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难言完结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这番再斗,两人均更加竭尽全力,虽然都已受伤,但凶险激烈之处更胜适才。两人舍生忘死,互换了三十多招后,又各中一剑,但出剑速度更加急速。
  就在此刻,上面忽然传来韩胜珠的一声尖叫:“三妹、三妹!”
  陆无涯心头大震,脱口呼道:“珠姐,玉妹怎样啦?”
  韩胜珠悲声道:“三妹嚼舌自尽了!”
  陆无涯心头如遭巨木猛撞,大叫一声,手腕一抖,软剑在他内力贯注下,抖得笔直,直取韩师的咽喉。他攻得太急,胸前空门大开,犯了大忌。韩师道纵横江湖数十年,岂会错失此良机?他当机立断,身子微蹲,避过软剑,长剑立即当胸刺出!
  这一剑他反应极快,疾如闪电,剑一出,他便似已看到血花飞溅,陆无涯仰天而倒的情景!可是剑尖刺到陆无涯的胸前,却似受阻,一时难以再进。韩师道一怔,长身而起,同时手臂贯以七成内力,振臂再刺!
  说时迟,那时快!他忽然眼前一花,身子似失去重心,向前微微一伏,同时前身喷起一阵血雾,韩师道心知有变,左掌飞快地向陆无涯的前胸印去!
  “砰”的一声响,夹随着韩师道的一道长长的怪叫,两同时分开!这几个动作实在太快,直至此刻,韩师道方看到自己的右前臂,连同那柄长剑跌在尘埃,断臂之处,血如泉涌!
  原来陆无涯自恃身着“宝衣”,冒险设下陷阱要杀韩师道。刺向他咽喉的那一剑本是虚招,待韩师道刺向自己胸膛的那一剑使老,他才转腕挥动软剑,改削韩师道右手臂!
  软剑的特点便是变招方便又快,这一着又出人意料,是故韩师道直至断臂痛人心脾,才蓦然惊觉!
  陆无涯中了一掌,受伤不浅,幸好一来韩师道匆促出掌,力道未运足,二来陆无涯身上又穿了“宝衣”,护住要害,不致不可收拾。他踉跄退了几步之后,喘着气笑道:“我说过,一定会找你垫背,看来我可能还能活下去,而你却一定要死在我剑下!”说罢左手抚胸,摇摇晃晃地向韩师道走过去。
  韩师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抬起左手指着陆无涯颤声道:“你、你不要过来……”
  陆无涯见他左手又黑又肿,怔道:“你的左手……”
  韩师道低头一望,嘶声叫道:“绿老三,你、你居然向老夫下毒!”
  “没有……”陆无涯也十分惊诧。
  “老夫手掌上的毒针从何而来?”
  陆无涯撕开前衣,只见“宝衣”前挂着一条红绳,珍珠链坠已经破裂,这条链子是韩如玉送给他的,说能保佑他逢凶化吉,千叮万嘱,要他挂在身上,本来陆无涯是将之挂在“宝衣”内面的,因经激烈的打斗,炼坠跑到“宝衣”外面,却被韩师道一掌击碎!
  韩师道目光一及,一切都知道了,陆无涯的“宝衣”缀满了铜片,刚才他剑尖刺在铜片上,是故刺不进去!而那颗破碎的珍珠链坠,更使他发出一道动人心魄的惨叫!
  “德儿,快取七星毒针的解药来!快!”韩师道右臂已断,无法封住左臂的毒气,眼见毒气不断上升,他脸上冷汗如同雨下!忽然指着陆无涯嘶声道:“想不到如玉那小贱人,居然把这七星观音送给你!”
  陆无涯这才知道,那个所谓观音珍珠,根本是件暗器,外壳造成像珍珠的样子,里面藏着三枝毒针,韩师道将此送给爱女,本意是要保护她,万一落入贼人手中,贼人见到“珍珠”必然见猎心喜,用力扯断链子时,外壳爆裂,手掌必会被毒针刺中,毒气攻心,女儿便会化险为夷!
