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老头子

2021-05-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明日是丐帮聚会的好日子。
　　今天就格外忙碌。
　　鱼漂儿不忙，越到了快开会的时刻，她越没有事儿可干。她知道，只要到时她把话讲出来，那时是成是败便见分晓。
　　她期望丐帮会成为一个人人钦敬的有作为的大帮派。她期望丐帮的人人人都有抱负，都会为别人做一点奉献。
　　她不知道她这想法是奢望，是期望，还是妄想。
　　老头子乐得合不上嘴：“你爹在时开过一次会的，那时你还小，那一次也好隆重。好多好多人，都坐在山谷里，烧篝火，烤野味儿，饮酒畅谈，一连三天三夜。”
　　鱼漂儿笑，连这老头子也像分外有精神，她应该振作起来，把丐帮弄好。
　　江琳给她带来了吃的，她该吃饭了。
　　她吃得很香。老头子和江琳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饿坏了，正大口大口地吃粥。
　　她想，似乎还有一些什么事儿该办，但她想不起来了。她笑她自己，一天天头脑浑浆浆的，怎么能当好这个总筐头儿？
　　江琳在笑：“这粥是我自己煮的，给你放上了你喜欢吃的栗子，还有枣。你看好不好吃？”
　　鱼漂儿点头，说好吃。
　　老头子也在笑：“你多吃一点东西，明天才有力气。过了这个聚会，你该出去走一走，不然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坐在屋子里，会闷坏的。”
　　鱼漂儿笑一笑。
　　江琳和老头子还在笑，笑得很诚挚。
　　突然，鱼漂儿觉得有一点儿不对劲，她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点点从身子底下向地下溜走。
　　她的脸变了颜色。
　　只好把脚提起来，放在凳子上。她不敢再把脚放在地上了，地面上仿佛有一种什么力量，在把她的内力一点点吸走。
　　她抬起了头，问道：“我怎么啦？”
　　她的头有些眩晕。


　　鱼漂儿当然并未失去知觉，她还能看见人，她看见了老头子和江琳的笑。
　　老头子的笑阴森森的，她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样的笑？
　　对了，江非在他临死时，就是那么笑过。他把匕首割在腕上，让匕首立着。那姿势很残忍。他对鱼漂儿说道：“鱼漂儿，你答应我，把我的死法告诉家父。”
　　鱼漂儿答应了他，把他的死告诉了江南江门世家。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听说过江家有什么动静。
　　可她又看到了这阴森森的笑，江非的笑。
　　旁边的江琳也在笑，笑得很妖冶，很放荡。她一下子就没了那圣洁的纯净，而只像个淫荡的女人了。
　　人的笑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老头子搬一张椅子，好好地坐在鱼漂儿对面。
　　“你知道我是谁么？”
　　鱼漂儿点了点头。
　　老头子傲然而视，目光一变如鹰隼。
　　“可是我还是愿意亲口告诉你一遍。我叫江震。江非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儿子。”
　　鱼漂儿点点头，没什么话可说。
　　老头子一指江琳：“她不是什么江琳，她是江非未过门的媳妇，她叫鬼女孟琳。”
　　鬼女，鬼女，一个鬼女，偏生出许许多多纯挚之情。
　　老头子像在和老朋友谈心：“其实，我可以很容易就杀了你。但我没这样做，我要叫你操心维持的丐帮变为我的势力。让你的一切都消失，连同你自己。你说这方法好不好？所以我杀了老头子，扮成他，在你身边。我收买了你三十七家筐头儿，让他们把你的丐帮带走，带他们跟我走。可我想出了更好的办法，一个妙法。我用鬼女来替代你，明天就把你那丐帮划归我了。鬼女也是可以替你了，是不是？鬼女，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都会些什么？”
　　鬼女笑得荡，阴恻恻地鬼一般地笑，笑得人头皮发炸。谁能想到，这鬼一样的笑会从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孩子口里发出？
　　鬼女孟琳道：“我学会了弹琴，不比你差。要不要我来弹一曲《将进酒》给你听？”
　　鬼女孟琳坐在鱼漂儿对面，居然和鱼漂儿那姿势一模一样。居然连她那小小的习惯也不忘掉，把两只手的指节放在桌案边压着，好半天也未抚琴。
　　鬼女恻恻而笑：“鱼漂儿，你看，你这一手毛病我也学会了呢”
　　鬼女就开始弹琴，她也弹那一曲《将进酒》。
　　本来这个鬼女孟琳已颇得鱼漂儿的琴韵，但这会儿，她竟突然把这一曲《将进酒》弹成了一曲靡绮、香艳之音了。
　　这本事也叫人暗暗叫绝。
　　鱼漂儿的神情不屑一顾。
　　老头子一叹道：“你不以为然。但你那些笨蛋手下，还有谁听得出这曲子是缠绵，还是香艳？”
　　鱼漂儿黯然。
　　确实，她那一百零八个分舵之中，确实没有一个人可能听出这琴音不是鱼漂儿的，而只是鬼女孟琳的。也许有人能，但那人是米离，或是离玉，或是吴智。别人谁行？
　　她一直在准备说辞，去劝说那些分舵筐头儿们，她一直没做什么失败的打算。因为她知道她不会失败，因为她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战胜三尸手，击败俏女人，再胜离身剑，又逼走了严释的鱼漂儿，是身怀绝技的鱼漂儿。筐头儿们会听她的。她何必焦急？
　　但她错了。
　　明天登台的鱼漂儿将不是她，而是这个鬼女孟琳。
　　她搔首弄姿，学鱼漂儿会学得很像。她除了不会寂寞剑法，不会百兽舞之外，鱼漂儿的一切她都知道。
　　她将做这个丐帮的总筐头儿。
　　她也永远不会使出“百兽舞”功夫来，她也永远不会亮出寂寞剑来，因为从今以后，她将颐指气使，只让别人去打去杀而她不用动一根手指。
　　这个鱼漂儿岂不是稳稳当当地就做得了？
　　老头子道：“我想了一千种办法，一万种办法，还是想让你尝尝江非的那死法。”
　　说到江非，老头子脸上有一点儿凄惨伤情。他慢摘下了人皮面罩：“你死了之后，你的脸皮会被揭下来，马上制成一张人皮面罩，明天鬼女正好去用。你知道，马上揭下来的人皮最好用了。不是此中高手，根本就看不出来。”
　　鬼女咯咯一笑，将匕首掷与鱼漂儿：“你自己动手吧，你没一点儿希望了，还捱这时辰做什么？”
　　鱼漂儿叹气，不讲话。
　　她盯着匕首，像那是一本书，一本翻开的书。
　　她还在看什么？
　　江震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还在等什么？


