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妙计报仇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虽然只有两字,但这个声音对陆无涯来说,太过刻骨铭心了!这分明是金希舜的心腹洪茂恩的声音,红晓彤母女生死不明,这一切全因他而起,陆无涯一股仇火立即自心底升起!
  他轻吸一口气,重新将衣服穿好,轻轻将房门拉开,闪了出去,蹑手蹑脚走至那厮房门,闭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凝神静听。
  只听得里面一个男人结结巴巴地道:“那老匹夫的手段……异常残酷……我背叛他一定会生不如死,还不如让我毒发身亡……”
  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公公我的手段便不如他?毒发身亡?啍,你想得倒美,公公我一样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我、你……公公……”
  洪茂恩怒啍一声:“什么你你我我的!莫忘记,你身上的毒只剩下七天,便要发作!要生要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一顿柔声道:“事成之后,公公说过一定给你解药,老实说,像你这样的人物根本不会放在公公眼内,放你一条生路,你事后又能如何?既然如此,公公又何须食言?当然如果你想为朝廷出力的,公公更加高兴,伴随着你的便是荣华富贵!哎唷,公公跟你可不一样啊……”
  “有、有什么不一样?”
  洪茂恩声音转怒:“难怪你冥顽不化!你年青有了命、有了钱,还怕身边少了女人么?公公我可就只能看不能吃!你还有什么好犹疑的!说!他刚才到底来找你何事?别奢望可以随便骗我,啍啍,就怕后悔终生!”
  过了半晌,那厮方颤声道:“他约我后晚三更到瘦西湖与他见面……”
  洪茂恩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没有……他说见面才交代……”
  洪茂恩沉吟了一下又问:““瘦西湖这么大,在何处?”
  “他要我租一艘船,在湖上等他……”
  洪茂恩道:“好,我会包一艘画舫,也在湖上,他来时你发暗号,公公我便会带人过去。啍,如果你骗我,后果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中有数!”
  那厮急道:“公公,事后你千万不要将在下的事传出去,否则其他蝙蝠可就……”
  洪茂恩怒道:“废话,咱家还未见过这般啰唆的人!”
  陆无涯知道他要走了,连忙回房,连衣服也不脱,立即跳上床,盖住被子。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双耳却尽量放开,忽然感觉有人在窗外偷窥,陆无涯发出轻微的鼻鼾声。过了一会儿,那种感觉才消失,他才下床脱衣。
  躺在床上,他心念电转,很快便有了计较,当下放心睡觉。

×      ×      ×

  次日,陆无涯下床已是红日满窗,他盥洗好后,换了一套衣服,匆匆离开客栈,到街上买了套海青,作头陀打扮,在客栈斜对面坐在小面店里,暗中监视。过了一阵,只见一个汉子自江景客栈走出来,四处张望一下,转身向左走去。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那厮眉宇间一片忧色,加上蝙蝠特有的气质,陆无涯立即断定他便是那只背叛老鹰的蝙蝠!他迅速取出易容药来,略为在脸上涂抹一下,丢下钱,便远远吊在他背后。
  那厮边走边回头张望,但却没有注意一个头陀,不久便走进一家酒楼。陆无涯又走进小巷,脱掉海青,束起头发,再略作易容,然后也走进酒楼。只见那厮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菜还未上,已开始喝酒。
  陆无涯招小二过来,点了两个小菜,一个冷盘,又要了一壶酒。暗中注视那厮,那厮菜上来之后,低头吃喝,却又不时注视四周食客。陆无涯暗暗冷笑:“不知这厮是第几代的?唔,看年纪该是第三代……”心念未了,冷盘已送上来,他亦赶紧吃菜。
  那厮一壶己光,又要了一壶,慢慢喝着,陆无涯看其动静,便料他来此只是为了裹腹及消磨时间,而非与人接触。待陆无涯吃饱,他第二壶酒亦已喝光,呼小二会账,陆无涯也连忙结账,跟他下楼。那厮又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陆无涯,目光落在他身上。
  陆无涯坦然继续前进,越过江景客栈,那厮放了心,也走进客栈了,陆无涯冷笑一声,却到街上闲逛。眼看天已近晚,陆无涯才恢复原来装束返回客栈,果然不久司徒观及余青便来找他了。三人联袂出店,余青领路带他们去红楼吃饭听歌。与两个风流“才子”在一起,陆无涯想早点回去根本不可能,尤其他俩听陆无涯明天便要离开扬州,更不可能放过他。
  半夜,陆无涯又独自走在街头上,解开衣襟吹风,夜风习习,不过一阵,酒气便过了,陆无涯这才整好衣服返回客栈。
  回房之后,陆无涯喝了半壶冷茶,洗了把脸,换了套黑色紧身劲装,轻轻推开窗子跃出去,伏了一阵,见四周没有动静,便上前轻敲那厮的窗子。
  房内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谁?”