  陆无涯生性聪明,略一琢磨便明了一切,当下不由发出一阵大笑,道:“真是天理循环,老天爷还是公道的!”
  上面传来韩建德焦急的叫声:“爹,活板被你自内锁住,孩儿在外面拉不开!大哥已去取解药了!”
  韩师道瞿然一醒,这才踉跄地跑向床边,他身中剧毒,本不宜走,这一跑,毒气上升更快,他右臂已断,左手中毒,望着那个开启活板的铁环,不由呆住了。
  陆无涯立即上前,意欲阻止,见状住步大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也杀了不少人,难道便无报应?”话音刚落,韩师道语气忽然转软:“绿老三,念在一场宾主份上,老夫求你一件事可否?”
  陆无涯退后两步,笑道:“你欲我替你打开活板,是否?”
  “老夫早说你是最聪明的蝙蝠了,老夫未说你便已知道了!”韩师道堆下笑脸道:“打开活板,彼此都好,你是聪明人自不会拒绝。”
  陆无涯冷啍一声:“你到此刻尚想骗我?活板一打开,你随便一个儿子跳下来,我都无法逃过一死,既然连你都认为我是聪明人,你说我会否中你的计?”
  韩师道急道:“老夫向天发誓,打开活板之后,立即放你离开,若违此誓者,天诛地灭!”
  陆无涯大笑:“你如今便快天诛地灭,何须再发誓?”
  韩师道阴阴一笑,问道:“难道你不想去看玉儿?她听见你有危险,便为你自尽,想不到你居然丝毫不念夫妻之情,枉我女儿这般爱你!”
  陆无涯心头如遭巨木撞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忖道:“玉妹到底怎样了?她如今还活着么?”心念及此,脱口呼道:“玉妹、玉妹,你快应我一声!”
  韩师道嘿嘿冷笑道:“玉儿啊玉儿,你嫁给绿老三,真是有眼无珠呀!”
  陆无涯听不到韩如玉的回音,更加焦虑,不由转头喝道:“你给我闭嘴!”
  韩师道一怔,随即怒道:“你说什么?你忘记老夫是你岳父么?”
  “你配做玉妹的父亲么?”陆无涯戟指骂道:“你根本连人都不是,我为何要尊重你?”
  就在此刻,上面传来韩建德似哭的叫声:“爹,三妹断气了!”
  陆无涯大叫一声,向韩师道冲过去。韩师道一口气忽然泄了,毒气攻心,一跤摔落地上,陆无涯道:“快说,你为何要建立蝙蝠杀手组织!”
  韩师道喘着气道:“老夫快死了,先告诉你,铁环须顺时针扭转三圈……再逆时针扭转两圈……其实老夫也不知道……”
  陆无涯一怔,急问:“你不知道什么?”
  韩师道断断续续地道:“老夫只是鸦神而已……只管理乌鸦……其实背后尚有一只鹰……”
  “鹰?什么鹰?”
  “老夫其实跟你们一样……也只是个傀儡,真正的幕后人是老鹰,涯儿,有机会你要找他……报仇……”
  陆无涯跺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点说!老鹰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将他碎尸万段,为世间取回公道!嗯,还有谁是乌鸦?”
  “老鹰……老夫也不……知道……乌鸦已死了好多只……”韩师道目光忽然散乱,胸膛起伏如同波涛,道:“涯儿,快过来、过来……”
  陆无涯见他神情焦急,不像有诈,便小心翼翼走上前。韩师道喘着气道:“老……刚才故意说错了……其实应该先逆转……次,再顺转……”
  陆无涯把头伸过去,高声问道:“你说不清楚,请再说一次,到底要转几圈?”
  韩师道张大了嘴巴,慢慢举起左手来,可是他只举了尺余高,便倏地垂了下去。陆无涯低头望去,急叫道:“你……大人、大人!”只见韩师道双眼圆睁,瞳孔放大,满脸青黑,鼻孔挂着两条黑血,早已毒发身亡。
  韩建德叫道:“三妹夫,爹怎样了?”
