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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为君憔悴
2019-07-1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一个更次以后,夜色已深。
  小客栈里再也听不见一些声音。
  潘栋早已把自己拾掇好了——一身紧身衣靠,背插长剑。
  此行不过去探望那位化名“杜姑娘”的杏儿,原无需眼前之“如临大敌”。却是下意识里总似觉着不妥,直仿佛无形中有幢幢魅影,围绕在这个姑娘身侧,一个不慎,即有不测之灾。
  使了个“潜龙升天”的势子,飕然拔身上房。夜月下一片宁静,小小客栈更像是浮在一层云雾里般的轻飘。
  原来天河小栈滨着“天河”而建,距离巢湖不远,夜来水气氤氲,月下所见,有一种朦胧的幻境,颇似有几分“出世”之美。
  疑是“杏儿”的杜姑娘就住在西头上的那间房,门口有棵大柚子树。正当花开之时,溢出来一院子的郁郁清香。
  树边上还有个亭子,晨昏可供客品茗,这一霎水魄清辉,使得日间所见并不出色的亭舍,尽自有了几分仙气,给人以“海市蜃楼”的误觉。
  潘栋微微一怔,几疑自己看花了眼。
  朦胧所见,也只有亭角所悬挂着的一盏桶状油纸长灯,昏黄灯光混淆着水气氤氲,更似所见不清。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异动——却只见“杜”姑娘的那间房子,还亮着灯,银红纸帘子,闪动着一抹昏黄。
  几至全无声息,潘栋已来到了眼前。
  半夜三更去敲人家大姑娘的门,总是不大对劲儿,却是又顾虑到白天太招摇了。
  也只能说问心无愧吧!
  伫立在纸窗前,显着有些犹豫,却听见传自房内的轻轻咳声。
  姑娘人家的声音……。
  随即使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对方犹自在病着。刚才蔡老头与掌柜的姜四先生说的不错,她原是重病在身,看来确是不假。
  接着,一个女人的影子,朦朦胧胧现之窗前,传过来的杯壶相触声,显示出她正在倒水喝,看起来她真的很弱了,站起来的影子,显得摇摇晃晃,那样子像是随时都将会倒下来。
  潘栋心里充满了怜惜——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触,打从昔日第一次与她见面时,杏儿就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很特殊的印象……尤其是那一夜,她为了给自己送药,竟遭致毒打,几乎送掉了性命……这一切无疑在潘栋心上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却是潘栋所表现的,亦不过只是暂时救她一命而已,直到这一霎的重逢,潘栋心里真有说不出的一种歉疚、怅惘。
  举起手来,轻轻在窗户上弹了一下——
  “杜姑娘么?”
  那个影子忽然怔住了。
  “你是……谁?”
  “杏儿姑娘,是我……”
  “啊——你……是……?”
  “我姓潘,潘栋!”
  “啊……”
  紧接着眼前纸窗“吱呀!”敞开来。
  “你是潘先生……?你……?”
  一片笑靥,显现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一点都不错,正是杏儿姑娘。
  才不过短短时日不见,想不到她竟然憔悴病弱到这个样子,若非是潘栋先已认定,几经观察,简直难以相信,这个头发蓬松,苍白、削瘦、双目无神的姑娘,就是当日用鞭子抽打自己,充满活力、刁顽任性的少女,两者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太难以令人置信了。
  “杏儿……你……怎么了?”
  “我——”杏儿显得极是兴奋:“潘……先生,你怎么来啦,我给你开门!”
  紧接着门开了。
  “潘先生……请……”
  只是这个轻微的动作,她却已显现出极度的不支,身子一歪,几乎倒了下来。
  潘栋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
  关上房门,杏儿说:“你请坐!”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桌上的油灯时明时灭,闪烁出的昏黄光华,映照着她苍白瘦弱的脸,更形憔悴。
  “你……怎么会来到了这里?又病得这么重?”
  潘栋过去把倒好的水端到她面前,杏儿双手接过来,含着笑点头道:“谢谢!”
  顿了一顿,她才讷讷说:“想不到在这里又……遇见了你,你也住在这里?”
  潘栋点点头,关怀地说:“有一位姓聂的姑娘告诉我说你在这里……我还有点不相信,更不知道你病得这么重!”
  “聂姑娘……?”杏儿怔了一怔:“是她?”
