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单剑追车途中逢鬓影 双侠探府夜半战蛟龙
2025-07-02  作者:王度庐  来源:王度庐作品集  点击:

  离了西陵,伍宏超倒很愿意碰上几个和珅派来的人,就凭仗这口“金刚玉”与他们杀斗一番,索性自己把祸闯大,再昂然自首,或是由他们“画影图形”地去捉拿,反正得把白大爷给洗刷出来。他将剑挂在腰带子上,愤愤地去走,在路上也曾看见几个戴着红缨帽的官人,但都像是在“陵上”当差的,人家并没有理他,他也不能怔去找对头。
  易州的城是在西陵的正东。走了不远,先到了梁各庄,这里是一个镇,就听街上有人谈说着:“西陵的白大爷被衙门人锁走了,不知是什么案子?”伍宏超略略地驻足,想要听一听,然而人家谈话都很密切,仿佛都知道这次白大爷的案子是和京里的和中堂有关。白大爷虽已闲散多年,也不常到京里去,但他时常结交一些江湖豪客,常骂和珅,这是人所共知的。所以,现在都晓得这件案子不小,谈上几句便要向旁边看看,尤其伍宏超这样面生的人,只要他站住了,别人当时就不说了,而且对他很注意。
  他搭了一辆骡子车再往东去走,车上还坐着两个人,也都是当官差的,一路上听他们也在谈说着这件事,说是:“和中堂派来的人昨天就到了,不过因为案子是在皇陵上,恐担上惊扰皇陵之罪所以才不敢怎样大搜大索;可是把白大爷抓了去也就够了,反正他不冤屈。他的那干女儿独自骑着一头小驴常从京里来来往往,又会武艺,多半就是一名女贼。”
  伍宏超的神色很不像样,坐在车上,打了一阵盹儿,又直着眼睛发了半天呆。他年轻力壮,宝剑随身,本来是要遭人注意的,可是车上的两个同行的官人,倒没有对他怎么留心。赶车的人是把他当作了保镖的,还向他打听:“镖行的生意现在好做不好做?往紫荆关去的路上平安不平安?”
  进了易州城,同行的那两个官人都跳下车办事去了,伍宏超一直坐着这辆车进了一家车店。车店就是为这些走长途的骡车预备的,不但可以停车喂骡子、住人,他们还管招搅顾主。当下这个赶车的人,就向伍宏超问说:“大镖头!你是还想往别处去吗?”伍宏超说:“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去北京,你这辆车能够把我拉去吗?”这赶车的说:“只要你肯出钱,我哪儿不能够去?”
  正在说着,车店里就有人说:“喂!你要有买卖可赶快地走,州衙门里正在抓车啦!刚才就到这店里问过,抓去了两辆啦,也是去北京,听说是解大案!”赶车的一听,脸上就吓得变了颜色。
  伍宏超更是吃惊,赶紧问说:“是什么大案呢?”此时有一个刚从街上回来的人,也是这车店里的伙计,就说:“你们是才从西边来的,怎么竟会不知道?那案子是今天早晨由西陵办来的,午间才到,立刻就要解往京里去!”伍宏超一听更惊更愤,心说:白大爷不过是被我所累,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头儿,哪至于这么严重呢?和珅派来的人竟这样办理,可见他们的横行,这样看,白大爷还许性命不保……
  他急躁、愤恨,真是忍不下去了,就向这赶车的说:“你拉我去吧!送我到北京,应该给多少钱,一个也不能够少的。可是今天就得走,最好是那件差在前头走,咱们就在后边跟着,因为有官车给咱们开路,不至于半道出事。”
  赶车的答应了,并说:“你放心!往北京去没有什么强人,没有官车在前,大概也不能出事。顶多也就走三十来里路,别忙!也得先叫骡子吃饱了,我还得歇会儿呢!”