  陆无涯掐着喉道:“故人!”
  那厮大概十分惊慌,不及细辨,便将窗子拉开,陆无涯早已伏在窗下,那厮不见有人,不由探头出去张望,陆无等的就是这一刻,手掌倏地向上一切,击在其颈侧上!这一记蓄力而发,那厮猝不及防,头一垂,已然晕倒。
  陆无涯跃进房内,关上窗子,再封住其麻穴,然后拍醒他。那厮慢慢清醒,猛见眼前是个陌生人,心头大惊。陆无涯低声喝道:“不许张声!”一顿又问:“你叫什么名?”
  那厮犹疑了一下,嗫嚅地道:“潘小安……”
  陆无涯冷冷地道:“看来你是讨打,第三代的蝙蝠有姓潘的么?你最好老实一点,我的手段比洪茂恩及老鹰更残酷!”
  那厮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作不得声。陆无涯不温不火地道:“识时务点吧。”
  “粟丰收。”
  “那是与米满谷、豆盈仓、稻香香、麦苗青他们同辈了。很好,你已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想不想活命?”
  粟丰收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暂时你还不用知道!”陆无涯沉声再问:“你到底想不想活?”
  粟丰收忽然神气了,道:“谁不想活?那老鹰及洪茂恩你既然认识,请问阁下有什么本领,可让在下活命?”
  陆无涯道:“只要你肯合作,我自然有办法。”
  粟丰收道:“好,在下愿意配合你,反正在下这条命已在须臾,便与你赌一赌!”
  陆无涯问道:“蝙蝠行事一向十分小心,你怎会落在洪茂恩的手中?”
  粟丰收叹了一口气道:“老鹰要我去刺杀一个元官,我得手之后,心情放松,便去青楼找小红,不料那小红已被洪茂恩控制,在酒里下了迷药,待我醒来,已落在其手中……”
  陆无涯冷笑一声,道:“乌鸦没教你,得手之后,危机经常才正式开始么?后来又如何?”
  粟丰收身子一震,吸了一口气方道:“酒内还有毒药,当毒药发作时,洪茂恩出现了,要我诱捕老鹰,然后给我半颗解药,说只能暂缓二十一天,不让毒药发作,当时我不答应,因为叛变老鹰,下场也是极惨,但……那阉人在我身上用分筋错骨……我受不了,只好答应……”
  “他肯相信你?然后要你住在这里?”
  “不是,我在苏州联络到老鹰,向他报告杀人经过,老鹰要我来扬州等他消息,我便来了,前天晚上才到达。”粟丰收问道:“你要我如何配合?”
  陆无涯心想洪茂恩必会派人暗中监视江景客栈,他想了一下,道:“我与洪茂恩有大仇,非杀不可……你届时如此如此,非常简单!”
  粟丰收问道:“老鹰那边如何解释?”
  陆无涯失笑道:“老鹰约你三更,我将行动定在二更,事成之后,你拿了解药,再去见他,老鹰又怎会知道?你可不能变卦,否则就算事后洪茂恩给你解药,只要我将你的事告诉老鹰,相信你根本逃不过所有蝙蝠的追杀!”
