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逍遥客

2024-08-05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小屋里生春，因为有了一个女人，便显得更是生气勃勃。
　　伊文静变了，她再也不像是一个峨嵋派的掌门，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对男人体贴入微的女人。
　　她看护着柳双，像一只母兽，不让任何人欺凌他。
　　当夜里时，她就依偎在他的怀里，依依地对他说那唐明儿与任慈的故事。
　　他想着唐明儿，想着任慈，独不想着她伊文静。
　　世上很少能有像她一样的女人，她情愿让他占有自己，在占有自己的时候，想着另外的两个女人，一心想着另外的两亻女人。
　　即使她们是死去的两个女人，也很容易让人嫉心大发。
　　夜来了，她与他躺在那张床上——她很感谢那两个送她们床的大汉，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让柳双与她睡在一起——一起想着唐明儿。
　　在柳双断断续续的讲述里，那个海岛，那个岛上的人，两个女人与一个男人都在她的眼前闪过。
　　海岛是明亮的，沙滩也很明媚，他与两个女人在那里，他们笑着，玩着，那里面没有她。
　　只是他从来不说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不是也在那岛上么？
　　星星很亮，透过那闪闪的星，她能看到她与柳双的未来么？
　　只要她能与柳双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管他认不认出来她，不管他拿他当谁，她都情愿。
　　忽地吹来了一阵风，再就是吹来了一阵阵很动听的乐声。
　　他与她都未听到过这样美的乐声。
　　美月皎洁，再加上动听的乐声，使他与她都是坐起来。
　　乐声不是从天上来的，在小路上，慢慢地袅袅地飞入他们的耳中，渐渐正走近了他们的小屋。
　　到了屋外，听得有人声，也听得门响。
　　门是随时都能打开的，尽管伊文静动了许多的脑筋，但那一扇门仍不能完全称其为门。
　　进来了人，足足有十几个人。
　　她们都是身披薄纱的少女，隐隐胴体可见，人人手捧一件乐器，或是笙，或是埙，或是萧，或是笛，或是琵琶，或是琴，都在用心吹奏着。
　　更有两人抬着一架子，上面晃晃的竟是满列一排十六只编钟。
　　编钟放下，叮咚敲响。乐器仍是拿在手里，仍在呜呜咽咽地演奏。
　　在那一排女孩儿的后面再有两人，两个都是艳极美极的少女，都是手里捧着剑，分列左右。
　　看来小屋里要放不下了，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来，竟有这等大的排场？
　　再后面便是一个女人，她冲着相拥相抱的柳双与伊文静一笑。那笑极是神秘，像是告知他两人，她于那男女情事甚是熟稔。她更熟知柳双与伊文静两人间的情秘。
　　再后来便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人，他的盾毛很难看，稀稀疏疏的，像是贴在眉上。
　　他的身材也不高，身子甚至有一点儿伛偻。
　　他瞅着柳双，那神态像是自嘲，自嘲他的样子比起柳双来，差得太多。柳双是一个英俊公子，他只是一个老朽而已。
　　他身后的一个童子拿来了一只坐凳，放在他的身后。
　　他慢慢坐下了。
　　他盯着柳双看，那眼光如鹰似隼，极是犀利。
　　他说：“我专门来看你。”
　　像他是大人物，他专门来看谁，那人一定得感到很荣幸似的。
　　他再说：“你是值得我来专门看看的。”
　　柳双看他，不语。
　　他说道：“当今天下，看来看去，只有两人，是真英雄。
　　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看来他是自诩英雄，像当年的曹操对刘备所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但柳双像是不悟他这推崇，看看他，兀自不语。
　　柳双是听明白了他的话，还是不明白？他此时对于英雄，是不是不再有任何热衷？
　　老人尖声而笑，说道：“只不过有一点不同，你是昨日的英雄，我是今日的英雄。时差一日，世上已是千年了。”
　　他说话时，很是自得。
　　柳双看着他。
　　狂妄，不可一世，便是他的致命伤。
　　老人哈哈大笑：“我不说我自己的名字，你一定也知道了，我叫逍遥子。”
　　他长声吟哦：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老人朗声而诵，他自得已极，像他是真正学者，能习得庄子《逍遥游》。
　　他忽地停住，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柳双慢慢说道：“我不知道。”
　　他忽地大笑：“开什么玩笑？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怎么那么看着我？我告诉你，我就是天下第一剑逍遥子！”
　　他等着柳双说久仰，等着柳双大吃一惊。
　　忽地柳双回头，说道：“他是不是喜欢吵别人？”
　　伊文静暗暗发笑，柳双总是那样，就是他沉默不语，似呆似痴的时候，他也不畏权贵，不怕狂人。
　　老人说道：“看来你对武林掌故已经不很熟悉了，你如果熟悉，就该知道我是谁了。”
　　他坐在柳双的对面说：“我敬佩你从前是一个英雄，我便来与你相会，我与你相会时是很认真的，我先沐浴了，更了衣，才来看你。”