  “他死了!”陆无涯淡淡地道:“三哥,你知道活板怎样打开的么?”
  “不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
  “不。”韩建德诚恳地道:“三妹夫,虽然我爹死在你手中,但我并不恨你,地窖是爹的禁地,爹根本不准咱们下去,又怎会告诉咱们如何开启?”
  陆无涯走到铁环前,正想伸手去抓,忽然一个念头升起:“我此刻一身伤,就算上得去,他们兄弟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取我性命,何不先运功疗伤……”当下走到一边,坐在地上盘膝运起功来,可是方经巨变,面临家破人亡,及生命危险,一时之间又如何能够入定?
  一闭上双眼,数年来的经历,甜酸苦辣、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诸情一齐涌上心间,他双眼忽然无意识地淌下两行热液。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若冰,接着便是笑靥如花的紫玉花,最后又是天真无邪的韩如玉。
  他心里暗问:“我死了之后,该去找谁?”
  急然怀善的面庞隐隐约约地升了上来,他倏地叫了一声:“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极力排除杂念,逐渐进入忘我境界。
  内息运行了七个大周天,陆无涯才缓缓散功,觉得胸间及五内比刚才舒平多了,长身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用布条包扎好伤口。想起爱妻已死,心头一片悲痛,目前心中最悬挂的是儿子怀善的安危。他忽然高声叫道:“三哥、六哥,韩建德、韩建文!”
  叫了一阵,上面没有回应,陆无涯只好走到铁环前。想起韩师道临死前的话,不禁又犹疑起来,他先说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转两圈,但后来又说先逆转再顺转,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法则,最后那个说法应才是正确的,何况当时他亦配合自己,有问必答,证明临死之前,他已有所改变。
  但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最后的转数,因为声音太低,自己听不清楚,那么,到底是先逆转三圈还是转两圈?陆无涯不禁大费周章,五指抓住铁环,却久久不敢转动。
  时间在焦虑中慢慢流逝,陆无涯仍无法做出抉择。也不知过了多久,上面忽然传来韩建文的叫声:“三妹夫、三妹夫,你还在下面么?”
  陆无涯急应道:“我在!什么事?”
  韩建德声音似哭地叫道:“大姐不知为何放了一把火,把屋子烧了,看来是灭不了啦,你快上来吧,我们兄弟刚才开会商量,已决定退出江湖,再不理世事了……想不到大姐竟在这时候,放火烧宅……”
  陆无涯大吃一惊,急问:“如今大姐在何处?我儿子呢?”
  韩建文道:“十师弟刚才见她放了火之后,驾着马车跑了,好像把孩子都带上了!”
  陆无涯稍稍放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冷笑道:“你们韩家家大业大,怎肯放弃这一切?你骗谁来着?”
  韩建文诚恳地道:“谁在这时候还会骗你?蒙古军已快打到此处了,城内人心惶惶,都在举家逃难,火快烧到这里了,他们都要跑了,是我忍不住来通知你,你快上来吧,啊看到火光了,我也得赶紧跑了……”
  他说毕,头顶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无涯再不踟蹰,咬咬牙,臂上用力扭动铁环。他心想先转两圈,若活板未能打开,再转一圈,乃是最保险的做法。定下决心,先逆转两圈后,便退开一步等候动静。
  过了一阵,活板丝毫没有动静,陆无涯乃再上前,又转了一圈。忽然地窖里响起一阵轰轰的声音,震得地底微微晃动,陆无涯暗暗嘘了一口气。
  活板没有打开,忽然四面墙壁露出八个碗口般大小的洞口来,陆无涯一怔,忍不住又上前转了一圈,“啪”的一声响,铁环忽然断裂,“当”的一声跌落地上,陆无涯暗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那八个小洞忽然喷出八股水来!
  陆无涯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抓住铁环断裂后,剩下来的那一小段铁枝,用力扭动,却哪里转动得分毫?他大惊之余,不禁高呼起来:“六哥、韩建文!”