  粟丰收打了一个冷颤,道:“在下相信你……”
  陆无涯冷冷地道:“我就住在你邻室,由如今起,你不要离开房间,洪茂恩再来找你,你知道怎样应付吧?该行动时,我自然会通知你!”
  粟丰收道:“只要我没有发出暗号,便表示一切不变,他不会再来找我。”
  陆无涯放心地返回自己的房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      ×      ×

  次日下午,陆无涯只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退了房,将衣物寄在钱掌柜处,然后住进粟丰收房内,他知道粟丰收已将他的生命寄托在自己身上,不会出卖自己,而且会好好配合自己。
  在房内吃过晚饭,陆无涯又悄悄向他交代一些细节,然后自己先离开,过了半个时辰,粟丰收也离开了。他直放瘦西湖,出高价租了一艘舢舨,荡在湖中。船上居然有火炉及茶具,他悠闲地煮起茶来。
  瘦西湖狭而长,湖中有小岛,杨柳低垂,颇有曲径通幽之胜。粟丰收让小舟在湖中轻荡着,看似悠闲,实则他心中异常紧张,今番如果计划有差错,自己将溅血当场,如果成功杀了洪茂恩,也得他将解药带在身上,否则后果依然十分严重。可是自己已再无其他路可走,能否活命,只能看天意了!
  平静的湖面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声,黑暗中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驶了过来,前面的窗子插了一枝柳枝,粟丰收的心立即紧张起来,洪恩茂就在这艘画舫上!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已近二更,心里暗道:“他来得好早!”忽然他略有所觉,转头望后,只见船后湖上露出一枝芦管,离水只有三四寸!那人果然来了,他咬咬牙,轻轻荡着船,向柳荫处滑去!那画舫居然慢慢向小舟驶去,粟丰收又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在船舷处敲了三记。
  就在此刻,湖里哗啦啦地冒出一个人来,左手在船后一按,人已俐落地落在船上,微弱的月光下,只见那人头上戴着张面具,甚是狰狞!右手抓着一把软剑,喝道:“你竟敢背叛老夫?”
  粟丰收发出一道惊呼,同时抽出剑来,叫道:“没有没有!”画舫上的人听见声音,突然加快向这边驶来,小舟上响起叮叮当当的兵刃碰撞声,粟丰收忽然发出一道惨叫!
  旋见画舫上飞出一道人影,一飞三丈,身子将落之际,即见那人抛出一块木板,木板落在湖面上,他脚尖在上面一点,又再腾空飞起,再飞两丈,但离小舟仍在一段距离,与此同时,粟丰收已经仰天跌倒于舟上!
  自画舫上飞出的那人正是洪茂恩,见状大急,又抛出第二块木板!木板尚未脱手之际,小舟那戴面具的人已翻身跃落湖中,人一入水即如活鱼一般向落水的木板游去,眼看洪茂恩脚尖即将落下,忽然那人抛出一块瓦片,贴水飞出,卜的一声,击在木板上,那木板倏地滑开几尺!
  洪茂恩是旱鸭子,刚才听见粟丰收的惨叫声,一时不及多想,他嫌画舫太慢,抄起两块木板便飞了出去!他处心积虑要杀老鹰已多时,若然成功,凭此大功,大内副统领自是囊中之物,今次费了不少工夫才逮到一个机会,控制了粟丰收,等了多天才觅到这个良机,岂能轻易放掉?
  粟丰收的生死,他才不会放在心上,他的目标是老鹰!他心中暗骂粟丰收怎会这般脓包,才几个回合便被杀死了!
  人在半空中,几个念头闪过,忽见那木板无端端滑开,天生怕水的人,一遇到这种情况,心神大乱,完全没法做出补救的反应,人便已卜通一声跌落湖中,击起冲天一股水柱,湖中那人一个猛子扎下去,登时没了踪影!
