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梦成空
2025-09-2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点击:

  由饭厅到书房并不远,这当儿陆无涯胸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觉书房遥不可及。好不容易到了书房,韩师道关上房门,道:“都坐下吧。”
  陆无涯看了爱妻一眼,战战兢兢地坐下,韩师道目光如刃,落在陆无涯脸上,只看得陆无涯心底生寒,他干咳一声,嗫嚅地问道:“大人是否有什么吩咐?”
  韩师道冷笑一声,道:“老夫怎敢吩咐你?”
  韩如玉抓住乃父衣袖,撒娇道:“爹,涯哥头一次到咱家,你怎可用这种态度对他?有话你便明说嘛。”
  韩师道厉声道:“玉儿,为父有事要问他,你不可插嘴!”
  陆无涯心里已料到几分,坦然地道:“大人有话但问不妨,小婿必依实相告。”
  “好,难得你有这份豪气,那老夫便放心了。”韩师道声音如冰地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你敢依实相告么?”
  韩如玉暗吃一惊,一边伸手握住丈夫的手,边道:“爹,他又不是要跟你借钱,怎地头次见面便用这种语气……”
  陆无涯语气十分平静地道:“玉妹,大人没有做错,他是大名鼎鼎的大侠,又岂能让女儿嫁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大人,小婿不肖,以前曾经当过杀手,不过如今已洗手不干了!”陆无涯心头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轻松起来。
  韩如玉比他更紧张,急道:“爹,涯哥当杀手是不得已的,他有苦衷。”
  韩师道冷冷地道:“为父正想听听他的苦衷,更想知道我女儿为何这般不长进,什么人不挑,偏偏找一个杀手!”
  韩如玉道:“爹,涯哥一家被人杀光,他自小便被一个杀手集团,抱至一秘密处训练,长大之后,要他为集团杀十五个人……”
  韩师道冷笑道:“难道他没是非之分,甘愿做人杀人工具?”
  韩如玉急道:“这个集团的头子叫乌鸦,他们则是蝙蝠杀手,乌鸦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蝙蝠如果不听其命令,乌鸦便不给他解药,半年后毒发,须受尽痛苦才身亡。爹,你说涯哥他们有什么办法?”
  韩师道转头问陆无涯:“事情可如玉儿所言?”
  陆无涯恭声道:“正是如此。”
  韩师道沉声问道:“既然你自小便被抱去接受训练,又怎会知道乌鸦杀你们一家?是有人看见告诉你的?”
  这是池靖平告诉陆无涯的,他亦不知道事情是池靖平推测的,还是他有所根据,且已答应不能暴露池靖平,是故陆无涯只好道:“这是小婿推测的,否则哪来这许多适宜训练的孤儿?”
  韩师道轻啍一声:“时值战乱,天下也不知有多少孤儿,凭什么……啍,这还是其次!依你俩所说,天下便尽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了,还有什么忠臣烈士?你知道什么叫气节?什么叫骨气?什么叫舍生取义么?”陆无涯在他如刃目光下,不由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韩如玉急道:“爹,天下间有多少人能做到舍生取义……”
  “住口!”韩师道神态忽然一敛,轻叹一声:“女大不中留,罢了罢了,我女儿既然连儿子都替你生了,老夫再多说也枉然……”脸色又是一沉:“可是老夫又岂能让人说,我女婿是个恶名昭著的蝙蝠杀手?除非……”
  韩如玉急问:“爹,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够杀死乌鸦,并取其首级回来,让爹对武林有个交代!最好能赶在老夫六十寿辰之前!”
  韩如玉道:“那乌鸦行踪不定,又有其他身份掩护,怎可能赶在爹寿辰前……”
  “好,老夫再宽限一点……两个月时间内若他无法取乌鸦的首级回来,便莫怪老夫不承认他这个女婿了。玉儿,你守寡亦不要怪爹无情了!”韩师道目注陆无涯:“如果你是真心爱玉儿的,相信你能办得到!你有信心么?”
