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明查暗访
2021-03-04  作者:卧龙生  来源:卧龙生作品集  点击:

  麦姓少年的脸上装得很天真,他非但不拆穿,反而追问着,因为他想听听由旁人口中描述当年的情形。
  “打渔的人所需要的是能吃的米粮,能穿的衣衫,对这种东西却是没有多大的兴趣、是以李四狗就卖给麦先生了。”陈老丈又顿了一顿,他的精神很好,他的兴致也很高,随即继续说:“经过了二天之后,桑头渚来了几个陌生人,原来他们是押着李四狗来向麦先生赎回那柄玉如意的,不知听谁所说,说那支玉如意的座架中还藏有一份武功秘籍,麦先生不肯,结果,那天夜里就出了事。”
  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老丈低头一阵沉思,然后迟疑地说:“那天夜里……大慨二更将尽、三更欲起了,打鱼的人白天劳累,一靠到床上就像—只死猪,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抬头涩然地笑一笑:“我也是一样,正在好梦方甜的时候,我那讨厌的老婆子就三呼四叫的把我给叫起来,好不容易呵!等我起来了,等我问清楚了情由,声音已经沉寂下去了,因为我家离麦先生的居处比较近,老婆子说她听见麦先生那边有吆喝声、有打斗声,但是,我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就继续找寻我的好梦去了。第二天一早,孩子们赶着上学,
  说是麦先生走了,麦夫人也不在了,我这才知道当天夜里麦先生家里出了事。”他又顿住了,脸上含有自谴的味道。
  有亲切、有感慨,也有一份淡淡的落寞泛上了姓麦少年的心头,陈老丈虽然叨叨地说了不少,但对方所说的与自己已经知道的是完全相同,别无特出!
  他们谈着、谈着,不知日头已经偏西了,不知倦鸟纷纷归了林,炊烟四起,暮色苍茫了。麦姓少年及时惊觉下,但他似假还真,讶然说:“哎呀!糟糕,时间怎会过得这么快,看样子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其实,他是专程而来,原来就不想回去,欲趁夜间到他昔日的“家”去好好看看,也许会老天爷见怜,被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呢!
  “小哥儿住在哪里……”
  “暂时住在吴兴街的一家客栈里,我是出来游学的。”姓麦的少年人随口的说着,胡乱的编着,这无伤大雅。
  陈老丈又抬起头看看摇摇欲坠的乌金:“这么说今晚果真是赶不回去了。”他感到满心不安地说:“是我多嘴,一高兴就打翻了话匣子,说个没完……”
  “哪里的话,这是我不好,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竟然忘记了辰光已晚。”
  “那……”
  陈老丈迟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该怎么办才好,心中慌乱,了无主见!
  “老人家,不知道你们村子里可有客栈?”
  “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外客,哪里会有客栈呢?”
  “那可否有借住—宵的地方呢?”
  “打渔人家胼手抵足,既脏又乱,哪一家都是一样。”陈老丈想了—想说:“我家旁边倒是有一个栈房,是栈渔货用的,虽然也不干净,但里面却摆有—张床铺,有时候,渔贩们买卖做得过了时,就会在那里耽上一宵。”
  “那我……”
  陈老丈知道那个年轻人要说什么,他就按上了。
  “当然可以。只是地方太过简陋,委屈了小哥儿。”
  麦姓少年玉脸展开了,他欢然说:“怎么会呢?倒是麻烦陈老丈了。”
  “那也没什么,我这就回去嘱咐老婆子过去拾掇。”陈老丈站了起来,迈出脚步走了,他热忱,他好客,乡下的人多半是这样子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一起过去……”
  “咳!不在乎的,你就留下来看看湖边的风景好了,等会我再过来邀你回家用晚饭,我们喝它二杯!”
  “多谢老人家。”
  麦姓少年背起了双手,踱向太湖之滨,他并不是欣赏风景来的,如今是假戏真做了。
  抬望眼,太阳已经被西山吞掉了—半,还有—半,染得晚霞狼籍凌乱,血出腐烂,惨不忍睹。
  猛低头,沿岸芦苇迎风摇曳、连绵迤逦,生意盎然,碧波浩淼万倾,金光粼粼,渔唱应和,又是一个丰收的日子!