  上面不但没在应声,而且自上传来一阵热气,看来火已烧至韩师道的书房,上面的人大概亦已跑得一个不剩,还有谁来理他?
  八个洞口喷出来的水,很快已在地窖里积及一尺高,陆无涯长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如果喷水不停者,积水高逾人头,即使自己水性再好,最终也会被淹死。他举头四望,未觉有其他通路,倏地一跃上床。
  这张床很简单,只有被褥和一个白瓷枕头,看似农民家的床铺,不过陆无涯跃上去之后,发觉它十分结实,结实得令人奇怪,因为他这么大的人跃上去,再结实也会摇晃,但它如泰山石敢当般,丝毫不动。
  陆无涯急速跳回地上,将床上的东西全扫落地,先掀掉竹席,下面是五块床板,床板之下,居然是石板,正中央有个铁板,上面有个小铁钩,陆无涯心头怦怦乱跳,伸出手指,将之勾起来。铁板慢慢揭起,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
  直至此刻,陆无涯方发现,这张床表面上围一圈了木板,像炕却又像床,实则木板之内是用石板砌成,根本就是炕的形状,只是它不能烧炭,有没有炕的作用而已。陆无涯回头望一望积水,此时已逾两尺高,他再不犹疑,重新跳上床,晃亮了火折子,有了上次在铜陵黄河浪家的经验,他深信下面必有通道!
  韩师道当了二十年的鸦神,还能将自己打扮成一名大侠,而不为人识破,说明他行事小心谨慎之外,必然是个计划周详的人,他既然建了一座如此牢固的地窖,便决不会将它变成一个坟墓!
  在火光照射下,陆无涯很快便又找到一个铁环,他手抓铁环,不禁又犹疑起来,到底该顺时针转动,还是逆时针转动,转错了方向,可能又会造成另一个危机。
  一会儿,他探头出去,见积水已将淹及床沿,时不我待,立即重新抓起铁环,如果活板是逆时针转的,那么此处应该如何转?计算韩师道的为人,他决定顺时针连转三圈!
  转动之后,他一颗心紧张几乎跳出口腔,幸好随即听到一阵轰轰的机器转动声,接着靠内堵的壁上霍地打开一个小洞,足够一个人钻进去。这时候,水已淹过床沿,由洞口流了下来,陆无涯连忙钻进洞内!
  人刚钻入去,背后便响起“砰”的一声,回头一望,洞门已经关上,设若行动慢些,洞门关上后,也不知能否再打开,陆无涯后背冒起一阵寒气,不敢再多想,忙举目打量四周。
  地道高及一人,宽亦只容一人通过,黑黝黝的深不可测,陆无涯此刻只有向前走一途,乃举着火折子向前走。地道先是向下延伸,约莫二十多丈之后,便开笔直向前。估计走了四五里路,前面忽然出现三条岔道,他不由住下脚来思索。
  一条地道,忽然变成四条同样大小的地道,教人迷惘。陆无涯决定选择正中那一条。又走了三四十丈,地道开始上升,陆无涯心头暗喜,说明已逐渐接近出口。
  果然不久便走至尽头,也在此刻,火折子已燃尽熄灭。陆无涯又掏出第二枝火折了来,点亮之后,打量四周环境。头顶上有一块石板,陆无涯举手运劲向上一推,石板先是上升了半尺余,随即向前倾倒,陆无涯收起火折子,自洞口爬了上去。
  立足之处是一座小山,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坟墓,陆无涯刚才推开的是墓碑前的祭台。山上野草密布,还有许多松树,或疏或密,最高之处,是片松林。抬眼望去,太平州就在脚下,城中有股白烟冲天冒起,看来那处便是韩府了。
  忽然一个念头升上脑海:韩师道费这许多财力物力,建此地道,难道只是为了逃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重回地道。快步走到分岔处,选择左首那条走去。走了十多丈,地道忽然拐了一个弯,又走了一里多,方戛然而止,找到出口的一块大石,推了出去,上面是座松林,他信步走了出去,便见到气势磅礴的大江。
  陆无涯喘了几口气,慢慢翻过山头,又回到第一个出口,将祭台摆好,此时他已知道,那四条地道,通往不同的出口,除了可作逃命之用外,他平日以鸦神的身份向乌鸦下达命令,也可制造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乌鸦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老鹰是通过这条地道来找他的,也就难怪韩师道不让儿子他们下地窖!
