士全道:“我好像去定了。”
张古了道:“尹老弟难道怕鬼?”
尹士全哈哈笑了。
汤十郎经过这么一天的奔波,他总算把玉佩赎回来了,他当然要向他娘细说。
他推开小厢门,没有看见他娘。
他急忙放下带回来的东西,却发现油灯不见了。
汤十郎明白,每当他娘思念他爹汤百里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去那地下室中孤独地坐在石阶上,无言无语,默默望着那么一堆枯骨发愣。
于是,他立刻匆匆忙忙地走入后大厅,他推开那道假墙,有一丝光亮露出来。
汤十郎果然发现他娘又坐在下面。他匆匆地走下去道:“娘,我回来了!”
汤大娘伸衣袖拭着泪,抬头,叹气,缓缓地站起身来,道:“替我为你爹上香吧!”
汤十郎取过一根香燃上,恭敬地把香插在那堆枯骨前面,还叩了个头。
“娘,上去吧!”
“天快变了。”
“怕是要下大雪了。”
汤大娘伸手摸摸汤十郎的衣衫,道:“冬天下雪,你这身衣衫。”
汤十郎笑笑,道:“娘,我添了毛衣了,你上去先选一套合身的。”
汤大娘道:“选一套?难道你买了几套?”
汤十郎干涩地一笑,道:“我买了三套,另外两套是要送……” “送给前面那对母女的,是吗?”
汤十郎道:“她们好可怜!”
汤大娘道:“是你看中那位姑娘了?”她深深一叹,又道:“十郎呀,你爹已为你订了亲,虽然未见过面,但咱们却不能毁约,你爹乃一诺千金的人,总得先查出对方真的不在人世,你才可以另找,至于前面那位姑娘,唉!你死了这条心吧!”
汤十郎道:“娘,别提了,我已把玉佩赎回来了。”
他自怀中摸出玉佩,又道:“娘,你看!”
汤大娘面带喜色地道:“以后不许再把玉佩示人,十郎,你应该知道这玉佩多么的重要。”
汤十郎道:“我知道,玉佩有价也无价。”
母子两人上得大厅,汤十郎小心地掩好假墙,举着灯陪着老娘进入小厢房中。
汤十郎急忙打开包袱,取出三套毛衣裤,高兴地道:“娘,你喜欢哪一套?”
汤大娘一看,道:“都差不多。”
她见汤十郎的皮背心,点点头道:“倒是满合你的身子。”
汤十郎见饭菜已好,便把20个卤蛋也取出来。
他先是装些吃的,然后带着两套毛衣裤,笑对他娘道:“娘,你先吃着,我送去就回来。”
汤大娘道:“儿子呀,记住娘的话,只伸义手,休露真情,那会很痛苦的。”
汤十郎道:“娘,你多心了。”
他匆忙地往前面走去,天空中偶尔发出呼啸一声,大风刮得左家废园里哗哗啦啦响,尤其是楼的角檐风铃声,更是凄凉得令人凄沧与无奈。汤十郎想着她娘的话,心中那份苦就甭提了。
现在,汤十郎又站在门楼下面的小门外了。
“姑娘!”
“呀”地一声,门开了。门开得很大,不似从前,从前门只开半尺宽。
汤十郎十分高兴,门开得大是对他欢迎。
姑娘的脸皮未动,但眼神中带笑,虽然不说话,但汤十郎已经很满足了。
他跨步走进门,把吃的东西放在桌上,便笑对床上那老妇人道:“伯母,冬天快要下第一场大雪了,我特意到城里给贤母女两人各添一套毛衣裤,我没有太多银子,只是些粗糙的毛衣裤,你穿上身子看看。”
床上的妇人挺了一下上身,点点头,道:“汤公子,你真想的周到,我母女也就生受了。”
汤十郎真的打从心眼快乐了。如果她们拒绝接受,他一定会很痛苦。
当他看向姑娘的时候,姑娘的双目水汪汪,精光湛湛地正看着他。
汤十郎更乐了。他心中的快乐,比之他表现出来的多得多呢。
他心中想着:如果我能同她携手漫步林中,多妙。
他也很想仔细与姑娘谈谈,但他不能主动,他只能在心中想。
年轻男子,心中永远想得美。
汤十郎便似在做白日梦,因为他看着姑娘吃吃笑。
床上,妇人也看着汤十郎,她心中也在想着什么。
如果她的心中事,汤十郎知道一点点,也必然吃一惊。
那妇人心中想什么?这只有她母女两人才知道。
江湖上有许多很神秘的人,她母女大概就是这种人。
妇人的眼中似乎也有着几许怜悯的光芒,但汤十郎却把那种眼神当成可怜相。
汤十郎很想安慰几句,但他不会说。
那妇人却被汤十郎的动作引得脸皮一松。但看在汤十郎的眼里,他高兴了。
这时候姑娘站在一边不开口,那妇人却开了口。
床上的妇人摸着手中毛衣裤,脸上一片不安地道:“这几天已经叫汤公子费心了,汤公子设想得真周到,给我们添置毛衣裤,而我们……”
汤十郎急忙一笑,道:“伯母,你别这么说,只怪我汤十郎没有太多银子,要不然我会多添置些过冬的棉衣,咱们都是出门在外,相互帮忙自是应该的。”
那妇人看着汤十郎,道:“汤公子,你们打算在此住多久?”
汤十郎道:“还没一定。”
妇人立刻又问:“那,汤公子的家乡?”
“关外,松花江畔。”
妇人道:“你们同这左家废园的主人是……”
汤十郎道:“没……没什么相干。”
妇人不问了,她坐起来,那姑娘立刻把一碗饭送过去,碗中还放了一个卤蛋。
汤十郎道:“你们吃吧,我回去了,夜里关好门窗,天真的冷了。”
他的话虽然多了些,却句句出自真诚。那姑娘没出声,她随着汤十郎走出小门。
汤十郎见姑娘跟出来,他本来要拦住的,但当他看到姑娘的目光时,便低下头往前大厅走着。姑娘未停下来,她仍然跟在汤十郎的身后面,她的动作就好像一个小媳妇跟着她丈夫走似的。
汤十郎站在大厅右侧,他回过身来看着姑娘。
姑娘也看着他,姑娘的双目更湛湛有神了。
汤十郎有着不敢高攀的感觉,因为他突然发觉这位他心仪的姑娘,是那么的高贵,而他,只是长白山下松花江畔一个家园被毁的人。
汤十郎正自打量着姑娘,姑娘却慢慢地伸出她的双手来了。
汤十郎突然变得勇敢了。这种勇敢也是姑娘诱发出来的。
猛地张开双臂,汤十郎把姑娘抱人怀里了。
姑娘也环抱住汤十郎的腰,两个人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