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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恩将仇报
2019-08-16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点击:

  黑衣人目光中立时带出一种愤慨的表情,可是当这种目光接触到他徒儿左秋阳时,立时却又变得十分慈祥与温和了。
  冷眼旁观的卜青娥立时就能体会出,这师徒二人之间,是有着深挚的情感,起码,黑衣文士对于这个弟子是相当的溺爱而不忍凡事拒绝。
  黑衣文士望着左秋阳,道:“你凡事只知任性而为,从不曾想到为师二十年前,从女人身上所受的惨痛教训!”
  左秋阳道:“那只是师父交友不慎,却不能把天下女子一概而论!”
  黑衣文士道:“天下女人无一可信,此女也不例外!”
  左秋阳道:“师父何知?”
  黑衣文士一霎间,面色胀得通红,似被徒弟激怒。可是左秋阳却安慰他道:“师父你老人家此刻正习道家‘乳婴’之术,不宜发怒!”
  黑衣文士怒道:“你明知如此又何故激我?”
  左秋阳欠身道:“师父方才曾亲口答应,何以此刻却又反悔了?”
  黑衣文士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并非是我反悔,我只是为着你着想,生恐你和我一样,上了女人的当!”
  左秋阳微微一笑,道:“弟子自有主张,你老人家也太多虑了!”
  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却把地上的卜青娥听得惊心不已。她由师父查三姑处所得的教诲,以及自己切身所受的经验,正好与眼前这个黑衣文上相反,自己恨透了天下的男人,而他却恨透了天下的女人,如非她亲目所视,亲耳所闻,简直是难以置信!
  眼前卜青娥既不能行动,又不能说话,况乎身中奇毒,有待对方解救,除了任人摆布之一途,别无良策。师徒二人一番口舌之争论,看来弟子似乎说动了师父。
  黑衣文士良久才道:“你许久不曾来此看我,见了面却是这般逆我,也罢,姑且依你一次,只是你却要依我一个条件。”
  左秋阳道:“只要师父答应治好她,我一切都依从你老人家!”
  黑衣文士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且先把这女人两处气海穴点闭住,令她毒气暂不攻心。”
  左秋阳上前.依言骈指点下,不意双指点过之后,甚为惊异地向着卜青娥道:“原来姑娘早已自闭了此二处穴门,足见精明!”
  黑衣文士点点头道:“岂止是精明呢!我看她身上的武功,决不在你之下,你只看她剧毒攻心之下,依然不丧理智,当知此女不是易与之辈了。”
  说至此,一双明亮的目光不时在卜青娥身上转动不已,左秋阳生恐他言出反悔,忙催促道:“请师父快点救她吧。”
  黑衣文士甚久才道:“我生平阅人多矣,此女面相清奇冰艳,眉目之间,似有长年隐恨忧怨,定有悲惨身世,且杀气透华盖,一入江湖,必成祸害!”这几句话,倒使得左秋阳为之一惊!
  他目光向着地上的卜青娥一扫,对方那种清丽冰秀的气质,确实令人为之垂怜。
  虽然这半年以来,江湖上对于此女的种种传说,简直是骇人听闻,但究竟并非其亲目所见,其师谓她“悲惨身世”,却令左秋阳生出无限同情。
  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卜青娥的目光之中,所展露的,都是一种强烈的意志,绝不曾有丝毫乞怜之意。
  “日月轮”左秋阳尽管想了许多,仍然是抱定“救人务彻”之心。
  当下再催促道“师父请快救人吧!”
  黑衣文士冷哼道:“你的内气功力足有七成火候,我再加你一成,也足可救得此女了!”
  左秋阳道:“如何下手?”
  黑衣文士道:“探手过来!”
  左秋阳依言伸出左掌,那黑衣文士身形前倾,把前胸部位接触到左秋阳掌心,只见他身子略一颤抖,左秋阳面上立时胀得通红。
  黑衣文士双目下垂道:“往后你当自知了!”