　　就有人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怎么样？”
　　鱼漂儿似乎没一点儿意外，她轻轻答道：“师兄，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她的泪水这时才慢慢淌下。
　　就走进来了两个人。
　　这是吴智和蓝苗。
　　吴智仍是丰眉俊目，白衣胜雪。
　　蓝苗仍是笑吟吟，一派纯真。
　　江震并不站起来。他仍一动不动，仿佛屋内并未多出吴智与蓝苗两个人。
　　他冷冷问道：“你杀死了十八长剑？”
　　吴智一叹道：“没有。师父教我，救人为上，不使人惑，不使溺心。所以我只废了他们的武功。”
　　江震道：“十八长剑没了功夫，形同废人。”
　　江震一喝道：“来人！”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
　　“去找十八长剑，带回十八柄剑！”
　　他说带回十八柄剑，就是说不要那十八个人的命了。那十八个人被他轻轻一句话，便没了性命。
　　吴智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江湖上风波不息。
　　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兴风作浪。无风，他会起风。有风，他会作浪。无波，他会兴起波浪。有波，他会推波助澜。
　　江震道：“吴智，你这个人应了名字了，你这人真是没一点儿头脑，没一点儿智慧了，就凭你那一点儿本事，能胜得了我么？你听说了我，还不望风而逃。反而追上来受死，你真是无能无智了。”
　　吴智冷冷道：“不是不能逃，是不敢逃。”
　　江震一惊：“为什么不敢？”
　　吴智道：“怕师父罚，怕师母骂。”


　　吴智心里真的一点底儿也没有，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与蓝苗一起同江震一战。据说这个江震只有几个世外高人才可以同他相匹敌。
　　他能行么？蓝苗能行么？
　　只有蓝苗明白他的心意。
　　他在一个劲儿地讲话时，说明他心里没有把握。他如果有了把握，他会一句话也不说，就上前拼力一击。
　　蓝苗决心用毒，她要用铁线蛇，她头一回没一丁点儿犹豫。江震是魔鬼，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魔鬼，她要让她的铁线蛇咬死这个魔鬼。
　　江震仍像灵猫戏鼠，盯着吴智。
　　两条铁线蛇就射向了江震。
　　蓝苗很有信心，她这两条蛇从来没败过。
　　江震这时晃了一晃他的手。
　　只有吴智看到了这一只手，在晃动时，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吴智一惊：“淡金手！？”
　　“叭——”，“叭——”
　　两条坚韧似铁的铁线蛇被剪成了两断，落在了地上。
　　江震对蓝苗说道：“我还忘了告诉你，我有这‘淡金手’的功夫。”
　　淡金手，武林绝技，同“嗅香鼻”一样，还有一式叫“听风耳”，都是通天彻地之功，只听到过有人可以练成这种绝技，但从来没有谁知道怎么去练。
　　可江震就会这淡金手。
　　淡金手、嗅香鼻这功夫不惧世上任何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