  夜,毫不迟疑、毫不畏缩的来到了人间,二更天,在渔村中早已经是更深人静、万赖俱寂的了。
  这个时候,陈老丈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却步出了一条人影来,这条人影略一观望,就走向矗立在湖旁的一幢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就是以前麦先生所居住的家屋。
  他徘徊一会,踱蝶一会,然后振身纵过了围墙,施施然的落在院子里面。
  里面的院子并不太大,已经是野草从生、砖瓦散落。
  一阵吁嗟,一阵感叹,有倾,缓缓地伸手推开了斑剥苍白的客厅大门,厅门久未开启,一经震动,积尘纷纷散落下来,凝目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央的一幅肖像:文武夫子。
  下面,一条长长神柜,再下面,八仙桌子危危在矣!
  八仙桌子的二侧,各有一张太师座琦,到处都是蛛丝,到处都是灰尘,又星—阵叹息,然后是心酸。
  那个人影期期艾艾地迈了进去,他巡视了每—个房间甚至橱房,意料之中,当然一无所获,但他并不存有奢望,故也不见泄气,原本只是过来看看罢了。
  默默地退了出来,突然,他的眼中神光连闪,仿佛已有所见,那是八仙桌子上有一只翻倒的茶杯!
  茶杯翻倒了并不能去示什么,旁边不是尚有一个茶盘吗?茶盘中不是另有几只同样的茶杯么?不错,但他所注日的并不是那只茶杯,而是茶杯旁边的八仙桌子上的灰尘!
  嘿!灰尘就是灰尘,天底下的灰尘不全部一样?
  也不错,天底下的灰尘全都一样,但那只翻倒的茶杯旁边的灰尘就有些不一样,它特别黑、特别浓。
  那个人影略一思维,陡地一口吹了过去,霎时之间,满屋子尘飞灰扬了……
  他倒掠出厅,停立在屋檐之下的石阶上面,仰窥蓝天,下弦月正静静地挂在空中,像是银河中荡漾的船,那么的悠闲、那么的安祥。
  屋角中忽然窜出下一只硕大的老鼠,它一见到摆动中的人影,又迫不及侍地草中隐去,朝墙边逸去。
  那个人影感慨又起,人们富庶连老鼠也发福了,难道说它们也是靠天吃饭吗?应该是,不过间接一些罢了。
  尘埃落定,他又缓步走了进去,以池的功力,凭他的造诣,八仙桌上已然被他给吹得清洁溜溜,光亮一片,而奇怪的是,那只倒翻的茶杯却仍然故我,并未梢或移动分毫。
  果然,果然桌子上面有字,这字乃是用手指蘸着水所写上去的,年深月久,灰土掩盖,就像胶漆烤在上头,一如墨汁进入卓面,真是入木三分!
  那个黑影藉着屋外照人的月光,清晰地看出了那三个大字,“地狱门”!
  他怔住了,“地狱门”?心里想着,口中念着,这是什么意思?是斯时来人所属之门派?抑或足他父亲去了地狱门?地狱门的门派却从未听说过,地狱门的地方也不知又在何处?不过,这总也是—条线索。
  那个人影抬眼四里,这应该是他们的家园,这曾经是他们的家园,虽然他从未来过,他一无印象,但是,他还是感到亲切,还是有着依恋。
  月之船已经划别西天了,不知道它载的是那一位神仙?三更将尽了,他竟然在这寥寂的厅房中、在这荒芜的废院里耽搁了那么久!
  叹息之后还是叹息,惆怅之后却是伤心,忽然又是一个鹞子翻身,他又隐入夜幕里了……
  第二天,麦姓少年尚在蒙头大睡的时候,村子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铜锣声把他给吵醒了,他如今是客,客人当然不谙这里的村俗规矩,是迎神?是庙会?还是在庆丰收?
  麦姓少年悃慵地打了一个呵欠,张开跟,下了床,胡乱的洗了一把脸,探头朝门外看看,太阳已经挂得老高老高了,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陈老丈—脸严肃一脚高一脚低地跑了进来。
  “小哥儿,你怎么不睡了?要耽在这里呵!千万不能出去。”
  “怎么?莫非出了什么事?”