  “你认识她?”
  杏儿眼睛红红地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她原来姓聂?”
  说着喝了口水,以手支头,苦笑了一下:“她原来是个好人,我错怪了她……”
  这里面倒似颇有内情,却是眼前不是细说的时候。
  “姑娘你这是预备去哪里?怎么会落在了这个小栈?”
  “我——”杏儿看着他,苦笑地摇了一下头,半天才缓慢说:“岳家我不能住下去了……想着在六安还有个亲戚,想去投奔他们,却不知连夜赶路受了夜露风寒,才一出门就病了……”
  潘栋同情地看着她说:“为什么要连夜赶路?怎么不等病好了再走?”
  杏儿摇摇头:“不行,他们在追我。”
  “谁在追你?”
  “岳天祥!”
  提起了岳天祥,杏儿脸上立时兴起了一片怒容——
  “这个人太狠、太卑鄙了!”
  想到了那夜对她所加诸的酷刑拷打,卑鄙用心,潘栋亦不禁为之气愤膺胸。
  杏儿却又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你知道吧!他原来对你没有安着好心,幸亏你走的早,要不然恐怕已经落在了那个姓晏的手里!”
  “你说的是晏春风?”
  “谁说不是……?”
  这倒是潘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聆听之下不由为之吃了一惊、
  “只是杏儿,你又怎么逃出来的?”
  “我……”杏儿摇着头:“我的命长,还不该死,反正是逃出来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那双无神的眼睛,也为之一亮,表情里现出了一丝娇媚。设非是病恙缠身,她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你知道吧!”她说:“前些日子我差一点死了——,多亏了那个好心的姐姐,是她救了我……”
  “你是说——”
  “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聂姑娘……”杏儿说:“我问她姓什么,她没有说……当时我烧的要死,身上又没有钱……要不是她救我,我一定是死了!”
  潘栋点点头,对于聂红,总算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这么说,是她把你救到这里来的?”
  “嗯——”杏儿眯着两只眼,慢慢地在回想着:“我实在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是在一家小饭铺……吃饭,出来的时候,她跟着我……我实在走不动,倒在地上……后来就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已经住在了这里!”
  潘栋点头道:“是她救了你!”
  墙角里蛐蛐在叫,很有一点“秋”的感染与凄凉了……杏儿一只手支着头,含有些稚气地看着他在笑,在她这样的年岁,距离着“人生”的了解,确实还差得太远,何况她自幼失怙,寄人篱下,生命里原本就充满了搏斗、挑战,苦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什么是“更苦”了。
  当然,她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本能地也知道如何去保护自己。还有,她自幼习武,会些拳脚,谁要是欺侮她、侵犯了她,便只有一拚,死不足惜。
  便是因为这种倔强的性情,才使得她躲过了岳天祥无数次的纠缠与不怀好意……。
  却是在这个时候,潘栋这个年轻人,踏进到了她的寂寞心灵,走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道怎么,这一霎,在她目注着潘栋的时候,心里竟自有了一丝异样感触,心儿筑筑,脸儿红红。视觉里面前的这个人儿,英俊强大,和蔼而亲切,忽然他现身这里,便是她生命中所唯一能触及的平安保障。
  “潘……栋……潘大哥”杏儿嘴角牵动着一丝微笑:“你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说了这句话,便似再也支持不住,趴在了桌子上。
  “潘……你不……要走,我……”
  声音里透着微弱,却是甜蜜的,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像是生怕他跑了,要抓住他。
  潘栋一笑道:“你好好休息吧!”握住了她的手,杏儿才睡着了。