  其实伍宏超现在也饿了,他就叫来面饭,在这车店里吃了。同时他又听由街上回来的人说:“那差事已经解走了,犯人是个老头儿,姓白,当过西陵的掌管。这案子是和中堂派人来办的,案子小不了,那老头儿大概活不成!”伍宏超听了,心痛得几乎落下眼泪,赶紧催着那赶车的快些动身。赶车的照例是又先得支借点车钱,并且磨烦了好半天,这才走。
  离开易州城之时,日已西斜。伍宏超就催着车快些去追前面的官差,他说的理由就是追上了,好在路上有个伴,免得出事。但赶车的却不听他的,反说:“大镖头,咱们都是整年东奔西跑的,在外边是为什么?你只管催我,我也明白了,你是心里有事,你为的是朋友,可是我为的是什么?我这个骡子跟这辆车,就是我们一家子的饭碗。你也知道,我这辆车跑了一天了,要不是看你是镖行朋友,将来图个照应,你出的价钱又不低,我还真不能应你这号买卖。现在咱们得按着站走,反正比不了人家押着差事的官车。”
  这赶车的分明是要挟着得多给他加钱,当时伍宏超就应得给他加了二两银子的酒钱。赶车的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可又问:“你怀里方便不方便?方便顶好再借我点钱。你放心我,因为我要是借了你的钱不把你送到家,早晚这条道上你还能碰得着我,我能够为几两银子就卖了这条道?可是你们保镖的大爷,你又是叫我去追那解差事的车,我知道你大爷什么时候就没影儿了呢?”
  伍宏超听出这赶车的对他的企图已经明白了,当时也不多费话,遂就取出身边的现银,把应给的钱全都预先给了。这时,赶车的才加紧挥鞭,他的骡子也仿佛是因为多给了钱就特别的卖力,当时就加速地拽着车飞跑。轮声辘辘,马蹄嘚嘚地走到天黑,仍然往下走,约二更时就过了拒马河,到了房山县。车却绕过了城,到了北关,赶车的就回首悄声说:“追上他们啦!这北关有三间官厅,向来过往的案子都是在那儿歇。你那个朋友的案子不小,你要想打听,我给你去打听,你可别自己干;干出漏子来,连我也跑不了!”
  伍宏超一听,这赶车的可真是一个“老江湖”,于是就全都托付他了,又给了他有四五钱银子,并说了许多“交朋友”的话。赶车的现在是心满意足,遂就替他找了一家店房。这店房的斜对过就是那官厅,说是三间,其实后面还有院子和小房,也许是因为今天有差事寄押在这里,所以门前早就支起了“气死风”的大灯笼,一共四只,戴着红缨帽、挂着腰刀的官人们不断出入,气象显得十分森严。
  伍宏超现在店房里连饭也吃不下去,他想的主意是今夜必须将白大爷救走。但他又发愁,因为知道那白大爷虽然最恨和珅,虽然喜欢结交会武艺的人和江湖义士,但他本人的脾气却是很固执,救了他,他一定不愿意走,那时可怎么办?
  正在忧虑,那赶车的又悄悄地进了屋,向他说:“我都打听明白了,那差事现在是押在那官厅里,案子也确实是和中堂派人到西陵去办的,本来是不要紧,那白老头儿并不是真正犯法,也用不着这么急就起解。但是和中堂派了人来之后,紧接着又派来了三名。这三名不是当官差的,却是中堂府里的护院的,两个是什么铁爪蛟龙的徒弟,叫飞鞭赵、滚刀徐,另外一个叫什么跛神仙程三杵。”伍宏超一听,就觉着这“程三杵”的名字有点熟,大概是那次北箭亭挑缺,会使十八般武艺的“英雄”之中的一个,当下他对这几个人并不介意。
  赶车的又悄声对他说:“您要是今儿晚就办事,我给您预备着车,您说什么时候走,咱们就什么时候走。”伍宏超沉思着,并没有言语。
  赶车的笑了笑,又悄声说:“就这么办吧!我的车就永远给您预备着吧!反正咱们是为交个朋友,以后我的车要是路过宝山,或是在别处遇着什么事,还得向你借路,求你帮忙呢。”伍宏超一听,这赶车的现在又不说他是保镖的了,竟把他看作了绿林中人,他倒不由得觉着可笑,但又想:今夜倘能救出白大爷,就即时乘车遁去,确也是一件爽快的事。
  他拿定了主意,休息了一会儿,就出了店门,也没带着宝剑,就装作是在门前眺望似的。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铺户也全都关了门板。只有斜对过的那三间官厅,不但门外的四只“气死风”灯点得比刚才更亮,窗里也有很明亮的灯光,窗上人影摇动,可知屋里的人很多。
  他才站了一会儿,就见由官厅里面出来了两条大汉,头上全都盘着辫子,手里全都提着钢刀,二人在“气死风”的灯前,就把钢刀飞舞起来。忽又由里边走出一人,手里拿的是三尺多长的一根铁拐,这个人大概就是绰号叫作“跛神仙”的程三杵。他嚷嚷着说:“二位哥们儿!自己就别跟自己练啦!留着点儿精神,待一会儿好应付姓伍的!”