  湖上的画舫渐渐接近,粟丰收忽然翻坐起来,将小舟荡开,小舟比画舫轻便,只一眨眼,双方的距离又拉开了,此时画舫上一片叫喝声,粟丰收毫不理会,继续划桨,小舟越来越快,很快便消失在眼帘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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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茂恩忽然在水中冒了出来,尖声叫道:“快救我上去……”话未说毕,忽觉脚下一紧,接着一股大力将自己扯了下去,他猝不及防,骨嘟嘟地连喝几口水,猛觉得腰上一麻,这才警觉水底下有人,慌忙中双脚猛蹬,右手的拂尘向下击去!
  他在拂尘上花了不少工夫,可是在水中那拂尘根本无法杀人!水底下的陆无涯自然不怕他,软剑在水下虽然威力大减,但终究是利器,挣扎间,又刺了他几记!
  洪茂恩又惊又慌,伤口逐渐发痛,一口气憋不住,又喝了几口水,忽然狠下心来,丢了拂尘,曲腰张臂来抱陆无涯,这是玉石俱焚的妙招,慌乱中倒变聪明了!
  可是陆无涯在蝙蝠中的水性是最好的,又怎会让他抓着?拽着他一只脚向前游,软剑剑尖抵住其胸膛,洪茂恩忽然不顾死活地用手抓住软剑,陆无涯抬高左脚,蹬在他小腹上,洪茂恩忍不住又张口喝了几口水!
  与此同时,陆无涯趁此游了过去,伸出一臂,自后箍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伸进其怀内乱掏,让他掏出好几样东西来,全塞进自己的怀内。
  卜通连声,画舫上有人跳下水来,而洪茂恩的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陆无涯的软剑在他喉上一拉,立即松手游了开去!
  计划非常成功,想不到这般容易便报了大仇,陆无涯在水下如一条大鱼般向远处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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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涯在远处上岸,回头望去,湖上一漆黑,画舫为杨柳树遮掩,完全看不到,但叫喝声仍隐隐传来,他嘴角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抬步走向树后。
  陆无涯下水之前已将衣物放在大树后,当下剥下水靠,换上干净的衣裤,又戴上人皮面具再用布打了个包袱,然后沿湖向对岸驰去。此时三更未过,天上有云,四周黝黑,但却难不倒他,俄顷已来至湖畔的一座庄院外,他对着庄院学夜枭叫了两声。
  片刻间墙后便闪出一人来,正是粟丰收,他急不及待地问道:“解药在么?”
  陆无涯自怀内摸出一个小瓶子来,冷冷地道:“解药在此处,不过未给你解药之前,咱们先来个协议!”
  粟丰收脸色一变,轻吸一口气问道:“你要多少钱?”
  陆无涯怒啍一声,反问:“你的命值多少钱?”随即冷笑一声:“难道你的钱比我还多?如果我还想赚钱的,又何须找你?不用脑的东西,难怪会落入人手中!告诉你,钱我一分都不要,但从今以后你必须洗心革面,绝对不能再做伤天害理的事,若让我听到半点风声的,决不饶你!”
  粟丰收暗中嘘了一口气,没口答应。“小弟自此之后便找个地方隐居,过寻常人的生活,再不涉足江湖。”
  陆无涯倒出一颗药丸给他,粟丰收立即丢进嘴里咽下,又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请问大侠如何称呼?你是不是……”
  陆无涯挥手道:“我的名你不必知道,好自为之!”粟丰收又向他行了一礼,才提气向前驰去。陆无涯抬头望一望天色,已是三更时分,也转身离去。
  驰了一阵,忽然心头一动:“洪茂恩死在湖里,此刻扬州城应已乱成一锅粥,我这回去没得连累了老钱!”当下又往来路驰回去。脑内灵光一闪,暗叫一声:“我怎地忘了老鹰约他三更见面!”四处张望一下,向粟丰收的方向驰去。想起有机会见到老鹰,他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急忙提气急驰。
  刚驰了不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似是发自粟丰收的喉咙,陆无涯猛吃一惊,急喝一声,再提一口气标前。就在此刻,草丛后突然射出一道灰影来,身上一股杀气迫人而来!
  陆无涯一个急停,右手落在腰间,双眼紧盯着对方。那人脸上戴着一张人皮脸具,看不到表情,但双眼露出惊诧之色。陆无涯冷冷地问道:“刚才那人被你杀了?”