  杀死乌鸦本就是陆无涯的愿望,而且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他已有取胜的把握,只是天下茫茫,一时之间去何处找寻乌鸦?他期期艾艾地道:“小婿一定尽力。”
  “废话!”韩师道霍地长身而起,怒道:“什么叫尽力?你必须办到!莫指望老夫会再放松条件!”言毕拂袖而去,走到房门处忽又回头道:“明早,明早你必须离开寒舍去找乌鸦!”
  韩如玉叫道:“爹,你不让他拜寿?”韩师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玉妹,你不必求他了。”
  韩如玉转头问道:“涯哥,你有把握找到乌鸦么?”
  陆无涯摇摇头,语气却坚定地道:“但杀乌鸦也是为夫多年的心愿!”
  “但你只有两个月时间!”
  “那就看老天爷会不会同情咱了!”陆无涯拉拉她袖子道:“走吧。”

×      ×      ×

  离开韩师道的书房,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三姐,你回来啦?”
  陆无涯抬头见面前是个二十多岁俊朗的青年,满脸喜悦,眉宇却带点邪气,见到陆无涯脸色登时一沉。韩如玉淡淡地道:“小师弟你来了?”
  猛听背后传来韩师道的声音:“霖儿你回来了?到老夫书房来。”
  路上韩如玉才告诉陆无涯,说那青年是父亲的关门弟子司空霖。陆无涯低声问道:“他对你甚为热情,你对他却……”
  “啍,他以前常来缠我,讨厌死了,后来告诉爹爹,大概他被爹斥责过,才比较好……也幸好不久他便满师回家了。”陆无涯暗暗点头。
  两人返回住所,韩如玉抱起儿子喂奶,陆无涯低声道:“我去找大姐,有些话交代她。”不等妻子反应,便抬步走了。
  到了那一边,远远见到姜子凌自韩胜珠的卧室走出来,心头一跳,忖道:“不是说他已出去办事了么?”身子一偏,躲在一丛花树后,欲看他去何处。
  姜子凌出门,先向四周看了几眼,然后向内走去。陆无涯心里忖道:“他何事去找大姐?”他觉得刚才韩师道表面上问他来历,实则他感觉到韩师道已知道其底细,他怀疑是韩胜珠告诉乃父,故来找她问个究竟。待姜子凌走远,他才自花丛后走出去。
  韩胜珠见他到访,神态有点诧异,问道:“小妹没跟你来?先坐一下,大姐沏一壶茶……”
  “不必客气,小弟是有话问你。”
  韩胜珠嫣然一笑:“早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说吧,有什么事?”说着在他对面坐下。
  “大姐是否将小弟的底细告诉岳父?”
  韩胜珠微微一怔,不悦地道:“大姐是这般鲁莽的人么?爹问我为何不反对舍妹嫁给你,大姐只好将她被洪七宝迷奸的经过告诉爹,且怀上了孽种,有人肯娶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当然,大姐亦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岳父听后有什么反应?”
  “爹脸色十分难看,喘了一阵气方骂了一句:“好大的狗胆!”韩胜珠边回忆边说:“这话一出口,爹又骂妹子不听话,是自作自受。”
  陆无涯皱起眉头,喃喃问道:“后来呢?”
  “娘在房外叫开饭,爹挥挥手说都去吃饭吧。”韩胜珠一顿问道:“爹招你进书房,大概是问你的经历身世吧?你怎样答他?”
  陆无涯叹了一口气道:“小弟照实告诉他了。”
  韩胜珠大吃一惊,急问:“爹有何反应?”陆无涯乃将经过告诉她。韩胜珠问道:“你准备如何调查?可有把握?”
  陆无涯又叹了一口气:“只能尽力而为,成功与否端视天意。”语气一转,问道:“大姐,问你一件事,姜子凌进你家当总管,当时你几岁?”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韩建文的声音:“大姐可在房内?爹有事找你,着你去书房一下!”话音未落人已走了进来,惊诧地叫道:“原来妹夫在这里!”
  韩胜珠问道:“六弟,爹找愚姐有什么事?”
  韩建文失笑道:“小弟又不是爹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依小弟之见,大姐还是赶紧去吧!咦,怎地不见外甥?”