  左秋阳转望卜青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自望着自己,她似乎亦知道下一步将要如何,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红晕。
  左秋阳道:“姑娘你是世间奇女,当能不以世俗之心度我左某为人……”言罢,弯身已将口压吻在卜青娥的芳唇之上。
  他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地将一腔汤滚急势的内气真力徐徐注人卜青娥唇内。
  这股内气真力,徐徐注入卜青娥体内,上通“祖窍”,中开“黄庭”,下注“丹田”,上下贯通之后,立时与卜青娥本身内气真力接成一气。
  然后两股内气真力分双股一路而下,自全身三十六处穴道之内,一一连贯而下,将所中毒汁归结一处。
  左秋阳此时已领会到卜青娥所练之内气功力极强,别具一种感力,忖她此时自能处理,乃徐徐启唇离开,退立一处,却见卜青娥面上已较先前红润了许多。
  她双目紧闭.粉面上微微沁出汗珠,正自以本身内气,包裹着那腔毒汁,上下起伏,行经之处,雷鸣串响,霍地坐起,开口“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黑水。
  黑衣文士见状点头道:“不碍了!”
  遂向左秋阳道:“取些清爽散为她服下,略事休息,也就好了!”
  左秋阳转身欲去,黑衣文士道:“你扶她下去,自行处理吧!”
  左秋阳应了一声,弯身扶起卜青娥。
  他转向师父,黑衣文士鼻中哼道:“为师这两日初习道家乳婴之术,甚怕惊扰,不克分心,为了此女,已甚多耽搁,此女醒后,可令其自去,速来我处护法便了!”
  左秋阳随口应了一声,乃将卜青娥扶入另一间石室,他轻轻把她放置在一张石床之上,取了一些清爽散,放入她口中。
  经过一夜的痛苦折磨,此刻身子才见了清爽,卜青娥遂沉沉地睡去。
  左秋阳本想与她谈谈闲话,了解一下她的身世,不意她沉睡至此,当时坐守了一刻,想及师父关照,不敢耽搁,乃向师处行去。

×      ×      ×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刻。
  卜青娥翻身由石床上坐起,只见阳光由三四个透气孔内照射而人,石室内显得甚为明亮。左右看了一眼,细想昨夜事,她恍然大悟,当下跃身下地,试了试调功运气,觉得一身大病全失了。
  眼前的一切,使她极为好奇!
  “左秋阳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何以对自己如此关注?还有他师父,那个黑衣文士,又是一个何等样的人?”
  忆及昨夜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真令人猜测不透他们师徒是什么来路,那个黑衣文士装束的人,为什么存下那么恨恶的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卜青娥急于想知道的。
  只是,他们师徒那一身武功,实在不敢轻视,虽然那黑衣文士的武功如何,尚不得而知,可是观诸其弟子左秋阳已是如此,再推想其师父,自然可想而知了。
  卜青娥自入江湖以后,以其超人的奇技,简直是所向无敌,何尝把一人看在眼中,可是此刻对于这奇异的师徒二人,却是由心眼儿里心存骇畏,丝毫不敢稍存轻视之心。
  由于她本人对男人主观的,根深蒂固的存下了仇恶之心,是以任何男人,在她眼中,都难以取得好感。左秋阳虽说对她有救命之恩,也难望使她就此垂青,何况她自第一眼开始起,对于其师那个黑衣怪人,就没有好感。
  她轻轻地来到石室门前,打量了一下这古陵墓内的一切布置情形,这所帝坟,堪称得上是建筑宏伟了,除了来时陈放石棺的那间敞室之外,四面八方都开有走廊甬道,这些走廊甬道,各通向一间石室,呈现出一幅蛛网的形状,尤其是和上开的气孔、天窗,映衬得十分有趣!
  陵墓内的一切陈设,举凡石人、石马、喷金兽、金甲武士……等,都摆置得很奇,站立的位置每多交互对立,或遥相呼应。
  卜青娥起先只是觉得摆设得样式特别,并未十分在意,可是当她再看第二遍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隐密,原来这陵墓之内,设有极为精巧奥妙的一式阵图!
  看到此,她内心暗暗吃了一惊,侥幸方才自己还没有冒失闯出去。否则在未明了此阵图的生克妙用之前,很可能就会身受其害。
  这么一想,她也就明白,何以那左秋阳对自己如此放心。原来室外布有如此神奥的阵图。
  她生性好强,既然看出了端倪,也就愈加舍不得放下来。
  细细的推敲一阵之后果然被她看出了许多空隙,并且她已初步确定这是一种武林罕见的“石马阵”。对于这些玄奥的布阵设谱,她本来是一窍不通,可是自人雪山查三姑门下之后,五年来却是涉猎不少,查三姑确是个中高手,因此卜青娥也得到极大的长进,收获不少。
  她先找到了“石马阵”中的十二座石马.然后逐次的审看,发现了这十二匹石马,是按着“十二星宿”散开的,每一匹石马暗对着一名持戈的“金甲武士”,而“金甲武士”手中的金戈却是持向不一……看到此,她不禁豁然贯通,一时大悟!