  “啍,老夫刚刚杀了一个人,却不知是不是你指的那个人!他是你的同伴?”
  陆无涯刷的一声,将软剑抽了出来,怒道:“你凭什么杀人?”
  灰袍人仰天打了个哈哈,一顿,目露厉光地道:“老夫杀人难道还要向你申请?”目光落在他剑上,微露诧异地问:“你也是用软剑的?”
  陆无涯手腕一抖,剑尖泛起七朵碗口般大小的剑花,遥指灰袍人之前胸。灰袍人目光又是一变,哈哈笑道:“想不到最近有这么多人玩软剑!不过小子你这一式,似乎有几分看头,不知真实功夫如何?”
  陆无涯手腕一翻,千万点剑光凝成一点,直奔灰袍人胸前,冷冷地道:“那便请阁下费心鉴定下吧!”一句话未说毕,已连刺三记。
  灰袍人叫道:“果然有点门道!”翻身闪避,连避七剑,第八剑猛听陆无涯叫一声着,嗤的一声灰袍已被割开一道口子!
  灰袍人目光又是一变,第九剑刺出时,忽见灰袍身子再一翻,手上已多了件武器,叮的一声,将陆无涯的软剑撞开!随即借那一道力,斜刺陆无涯的腰侧!
  陆无涯叫了一声好,翻剑格开,忽见对方使的也是软剑,精神登时一振,手腕连翻,“七星耀乾坤”的绝招,如江河倒泻般,连绵不绝地使出。那灰袍人目光倏地一亮,软剑洒下千万道寒光,在身前布下铜墙铁壁。两把软剑相触,发出一连串密如炒豆似的响声!
  陆无涯一口气攻了二十招,对方只回了四招,不但难越雷池半步,连对方的衣袂都沾不到,他不惊反喜,这是除了骆常奔之外,遇到的第二个使软剑高手,正好拿来磨炼一下,因此斗志昂扬,叱咤连连。
  激斗五十招后,灰袍人已无法单凭软剑抵挡,不时要以身法步法配命闪避。陆无涯觉得他还稍逊骆常奔一筹。却听灰袍人冷笑道:“阁下剑法技只此矣?”
  陆无涯怒道:“阁下若有本事的,也将在下的衣袂割开看看!”
  灰袍人怒啍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夫活了这么大,还未遇到像你这般无知的!”忽然手腕一翻,软剑撞开陆无涯的剑,同时划了一道美妙的弧圈,斜削陆无涯的肩头,这一剑不但神妙,角度更令人意想不到!
  陆无涯吃了一惊,连忙挥剑抵挡,哪知灰袍人那一剑,看似有去无回,但当陆无涯的软剑即将触及时,却倏地降下尺余,改削其腰!
  这一着更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陆无涯再吃一惊,软剑已来不及招架,只好向后跳开闪避。灰袍人得势不饶人,攻势长江水般,源源不绝,陆无涯失去先机,只好化攻为守。
  灰袍人连攻十招,忽然也叫声着,嗤的一声,陆无涯的衣袂已被削掉一角!“如何?看清楚老夫如何割你的衣袂否?”
  陆无涯落于下风,哪敢再作声?挥剑苦苦支撑,静候反击良机。这当儿他才知道灰袍人的功夫,胜过骆常奔何止一筹?只好收摄心神,全力应战。
  灰袍人剑法快慢有致、缓急有度,攻势如水银泻地般,一招紧扣一招,仿如整体,大气磅礴,令陆无涯大开眼界,此刻方知灰袍人之剑法最少高过骆常奔两筹!
  激斗中,灰袍人又得手,剑尖过处,陆无涯胸襟已裂开,只差一分,便得受伤!灰袍人哈哈一笑,问道:“你相不相信,老夫刚才那一剑已是手下留情?啍,否则最少也得让你胸口少层皮!”