  陈老丈一脸忧伤地说:“村子里来了—帮水贼。”
  麦姓少年听了一怔:“是太湖中的?”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陈老丈怔怔地说:“太湖里水贼有好几帮,有的住在四洞庭山,也有的住在尚未命名的湖中小山上。”
  “那这一帮呢?”
  “这一帮乃是住在西洞庭山上的最大一帮,以往,他们都是天将黄昏的时候才来,因为黄昏时候村民们带回了满船的鱼虾,满身的疲劳,他们坐享其成,而今天……”
  “而今天却是白天来了?”
  “可不是?”陈姓老丈愤忿地说:“现在他们胆子大了,胃口也大下,竟然还来个狮子大开口!”
  “要什么?莫非要银子?”
  “给你猜对了,他们正是要银子。”陈老丈说:“因为这几年渔村里日日丰收,每家每户多少都积有一些银子,他们却眼睛红了,要知道这是村民用血汗换来的,每天早起晚睡、风雨无阻,平时胼手胝足、省吃俭用……”
  “那村子里作何打算呢?”
  “乡团长已经招集了四五个壮丁前去跟他们说话了、交涉了,村子里的少壮一早都到湖里干活去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么四五个人,而水贼却来了十几、二十个,看样子不依他们的要求是不行的了。”
  “他们在哪里?我出去看看。”
  “就在前边的广场中,刀枪无眼,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陈老丈一片好意,满怀关心地说着。
  “没关系,我只是过去看看,碍不了事。”
  麦姓少年举步走了出去。
  “哎!等一等。”陈老丈在后面招手了:“何必这么急?划口泡饭再出去看还来得及呢。”
  麦姓少年转头笑了一笑:“不了,等我看完热闹再回来吃好了。”
  身后传来了数说声、埋怨声,无非是年轻人好奇啦!不吃早饭会伤身体啦!出自善意,出自至诚!
  广场里—上午是不晒鱼网的,是以空荡荡、望望然,好像是更大丁。傍湖的那一边果然有二十来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集在一堆,他们有的带着刀、有的背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声势还真是吓人!
  站在对面三丈处,也即是靠村子的那一边,也有六个人携着刀剑对立着,两相比较,看起来是那么单薄、那么不相称。
  麦姓少年却不听陈老丈的劝告,他缓步走了过去,只听水贼群中一个手内捧着刀、身穿夹背心、胸脯暴露、满足黑茸茸浓毛的人狞声说:“我们头领说要一千两银子,你们就去如数搬出来吧!”
  他是这帮水贼群中的头目,也可以说是副头领。
  村子这边站在中间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这个汉子长得也颇为威武。
  “桑头渚村子忒小,一千两银子哪里筹得出来?这样吧!我挨家挨户地去劝说,去收取,凑上三百两好了。”
  漫天讨价,就地还值,这个中年汉子大概就是桑头渚中的乡团长了。
  “不行!头领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说一不二!”小头目说得斩钉截铁!
  乡团长为顾大局,他说:“我答应你们五百两,要知道这五百两银子,全村的民众必须埋着头,流血、流汗苦干好几十月才积得下来……”
  小头目并不领情,他沉声说:“一千两就是一千两,这又不是做买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呵!”
  乡团长也抗声说:“拿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你们也太强人所难了!”
  小头目不由面色一变:“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弟兄们,我们搜!”
  “荷……”
  一阵漫应,一阵鼓噪,水贼们抡刀的抡刀,挥剑的挥剑,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
  “等一等!”乡团长举着宝剑又叫了起来:“由我负责,我负责给你们六百两!”
  他委屈求全了,咬着牙替村民们做了主。
  奈何水贼们像是金口难改,忝不知足,只听小头目冷哼—声:“上!”
  “我还有话说——”
  乡团长一手高举,他沉下声音猛喊着。
  “除了银子,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头目嘶吼着,似乎在他的眼目中只有银子,只有“孔方兄”。孔方兄乃是铜钱,乃是通宝。
  “我要说的就是银子。”
  “好,那你说吧!”