  “娘早把他抱去玩了。”韩胜珠长身道:“涯弟你先跟六弟聊一下,姐姐去去就来。”
  陆无涯也长身,道:“不啦,明早有事出去办,小弟还得回去收拾一下。”边说边尾随韩胜珠出去。
  韩建文讶然问道:“过些天便是爹的寿辰,妹夫还要去哪里?”
  陆无涯道:“是岳父大人着小弟去办事的。”韩建文耸耸肩,也进内堂了。

×      ×      ×

  韩如玉见丈夫这么快回来,问道:“大姐不在么?”
  “刚好岳父有事找她进内堂。”陆无涯忽然问道:“你大师兄也经常不回来?”
  韩如玉毫不在意地道:“当然,他在外面赚钱,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你在外头,曾经见过他?”
  陆无涯轻唔一声:“好像有点印象,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玉妹,愚夫不在时,你一切都得小心,有事首先找大姐商量!”
  韩如玉失笑道:“小妹在自己家里,会有什么事?你不用杞人忧天,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又要找乌鸦,行动之前,可得想想咱母子,必须有把握方可行动,记住了么?啊,对了,这个给你带上!”说着背着他轻轻解开衣领。
  陆无涯十分奇怪,笑道:“老夫老妻了,还要送什么礼物。”
  话未说毕,韩如玉已转过身来,手上多了一条项链,链坠正是那件巨大的珍珠,上面精心绘画着一幅白衣观音。“爹说,这是一位得道高僧赠送的,经十位大师加持过,可以保你平安,逢凶化吉,你必须日夕挂上!”
  陆无涯苦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挂链子,让人知道不笑死他?”
  “你挂在衣内,有谁看见?除非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眠花宿柳!”
  这话陆无涯可受不了,忙道:“好好,愚夫挂上就是。”
  韩如玉嫣然一笑,亲手为他挂在颈上,再用衣领盖好。“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这链子洗澡时一定要先取下来,睡觉时也必须解下,放在靠近眠床之处,你平时应见到小妹的做法,依法施为就是。”
  陆无涯随口问道:“这是为什么?”
  “爹说这是对观音菩萨的尊敬,当然这也是那位高僧千叮万嘱的。”韩如玉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须知道,你此去能否找到乌鸦,找到他又是否能顺利取其首级回来,全靠菩萨保佑了。爹的性子我最了解了,说出去的话不会轻易收回来,若果你不能……咱们相会可说遥遥无期!即使你不相信,为了咱母子,也必须天天挂上。”话未说罢两行热泪已滚了下来。
  陆无涯心如刀割,温声道:“玉妹请放心,为夫一定依照你的吩咐,不敢有误。不过你也得对你丈夫有信心,相信我一定会带乌鸦的首级回来!”韩如玉这才破涕为笑,腰肢一软,靠在丈夫怀内,陆无涯爱怜地轻抚着其秀发。
  过了一阵,韩如玉抬头问道:“天下茫茫,涯哥你准备先向何处入手?”
  陆无涯心念电转,低声道:“愚兄这次出来,没想到要再入江湖,很多武器都没带出来,因此第一件事便是先回家……请相信为夫一定有办法找到乌鸦。”
  “找到他之后,必须先计划好,不可贸贸然出手。”
  陆无涯望一望窗外一眼,虽然没看到人影,但凭他的感觉,他知道有人在暗中注视自己,心中暗笑一声,忽然轻轻推开爱妻,向窗口窜去,探头望去,见韩建礼正在一棵花树后,尴尬地对他笑。陆无涯问道:“大哥有事找小弟么?”
  韩建礼哈哈一笑,道:“妹婿真的厉害,愚兄还未走近,你已听到脚步声,这份功力只有爹方能臻此!”韩如玉也探头出来,喊了一声大哥。
  韩建礼一端面色,道:“爹说想跟小外孙玩玩,着你俩趁还未吃午饭,抱他进内堂。”韩如玉轻哦一声,记忆中父亲并不喜欢小孩子,不过父亲喜欢自己的儿子,终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便欣然答应了,韩建礼拱拱手便先走了。
  陆无涯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冷笑,韩如玉回首道:“涯哥,要去见爹,你还不准备一下?”