  有了这条地道,韩师道便可随意出入韩府,而无人知悉,难怪连跟了他数十年的姜子凌,也不知他的所谓救命恩人,其实便是要其命的鸦神!
  那么韩府之内还有谁是参与了这件险谋?韩建礼已任多年的总管,他知道么?
  陆无涯胸膛又隐隐觉得郁闷,便在墓前运功疗起伤来。内息运行了七个大周天,郁闷之感大为减轻,他取出百宝囊来,掏出易容药,仔细将自己易成一个樵夫,又用金创药敷了伤口,最后捡了一捆柴,慢慢下山,向太平州城内走去。
  进得城来,他才觉得饥肠辘辘,便找了一家面店进内。店内的食客大多已吃饱,但却围在一起讲述韩府的火灾,说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陆无涯因是樵夫打扮,因此只点了一盘饺子、一碟炒鸡蛋,然后走过去问道:“诸位大哥请了,请问你们说的是谁家遭火灾?”
  一个粗眉汉子道:“你的城外人吧?今日午前韩大侠韩善人府邸忽然烧了起来,哎,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居然未有听闻呀?”
  “俺家在十五里外的山村,那里没人传闻……啊,啊,诸位大哥可知韩善人家为何会起火么?”
  一个上了年纪的道:“谁都不知道,火忽然就烧起来了,真是苍天无眼呀,这等大善人要遭祝融光顾!”言毕唏嘘不已。
  陆无涯赶紧再问:“府内的人呢?你们可以去问一问呀!俺还听人说过几天,韩善人便要做六十大寿哩,还想到时去打打秋风哩……”
  粗眉汉道:“事后无人看见韩家的人,火场内又没有尸体,就似这火是他们自己放的般!”他上下看了陆无涯几眼,不屑地道:“至于打秋风的事,老弟你只能等下一生了!”
  众汉子大笑,另一个蓄髭的道:“你这人说话真奇怪,韩善人家大业大,有名有利,他何事自己放火毁家?”
  粗眉高声分辩道:“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元军快打来了么?韩善人不想将家业留给鞑子,宁愿一把将其烧光,一拍两散,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陆无涯不想再听他们无谓的争论,便返回座头,大吃起来。裹了腹之后,他便快步走到一家成衣店,买了两套衣服,更换之后向韩府走去。他面目经仔细易容,不虞被人认出来,到了那里果然围了一大群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陆无涯走进人群,拿眼偷偷打量四周,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目光一及,便见到尤二、龚如龙、云伴月、雷昊及周红枫。韩府围墙已被烟火熏得一片黝黑,门板已被烧焦,但门外却有几个官兵把守着。尤二正在跟官兵说情,一伍长道:“官府有令,任何人均不得内进!”
  龚如龙道:“咱们只想进内查查失火之真相而已,别无他意!”
  伍长道:“大人已交代过,官府自会仔细调查,汝等不必担心!”尤二及龚如龙气得直跺脚,云伴月、雷昊及周红枫则悄悄退开。陆无涯心念一转,也暗自退开了。他不想在此刻跟云伴月见面,跑去还了一匹马,然后又在城沿小店买了包子,上马出城南下。
  鸦神已死,乌鸦亦死了两只,即使蝙蝠杀手还有几个,但相信已成不了气候,而自己也算报了大仇,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证实妻子及爱子的生死,因此他一出城便笔直向白际山驰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马不停蹄,终于到了山下,陆无涯将马寄放在山下的农家,拾级而上,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只见韩胜珠正在篱笆内洗菜,他不由大叫一声:“大姐!”