　　柳双看他，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何意？
　　忽地那美人笑了，她对着柳双说道：“你有一柄宝剑？叫做干将，是不是？”
　　柳双不承认，可也不否认。
　　美人笑了，她说道：“宝剑名马，都只配赠与英雄。如今的英雄已不是你柳双了，是逍遥子。他是天下第一剑，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她嘻嘻笑起来。
　　伊文静心里有些骇怕，她怕得来的幸福再失去，她盯着柳双，像一个看顾着呵护着孩子的母系，她生怕柳双受他们的羞辱。
　　她说道：“你们找错了人，他从海岛来，怎么会有那一柄干将剑？”
　　逍遥子摇头，他看着他自己的手指，手指尖尖，很稳定，很干燥，如果他要杀人，手指也不会有一丁点儿变化。
　　他说道：“我手下有一个人，他叫做妖剑，叫做妖剑黑灰白，他的想学本事是天下一流的。他看了，说据有那一柄剑的武曲星正在齐鲁间。我想齐鲁间也不会有别的人，只是看这里，总是聚着二三十人，天天盯着一个傻兮兮的柳大侠，便知道他的手里有东西了。”
　　伊文静大声叫道：“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你何苦逼他？他手里没有剑，没有！”
　　逍遥子大笑，说道：“宝剑名马，只配赠与英雄，你柳双是什么英雄？我要杀你，只须一指，你信不信？”
　　他忽地皱起了眉。他的眼光犀利，突地看着柳双，似要怒极杀人。
　　柳双似不懂得他要杀人，只是怔怔看他。
　　那伊文静瞅着逍遥子，心道：你只要一动，我便与你拚命。
　　逍遥子的眼珠几转，再复大笑，说道：“你只要交出那柄剑来，便轻松无事了。”
　　柳双不语。
　　逍遥子忽地再说道：“好，我饶你一些时日，如是有人拿了那柄干将，我便杀了你！”
　　他戟指着柳双，大声道：“我会在你的脸上划下几只小小的猪，你会发觉，世上的猪再也没有一只会像你脸上的那一只那么生动。”
　　他再笑笑，说道：“奏乐，给昔日的英雄柳双大侠来一首《凤还巢》！”
　　他轻松极了，对柳双说道：“如果我看到了那柄干将剑，那一柄剑如是从你的手里拿出来的，我便杀了你！”
　　他看着伊文静，说道：“你是柳双的女人么？”
　　伊文静--见他那阴阴森森的笑，竟是不寒而栗，她轻声说道：“我是。”
　　逍遥子大笑，说道：“他有过两个女人，如今他看你，其实只是他的那两个女人的影子罢了。你愿意做她们的影子么？”
　　他回头指着那几个正在奏乐的女孩儿，说道：“你莫不如像她们，做我的人，我要她们快乐，她们便可得到快乐，我要她们死，她们便得一死。你知道她们想不死的方法有多少？只有一种，那就是拚命讨好我。”
　　他狂傲大笑，笑得小屋也震颤不已。
　　他大声道：“我知道那莫邪剑在谁手里，就是你手里有干将，你也无奈我何？我要何时杀了你，我便来，那时你就是一具尸首了！哈哈哈！”
　　乐声嘎然而止，人也散尽了，只剩下了柳双；他的眼里像有回忆，他在回顾那海涛里的人，还是想着逍遥子那狂妄？
　　他轻声说道：“北冥有鱼……”，他落泪了，哭得像一个孩子。
　　逍遥子看着黑灰白，他问道：“你敢肯定那一个武曲星正是柳双么？”
　　黑灰白摇头。
　　逍遥子说道：“他有用，如果我在能胜得天下五大门派的时候，当众在他的脸上划一只猪，你想那会怎么样？”
　　他哈哈大笑、笑得十分狂，他指着黑灰白，说道：“就算他是武曲星，那又会怎么样？你夜观天象，不是说能看得出帝星不明么？你看紫微垣中，有没有新的帝星？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黑灰白看着他，不再吱声。
　　他恶狠狠地问：“你没看到新的帝星么？”
　　黑灰白说道：“没有。”
　　他笑笑，轻轻指着黑灰白，说道：“我要是你，我就对所有的人说，逍遥子是帝王，而且说时颇有些神秘，让人似信非信，那样最好。”
　　他突地喝令：“过来！”
　　那身后的女孩儿都是奉令，来围住了他，给他脱鞋，服侍他躺下，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就是真正的帝王。”
　　黑灰白笑笑。
　　他下令道：“我等不及了，你派人去，把那个肖玉，还有那个郭斩都给我弄来，我要七剑归一！”
　　黑灰白一声答应，他慢慢走出去了。
　　他在长廊里看到了那个美剑。
　　她说：“你觉得他是不是在作白日梦？”
　　黑灰白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清亮，她的脸有些削瘦，他心里忽地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他说道：“有时人们跟着一个人，跟着他走，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狂妄。最后走到了死胡同，人便齐死。如果不是死胡同呢，也许他真的就是那一颗紫微星！”
　　她笑了，说道：“如果他就是那一颗紫微星，我是不是一个皇后？”
　　他看着她，一叹：说道：“谁做了皇后，那命运都会很惨，失宠是最后的结局。”
　　他也吟了一句：“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
　　他重复的是那肖玉的话，只不过他不知道有那一个老夫人，也不知道此时的肖玉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