  两个练刀的之中一人就发急地说:“等着他,他不来,你说叫人多着急?”
  程三杵说:“一定来!胡老师傅料得绝不会错,他说只要把这老头子捉来,在半路上一定有人来劫,这叫作‘捉来兔子引鹰’。”
  练刀的人说:“兔子倒是捉住啦,鹰不来,可怎么办?”
  程三杵说:“你别着急,你得等着呀!不过咱们都得预备着十足的精神,因为姓伍的那小子,我在京里北箭亭挑缺的时候见过他,我还跟他比过武艺。他虽说抵不过我的这把铁拐,可是我知道那小子颇够厉害的,他真要是来了,你二位可真得加点劲跟他干。还有这老头子的干闺女,凌万江的内侄女,别看衣裳破烂,剑法可是真高,那丫头要是来了,咱们更难。你既得使尽了全身的武艺,还得小心着别伤了她;因为咱们那位老爷和中堂,看那意思,还想要她哩!”
  那两个练刀的人——飞鞭赵和滚刀徐,听了程三杵这话却不住撇嘴。一个就说:“管他什么姓伍的跟什么丫头,来一个咱们就杀一个,只怕他们一个也不敢来!”
  那程三杵又说:“我给你们出一个主意,你们要依着办,那姓伍的跟那姓顾的丫头一定就能出来。如若还是不出头,那就是他们都没在这儿,咱们趁早儿吹了灯笼睡大觉。要是真在这儿,他们一男一女要是齐都出了头,那可也实在够咱们对付一阵儿的。”
  飞鞭赵和滚刀徐两个人就齐声问说:“你有什么法子,就快点说吧!”
  程三杵却先向四下里看了看,然后他说:“在街上说,还是不大好,你们二位先请进来吧!再听我的这一条妙计。”当下,那两个人就都又提着刀,摇晃着肩膀逞着威风,同着那程三杵走进官厅去了。
  此时伍宏超虽就站在斜对过的店门首,但有半扇将要关闭的店门遮蔽着他的身子,他所站的地方又没有灯光,很黑。因此,街道虽不甚宽,那边三个人虽说了半天的话,但全都没有看见他。他十分的愤愤,又着急万分,想那程三杵一定有极毒辣极坏的主意,大概就是要把白大爷拉到街上来侮辱一番,那样,我可真不能够坐视,我索性现在就取剑跟他们拼上一拼。于是,伍宏超疾忙跑回他住的那屋内,拿上了金刚玉宝剑,又忿然地走出来。
  店房里各屋中多已没有了灯光,伍宏超拿着宝剑愤愤地就往外走。可是还没有走到门首,忽听见吧的一声,眼前掉下来一个东西,好像是一个很小的石块,是由北边房上掉下来的。伍宏超一惊,停住了脚步,斜仰着脸向北边一看,就见那间北房好像是厨房,屋里不但没有灯,连火也都灭了,房上却隐隐绰绰地站立着一条窈窕的人影;手中现出一道闪闪的剑光,向着下面摇一摇,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连剑光带人影俱已无踪。
  伍宏超不由得又惊又喜,知道是顾画儿也来到了,可不知她现在住在哪里;又不知道她把宝剑向我摇了一摇,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拦阻我,叫我不可以鲁莽地去救她的干爹?可是她却不知事情已经危急万分,那飞鞭赵、滚刀徐和跛神仙程三杵不定要施行什么毒计!
  伍宏超到底又出了店门,虽没见那飞鞭赵等人从官厅里将白大爷揪出来,但见那三间官厅的窗上人影更多。街上仍是没有人,那四只“气死风”的灯旁也没有人,伍宏超就跑过了街,来到那官厅的窗前,只听里面正有许多人在说话。这个说:“你就实招吧!那姓伍的人到底是上哪儿去啦?是不是你那干女儿跟姓伍的小子,有点说不清道不清?”
