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夜访石庐

2021-05-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点击：

　　天下武林人士都知道有一个月夜之约。
　　寂寞剑斗三尸手。
　　很多人都奔向凤凰城，等着看这黑白两道两大高手拼命一搏。
　　到底是寂寞剑能胜？还是三尸手可赢？没人能断定。
　　据说三尸手已经练成了九重天功夫。这三尸手练成九重天，便是地上鬼仙，人也奈何他不得。他不毒不浸不死不生，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看来寂寞剑是凶多吉少。
　　有人言之凿凿，说寂寞剑同三尸手已经较量过一次了，那一次合白衣吴智同寂寞剑之力，也没有胜过三尸手，而且寂寞剑还受了伤，伤得不轻。
　　武林人士都纷纷来到凤凰城，等着看这一场武林中罕见的大搏杀。


　　寂寞剑在哪里？
　　她不在凤凰城，她住在城外小溪山里一间茅屋内，静静坐着，疗伤。
　　她身边有丐帮的劈头老二、劈头老三、劈头老四、劈头老五，还有燕山五杰中的老二、老三。
　　但鱼漂儿从不讲话，只是静静地做吐纳功夫。
　　她想什么？
　　已经陆续有武林人士前来拜访了。这些人来拜访鱼漂儿，一是以示声援，二是想看看虚实，想知道鱼漂儿是不是很有准备，是不是很有信心。
　　鱼漂儿什么人也不见。
　　她想做什么？


　　白衣吴智来找鱼漂儿，正巧赶上鱼漂儿在弹琴。
　　鱼漂儿弹的是《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琴声戛然而止。
　　鱼漂儿在屋内问：“是吴公子？”
　　白衣吴智道：“是我。”
　　鱼漂儿道：“请进。”
　　白衣吴智进到了屋里。屋里很简朴，一床一凳一案，没有灯，自从进了这间屋子，鱼漂儿没用过灯。
　　鱼漂儿问：“吴公子有什么事？”
　　白衣吴智道：“我想向你告辞，有一事要去办。恐怕也来不及赶得上你同三尸手的一场争斗了。”
　　鱼漂儿道：“好。”
　　白衣吴智一揖之后，转身向外走，他走至门口，站住了：“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转身而去？你不以为我是临阵逃脱？你不以为我是一个卑琐的小人？我在三尸手欺身夺剑时，竟情急出手，双环打在他背上。你不以为我这一击有些卑鄙？”
　　鱼漂儿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你以为燕山五杰用掷骰子的方法来赌人生死是不是有些泼赖？你以为燕山五杰用自己的生命去陪三尸手死是不是有些卑鄙？你错了，三尸手活下去，活人惨死，尸体不安，你那一击，有什么错处？而且，你是为了救我……”
　　白衣吴智道：“多谢！”
　　他为鱼漂儿能理解他而谢。既然人与人之间能够理解，他还用再讲什么？
　　他默默地出去了。
　　劈头老三从窗外闪出，还有劈头老四、老二、老五。
　　老四问：“吴公子去哪里了？”
　　鱼漂儿道：“不知道。”
　　老五问道：“马上就要比武了，他为什么还走？”
　　鱼漂儿道：“我知道他一定有他走的理由。他既不愿讲，我们又何必问？”


　　白衣吴智去了哪里？
　　他易容而出，成了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
　　他晓行夜宿，来到了一座山边。马车赶到了山坡下，再也爬不上去了。他下了车，吩咐车夫等他。
　　他向山上爬去。那样子很笨拙，真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他到了山上。
　　山上有一间石室，石室之外四周是火。火在燃烧。
　　他把许多湿柴扔在火上，趁火舌被压住时人慢慢走了过去。
　　他对那石室一揖道：“老头儿来拜见神医你老人家，万望医神成全。”
　　石室内有人咳嗽，应声答道：“你弄错了，这里没有什么神医，只有一个医不好马聪。”
　　他又打揖：“老头儿要见的就是医不好马聪马神医。”
　　屋里人忽然长笑道：“胡扯胡扯！既然是医不好，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庸医，怎么能叫神医？既然是神医，又岂能总是医不好？”
　　吴智笑道：“神医错了，人间万事，皆有定规，神医是神医，神医也有医不好的病症。”
　　屋里人咦地一声怪道：“果然高论，如此说来，你这人却可谈谈，你就从那窗口爬进来吧。”
　　他果然从窗口爬了进去。
　　石室内有一些药钵，到处悬挂着药草，石室无门，只有这一扇窗户。
　　一个瘦削老人道：“坐，请坐。”
　　他就在蒲团上坐下。
　　对面那老人等他开口。
　　他像在选斟字句：“我儿子死了，入土之后，还被一个叫做三尸手的人给从地下挖了出来。他练鬼怪阴功，竟去糟蹋死人尸首，我儿多次托梦与我，说他颇受其苦。我去祖坟一看，果然弄得不成样子。他把我的祖坟当成他练功夫的练功场了。我岂能容他？可惜，我无法杀死他，都说他练三尸手已经练到了九重天的境界。据说人练这种功夫，练至九重天时就可以不毒不浸不死不生。这样让老夫怎能忍心，让祖坟如何安静，让老夫怎样为家中死人报仇？人都说入土为安。世人受孽，也不过是活人受罪，人死之后又怎能受此折磨？望神医告诉我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医不好马聪看着他，双目炯炯有神。
　　他就又拜下去，哀言求恳。