  灯下,他打量着她,只觉着无限怜惜、关怀,虽然长了个高挑的身子,其实她还小得很,顶多不过十五六岁,颈后发梢生着浓浓的一丛毫毛,她其实肤色白嫩细致,只是染满了泥垢,五官更是不差,这样的丽质原该是生在富贵人家了,即便是一般小门小户,也应是极受父母疼爱的心肝宝贝儿,偏偏她命运多舛,幼遭不幸,以至于落到了今日田地,小小年纪,四处飘零,如今病倒羁旅,身边上连个亲人也没有一个,真正惹人同情。
  握着她纤细的手,潘栋一时无限神驰。
  他其实也与她身世仿佛,小小年岁,已吃尽人世至苦。母亲早死,父亲娶了个后娘,那几年也没有好好念书,只跟着个武当山化缘来的道人天天立马练功,跟着玩,不知不觉混了三年,后来知道那道人竟是来自武当山的“知微子”道长,一身武功了得,潘栋看似好玩的三年岁月,其实早在道人算计之中,乃为他打下了极深的武功根底,以后的岁月便更艰苦了(事详前文)。总之,自己活到了今年二十四岁,也只有母亲在世的短短六七年岁月尚称温暖而已……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忽然湿了。
  再打量着灯下的杏儿,不禁兴起了一种凄惨——这个女孩子,何异于自己亲妹妹?她的身世或比自己更凄凉、悲惨……
  下意识里,他握紧了她的手,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召唤着他,忽然间他感觉着要更尽心尽意,爱护照顾这个妹妹,让她快乐,给她幸福。
  杏儿真的睡着了。
  从她所发出的沉重呼吸声,显示着她的病势仍然严重,或许是潘栋的来,带给了她安全的感觉,多日的凄凉忧虑一扫而空,以至于这一霎,即使在睡梦之中,脸上亦带着微笑。
  潘栋轻轻把被他握着的手松开,放好桌上,想把她抱回床上,又怕把她吵醒了,心里正自犹豫,是否让她就睡在这里?却是传自室外的一声冷笑,静夜里分外清切。
  潘栋久经历练,闻声而惊。
  第一个反应,举手挥掌,桌上灯芯应手而熄。紧跟着风门的乍起,他已遁身而出。
  夜月下一派清幽——
  一只手关上了门,眸子微转,即看见正面茅亭,伫立着一人。
  皎洁星月下,这人穿着一袭银色长衣,十分潇洒,正面遥对,意在恭候。
  双方乍一对脸,这人鼻子里又自哼了一声——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哼哼……你小子干的好事!?”
  话声清切,极是娴熟。
  潘栋心里一惊,待将分辨,银衣人右手平伸,“哧!”已自发出了飞刀一口。
  岀刀手法极是别致,几不见他手指翻动,刀已顺势直出。却是一出而转,自侧面划出了一个半圆的弧度,舍正而偏,直向着潘栋右侧面袭来。
  一出而转,疾若流星。
  潘栋心里一动,霎时顿有所悟。
  对方飞刀出手,身势绝不稍待,左手上伸,一发如箭——“嗖!!”已自纵身拔起,宛似长烟一空,已自落向西面屋脊。
  潘栋在对方飞刀出手的一瞬,已自想到了他是谁,自是不敢大意。
  对付这类出手暗器,极需格外小心,他已有多次经验,眼下不敢怠慢,随着他身子的向下一矮,背后长剑已妙式翻出。
  “呛!”
  剑锋迎着了飞刀,黑夜里爆射出火星数点。
  正因为有了前次经验,潘栋多少也明白了一些窍门。是以,即在他剑锋一触的同时,长剑再翻,追觅着对方飞刀的退势,霍地向上一挑——
  “哧——”银光一线,足足把这口飞刀挑起十丈开外。
  如此一来,飞刀上巧妙尽失,再也玩不出任何花样,就此吞没于沉沉夜色。
  潘栋一时心灵,破了对方堪称绝妙的飞刀出手,心里一宽。
  来人欲去,自是放他不过。
  随着他身子的一个巧纵,穿云燕子般地已扑身过去,起落间,已挤身对方身侧,长剑力挥,洒出了一天剑雨,直向对方全身罩落。
  银衣人“嘿!!”了一声,身驱向后一倒,施了个“金鲤倒穿波”的势子,呼地反纵而出。
  潘栋自是不依,轻叱一声,点身而进。
  一追一遁,转瞬间已十数丈外。
  其时,早已置身客栈之外。
  当前一道流水,灿若银龙。淙淙流水声,宛若天籁,给人以和谐、静穆之感,却又是肃杀的……
  沿河两岸,衍立着许多高矮不一的石林,夜月下倒像是无数散立的兵俑,忽然目触,为此缓缓静流平添了无比气势、杀机。
  银衣人倏地止住了脚步,转身按剑而立。
  顿时,潘栋即有所感触——即发自对方的一蓬森森剑气。
  只此一端,即可知对方是个玩剑的行家,那森森剑息,正所谓深谙剑中三昧的“剑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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