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生死两茫茫

2021-04-2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浩明三日后走出了墓室。
　　他把墓室掩好，把石块垒好，使任何别的东西闯不进墓室去。
　　然后他就匆匆上路了。
　　他要去办媚娘交给他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要去找那个许媚儿，那个郜府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心情悲伤，他必须告诉许媚儿，媚娘死了。
　　他径自闯入郜府。
　　他找到了许媚儿。
　　许媚儿认不出他，一见他那灰心丧气，形销骨立的模样，就吃了一惊，他道：“媚……媚娘死了，媚娘死了……”
　　许媚儿神色大变，象一阵风，掠上来揪住他的前胸。
　　“你说什么？媚娘怎么啦？她怎么啦？”
　　“媚娘死了。”
　　这几个字说得很悲伤，象从深渊中传来的一声叹息，绝望之极。
　　许媚儿心里一凉，她松开了手，她也知道了他是谁。
　　他是医鬼浩明，那个天下闻名的“三不医”医鬼浩明。
　　许媚儿把他领进屋。
　　他为什么要进屋？他应该告诉许媚儿一声之后转身就走，他应该去找凤凰，去找那个凤凰，救出宁馨儿，之后他就同媚娘死在一起，不再来尘世寻烦恼。
　　许媚儿把他领进屋子，让他坐下。
　　她不问媚娘是如何死的，好象她心中已经明白她是怎样死的了，她只是看着浩明，心中轻轻一叹道：“媚娘，媚娘，你又何必这样做？”
　　但她的神色并不十分悲切，也许媚娘自己就喜欢这样，她又何必为媚娘悲伤？
　　许媚儿问道：“媚娘她……是不是很快活？”
　　浩明点点头。
　　许媚儿问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快活？”
　　浩明也点了点头。他这些日子里，体味到了过多的欢乐。
　　许媚儿流下了泪，她大声道：“那你干什么丧魂失魄，那你为什么魂不守舍？媚娘的一生快活过了，没白白度过。你也有了媚娘，不枉此生。你该好好活下去，不负媚娘的一片心意才对。”
　　浩明苦笑笑，许媚儿当然不会知道他的情境，他也只能再活十天了。
　　十天之后，他也将不再活在这个人世上。
　　浩明就心头一阵空明，他说道：“对，对，我来找你，已经饿了，为什么不给我吃饭？”
　　许媚儿又惊又喜地看着他。
　　他就与许媚儿喝酒。
　　他喝得恍恍惚惚，恍惚之中，他以为对面的许媚儿便是媚娘，他丢下酒杯，去抓住对面的媚娘的手，他哽咽着说：“媚娘，媚娘，你好狠，你好狠，你为什么要自己走？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媚娘，媚娘！”
　　这时，许媚儿也泪流满面。
　　他们二人没看到，郜亦天此时正站在媚儿身后。
　　浩明仍扯着许媚儿的手：“你……你如果死了，我自己也决不能活。我怎么活下去，我活下去做什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味道？”
　　郜亦天冷冷地看着他。
　　郜亦天的眼中闪出了怒火，他的手掌慢慢提起。他是不是要杀死浩明，要杀死这个敢胆闯入郜府向许媚儿表白情感的家伙？
　　幸亏这时许媚儿亦看见了他，许媚儿一声断喝：“亦天，他是医鬼浩明，媚娘死了，我姐姐死了，他正痛不欲生呢。”
　　郜亦天若无其事，收起了手，他看看浩明，说道：“你说什么？他痛不欲生？他这人不用悲痛，再有十天八天，他也会死。”
　　浩明心中明白郜亦天说得对，所以他亦不吃惊，只是惊奇地看一眼郜亦天，佩服他有过人的目力。
　　许媚儿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他也要死了？”
　　郜亦天道：“当然。你看他的眉心，隐隐一点黑线，那便是征兆。”
　　浩明只是冷笑。
　　许媚儿却一阵惊慌：“亦天，亦天，你救一救他，好不好？”
　　浩明昂然道：“你求他也是白求。我自己便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医生，我都救不了我自己，他凭什么便可以救了我？”
　　郜亦天突然一阵冷笑。
　　浩明道：“你笑什么？”