  “一千两银子的数目实在太大了,我不知道村中是否能筹得出来,就算有吧!那村民们也必定珍蔽在各自的秘密处所,这样吧!”乡团长用上了缓兵之计,他婉转地说:“等晚上村人们打渔回来,我晓之利害,叫他们忍着痛把银子给挖出来也就是了……”
  “你的意思可是叫我们明天再来?”
  “是的。”
  “哈!”小头目冷冷地哂了一声说:“你的心计白费啦!大爷们倒并不是怕你聚集人手,只是老子却没有这份耐心,也没有这多的闲工夫,干脆些,乖乖将银子如数搬出来吧!不然的话,惹得大爷们性起,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乡团长的脸色变了,他低声下气了半天,其心境正如对方所说,聚集人手,桑渚村村小人不多,果然未必是这帮水贼的对手,但是,有—夜时辰缓冲,守望相助,即能遣人分头向邻村求援,当可改变不利的形势,奈何对方狡滑,非但不为所动,而且还洞悉了他们的意念,事巳至此,难以挽回,情况所*,也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你们这群吃人吸血的蟊贼,既然是无理可喻,我就同你们拼了!”乡团长毅然地挥动了手中的兵器。
  “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大爷们心地不仁。”小头目说:“弟兄们,上!”
  潮水又开始翻滚了,万马又开始奔腾了,泮着尘土,映着光华……
  双方的实力简直太过悬殊了,一方似泰山之倒崩,—方犹螳臂挡车,压都能压死,踏也会踏扁,还淡什么交锋?还论什么抵抗?
  水寇们早已经谋定,他们是势在必得。
  但是,乡团们乃职责所在,义无反顾,何况他们也是村中的一份子,血汗所得,谁不痛惜?再说,善门一开,例子一破,嗣后对方食髓知味,那桑头渚不就成了俎上之肉,盘中之餮,为人予取予求,再也难以更改、再也难以翻身了。
  “住手!”
  在两边的人潮尚未短兵相接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白影回旋在长空,它一似灵鹤,它又像玉龙。紧接着,旱雷当顶响起,震人心扉,敲入耳鼓,在场之人,不由个个惊得楞在当地,不知所以。
  待惊魂蒲定,水贼们凝目一看,见掠入场子中间的只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小头目顿时转过了一口气,他疑惑地说:“小鬼,刚才是你在鬼叫?”
  “不错,正是区区。”
  “你想干什么?”小头目似乎仍旧不太相信,他盯着那个年轻人道:“莫非你也有活说?”
  “也不错。”年轻人谈淡地说:“我劝你们听取良言,还是回去吧!”
  “回去?就凭你这句话?”小头目的狂态复萌了,他轻蔑地说:“哈!不怕被风闪了舌头?”
  “我却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风。”
  “那是你以前运气好,今天就要遇上了。”小头目脸一拧,声一沉,说:“上去一个,扇他一扇!”
  “是!”
  一个大汉握着钢刀上去了,但是,那个大汉的钢刀甫才举起,也不知怎么搞的,右腕突然像是被蜜蜂螯了一下,“噹啷”一声,钢刀立即掉落在地上了。
  小头目的牛眼睁了一睁,说:“你是谁?报上名来!”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哼!打倒了你,看你说不说!”小头目狠声地说:“再上去两个!”
  “是!”
  又是两个并排的上去了,只见那个年轻人身子模糊地晃动了一下,二柄钢刀也已经平平地躺在尘埃上了。
  这次小头目吃惊了,他挥手、他吼叫……
  “大家一起上!”
  “嗄——杀——”
  水贼们同声吆喝着,同步蹈迈着,扬起兵刃,分别朝那个年轻人攻了过去。
  灵鹤再度飞舞了,玉龙再次翻滚了,它穿插在刀阵之中,它回旋在剑林之内,只是几个起落,只是几次转动,“乒乒乓乓”,兵刃脱手,“哎哟哎哟”,唉声叹气,水贼们有的捧着手腕,有的跌坐在地下。
  小头目十眼暴瞪,他还是不信这个邪,手中大刀—阵狂舞,豁出了性命猛冲而上!