  陆无涯道:“你去吧,愚夫不去?”
  韩如玉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你生爹的气?”
  陆无涯道:“不,为夫如今便走,请代我向岳父致意,不过你须过三盏茶工夫方可进内堂,不要问原因,这次你必须依我!”韩如玉在丈夫凌厉的目光下,终于点头答允。

×      ×      ×

  陆无涯离开韩府,在街上转了两圈,忽然闪进一条小巷,接着斜飞而起,伏在旁边一座平房屋顶上,一对眼睛,如猎犬般四处探射着。过了一阵,不见有心目中的人出现,他当机立断,立即自屋后翻下去,随即觅路出城。
  出城之后,陆无涯仍不敢怠慢,只走小路,同时不断改变路线。路上,只在小摊档上裹腹,买了几包子,日夜不停赶路。他的家是个避风港,绝不能让人知道地点,因此不能不小心谨慎。
  赖彪及顾小媚见他独自一人回来,又惊又喜,陆无涯低声道:“你俩抄起兵器,匿在屋外监视,若有人跟我而来,不可作声,一切有我!”
  顾小媚问道:“三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快去,一切听我命令!”陆无涯打发了他俩,立即找出那件“宝衣”,脱下内外衣服,将其贴身穿上,然后再挂上那条项链,最后才穿上外衣。随又拉出床下的一只木杠来,杠里放着他的“行头”:人皮面具、喷筒、袖箭、小飞刀,易容药,外加一些伤药。他长期依靠这些东西杀人,此刻带上它,立即增加无穷的信心。
  陆无涯又找了点银子带上,结扎停当,探头出去,见外面毫无异象,十分平静,又见赖彪夫妇分开匿在左右两边,便发出暗号,召他俩进来。沉声道:“我有极厉害的仇家,恐他们会找上门来,你俩绝非其对手,因此若有人问起,万万不可说出我的相貌,免得引祸上身!”
  赖彪急问:“夫人她们呢?”
  “夫人及大姐都在娘家,她们暂时不会回来,不过此地是我跟你花了无数心血建成的,绝对不能暴露,记住我的话了么?有人问起,就说此处只有你俩两个,嫂子比较能言善道,便请你教赖兄如何做了!”陆无涯边说边伸手入怀,掏出几锭银子来,道:“这些银子先拿着,我得出去一段时期!”
  赖彪又问:“三公子要去多久?”
  陆无涯沉吟道:“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他又摸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交给顾小媚。
  顾小媚一看,急道:“就算三公子一去半年,也用不了这许多!”
  陆无涯道:“花不完,待我或夫人回来,再交回给我就是!”顾小媚这才收下。陆无涯一顿又道:“记住我说过的话,每日小心门户,不要荒废武功!”赖彪夫妇唯唯诺诺,陆无涯道:“我走了,不要送!”他推开后窗,一跃而出,眨眼间已跑得无影无踪,赖彪夫妇完全摸不着脑袋,不过他俩不但对陆无涯感恩戴德,而且十分信服他,对他的命令不敢有违。
  陆无涯由另一端下山,到了山下,窜进一座树林用池靖平给他的易容药易容,又打开包袱,取出一套藏青色的长衣穿上,经此一打扮,他已变成一个游历学子。认清了路,大步向太平洲走去。
  路上十分平静,看来他已将跟踪者甩掉,但他内心却绝不平静。虽然他未见过乌鸦的真面目,但一个人无论他如何改容易貌,那对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在韩府见到那对熟悉的眸子,不,应该是两对才对!令人震惊的那两对熟悉的眸子,一对是姜子凌的,另一对则是阮文龙的!
  这两对眸子对陆无涯来说,真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他做梦也想不到乌鸦竟敢匿在韩府!回心一想,又不得不佩服乌鸦的智慧和胆量,说真的,谁会怀疑大名鼎鼎的韩师道的大徒弟和韩府前总管?