  当下乃试着向前迈了四步,到第五步时,她起步未下,立时觉出有天眩地转之势,可是她伸手把面前的“金甲武士”向左略移一寸,金戈改指向背后的“艮”位,面前立时现出了“生”位。
  需知“石马阵”,乃汉时“黄石公”所设九大阵图之一,其生克陷敌妙用无方,其中正反敌克,生死易理,奥妙无穷,若非卜青娥曾受查三姑当年口授心传,只凭智力,实在是难以猜透!
  现在,她既然解出了其中玄理,再走起来就十分简易了,只见她娇躯腾挪闪跃,如蝴蝶穿花一般,瞬息之间,已来到正中石棺。
  站身在石棺之上,略一打量,认了一下这十二间石室,从外表上看过去,其形态、外貌,几乎完全一致,可是若换一下方位,就气势上看来,却大有分别了。
  十二间石室非但合了“十二星宿”的位置,也暗合着“十二时辰”,其光显昏暗明亮,日光投射的方位,无不隐隐相合,当真是构想奇妙之极!
  如此,卜青娥不难又发现了其中的若干“生门”“活位”,而正中光显明暗适中的一道角廊,卜青娥认定必是那黑衣文士潜修之处。
  于是她腾身而起,用“进步迷踪步”法,闯进了那道角廊,身方人内,忽见正面石室珠帘微响,似有人影闪出。
  卜青娥急忙向右侧一闪,隐身一蹲石马之后。
  她目光注视着那间石室,良久,才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自珠帘内探头而出。
  卜青娥立时认出了这个人,正是黑衣文士,只是却又看过去更年轻一些。
  只见他探头缩回,缩回又探出,足足有十几次,过后珠帘再响,他才慢慢步出。
  这走出来的人,形状面貌和那黑衣文士一般无二,只是看过去,却显得矮瘦一点,而且年轻得多,看样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岁,而且羞羞答答,一副害怕胆怯的样子。
  卜青娥不禁大大的吃了一惊,真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她掩身于石马之后,定神细看,一点都不错,这个人正是那个黑衣文士,只是如何会在一刹时间,年轻了许多?
  而且,他在自己住处,又何必这么藏藏躲躲,鬼鬼祟祟的,这是干什么?
  这人并没有发现石马后藏着有人,却做了一副小儿之态,不时地拍拍这边,摸摸那个……好像这一切,他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似如此,他一路走出甬道。
  看过去,他胆子小得很,没走几步,必回头向垂有竹帘的石室看上几眼。
  无意中,他碰着了那立着的“金甲武士”一下,“哗啦!”一响,吓得他怪叫一声,转身箭也似的奔回室内。
  卜青娥心中大吃了一惊,由于方才他开口的那声惊叫之声,宛似儿啼一般,却又令她觉得他不是那黑衣文士,可是这个人是谁?莫非是那文士的鬼魂不成?
  心中在百思不解的当儿,却闻得垂挂在石室上的珠帘又响了一声,前见的那个少年,又自探出头来。仍然是一副鬼祟心虚,幼稚可笑的样子。
  似如此,这少年左顾右盼,看了好一阵之后,才又轻悄悄迈足步出,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金甲武士面前,上下打量着它,看了好一阵之后,然后慢慢伸出手,接着又碰了它一下,发出“哗啦!”一声,吓得他赶忙收回手,倒退了好几步,于是围着那金甲武士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卜青娥趁此空隙,乃轻悄悄地由石马背后,转到了石室门前,她要看看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模样。
  借着珠串的空隙,向内看了看,顿时使得她又吃了一惊,原来石室内端正岸然的坐着两个人,正是左秋阳及其师,那个黑衣文士!
  只是那黑衣文士座前竹帘已然高高卷起,其本人身上那领黑色披风这时也脱下,露出内着的白色短衣。看到此,卜青娥不禁更有些惊心了。
  原来那文士双臂尽失,只剩下两截断臂,露出短衣袖外,看过去那断处平整如削,极似刀剑斩削所致。
  他此刻双目深垂,整个人身上蒸蒸的冒着热雾白气,一双腿却双盘跌坐,面上神情,却带着极为舒适的微笑。
  左秋阳亦盘坐在他身侧不远的蒲团之上,双手合掐着一个道诀,面前置有一三足小鼎,其内燃着一缕檀香!