　　郜亦天道：“我笑那些往往在江湖获得了个什么第一名号的人，常常自以为那是千真万确的了，却不知那只是江湖人的一种夸耀，算不得真的。你几时见到过一个人可以做天下第一高手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又从何提起？比如你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就也未必第一，焉知在那个村落溪边，也有少女若西施，也是浣纱作炊，织布缝衣，她比你美，那也极可能。你说对不对？”
　　许媚儿一笑，也不知她心中如何想，她对郜亦天说道：“对，都对。”
　　郜亦天道：“你这人是天下第一名医么？”
　　浩明笑笑道：“哪里？你也不算天下第一高手了，媚儿也不算是天下第一美人了，我这人又怎么会算是天下第一名医？我只是医鬼而已，医鬼浩明。”
　　郜亦天哈哈大笑道：“好，好，痛快，痛快！你这个人，倒也襟怀磊落……”
　　郜亦天坐下，喝道：“媚儿，媚儿，久未图醉，为什么不与浩先生共醉一场，心里也痛快痛快？”
　　两个人就一坛一坛，痛快畅饮。
　　直饮至天黑。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浩明忘了他的烦恼，也忘了他的生死。
　　他喝得烂醉如泥。
　　他被人扶到了一间厅室。
　　这里没人，只有许媚儿同郜亦天。
　　郜亦天道：“他这病是心包络之病，我要治他，也得有人助我。你听我的吩咐，才可以治好他。”
　　许媚儿默默点头。
　　郜亦天找出七根极长的细针来。
　　这是些极细极长的银针。
　　郜亦天为浩明脱光衣服，扶他坐在椅子之上。浩明仍在沉醉，就身子歪斜。
　　郜亦天疾忙出手，点他穴道，浩明这才坐得笔直。
　　郜亦天道：“这事极难，在于我先用力出手，震他肺腑，一击之下，他必然吐血，如果心力不健，他必然会马上死去。我一击之后，你马上护住他心脉，让他心快跳，心脏胀大，他这七根针一一下去，刺他心包络外，导出心脏淤血。他这人才可以活命。如果稍有不慎，他这个人就死了，就被你我害死了。”
　　许媚儿脸色潮红，是不是因为她可以同郜亦天一同救人？是不是因为郜亦天头一次同她讲了这么多话？是不是因为她也可以参与救一个人，而是这个人与她姐姐许媚娘又有那么亲密的关系？
　　许媚儿笑道：“你放心好了，治死了他，我们也心平气和。他不是只有十来日的命了么？”
　　郜亦天道：“他有十来日的命，到时死了，是寿终。如今被我们治死，则算是我们杀人了，这事儿你该明白。”
　　许媚儿一笑：“杀人就杀人，难道你郜亦天没杀过人么？”
　　郜亦天一笑，不再讲话。
　　天已至晚，夜已残，灯将尽。
　　郜亦天神色凝重，许媚儿端庄静待，他们要为浩明医病，将这个医鬼救回人世。
　　许媚儿站在浩明身后，郜亦天站在他身前。
　　郜亦天点头，向许媚儿致意，然后叭地一掌，击向浩明的前胸。
　　这一击用力极巧。
　　浩明哇地张口，喷吐出几口鲜血。
　　许媚儿的手掌已抵在他后心窝处，暗运内力，助他心跳。
　　郜亦天疾忙出手，手匆匆几点，那几根长长银针已刺入浩明心脏附近。
　　长针隐入身内，只余针尾。
　　这时，浩明慢慢睁开了眼。
　　他一见郜亦天，就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
　　浩明一叹：“何必用这心思，我已决心去死。我要与媚娘共葬一室。”
　　他死志已决，谁能阻他？
　　许媚儿道：“媚娘不要你死，她已经为你安排了以后的日子。”
　　浩明心头一片迷茫：“什么以后的日子？”
　　许媚儿道：“媚娘给你找到了宁馨儿，她要宁馨儿陪你。如今宁馨儿就是媚娘，她已经不叫宁馨儿了，她就叫媚娘。你明白么？”
　　浩明心里一片迷茫。
　　宁馨儿就是媚娘了么？宁馨儿就是宁馨儿，媚娘就是媚娘，这怎么会一样？
　　郜亦天吟道：“人生如若相知，生死亦能亲近；人生若无相知，生死两处茫茫。”
　　浩明心中一阵酸楚：这么说，还是媚娘更爱他一些，媚娘为了他，什么都做了，媚娘为了他，宁可自己独自去。她要宁馨儿陪浩明，这是媚娘么？这是那个性烈如火的媚娘么？媚娘会这样做么？
　　他心中突然明白，媚娘会这样做，为了让他好好活，媚娘会做的。
　　许媚儿道：“媚娘有话告诉你，她说，墓室虽好，不是人世俗家，你不必恋它，早早离开那里吧。”
　　浩明心中悲苦，不再言语。
　　郜亦天的七枚银针，根根中空，从银针中间，抽出许多黑色的血来。
　　浩明也知道他得救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媚娘，媚娘，你自己去了，又把我扔在这俗尘人世……
　　他眼中流出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