  声音一出口,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他一路上没合过眼,加上内心焦虑紧张,喉头又干又沙,连自己都认不出来。韩胜珠抬头见到他,也大叫一声,飞奔过来,扑在陆无涯怀内,放声大哭,完全失却往日的坚强!
  赖彪及顾小媚夫妇听见叫声,也跑了出来,见到陆无涯又惊又喜,陆无涯轻轻拍着韩胜珠的后背,抬头问道:“善儿呢?”
  顾小媚道:“刚刚睡着了!”
  陆无涯心头稍安,低声问道:“大姐,玉妹呢?”韩胜珠抬起头来,半转娇躯伸手指着山头上,陆无涯循其臂望去,只见那里有堆黄土,他身子无风自动,像筛米般抖动着。
  韩胜珠边抹泪,边道:“正等你回来立碑!”转头对赖彪道:“赖大哥,你祭品准备好了么?”
  顾小媚答道:“香烛等物早齐了,看三公子什么时候要拜祭,小妹再烧几个菜……”
  陆无涯看看天色已将晚,乃道:“明天再办吧,我还得刻墓碑!”
  韩胜珠羞涩地道:“刚才愚姐失礼了,事实上愚姐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看到你忍不住……希望涯弟莫见笑!”
  陆无涯微微一笑,他完全理解韩胜珠的心情,她将娘家一把火烧光,无论基于什么原因,心里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也只有她才敢这样做,才能下这个决心!“大姐,小弟非常佩服你,又怎会笑你?你不愧是女中丈夫!”
  韩胜珠轻啐了一口,嗔道:“这时候,你还说这种无聊的话!嗯,进去看看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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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的时候,怀善醒来了,见到父亲,发出咭咭的笑声,陆无涯想起妻子,不禁将儿子抱了起来,在他双颊亲个不停。“乖儿子,爹很快又要离开你,以后你只能跟姨母过活了,爹对不起你……”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韩胜珠、她倚在门板上,泪水长流。
  陆无涯只在家里住了五天,为妻子立了墓碑,抱着儿子拜祭了妻子,便准备离开。这天午饭后,他取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交给韩胜珠:“大姐,这是给你们一家人的生活费,如今兵荒马乱,最好少点下山,兔生危险。”
  “你打算去哪里?”
  陆无涯悲声道:“小弟满身罪孽,想找个庙宇安身。那天我回到府上门外,听说家里的人全部跑光了,连一具尸体也找不到……只有,只有岳父大人他……留在地窖里面……”
  韩胜珠轻啍一声,道“不必说了,愚姐已忘记是谁家的女儿,如今这个结果也是他一手促成的,唉,愚姐实在对不起你,你的一切苦难却原来是我家造成的!”
  陆无涯道:“这个结果很好,他死后仍保住名声,也算是对他生前做了不少好事的一点补偿,只希望你的兄弟不要步其后尘。”
  韩胜珠用奇怪的目光望着他。陆无涯嘘了一口气,道:“岳父大人也是被人所迫,他背后还有人……说起来他跟小弟的境况,只有程度的差异!”
  “什么?”韩胜珠惊呼一声:“爹,他背后还有什么人?”陆无涯这才将在地窖内与韩师道交手及交谈的情况详细告诉她。韩胜珠半晌才问道:“你是要去找老鹰?”
  陆无涯摇摇头,道:“我对他一无所知,想找他也无从下手,小弟一来对人生已经……二来,我若果留在家里,担心老鹰会找上门来;三来,小弟还有点私人俗务要处理。唉,一切要劳烦大姐了,尤其是善儿。”
  韩胜珠听说自己父亲不是罪魁祸首,心情稍为放松,逐渐恢复本色,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把善儿当作儿子看待!”