  “看老子活劈你,呀一一”
  白衫少年的身形微微一仰,右臂乍缩还伸,就这样,真章立见,那个小头目也强不过他手下的弟兄,照样地跌在地上成了—只元宝。
  一个悠闲站在一旁的人终于走过来了,这个人的年纪约在三十几岁,生得倒也是—表人材,他,他就是这伙水寇的头领!
  眼中透着惊奇,脸上含着孤疑,他双手微拱:“兄弟韩健行,带领弟兄们在太湖中讨生活,请兄台高抬贵手。”
  “这倒不敢。只是贵兄弟们个个身强力壮,何不像村民们一样,凭体能在太湖中各食其力。”
  “奈何弟兄们疏懒成性……”
  “那就要看你领导之方了。”
  韩健行听了不禁脸色一变,他说:“这么说兄台一定要淌这个浑水了?”
  白衫年轻人淡淡地说:“这也是身不由己,为情、为理、也为江湖上的道义,谁遇上了谁也推不了手。”
  韩健行冷冷地说:“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兄台这么做未免有些逾越了。”
  白衫年轻人也是冷冷地说:“有道是‘盗亦有道’,阁下强掠渔民们血汗所得,实亦为人所不齿呢!”
  韩健行脸色一变再变,他已知道多言无益,虽然明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个易与的人物,但是为了威信、为门自尊,他只有又拱起了双拳。
  “既然如此,兄弟不才,愿一领兄台绝学,兄台请。”
  “请。”
  韩健行藉拱手之势,双掌倏然一张,一股劲风立即朝前直射而出!
  白衫少年人也趁还礼之便,右掌微扬,挡回了对方凌厉的掌风。
  这就是标准的如假包换的“礼尚往来”!
  白衫少年含笑依旧,一如平常,韩健行却是衣角狂飘,站立不住,身形竟然向后一仰,他赶忙倒退二步,才算拿住了桩、稳住了身。
  他吃了暗亏,盼上不由微微一红,心中顿时震惊万分,明知讨方的功力精深,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高到这般地步。
  韩健行收慑心神了,韩健行小心谨慎了,他缓缓的从背后抽出了分水双刀,左右开弓,再一先一后的朝白衫少年的心胸挥了过去。
  分水刀就是峨嵋刺,韩健行名叫“键行”,练的却是水中功夫,吃的也是水上之饭,名实不符。
  白衫少年神定气闲,若无其事的站在当地,他待韩健行的双刀将触及衣衫的时候,才见身形晃动,而对方的刀锋也即落了空。
  其实,练水中功夫首先也要精习一般基水武学,韩健行的武功业颇不弱,只是他的时运不济,遇到的对手太高,更本不是他所能对付得了的,耗尽精力,用尽绝活,对方却是从容而巧妙、轻而易举地避去了他自己认为每一个都是奇招和绝式。
  年轻少年是闪的多、攻的少,只见他满场飞舞,只见他满场游行,一若行云,云行悠悠;一若流水,水流舒畅。
  韩健行早已经是刀法紊乱、脚步不稳了,他顾了前面却忘了后面,防了左边,又疏失右边了。
  这好有—比,像是在耍猴儿戏!
  韩健行本来也是个有理性的汉子,但他呈骑虎在背,下台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堆道要他丢刀认输?弃械投降?那以后叫他如何带人?怎么服众?他别无选择,只有豁了出去,立即把牙一咬、将心一横,也就不避来招,双刀猛递,来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白衫少年原想对方能爱惜羽毛、知难而退,不然,韩健行又岂是他十招之敌?今见对方竟然已经狠下了心、不要了命,即知事情不是善了得了,既然如此,也只有以力把它结束。
  “韩当家,你要小心了。”
  他双脚加速踩出,二掌连续扬起,顿时运上了六成的功力!
  韩健行只见眼前都是手掌,周围都是人影,似网似幕,若真若幻,他既然抱定了宗旨,以身抵身,将命换命,管它虚虚实实,一紧手中双刀,连环劈出,劈中加刺,刺中带挑,拼着自己性命不要,非得对方也挨上他的—刀不可!
  但这只是他的如意算盘。人家焉肯如他所愿?八见对方手上下一个交叉,他的双刀业已脱手飞去,并且,左胸之上也给印上一掌!
