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焦尾琴

2021-05-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孔方庄还是老样子。庄门黑天白日开着，门前仍有懒汉闲人在赌。庄里一切依旧，吃喝不用钱，住房不用钱。只有一点变化，去留自便。


　　夜黑天，一个人影飞掠进庄。她站立湖边，远眺湖心岛。对面就是敲琴小筑。
　　这人踌躇了一会儿，就凌波飞渡，直奔敲琴小筑。人影飞上小亭，顿住，如飞箭中的，一时立止，因为面前横立一个人。
　　“是你？”月夜中宵，一袭月白长衣，那人没一点惊异。
　　“是我。”这飞渡之人竟颤抖起来，去石桌上坐下。
　　石桌上有一张焦尾琴，来访之人伸手欲抚。
　　“别动。琴音不祥，多杀气。我已经好久不弹它了。”来人一笑：“柳神医好雅兴，果然是看碧波澄水，织一幅锦绣佛心。但不知这波中有浪，浪中有波，柳神医都不看么？”
　　那人一叹：“看来看去，早晚又会风平浪静。”
　　来人一叹：“可惜这又不是原来的浪了。”来人咳嗽，说：“柳神医，江湖乱了……”原来是一个龙钟老人。
　　神不恭很冷淡：“江湖于我何干？”
　　阴婆婆一笑：“什么与你相干？你为避情来此，居井中而不知为井，置天下人于不顾。萧啸、罗敷陷入牢中，你只是踌躇而不救，小双儿溺于贼群，你是视其沉溺而不援。狂也如此，痴也如此，哪里去找那一株清竹？”
　　柳不恭轻轻叹息：“清竹已死，哪里还有什么清竹……”
　　阴婆婆看定柳不恭。他瘦削、沉默，立于风中夜中而不作一语。他居孔方庄，就居于人世之贼地，众人皆浊，他能清么？
　　阴婆婆：“我来求你一事。”
　　柳不恭默然。
　　阴婆婆说：“孔方庄人进入江湖，静后思动，都欲寻仇，人都极残忍……”阴婆婆将孔方庄出去的群贼大乱天下的劣迹一一数落。她最后说：“还有一个车轴汉子，叫‘系绳儿’，中州大侠三人被他一死一伤一折臂，据说这人近日要去会洛阳大豪钟离玉。钟离玉死不得，天下的好事差不多集于他一身，他的武功抵不得‘系绳儿’一击。还有一个小瘦子，叫‘凿子’，挑战七大门派，杀人无算。这人正匆匆赶向关东豆花楼，下月十五圆月夜，这人与豆花楼主关东侠客高凤奇约有生死之搏。高凤奇如果活着，关东山奇珍异药可以源源不断出山，如果他死了，关东路上九大寇便会做乱，关东路上无宁日了。”
　　柳不恭听完，缓缓地说：“形势如此急迫，阴婆婆不赶去平乱。还在此讲这些做什么？”
　　阴婆婆脸一沉：“亏你也讲出这话。我今年七十有二，已是风烛残年，人受得此苦，心受不得此扰。我若扛不下这一次劫难，于世之罪大了。你年轻沉静，如山如岳，人中之龙，可平此难。何必天天居此小屋韬光养晦呢？”
　　柳不恭不讲话，但两目神光如炬。
　　阴婆婆缓缓坐于石桌之后，抚琴而歌。
　　阴婆婆长吟作歌，成金石之声。
　　琴韵由柔谐而转高亢，从湖底升起，飓风般直裂云霄，孔方庄颤，敲琴小筑颤，小亭颤。
　　柳不恭渐渐低下了头，他的两颊上有了清泪。
　　阴婆婆两手据案，一赞：“好琴！”
　　柳不恭抬起了头。
　　明婆婆肃然起立：“柳大侠……”
　　柳不恭摇头：“我不是大侠。”
　　阴婆婆神色肃然：“柳大侠，我代江湖人一拜，代苍生一拜，谢你了。”她要屈膝下跪。
　　柳不恭身子一飘，忙去扶阴婆婆：“我答应你。”
　　阴婆婆笑：“你走，我住敲琴小筑。萧啸与罗敷之事我当注目。我还可为你照料小双儿。”
　　柳不恭一揖：“拜托。”
　　阴婆婆：“你约去几个月？”
　　柳不恭：“三个月。”
　　阴婆婆：“好，三月之内，老婆子可保萧啸与罗敷，可保小双儿平安，三个月后，柳大侠早归，不然老婆子或不胜其任了。”
　　柳不恭说：“好。”
　　阴婆婆笑了，笑得慈祥：“这是我的一本武功秘籍，‘阴姹八法’，交与你。这是我本门之秘。”
　　柳不恭推辞。
　　阴婆婆叹息：“给你这一本书，不是要你去练它，‘阴姹八法’练到第八层，人要十年不出黑暗，不见阳光，其艰辛可知。我给与你，是要你寻找破解之术。而且老婆子代本门祖先向柳大侠一揖，恳求将来遇本门之人，放她一条生路……”
　　柳不恭不再推辞，一揖而受。
　　阴婆婆看着柳不恭：“柳大侠什么时候走？”
　　柳不恭说：“今夜。”
　　风吹自湖水，风吹自心底。
　　一个皤然白发之人，一个傲昂书生，二人立于湖边。敲琴小筑不复有神医在，敲琴小筑不再敲琴。柳不恭将琴包好，背上。手无兵刃，只背这一张琴。
　　柳不恭人入月下，人临湖边，人履碧波。月白长衣飘袂，人如神仙，缓缓离去。
　　阴婆婆突然流下了清泪，泪眼模糊，一眺至斯人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