  这也是陆无涯不敢告诉爱妻的原因,在没有证据之下,恐怕韩师道听了之后,也会认为他发神经,甚至更会怀疑他的人品!
  无论是姜子凌或阮文龙,在韩府一见到他,便立即借口离开,他们固然想不到陆无涯,竟会阴差阳错地娶了韩师道最疼爱的小女儿,同时也担心陆无涯会将情况告诉韩师道,届时便插翅难飞了。
  重返太平洲乃他认为即使姜子凌已经离开韩府,但只要他听不到半点风声,便必然会再返回探个究竟,届时他便可暗中跟踪他,并将之擒下了。因此他才信心满满地告诉爱妻,有信心找到乌鸦!
  忽然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即使擒下姜子凌,如果他矢口不认,韩师道会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所言?想到此,他冷汗涔涔淌下,因为结果是明摆着,除非自己能抓到铁证!
  再细思下去,乌鸦虽然罪恶滔天,自己也跟了他近二十年,但手上竟无半点其犯罪的证据;相反,说不定乌鸦反而暗中掌握了自己的不少犯法证据!
  陆无涯登时泄了气,只觉双腿如灌了铅,再也走动不了,路旁有座树林,他有神无气地走了进去,撒了一泡尿,倚着树干喘气。忽然远处傅来一阵急遽而轻捷的脚步声,陆无涯出于自然反应,双脚轻轻一顿,拔身而起,落在树上,藏身于枝叶茂盛处。
  俄顷,一道人影闪进树林,转头四顾,双脚不停,在树林里走了一匝,然后也跃上一棵树上,匿藏起来。适才那厮行动时,陆无涯方发现他脸上死气沉沉,落在其眼中,自然知道是戴了人皮面具。他心头奇怪,忖道:“此人是谁,为何如此神秘?”如果他此刻现身,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是故只好静静地雌伏着,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大概因为树木高大,枝叶又茂密,那神秘人人并没有发现他。时间便一点一滴地溜过,一会儿,一道黑影突然闪了进来,陆无涯暗吃一惊:“这厮好生厉害,他走到林外,我竟然听不到半点响声!”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就在此刻,树上那厮轻轻叫道:“日儿……”
  进来的那人,抬起头来,应了一声是。陆无涯自叶隙中看得分明,来的居然是苏州捕头翟耀日!此人不但得到高天扬之真传,而且擅长追踪之术,难怪他行动无声无迹。
  树上那神秘人一跃而下,翟耀日抱拳恭声唤了声师父。陆无涯心头又是一惊,想不到高天扬竟然也匿在树林内,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陆无涯轻吸一口气,将真气布满全身。
  只听高天扬低声问道:“日儿,情况查得如何?”翟耀日举目四望,高天扬对他此举似乎不怎么高兴,不耐烦地道:“为师在此已好一段时间了,难道有人为师会不知道么?”
  翟耀日恭声道:“是,是……徒儿已查清楚了,本来那厮好像要赶一批货,但不知为何,忽然放弃,在这附近转踅,如今正在这不远之处!”陆无涯听得心头一动,更加聚精会神,同时偷偷注视四周之动静。
  高天扬不悦地道:“为师是问你,他到底是不是乌鸦!啍,为师诈死两年,花了无数心血,才查到那厮是最大的嫌疑者,方让你覆查一下,免得冤枉好人,而且、而且……杀错了人,韩师道那肯干休?你平日不是自诩什么神捕么,这有多大的难处!”陆无涯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
  翟耀日连恭声道:“师父放心,徒儿正是知道此案之关系,方不敢造次……嗯,他的确是有极大之嫌疑……”
  高天扬怒骂道:“屁话!如此还需要你这神捕作甚!”
  翟耀日知道自从师父诈死之后,脾气是越来越坏了,故仍耐着性子解释:“他行动十分谨慎,徒儿又不敢打草惊蛇,因此尚未抓到确实之证据……”
  “依你这样说,为师这番心血不是白费了么?”
  “不,徒儿来此,正是要告诉师父一个计划:我准备将他引来此处,然后合咱师徒之力,将其擒下,只要他在徒儿手中,啍啍,便不怕他不说出真相!”