  陆无涯哪里敢作声?岂知灰袍人又道:“小子,你好像还未尽展所能?嘿嘿,经验太浅太嫩,还敢口出狂言,看来你根本未曾遇过高手,方会坐井观天!”说着又喝道:“再吃一剑!”
  陆无涯身子猛地一翻,堪堪避过那一剑,口中叫道:“未必!你也吃我一剑!”软剑忽然自下向上一撩,剑尖直指其喉头!
  这一剑使来顺畅奇妙,乃神来之笔,连陆无涯自己都十分满意!灰袍人身子忽然如大鸟一般,向后倒飞,口中喝道:“停手!”
  陆无涯有机会扳回局势,岂肯轻易放过?对方一退,他立即跟进,第二剑去势更疾,直奔对方胸膛。冷笑道:“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待你吃我一剑之后再停未迟!”
  灰袍人横剑一格,身子借力飘至树后,目光一及,陆无涯裂开的胸襟,露出一块玉佩,他目光大变,厉声问:“你项上挂的是什么东西?”
  陆无涯憋了一肚子气,有机会反先,岂肯听他胡言乱语,双脚一错,转到树后,软剑急攻不遏,道:“你管不着!”
  灰袍人怒道:“臭小子,你发什么牛脾气,先把话说清楚,最多再斗时,老夫先让你三招!你莫不知好歹!”
  “一块玉佩,有什么好说!”
  灰袍人边招架边道:“谁给你的?让老夫看清楚再打!”
  陆无涯怒道:“我爱妻的玉佩,为何要让你看?真是岂有此理!”
  灰袍人叫道:“但那好像是我女儿的!”
  陆无涯哈哈大笑:“那就更不用看了,内子是个孤儿,何来的父亲!”
  灰袍人怒道:“真是个愣小子,没有父亲,她怎样生出来?从石头蹦出来的?”
  陆无涯心头一跳,忖道:“莫非这是彤妹的父亲与她分开时,挂在她身上,以作他日相认的信物?”
  他心神微分之际,白光一闪,灰袍人的剑尖已指在他喉头上,只听他喝道:“解下来,让老夫仔细瞧瞧,老夫不会要你的!”
  陆无涯如此失手,心中十分不甘,但在剑尖下无奈只好依言将玉佩解下来。这玉佩一直挂在红晓彤身上,当日在扬州分手时,她放在床上留给陆无涯做纪念的。从此之后,陆无涯便天天挂在项上。
  灰袍人收剑退后看了几眼,厉声问道:“这玉佩你从何而来的?如敢隐瞒半句,或欺骗老夫,老夫定将你碎尸万段!”
  陆无涯怒道:“你耳聋了不成?没听我说这是内子给我的信物么?”
  “你妻子叫什么名?她在何处?为何她的信物会挂在你项上?”
  陆无涯怒火顿生,喝道:“我妻子的名与你何干?她将信物送给丈夫,又碍着你什么?”
  灰袍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温声道:“老夫刚才已说过,这是老夫给我女儿的信物,难道就问不得?”
  陆无涯冷笑道:“第一,我如何信得过你?第二,天下玉佩何止千万,你凭什么认定这是你给令千金的信物?”
  灰袍人道:“老夫问你,你妻子是否叫红晓彤?”陆无涯身子猛地一震,这变化自然落在灰袍人眼中。“她几时嫁给你的,为何老夫不知道?”
  陆无涯哈哈笑道:“真是好笑,内子自小便是孤儿,从来不知道谁是其父亲,你叫她去何处找你?”
  灰袍人淡淡地道:“她早已知道老夫是其父亲,你信不信?”
  陆无涯大笑:“她是我妻子,若她找到自己的父亲,为何不带我去拜见岳父?”
  灰袍人摇头道:“绿老三啊绿老三,乌鸦都赞你是最聪明、最能干的蝙蝠,为何老夫半点都没感觉到?”
  陆无涯心头猛地一跳,踉跄地退了两步,指着灰袍人,颤声道:“你、你知道我的底细?你是谁……啊,难道你便是老鹰?不、不可能!”红晓彤是老鹰的女儿,他怎能相信?试问天下有那个父亲会将女儿训练成杀手?会让女儿变成江湖上人人曰杀的蝙蝠杀手?他张大了嘴巴,指着灰袍人问道:“你到底是谁?”