  另一个人又说:“你要是把那姓伍的都有什么去处告诉我们,或是你现在就写个帖儿,叫我们拿给你那干女儿看,叫她顺顺溜溜、老老实实地骑着她那小驴进城去见和中堂,就准保没你什么事,你还能够升官发财。我们因为关照你才告诉你这些好话,你要是不听,可也没有法子!”
  另外有一个人的声音却很厉害,说:“反正你替姓伍的瞒也瞒不住!我们就是捉不住他,他早晚也逃不开铁爪蛟龙胡老师傅的手心。你这老头子虽不会武,可是大概你也知道,铁爪蛟龙又有个外号叫作毒霸王,就是这位赵爷跟徐爷的老师,那伍宏超,十个也不行!你干女儿的武艺也没有用!胡老师傅一动手,他们都得完。何况和中堂既是看上了你那干女儿,你们就是怎么躲,怎么藏,也是跑不了,现在不过是因为你们住在皇陵,和中堂也不愿意硬办。可是你也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不懂得世故人情?放着福不去享,可愿意受这个罪?”
  这时就听是白大爷的低哑而愤慨的声音,斥着说:“你们不必说这些废话,我都不听!我只要去见见和珅,他就是杀死我,我化为厉鬼也得向他索命!那伍宏超是一位义士,漫说我不知他往什么地方去了,即使知道,我也不说。至于我那干女儿……”说到这里,声音变为凄惨,说:“我虽是嘱咐她要忍耐,可是你们如若欺得她太甚了,可得知道,她的武艺也不是好惹的呀!”
  这时飞鞭赵大嚷起来,说:“啊!这老小子真不知好歹,跟他说好的他不听,来!先把他拉出去,叫他吃一顿鞭子,看那姓伍的小子、姓顾的丫头到底敢不敢出头?”
  这时又有别的人给劝说:“不必这样,绝不会激出什么人来。这老头子又是旗人,早先他也当过差,半路上若是把他打伤了,到京里不好交代!”
  飞鞭赵却暴躁地说:“什么叫不好交代?我飞鞭赵不管那一套!我就是得先出一口气,不但得叫这老小子知道,还得叫人都知道知道,只要惹了我们铁爪蛟龙门下的师弟师兄,他就得受罪、砍头!”说时,屋里脚步声就乱起来,大概是就要将白大爷揪出来毒打。
  伍宏超胸中怒火难忍,他现在已经听明白了,白大爷所受的这些冤枉,还是因为他在和珅家中杀死了铁爪蛟龙那徒弟,这怎可叫人家一位正直的老人无辜为己受累,自己却在这里缩尾缩头?此时那飞鞭赵揪着身带锁链的白大爷,刚要往外走,还没有出屋门,伍宏超已将金刚玉宝剑直挺向前,准备着只要是飞鞭赵一出屋,自己这里便戳他一剑。
  就在这时,忽觉着身后有人用力地拉他,他惊得一回首,见明亮的灯光正照着顾画儿;她手中也拿着一口宝剑,脸色却是很着急的样子,急急地向他摆手。他怔住了,同时心中义愤难忍,就想:我岂能听你的拦阻?我救的不只是你的义父,我是不能眼见无辜的老人为我受屈!这样一想,他就忿然地将顾画儿一推。不想没有把顾画儿推开,反倒被顾画儿一拉,把他拉下了台阶去,险些把一只“气死风”的灯笼撞倒。
  这时就听那官厅里,大概是又有官人把那飞鞭赵拦住了,说:“这可实在不可以!无论是多么重案子的犯人,哪有半夜里拉在街上打的呢?再说这老头子两下就许给打死,打死了,我们可真难交代!”
  飞鞭赵还暴躁地说:“打死他,有我哩!我担不起,我师父铁爪蛟龙也担得起!”
  又听那程三杵说:“我们这样办,为的是激那姓伍的小子出头。因为我们奉命前来的时候,铁爪蛟龙老师就料到。倘若办了案,一定有他们的人在后追随,因此我们倒得激出那跟着他来的人,斗上一斗。崔头儿,你别管!”