  高天扬冷冷地问道:“如果他不是乌鸦,那又如何处理?”
  翟耀日阴森地道:“那就一刀杀之,就地掩埋,韩师道能知道这是咱们干的?如果他肯合作,嘿嘿,咱们便带他到临安,开个武林大会……哈哈,即使他跟蝙蝠杀手集团没有关系,只怕他这个实质上的武林盟主,也得让给师父了!”
  高天扬脸色稍霁,沉吟半晌问道:“成功机会有几成?”
  翟耀日满怀信心地道:“八九不离十!”
  高天扬似下了决心,顿足道:“好,便依你,为师便在此埋伏。”
  翟耀日道:“为恐那厮遇林不入,请师父最好埋伏在树林边缘。”高天扬随他向外走去,将至林边跃起匿在一棵大树上。翟耀日立即急驰而去。
  陆无涯心头急跳,暗道:“真是天助我也!待他俩得手之后,再现身跟高天扬说清楚原委。”想不到一开始便能逮住乌鸦!他心情十分兴奋,只盼翟耀日能将乌鸦引来此处。忽然心头翻上一个疑问:“不知他找到的是姜子凌还是阮文龙?唔,管他娘的,只要抓到一个便有机会抓到另一个……”时间在他患得患失中慢慢流逝。
  天色开始暗了,陆无涯忖道:“看来翟耀日是请不动乌鸦了……”心念未了,忽闻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头立即揪紧。
  接着听到一个声音:“翟兄,你说的尸体在哪里?”是阮文龙的声音,陆无涯的心又急速地跳起来。
  只听翟耀日平静地道:“阮兄急什么?在林子里哩,韩高两家交情不浅,你我也见过多次面,难道阮兄连此也不相信小弟?”说着脚步声渐近。
  就在此刻,只听阮文龙厉声喝道:“什么人!”大概是高天扬跃落地,截住其退路。随即又问:“翟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翟耀日轻笑一声:“阮兄,事发了,你再也瞒不了,还是老实交代吧!”
  阮文龙冷笑道:“原来翟兄说什么见到在下小师弟的尸体,本是要坑我来此的?快说,设下这陷阱,到底意欲何为!”
  翟耀日道:“彼此都是明白人,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阮兄虽然善于乔装隐瞒,更深谙两面三刀之技,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的真面目总算让人看清了……”
  阮文龙怒笑一声:“在下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想谋财还是害命?何须故作替天行道之态!”
  高天扬再也忍不住,怒喝一声:“呔,你便是乌鸦!是蝙蝠杀手集团幕后主政的乌鸦!”阮文龙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绝。高天扬声音一沉,冷冷地道:“你笑吧,想利用笑声来争取时间,以便想出反驳的理由,嘿嘿,今日就算你舌粲莲花也休想洗脱自己的罪恶!”
  阮文龙笑声忽停,厉声道:“证据何在?两位有什么证据?翟兄是名门之后,总不能拿官府对付老百姓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吧?嘿嘿,还是这又一宗莫须有?”
  高天扬道:“阁下做过什么事,心里自己清楚,难道这是莫须有?”
  阮文龙道:“当然是莫须有!否则阁下又何须戴人皮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乌鸦的词锋一向犀利,这是陆无涯深知的,但不知翟耀日的又如何?
  只听翟耀日淡淡地道:“阮兄既然知道在下是在六扇门里端饭吃的,便该知道我们有不少线眼,若毫无根据,小弟又怎会巴巴地由苏州赶来此地找你?”
  阮文龙寸步不让地道:“说得好,在下正等你说出根据来。六扇门那一套,天下人均知,坑杀忠良以遂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正是尔等之拿手好戏!”
  “根据就在你身上!”高天西早已不耐烦了,大喝一声:“先擒下你,便真相大白了!”
  阮文龙怒喝一声,“果然不出在下所料,真是天下乌鸦一样黑!枉在下还以为翟兄是位真神捕哩!”
  翟耀日假惺惺地道:“阮兄既然不念旧情,不肯以实相告,小弟只好得罪了!”