  陆无涯道:“为防万一大姐日后对外还是换个姓吧。”
  “放心,我懂得处理,你有空得悄悄回来看望善儿。”韩胜珠顿了一顿道:“吃过晚饭,待善儿睡着才下山吧。”陆无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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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安葬白若冰时,陆无涯曾在坟前发誓要杀乌鸦为她报仇,还说事后要将她迁至西湖畔安葬,与紫玉花为伴。离开家后,他想先做的便是这件事,还想去找池靖平,告诉他,鸦神及乌鸦已死了。
  初夏,天气还不是很热,很适宜赶路,他一口气赶到打虎镇,仍然到那家客栈投宿,匆匆洗了个澡,他走去问掌柜:“请问池大夫的‘三壶回春堂’还开么?”
  掌柜一怔,道:“池大夫活人无数,附近的人都离开不了他,他能关店么?客官是要去看病么?”陆无涯含笑点头,出店之后,他买了些送酒物,又买了一小坛酒,直趋“三壶回春堂”。他去得刚好,池靖平正好送最后一个病人出来,用狐疑的目光望着他。
  陆无涯走前低声道:“涂师兄忘记小弟了?小弟的软剑还是你指点的哩,有好消息特来告诉你,因此买来美酒与你齐庆!”
  池靖平瞿然一醒,忙道:“快进去!”又忙招呼药童小毛关店。
  走进诊室,池靖平门还未关好,已迫不及待地问:“老三,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乌鸦已被小弟杀死了!”陆无涯笑道:“不但如此,连他背后的鸦神也被小弟杀死了!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兄弟先干一杯再说!”
  池靖平又诧又喜,连声问可是真的,当他得到确认之后,自己斟了一大杯,一口喝干,却道:“有这等好事,你怎只买一坛酒?”长身开门喝道:“小毛,去买一瓶酒,到百香楼买一只烧鸡,炒一碟猪杂!”
  陆无涯笑道:“小弟还担心师兄不喝酒哩!”
  “已有几年不喝,但今晚一定要喝个够!老三,来,再干一杯!”
  陆无涯忙道:“师兄喝得太急了,先吃点菜吧!”
  池靖平轻啍一声:“乌鸦教的绝大多数均是下三滥的东西,唯有训练咱们喝酒,那可是真功夫!”
  陆无涯大笑:“小弟是怕师兄不弹此调久矣,功力衰退,不堪牛饮而已!”
  池靖平哈哈大笑:“老三,你也太小觑为兄了,当年三斤酒都放不倒我!”两人杯到酒干,竟是喝酒多于吃菜。“老三,你知道么?为兄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蝙蝠虽有不少,但很可能只剩下咱们两个还活着,今晚咱们是代他们庆祝的,能不多喝几杯么?”
  陆无涯本来是满怀郁结苦闷,受他感染,也渐渐放开怀抱。药童小毛刚回来,陆无涯买来的那坛酒刚好喝光。池靖平打发了小毛,把菜摊开,道:“老三,酒已喝得差不多了,你边吃边将详情告诉为兄吧!啊,老三,还是你行,不枉我将软剑法传授给你!好好,黄老二及白九妹也都没看错你!”
  陆无涯啃了一条鸡腿,方将别后的事一一说了一遍,这一说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陆无涯说毕,连干两杯,又抓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目光一及,见池靖平低头不语,不由一怔,问道:“师兄难道以为小弟是编了一个故事来骗你么?”
  “不,为兄完全相信你所说的每言每语!”池靖平语气忽然一转:“不过,老三你认为事情已经完结了么?”
  陆无涯一呆,道:“师兄此话小弟不大明白!”
  “鹰!你忘了你说过的还有一只鹰!”池靖平冷笑道:“你杀了乌鸦、杀了鸦神,几乎将蝙蝠组织全毁掉,你道他会放掉你么?事情远未完结!”
  陆无涯沉声问道:“你能肯定事情还绝对未完结?”
  池靖平看了他一眼,不想打击他,低声道:“起码也是难言完结!”
  陆无涯喃喃地道:“难言完结……难言完结……”
  池靖平高声道:“不错,所以今晚酒便喝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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