  伍宏超这时忿然地又要往台阶上去跳,但是顾画儿仍然用力拉着他,并把他直拉到店门那边。伍宏超喘着气,同顾画儿站在这里又向那边看了半天,那边的飞鞭赵倒是始终没把白大爷拉出来打,大概是被那崔头儿给劝阻住了。这里,伍宏超却不由得指着顾画儿说:“你空会一身武艺,想不到你这个人竟这样软弱!”顾画儿发愁地说:“你是不知道我干爹的脾气!”伍宏超依然愤愤地说:“无论那老人家是什么脾气,他为我受了冤屈,我就得救他!”
  顾画儿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又发愁地低声说:“这两个人也不是好斗的,何况铁爪蛟龙胡腾雨又已料到必有人跟随,他们这样,是为激怒我们出头。咱们自然可以抵得过他们,但是,倘若不等到咱们救了我干爹,他们一急,先害了我干爹的性命,那时可怎么好?那两个人那么凶恶,程三杵也很坏,他们都能下那毒手呀!”说着,发出了悲哽之声。
  伍宏超一听,觉着她所忧虑的也对,这样鲁莽的举动不但是救不了人,反倒足以促白大爷速死,于是他也很发愁,说:“那么,你说应当怎么样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顾画儿又拉了他的胳臂一下,低声说:“咱们进来再想法子吧!”于是伍宏超就暂时带着顾画儿到了他住的那间屋里。
  这屋里,放在桌上的一盏油灯发出极微的光焰,照着顾画儿的褴褛衣裳、手中的宝剑和脸上的愁容。伍宏超就说:“姑娘!你是郝燕翎的女徒弟,郝燕翎不必说了,我知道他也是个谨慎的人。可是你那另一位师父冲天侠,却是在江湖赫赫有名,并且是绿林豪杰,我想今天他若是在这里,绝不能够就眼看着白大爷受罪,而不去救!”
  顾画儿说:“我是想,他们即便把我干爹解到京里,押在刑部,大概不至于判什么罪,因为我干爹本来没犯法。”
  伍宏超说:“他虽没有犯法,他却得罪了和珅,和珅在十二年前就能把我父亲毒死,如今他就不能够要你干爹的命吗?”
  顾画儿咬着嘴唇,持剑站立,愁容更深,涌起了愤恨,仿佛也要立时出去。忽见有一个人拉开门探头进来,惊惶惶地说:“快!快吹灭了灯吧!”说毕这话,立即把头又缩回去了,并慌张地关好了门。顾画儿不禁惊讶,赶紧问:“这人是谁?”伍宏超说:“这是个赶车的,我就是坐着他的车来的!”遂就噗地一下,将灯吹灭,这时外面明亮的灯光已照到这窗户上。
  只听是那飞鞭赵到这店里来了,他问说:“你们这店里没住着一个姓伍的吗?跟着他的是一个骑驴的姑娘。”
  店里人回答着说:“没有!没有!在我们这店里住的都是老主顾!”
  飞鞭赵没再言语,可是哗啦哗啦的,大概是他的一杆飞鞭在手中耍着。伍宏超听见了,就不由生气,向顾画儿说:“我们出屋去吧!岂能受这东西的这般凌辱?”顾画儿却依然胳臂一拦,说:“那样又给这店家招事了!”伍宏超只得又强自忍耐着。
  飞鞭赵在院子里转了半天,给他打灯笼的是那程三杵,说:“赵爷,咱们回去吧。说不定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去救了那老头子,那边只是徐爷跟那几位头儿,恐怕抵不住呀!”