　　原来，三尸手游立与金刀夺魄路由和连手剑任成龙被鱼漂儿的一柄寂寞剑破去功力之后，三人就听说了有一个江湖名医医不好马聪，就让三尸手游立前来拜见。
　　游立找到了石室，拜谒医不好马聪。
　　马聪听他说是江湖人，是被坏人劫去镖银，又打成重伤，功力不复了，特来求医的，就让他进了石室。
　　三尸手进屋就拜。
　　医不好马聪道：“为什么急急拜我？要知道我很可能告诉你三个字：医不好。”
　　三尸手道：“我倒希望听见前辈另外三个字：医不坏。”
　　马聪大笑道：“好，好，起来我看看。”
　　马聪一看他的脸，暗暗一惊。他的脸相是八分人相，两分鬼相，他不动声色，说道：“把臂伸上来，看看你脉。”
　　一抚三脉，马聪变了脸色：“你是三尸手游立？”
　　游立一惊，知道传言不虚，这个医不好马聪果然有一身过人本事，就忙跪倒，向他求告哀恳他发发慈悲，把他医好。
　　医不好马聪道：“你在江湖上多做恶事，我不能为你医病。”
　　三尸手游立一听他讲话，心中大喜，他不说那三个字医不好，而说是不能医。这明明是告诉游立他能医好他三尸手游立的病。
　　三尸手马上在地上摆满了金银珠宝。
　　马聪只看了一眼，道：“这些你收回去吧，石室无门，不进珠宝。”
　　三尸手又在地上放好了两册书，这是一本《大荒山药经》，一本《丧拳谱》。
　　马聪的目光不动了。他抓过了两本书，一看后道：“好，我可以为你医。但你一次是医不好的，恢复你的功力之后，一年之后你又近阴冥，那时还得救治。”
　　三尸手游立大喜，忙磕头拜谢。


　　马聪医好了三尸手的病。他当然不会向白衣吴智讲这些。他只是看着白衣吴智。
　　白衣吴智道：“现今江湖上多风波，恐怕不日内就会腥风血雨。如果马神医能告诉老头儿一个方法，就可以广邀江湖同道，杀死这个三尸手，免得人受鬼域之害。”
　　白衣吴智磕头求恳。
　　马聪问道：“他现在什么样子？”
　　白衣吴智道：“与人交手，一会儿脸色变白，一会儿脸色变绿，又一会儿脸色又变成了金色。”
　　马聪道：“金色是什么样子？是淡淡的金黄，还是像佛像一样，如面上涂了赤金？”
　　白衣吴智道：“像是后者。”
　　马聪不语，半晌又问道：“他与人交手之前，头上是不是有氤氲白气？”
　　白衣吴智道：“不错。”
　　马聪垂下了头。
　　白衣吴智在等待。他易容之后是一个老年人。老年人必须更能够等待。
　　马聪终于抬起了头。
　　“这个三尸手据我所知也只是练至了七重天的境地，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练至九重天。他最近又有了什么遭遇？”
　　白衣吴智就讲了燕山五杰与三尸手的生死之搏。
　　马聪点点头道：“怪不得，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他得了好处。”
　　吴智一揖道：“请问神医有何良策？”
　　马聪道：“没有法子。他如果练至九重天，你就杀不死他了，你可以割他头颅不死，去他臂而不断，刺伤他心脉也能躲过。练至九重天的三尸手，心随意转，腹腔全是鬼气，心肠都缩至一端，可行可走。你无法与之匹敌。只有一个人可与之对手，但也只是能自保，而无法杀伤三尸手……”
　　白衣吴智问道：“这人是谁？”
　　马聪道：“就是不入尘世的大侠宋超。他擅无地无冥之术，可以抵得住三尸手的玄冥神气。”
　　吴智无话。
　　他沉默半晌方才又问：“那么说，三尸手不可战胜了？”
　　马聪一叹：“如果他的心还有一念之仁的话，这三尸手就可以杀死。他对人有情，对珠宝动心，对权势留意，这都可能使他心血为之一热。只有这时，他才可杀。但听你说到三尸手已练成九重天功夫，他练至七重天功夫时，就浑身已是腐尸之气，谁可能同他接近？他无一点儿人欲，而只有鬼心，那他就不可能被杀死了。”
　　吴智的声音空空洞洞：“那我们怎么办？”
　　马聪一叹道：“如果他要杀你，你只好逃。如果过了九重天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他就可以在白天龟息，夜晚出来，那时他更是天下无敌了。”


　　吴智能讲什么？
　　他只好向医不好马聪告退。
　　他刚爬上窗户。
　　马聪一叹道：“你是个翩翩少年，又何必装成六旬老翁？你明明身怀武功，而且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却又装做颟顸无能的样子。你问讯游立之事，分明是情动于心，是异性之情，却又讲是父子天性。老汉昏庸，也看得清，你又何必如此？”
　　白衣吴智怔怔地不动了。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爬下窗去。
　　他一声清啸，已又是白衣吴智了。
　　他也不再回话，径自向山下奔去。
　　石室忽然又裂开了那门，小童来站在马聪身后：“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马聪道：“这个人冰雪聪明，我告诉他的已经太多了。”
　　小童儿也低下了头，不讲话。
　　石室内很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