  师徒二人,看样子皆似已人定的模样。
  看到此,卜青娥忽然有些明白了,心中正在忖思着,莫非这文士已炼成了道家元婴不成?
  一念之间陡然使得她大大的领悟了玄门真谛。
  就在这时,那先时出游的少年,已然转身而回,他蓦然发现卜青娥立在门前,吓得儿啼般的惊叫了一声,顿时倒地昏死了过去。
  卜青娥再回头看室内的断臂文士,这一刹那,他忽然像是遭受到极大痛苦,双目霍地睁开,全身战抖,通体汗下如雨。卜青娥暗道一声不好,足尖一点,又退开丈许以外。
  她掩身在一名“金甲武士”身后,却可以暗中窥视窒内二人,以及倒在门前的那个少年。
  似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倒地的少年,像是悠悠地醒转过来,他慢慢地坐起身来,不胜疲累地喘息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东瞧瞧西看看。
  卜青娥再看室内那断臂文士,此刻也似痛苦已缓,他双眉紧皱,二目下帘,似强自入定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那宛似文士的少年,才站立起来,徐徐地一步步地向石室前进。
  卜青娥暗中目不交睫地注意着,见那和文士一般无二的少年,极其疲累的进入室内,蓦地向着那断臂文士身上一扑,遂即无影无踪!
  看到此,卜青娥心内已是霍然!
  无可置疑的,那少年模样的人,竟是断臂文士所练的内胎元婴.也正是道家所谓的“身外化身”,方才那一幕,必是文士正在练习哺乳出胎,可能元婴新成不久,尚不敢远去,只敢在本处方才之地练习行走,如果假以时日,三年之后,当可任意行驰千里内外,如同真人无异!
  这种道家的出胎学说,她也是偶而仅由师父口中听说过,当时并未十分深信,却是未曾料到,今日竟然亲自目睹,真乃令人惊叹骇绝!
  当下她来不及再看下情,匆匆赶回来处石室。
  进门不久,却见门前人影一闪,‘日月轮”左秋阳已然立在门前。
  二人目光对视甚久,左秋阳遂开口道:“很好,你已经醒了,刚才你可曾出来过没有?”
  他说这几句话时,面上不见丝毫笑容。
  卜青娥摇摇头,低头不语。左秋阳面色转和,却皱了一下眉道:“奇怪!这又会是……谁?”
  说罢,他步进室内,含笑道:“卜姑娘,恭喜你玉体已然康复,不知此时感觉如何?”
  卜青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冷漠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曾救过我,可是我却要怪罪你为善不终!”左秋阳道:“姑娘此话怎讲?”
  卜青娥道:“你明知那害我的人‘金麒麟’方坤,是一个无耻狠毒之辈,却偏偏要放他逃走,岂不是为善不终么?”
  左秋阳怔了一下,道:“原来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麒麟’方坤,倒没有想到,行易派的掌门人.竟是一个好色之徒!”
  卜青峨道:“岂止好色,简直是无恶不为,有一天他要是落在我手中,我要让他尝一下剖肝挖心的滋味!”
  左秋阳呆了一下,道:“卜姑娘,你果真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女杀手……?”
  卜青娥冷冷一笑道:“不错!”
  左秋阳冷笑一声道:“风闻你爱杀男人,可是?”卜青峨道:“一点不错!”
  左秋阳道:“为什么?”
  卜青娥那冷电也似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徐徐地道:“因为我恨透了男人……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
  “日月轮”左秋阳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步,鼻中哼了一声,道:“这种论调,正好与家师相反,他恨透了天下的女人……”
  卜青娥道:“令师的大名是……?”
  左秋阳一笑道:“说出来谅你也是不知,如今天下,能知家师底细的人,只怕是不多了!”
  顿了一顿,他看着卜青娥道:“家师本是文士功名出身,初练武功,后习道术,不过是近二十年的事情。”
  卜青娥道:“原来如此……”
  左秋阳道:“家师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同字……”卜青娥忽然一震,道:“欧阳同?……”
  这个名字好熟,似乎听师父说过,略一思索,立时闭口不言。
  左秋阳惊奇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一摇头,又道:“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二十年以来,他根本就未曾涉入过江湖,与人无争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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