  伍宏超在屋里一听,觉着这程三杵所想到的,连自己都没有想得出来!当时,他趁着窗上的灯光一逝过去,就赶紧出屋,飞身上了房,顾画儿也紧跟着出了屋上房。但这时那程三杵打着灯笼,飞鞭赵摇晃着那十三节连着的链鞭,都已走出了这店门,店家也把门紧紧地关闭,并且锁上了。等到伍宏超与顾画儿踏着屋瓦到了门前,再张望时,却见那四只大“气死风”的灯笼都换了新蜡,比刚才更亮了,且有人在街上铛铛铛铛打起了更,官厅里面的官人两两三三地出来瞭望。那程三杵并且很高兴地在屋里唱起了“二黄”,嗓门很大,喊着:“夏侯渊!你不来便罢,如若前来,中了老夫拖刀之计也!”伍宏超看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声,说:“我们真没有用!连这么一点事也办不成!”他一灰心,就下了房,又回到住的屋里去了,顾画儿却没再跟着他进屋,弄得他心里又觉着惆怅难过。
  他关上屋门,睡了一个觉,不觉着窗外的天色就亮了,那赶车的又来叫门,这才把他唤醒。他开了门,赶车的就低着声儿说:“大爷!昨晚上那事幸亏你没有办,办了可就糟了,你跟一个姑娘儿共事哪能行呀?现在她也没有影儿啦。可是刚才,对门官厅里押着那件差事,一清早就由京里又来了几个。”伍宏超赶紧问:“都是什么样子的人?”赶车的说:“我都替你打听得明白了,来的几个,一个叫小专诸陈悠,一个叫开路天王保一杰,一个叫什么今世岳云张广仲,这全都是和中堂的护院;另外还有四个差官,全都是恐怕这里的差事有舛错,赶来帮着押送,现在都已经起程进京。我想你老哥要是有什么打算,还是到京里去,再想法子吧!”
  伍宏超听了,倒不由怔了半天,觉着和珅办事确实厉害。小专诸、开路天王等人虽都不配称为什么英雄,可是要想在路上救白大爷,一定是更难办到了,他真觉着发愁。赶车的又说:“天可是不早了,现在要吃点东西,就赶紧走,也得下午四点钟才能够进京城,倒是走不走呀?”伍宏超点头说:“走!现在就走!”
  当下,赶车的就赶忙出去套车,这里伍宏超叫来店家,到外面买来一碗粥吃过,遂就付清了店钱,出了门;见对过的那官厅这时倒是很清静,他就上了车。骡车离开了这里,又往北去,既没有追着飞鞭赵、滚刀徐和小专诸等人押解的那车辆,也不知顾画儿是往哪里去了。伍宏超就手握着金刚玉宝剑,卧在车里,他也不睡觉,只是休养着精神,由着车走去。
  下午,日向西斜的时候,便回到了京城。现在他也不能再到冯茂兴那里去了,就叫这赶车的把他送到南城一条小巷里的一家店房。赶车的现在是诸事已毕,伍宏超又多给了他几钱银子,赶车的很是喜欢,并问他说:“大爷你还有什么事儿叫我办吗?我在京里虽说不太熟,可是在这儿还有些老乡。反正我们都是出外跑江湖的,将来谁还都见得着谁,我再给你帮忙,就一个钱也不要了。”
  伍宏超想了一想,说:“我倒是没有什么事再叫你办,只是昨天在店里你看见过的那位姑娘,如再见了她,你还能够认识吗?”
  赶车的点头说:“认识,我早就见过她骑着个小驴儿来来往往,她那个驴,可比我这骡子快得多了!”
  伍宏超说:“她姓顾,你如见着,就告诉她,我现在住在这里。”
  赶车的答应着,又问:“大爷你到底贵姓呀?”伍宏超说:“我姓伍。”赶车的说:“伍大爷!好啦,我们算是交了朋友啦,我叫小张三,你记住了,只要是跑长趟子赶车的人,差不多全都知道我。现在我做了这档买卖,也得歇几天了,还想在北京玩玩;那么你的那件事,那件差事到底交在什么衙门了,我还想去给你打听打听,效效劳,我们索性交个朋友。”伍宏超点头说:“好好,拜托拜托!”赶车的小张三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这里伍宏超又在想着他今天要做什么事,对于白大爷的事倒可以暂时不必焦虑,却必须得再到和珅的宅内,凭着金刚玉宝剑去取和珅的头,但是绝不再与吴卿怜见面。
  晚饭后,天已黄昏,他就携带金刚玉宝剑进了内城。二更时,他就又到了和珅宅第附近的什刹海。今夜,天空中悬着圆月,柳丝似比昔日更长,天气也比那夜温暖。四周静静的,没有人,远处的“三座桥”上仍然有车和轿上来往的灯光。
  “和珅!今夜就叫你死呀!你若不死,我也不活!”伍宏超口中还愤愤地低声说着,心里又想:今天还告诉赶车的,叫他见着顾画儿就说明自己的住处,其实那是多余的,因为今夜我必定要跟和珅拼命!杀死他,我也不逃,有了我这正凶,我又绝对要说,我和白大爷并不相识,那时不就把白大爷的冤枉全都昭雪了吗?而且,杀和珅是用我的手,又用了顾画儿的金刚玉宝剑,可以说是为我的父亲、她的父亲全都报了仇,这是一举数得!我今夜是得做这豪侠的快举,不能够再像前两次那样,因循地迷恋着女色和柔情!