  林子里立即向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看来三人已厮杀起来。“天星掌”高天扬固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就是翟耀日在六扇门内的威名,亦非胡混来的,以二敌一,胜算极高,因此陆无涯乐得清闲。
  他悄悄向前挪了三棵树,此处已可看到他们三人在前面树下恶斗。高天扬似未下杀手,因为他俩最大的目的是要生擒阮文龙,迫他说出真相,否则他这两年诈死,便毫无价值了,是以阮文龙只是落于下风而已。
  看了一阵,尽管阮文龙用的是师门剑法,但遇到险招,有时便不自然地会用上教授蝙蝠的救命绝招,因此,阮文龙的而且确是货真价实的乌鸦,已无疑问!
  再过一阵,情况仍没改变,陆无涯暗暗着急,因为乌鸦还有许多“绝活”未曾施展,一旦施展出来,恐怕高天扬和翟耀日不死也得受伤,更遑论活捉他了。
  正想不顾一切地下去助他俩,回心一想,又止住了,因为自己同样没有证据,就算杀死阮文龙,取其首级回去交差,肯定韩师道不但不会相信,而且反而会杀了自己为徒弟报仇!他已隐忍多时,自不会鲁莽从事。
  激斗中,高天扬忽然加重掌力,原来他发现若不先将其打伤,根本没法生擒阮文龙,他一下定决心,威力陡增,翟耀日最擅察言辨色,见状即知乃师之用意,钢刀翻飞缠住阮文龙的长剑,以配合高天扬。
  又过了几招,高天扬忽然一腿伸出,轻轻一勾。高天扬“天星掌”三字,威震武林二十年,阮文龙一对眼睛都集中在他那双手上,料不到他有此一着,被勾个正着,不由失却重心,向前踉跄蹭了半步。够了,就这半步,翟耀日已把握到机会,刀光过处,已劈下阮文龙的右前臂!
  说时迟,那时快!阮文龙左手忽然喷出一团白光,陆无涯暗叫一声糟糕,已闻翟耀日一声惨叫,踉跄而退!阮文龙十分剽悍,半转身子,避过高天扬一掌,怪笑道:“苏州六扇门无作不作,今日阮某终于为老百姓出一口鸟气!”
  翟耀日嘶声叫道:“针上有毒!”
  阮文龙冷冷地道:“对付你这种人,不送毒药,难道要送补药!”话音刚落,翟耀日已摔倒于地,看来离死已不远。
  高天扬又怒又惊地道:“你竟还敢下毒手!”
  阮文龙怒道:“高天扬,莫以为你戴着人皮面具,阮某便不知你的是谁!如今轮到你了!”话未说毕,高天扬左掌已向他拍去,阮文龙右臂已断,手中已无武器,立即转身以避,同时左臂微微一抬。可是腰上忽然一麻,手中的喷筒已滚落地上!
  原来高天扬左掌那记是虚招,他早料到阮文龙没有武器,只能向右闪避,他右手早候着,一股指风射出,正中其腰上麻穴!
  陆无涯暗中嘘了一口气:“高天扬果然名不虚传!”
  只听高天扬冷笑道:“如今你在老夫手中,再不老实可怪不得我了!”
  阮文龙怒道:“姓高的,你自己包藏祸心,还惺惺作态,无非是希望名头盖过家师罢了,只怕你这如意算盘打不向!”
  高天扬哈哈笑道:“老夫本来还担心没有证据,如今可就有了,这管喷筒便是证据!多少白道高人都是死在这管喷筒……”话未说毕,忽然左侧无声无息地射来几把飞刀,直取高天扬!虽然事出突然,天色又暗,但高天扬果然是高天扬,飞刀临身三尺,他骤然发觉,身子如纸张般倏地向后飘飞,间不容发地闪过!
  与此同时,忽闻阮文龙发出一道闷啍,高天扬双眼圆睁,怒吼道:“贼子敢尔!”他目光犀利,一瞥之间已知阮文龙被人以暗器灭口!微微一呆,立即提气飘身,冲出树林。
  待他出林,只见天色早已全黑,四周寂寂,哪里还有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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