  灰袍人手腕一翻,已将软剑收起,淡淡地道:“你猜得没错,老夫正是老鹰!”陆无涯张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之态。灰袍人声音转厉,目光如刃地道:“你什么时候拐跑了我女儿?老夫为何不知道?说!”
  陆无涯怒气又生,冷笑道:“亏你还敢认她,天下间有哪一个做父亲的,会把女儿推落火坑?再狠心的父亲也不会教女儿做杀手!你听过虎毒不食儿这句话么?”
  “小子,你想教训老夫还早着呢!如果我女儿真的嫁给你,老夫还是你岳父呢,有女婿用这种态度跟岳父说话的么?”
  陆无涯火冒三千丈,怒喝道:“你不配!就算她是你生的,你也不配做她的父亲!她根本没有父亲,乌鸦说,她全家都已死光了!”
  灰袍人双眼寒光一闪,怒道:“老夫配不配做她的父亲,你无权干涉,她是什么身份?大宋王朝大内侍卫统领的女儿!你是什么东西?一只未被打死的蝙蝠而已!老夫手下的一只棋子,你也配质问老夫!”
  “呸!大宋王朝的大内侍卫统领?一个杀人赚钱的卑鄙小人罢了!亏你还敢说得理直气壮!你自己扪心自问,这辈子害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啖你的肉、寝你的皮!一个专干伤天害理的杂种,居然毫无羞耻之心!”
  灰袍戟指道:“你既然娶了我女儿,别人骂得我,唯独你骂不得!”
  陆无涯忽然狂笑起来。“是,我不该骂你,抽出剑来,少爷今日要杀你!”说着手一抬,剑尖已遥指其胸。“少爷想杀你们这群伤天害理的杂种,已不止一日了,乌鸦死在我手中,鸦神死在我剑下,就差你一个了!”
  他当蝙蝠时,无日不想杀乌鸦,杀了乌鸦方知有一个鸦神,杀了鸦神又才知还有一只老鹰,若要了结自己的仇恨,只有再将老鹰杀掉,偏生这只老鹰又说是自己的岳父,他一时之间如何能接受得了?
  须知道他三房妻子,都是被乌鸦及鸦神直接或间接害死的,自己多年来的痛苦,说到底全拜当面这只老鹰所赐,又怎不令他精神几陷于疯狂?
  只听老鹰冷冷地问道:“你真的想杀我?你有本事杀我?”
  “你杀我一家、杀我三个妻子,数十年的仇恨,真是比海还深,比山还高!你还问我想不想杀你?少爷连做梦都想杀你!快抽剑!”
  老鹰哈哈笑道:“若你想杀老夫的,又何必在乎我抽不抽剑!”目光一变,又道:“彤儿若非面临生死,她不会解下这玉佩,这是她答应我的,因为这玉佩,本是老夫送给她娘的定情物,她娘死后才转送给她的!”声音转厉:“快说,她如今在何处?”
  陆无涯气势登时一挫,结结巴巴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正到处找她……”
  老鹰大喝一声:“你既然娶她,便得保护她,怎会……”话未说毕,软剑再度掣出来。“你想杀老夫,老夫还想杀你哩!”
  陆无涯忽然狂笑起来,声如夜枭:“你女儿只是不见,你便受不了而想杀人,哈哈!你可曾想过你今生直接间接,一共害死了多少人?他们的家人又如何?难道他们的父亲,只因为不是大内侍卫统领,便都该死?荒谬!”
  老鹰神态一呆,软剑登时垂了下去。陆无涯的声音忽然显得十分平静,就像此刻的瘦西湖,波平如镜般。“也好,数十年的恩怨,就在今日清掉,谁死都好,瘦西湖正是个葬身的好地方!”
  老鹰无力地抬头问道:“你真的要杀我?”
  陆无涯点点头,道:“杀了你之后,最多他日在彤妹面前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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