  他手提金刚玉宝剑,就往和珅宅第那边走去,尚未走出这湖堤,却听身后有人大声地喊:“伍宏超!你现在就要往和珅的府里行刺去吗?不行!天还早哩!”虽然伍宏超当时就已听出,身后是金臂飞侠凌万江在嚷嚷,可是也不由吓了一大跳;因为这堤上虽没有别人,可也不应当这样大声喊嚷呀!他就疾忙回头,借月光一看,果然是凌万江手拿着流星锤,昂然地走来。
  凌万江一边走,一边仍然大声地说着:“伍老弟!你今儿回到京城,为什么不去找我?要不是刚才画儿到我家去,我还不知你们在西陵弄的那些事呢!这两天我本来也气得不得了,就是为铁爪蛟龙毒霸王胡腾雨。上次虽因和珅的一个小老婆,他跟和珅闹翻,不给和珅护院啦,没想到和珅没有他不行,家里当时就出事,所以,赶紧又去请胡腾雨,大概银子也送了不少,还叫家奴汪四向他赔了不少的不是。铁爪蛟龙也因大徒弟死在和珅的家里,他料到就是你伍宏超所为,就一点也没拿架子,又回到和珅那儿护院去了;并声扬要为他的大徒弟报仇,还向人直打听我金臂飞侠。哈哈!这可到了时候啦,我姓凌的得跟他干一干了。这两天都是我那老婆二摆风,她不愿意再当一回寡妇,哭着拦阻我,不叫我出来。可是刚才我听画儿跟我一说,好和珅!狗奸臣!好铁爪蛟龙,骄傲的匹夫!他们竟敢将一个安分守己的白老头儿诬为罪人,和珅还想叫画儿到他的家中做妾,他妈的这是藐视我凌万江!
  “伍老弟你看我现在连鞋都没穿,我在家,就是怕我老婆拦我,我是跳墙出来的;等会儿我更要跳墙进和府,先斗铁爪蛟龙。伍老弟!我一猜就知道你一定回来啦,并且也一定要往和家再施身手。好啦,咱们遇着了,正好一同行事,今夜这就叫作‘双侠夜探和珅府,大战铁爪蛟龙’。老兄弟!你只帮助我就是了,到时还是我先上前,管叫‘蛟龙铁爪伤,和珅的狗头落!'……"”
  他越说声音越大,而且随说随走,已经快到了那“三座桥”了,伍宏超不由得心里着慌,想着:今夜遇着了这凌万江,恐怕他帮不了什么忙,还能够把事情搅得一塌糊涂,结果倒许更坏了!
  伍宏超将凌万江拦住,略站了一会儿,就见有两顶大轿,全都是八个轿夫抬着,全都有牛角的灯笼,全都有官人保护着过了“三座桥”,往和珅的府去了。凌万江就指着说:“这就一定有和珅那奸臣在内,我拿流星锤先去打破他的脑袋吧?”越说嗓门索性更大了。
  伍宏超就说:“老哥你今天来,还不如叫画儿来呢!”
  凌万江却怒喊说:“叫内侄女出马,那就更显得我凌万江不是英雄!再说,画儿既跟你换了剑,就算已跟你定了姻缘,她应当蹲在家里等着嫁人,更不应抛头露面了。”
  伍宏超听了这话,倒怔了一怔,说:“这是怎么说起?”
  凌万江却摆手说:“都别说了!现在虽还不到四更,可也过了三鼓,要等到和珅抽完了大烟,跟姨太太乐够了,恐怕就得鸡叫,那我可等着发急,不如咱们现在就往他的府里去闯!”说着,也不待伍宏超同意,他就抖起来流星锤,往和珅的那大门走。伍宏超真替他捏着一把汗,但也不愿显出来胆怯,就亮出来金刚玉宝剑,也随着他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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