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寿宴之会

2021-05-0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九九重阳日，裘府夫人范蔷儿寿诞之日。
　　天下群雄毕至。这些人都是黑道枭雄，绿林好汉，还有与天下黑道白道俱交往的镖局局主、江湖豪富。
　　裘府的喜宴一直摆到了花厅之外，一共排了近六十桌席。
　　裘独坐在主席陪酒。
　　这一桌席上是黑道上最有名的几个人物：括苍山野瓢道人；灵云堂清灵长老；北方丐帮总筐头唯明；长白十二峰老大恶林峰。
　　在这一桌上的还有一个女人，这女人是笑梅三影之中的老大倚梅。裘独举杯道：“夫人身子不爽，只好由我来陪诸位喝上几杯。”
　　众人忙举杯应酬、饮酒。
　　六十桌席一时杯动著举，笑声，应酬声音不断。
　　这时，府外忙忙跑来一位管家，到裘独身边，禀报有来客到，说那来人架子不小，随身带了三十六个人，这些人都很老，都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一个个一派仙风道骨，三十六人皆身穿白衣，隐然世外之人。但奇的是，这三十六人徒步，中间却护着一顶轿子，轿子显然有更大的人物在内。其中的一个老人手只一挥，一张拜帖便缓缓飞向门环，叭地钉在门环之内。
　　管家递上拜帖。
　　裘独一看，这拜帖只是平常草纸，匆匆写就两行字：
　　绿草儿拜见范蔷儿，九九重阳日，汝可思亲情？裘独深以为怪。绿草儿是谁？
　　管家道：“那老人神色冷峻，很是高傲。如果不好好迎接，怕生事端。”
　　席上的野瓢道人冷冷道：“怕他什么？他难道会打上门来不成？”灵云堂清灵长老道：“你说那三十六个老人都穿白衣，都身手矫捷？他们都有六七十岁的年纪？”
　　管事道：“不错，他们都象是这轿子里人的奴才。”
　　灵云堂清灵长老道：“如果是那三十六个人，一定是商山三十六叟。但商山三十六叟从来不过问武林事，不涉世情，怎么会做人家奴才？”一听说是商山三十六叟，再无一人答话。
　　武林中传闻很多，名动天下的是一剑萧晓与一路风雷动雷霆。但他们是当世英豪。商山三十六叟都是几十年前的江湖英豪。商山三十六叟在江湖走动时，雷霆与萧晓或是不曾出世，或只是呀呀学语的稚子。
　　裘独起身，想向外走去。
　　已经晚了，花厅之内，六十席的人，都看见了这三十六个老人。这三十六个人长相各异，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俊或丑，但三，六个人都穿一式白布麻衣，脚穿青色软鞋，一个个神情淡漠，走在一乘轿子前面。那是一顶很怪的轿子。众宾客之中马上有人认出来了，这是当年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用过的第一乘皇帝的轿子。轿子左右各有一块轿板，轿板不是用木板做的，而是用一整块玉雕成的。
　　左面雕的是陈桥兵变，太祖黄袍加身，进位为大宋皇帝的故事。右面是大宋皇帝赵匡胤同他的兄弟太宗赵炅围猎之事。轿子缓缓从花厅中间穿过，向厅上走来。
　　裘独和这一席上众人都迎了上去。
　　裘独扬声而呼道：“不知哪位豪杰，来为拙荆暖寿，裘独在这里谢过了，请下轿见礼。”
　　但抬轿子之人仍不留步，围着轿子的三十六个老人也不停步，一直走上厅来。
　　厅下之人喧哗，厅上之人都一个个暗自运起功夫，想把这些人逼下去。但一阵子噼啦爆响，站在裘独身边的那一干人都被一股大力推向厅内，象箭一般射在墙上。
　　野瓢道老人、清灵长老等人都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一向自视甚高，哪想到未出一招，就被弄得这般难堪，自然十分恼怒。野瓢道人刚想冲去，被清灵长老扯住。清灵长老朗声道：“来者可是商山三十六叟么？”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老人道：“商山不老，人难老。在下难老叟。”其余那三十五位老人无语，不置一词。
　　轿子终于抬到了大厅上，在酒桌之间。轿子落下了，可轿子里的人还是不下轿。
　　裘独朗声道：“既然投帖暖寿，为什么不见主人下轿？这样倨傲见人，难道是客人之道么？”
　　就听得轿子里一个女人声音道：“你也配讲什么主人之道客人之道？”
　　这声清脆柔软，听上去好像在讲哝哝情语，让花厅上下的豪杰们不禁为之一动。
　　抬轿之人就打开轿帘，从轿子里徐徐走出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很年轻，很俊美，身穿一套素绉纱衣，一头青丝缠绕，满面俊秀嫣红，又有一双如水美瞳，在闪闪烁烁撩人。她那隐约可现的胴体竟然雪白，让人疑为不似活鲜鲜的血肉之躯，而只是纯色白玉而已。这女孩至多也就十八九岁年纪。
　　她向裘独嫣然一笑道：“我要见见你裘府的夫人。”