  所幸白衫年轻人手下留有分寸,韩健行的身形只是一阵踉跄一阵倒退,所受伤势却是不重。
  “阁下名号……”
  “在下麦……”
  “麦小云!”
  韩健行立时惊呼出声,但他心中却是释然了,败在麦小云的手中,还不算坍台,自己比洞庭四恶如何?自己又比万里船帮的舵主如何?他不禁抱起了双拳。
  “多谢麦少侠手下留情,兄弟这就带着弟兄回去。”
  白衫少年也不加解释,他只是习惯地笑了笑,因为,他不是麦小云,乃是麦无名。
  “韩当家,请你记住一件事,麦某乃是本村人士,自今日起,希望你们以后……”
  “麦少侠请放宽心,韩健行谨志麦少侠隆情高谊,金玉良言,嗣后我帮兄弟决不再犯此村!”
  “那麦某人谨此致谢了。”
  “麦少侠言重了,我们后会有期。”
  水贼们走了,他们连被震飞的刀剑也弃之而不顾了,哦!从现在开始,就不应该再称呼他们为水贼了,因为,从韩健行的眼色中,从韩健行的语气中,麦无名心中已有所感,感觉到他们从此也是安份的良民、勤劳的渔夫,也就不再需要这刀这剑了。
  乡团们已经惊醒了过来,他们知道这身家、这性命全保住了,不仅现在,以后也是。因为这帮水贼……哦!不是,这帮英雄乃是太湖最大的一帮,也是离桑头渚最近的一帮。
  他们拥住了“麦小云”,口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才能表示出他们的感激的心情。
  良久,那个四十多岁的乡团长缓过下气、回过了神,他万分激动地说:“兄弟夏嘉兴,忝掌桑头渚的乡团,今日若非麦少侠……唉!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再说下去了。”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麦无名的确在无形中消去下一场劫难,他非但救下子桑头渚的生灵,并且也唤醒了一群在歧途中徉徊的人的良知,不然,在他们盛怒之下,在他们兴起之中,说不定真会杀一个鸡犬不留!真是功德无量。
  “夏乡团客气了。”
  在麦无名步出屋门之后,陈老丈已经随后跟了出来,只是他年纪老迈,只是他力有不逮,故而站在墙角观望,现在,现在他走过来了,三步并作二步地走过来。
  他老泪滂沱、他梯泗纵横……
  “小哥儿,谢谢你!你,你是救命菩萨……”他右手一抹眼睛、一擦面庞,左手却拉住了麦无名的衣袖说:“走,跟我回去,我们再好好地谈谈,再好好地喝它二杯。”
  “不了,老丈。’麦无名说:“我得走了,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呢!”
  陈老丈不由瞠起了双目,但口中却是婉声地说:“不行!这怎么可以?你非得在这里住几天!”
  “谢谢老人家的好意,但我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唉!小哥儿,你不是说要欣赏太湖的风景吗?”
  陈老丈在想尽办法挽留着麦无名。
  麦无名却是心急父踪,不拟再作逗留了。
  “下次吧!老人家,我下次一定会再来欣赏太湖风光,再来与老人家好好长淡,并且还要喝它一个痛快!”
  “麦少侠,我们不谈报答,只是想尽点心意,至少你也得吃过饭再走。”
  夏嘉兴的眸子中露着真挚的眼色,嘴巴里透着热忱的话声。
  “谢谢各位的好意。在下实在星有事缠身,这就告辞了。”
  麦无名双拳一拱,转身扬长而去。
  陈老丈、乡团们知道这是英雄行径、豪杰心胸,行善不望回报,他们只有目送麦无名出了桑头渚的小渔村,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形而后已。
  陈老丈又踱到广场边大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忽然,他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一桩事,联上了一根线,他右脚连蹬了,他满口抱怨了……
  “唉!真是老迈了,我真是昏庸了,刚才怎会没有想到呢?这小哥儿姓麦,他又曾经说他是本村的人士,再瞧他的神情,再看他的模样,难不成就是麦先生的香烟?对!绝不会错,怪不得我看着有些面善。”
  他又是三步二脚地赶回家里去了,他要嘱咐他的家人,洒扫麦先生的故所,庭院,供奉麦先生的长生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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