　　裘独也在思忖，在想她这人的身分。在江湖上，可以调动久已不闻世事的商山三十六叟为她出力，且象役使仆人一样为她开路，这恐怕没哪一个人可以办得到。这人难道非人世中人？难道她是来自群山峰壑的仙子不成？
　　裘独也知道，单是这商山三十六叟，天下无人惹得。
　　裘独就淡淡一笑道：“拙荆现今卧病，已然有三四日无力起身，不然今日怎会不来同这些兄弟们喝酒酬酢？”
　　女孩笑了：“好啊，你同我去看一看她，有什么病，要在这喜日子干巴巴地躺在床上，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啊。”
　　身边一个老叟忙躬身答应。
　　女孩就轻移莲步，向花厅后走。
　　裘独突然身子一动，拦住了她。他想起了那张拜帖。那张拜帖上的话很蹊跷。
　　九九重阳日，汝可思亲情？这问话决不是什么好言语，思亲情，决不可能是问范蔷儿是不是思他裘独，这思亲情之语一定是指别人。这是指什么？指谁？范蔷儿要思谁？
　　女孩儿笑道：“我要为你的夫人祝寿，我又不是男人，不想在这里喝酒，你为什么要拦住我？如果你夫人有病，我同这位神医叟去为她看一看，她马上就会好的。”
　　裘独道：“拙荆的病需要静养，她不想见人。”女孩儿突然笑了，笑得很调皮，很妩媚。她突然喝道：“知情叟！”有一老叟应声而出，脚不移步，身子一滑，便稳稳地立在她身边。
　　女孩儿在笑：“知情叟，你把你的本事向这位裘老爷说一说。”这老叟神色木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商山不老，商山知情。在下商山知情叟。裘独，要不要老夫讲你的一世隐情？”
　　人尝有言：心中无愧事，夜半不心惊。但裘独心中有事，他怕人言。他怕别人言及他的妻子，更怕人言及近日江湖风波。他沉吟着，看着商山知情叟。此老儿神情淡漠，冷然而立，他对裘独及金银帮之事，究竟知得几许？
　　知情叟突然道：“如果裘独你不让开，让我们去见你家夫人，你看……”
　　知情叟向裘独迅速一展手掌。知情叟的动作很快。除了拚近他的裘独，任何人也没看见知情叟给裘独看的是什么东西。
　　裘独的脸色变了，他向那女孩儿一揖道：“既然你有心与拙荆相见，我当报与她知，让她迎接姑娘。”
　　女孩儿一笑道：“不必了，知情叟，为我带路！”
　　那知情叟竟然一揖听命，和那神医叟一起向花厅后走去。
　　裘独向三十四叟一揖道：“既然三十六老来此，足见盛情，为什么不坐下来，同天下豪杰一起饮酒？”
　　三十四叟皆不动，让裘独马上脸色涨红，十分难堪。
　　还是那个难老叟宅心仁厚，他向裘独淡然一笑道：“裘庄主不必顾及我们这些人，你们自喝你们的酒便了。”
　　但天下豪杰都觉得不很自在，有商山三十叟六在厅上站着，你怎么能安心喝得下去这酒？知情叟和神医叟在前，那女孩儿跟着，三个人一齐走进了一栋小楼。
　　女孩儿看见了卧病在床的范蔷儿。女孩儿一笑道：“我是绿草儿，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就来看一看你。”
　　范蔷儿看着她，心中很惊异。她不认识这女孩。她从来没过见这么轻狂的女孩儿。
　　她身穿一件薄纱，薄纱又不蔽体，就把她全身的女人轮廓让人一览无余。她漂亮得出奇，乌发垂肩，双臂如脂，她再一笑，足以荡人心魄。
　　范蔷儿知道自己很漂亮，但也惊叹这女孩儿之美。这女孩儿的美有一种逼人的野性。
　　绿草儿道：“你病了？你不喜欢这些人吵吵嚷嚷为你做寿？”
　　范蔷儿见她脸色带笑，一片真挚，就点了点头。
　　绿草儿道：“这是商山三十六叟中的神医叟，让他为你看看病如何？”
　　范蔷儿一惊。商山三十六叟早已不履尘世，难道这一位就是神医叟？
　　神医叟突然道：“她的病不用看，忧心伤情，缠绵病榻。”
　　范蔷儿心中更是吃惊。这女孩儿能带商山神医叟来，这绝非容易之事，她是谁？为什么要来看她范蔷儿？女孩儿笑道：“知情叟，这次不要你来讲话，我也来说说这女人的心事，好不好？”
　　女孩儿道：“你心中惦念着一个人，这个人在江湖上很有名，他叫一路风雷动雷霆，对不对？”范蔷儿脸色绯红，突然厉声而问：“他在哪里？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神色黯然：“他死了，一路风雷动雷霆已经死了。”范蔷儿不语。
　　女孩儿道：“他摔下了涧谷，我找到了他。他昏迷时总在含叨着你……”
　　范蔷儿神情痴木，果然雷郎死了。她从今以后不会再召唤雷郎了。就是那个夜晚，她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听到了雷霆坠入涧谷时蔷儿、蔷儿的呼喊、果然他死了！
　　她突然明白了，她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
　　梦里，再也不会有一路风雷了；梦里，也决没有那缠绵的呼唤之声了。
　　她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