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宝剑显神威
2023-08-03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点击:

  莫卧儿一时喜极忘形,拿纤指向他额上轻轻戳了一下,悄悄的道:“你这小贼种,忒是鬼精的。讨得人憎!”燕山郎不解她的语意,带点惊惶的道:“姐姐还憎恨我吗?”莫卧儿不知要怎样向他解释才好,刚才说话只是脱口而出,如今给他一问,不觉脸起红晕,忸怩道:“我不憎你便了,不要婆婆妈妈的。”正想出室,忽觉桌上压着一张纸,写了几行字。二人上前一瞧,那纸写道:“我乘夜到庆云庵找你的三师叔算账,倘天明未回,见着此字时,赶快前来,指证她们师徒昨天将你毒打的事不得有误。”下书“字示月波徒儿,看后焚毁。”莫卧儿看了惊道:“原来褚鸿钧听了吴月波搬弄是非,信以为真,前往找庆云仙姑算账,我非赶着前往一看不可。”

  燕山郎道:“我跟姐姐前去。”莫卧儿迟凝道:“你不怕给金罗汉责罚么?”燕山郎道:“我师傅今天午后,说要上金顶打坐,出门去了。往常他一坐总要日出之后才回来,所以我今天能够出来盗取钥匙,救出姐姐,如今干么要替我耽忧呢。”莫卧儿见他年纪小,武功还未练好,本不想带他一起前去。可是心里不知怎的,似乎舍不得就此和他分别。便道:“你跟我走,要听我的话,否则我便不带你同往。”燕山郎道:“我定会听姐姐的话,而且会永远听你的……”燕山郎不过是小孩子口吻,莫卧儿听了,心里又是一喜,忙掩了他的口说道:“不要胡说,快走!”扯着他一势“燕子穿帘”,穿帷纵出窗外。

  匆忙当中,忘记熄减桌上灯火,那是燕山郎刚才燃点起来,给她照视那册“古剑搜奇”的,谁料这样便闯下大祸来。她们穿帷走时,把窗子推开,夜风吹过。约过一顿饭前后,窗帷飘到灯火之上,帐帷是引火之物,给灯火灼到,即时燃着,渐渐连到屋里挂着的字画,和架上经册,片刻之间,全屋着火,烈焰穿窗而出。等到观里道士发觉时,火势已不可收拾。

  莫卧儿和燕山郎那里料到会惹出一场火灾,他们离开清虚观,天气已过二更,峨嵋山上,萤火虫到处发光,两条黑影在山脊上向前飘去。燕山郎夜行轻功还未来得,莫卧儿拉着他的手,一同起落,燕山郎忽道:“姐姐的师傅是谁?”莫卧儿道:“我的师傅不在了,如今只有一个师叔,法号至善,是少林派这一代的掌门人。”

  燕山郎沉默片刻,又道:“昨夜我听见师傅的褚师兄谈起,姐姐有一位大师哥,武功很了不起,他究竟是什么人?”莫卧儿道:“他不是我的同门师兄,只不过对我好,认我作他的小妹妹便了,你问他怎的?他是密宗弟子巴哈维,过会儿我再把他的来历告诉你吧。”燕山郎道:“巴哈维对你这么好,我真的羡慕呢,我想能有一天,也有人会对我好的。”

  莫卧儿心里道:“看你小小年纪,说话却会绕着弯儿,莫非有意缠我。”便道:“原来你是乾隆元年六月出世,我比你长多二百八十天呢。”燕山郎不假思索的道:“我真的要叫你作姐姐呢,你是乙卯年九月廿四日出生,是不是?”莫卧儿暗笑一下,摇首道:“谁骗你呢,你忘了那年多了一个闰月。”燕山郎恍然悟道:“那末,姐姐是十月廿四日生辰的了。”莫卧儿紧紧握他一下,低声道:“你千万莫告诉给别人。”

  怎知用力太大,燕山郎突然“哎唷”一叫,手指给她握的红了。莫卧儿忙停了步,低头在他的手心呵了一口气,作他是小孩子一般的哄道:“即呵即好,不到明早。”燕山郎不觉咭的笑起来。

  欲知莫卧儿和燕山郎今后在武林中发展的事绩?(校对按:显见得此处为旧日章回结束之处。)

  二人正在说笑着,一阵夜风吹来,微闻一点衣衫带起的声息。莫卧儿一手扯着燕山郎,急的一同伏下。眨眼之间,迎面来了一条黑影,正在展起夜行轻功,足下轻盈,向着他们来时沿路直纵。瞬已掠过崖下,二人躲伏之处近着崖顶,幸未为来人所觉。

  莫卧儿早已认得来的是庆云庵的女道姑玉仪,也就是路上遇见的女扮男装的少年武士,不觉好生奇怪。当下低声问燕山郎道:“弟弟,你认得刚才的夜行人么?”燕山郎摇了摇首,回问道:“姐姐定然认得?”莫卧儿道:“刚才走过的就是庆云庵仙姑的弟子玉仪,你的褚师兄不是前往庆云庵找她们师徒来算账的么?如今玉仪为什么又乘夜到清虚观去?”

  燕山郎道:“姐姐且勿管他,我们还是赶到庆云庵去,如果褚师兄相信吴月波的鬼话,误会庆云庵仙姑施出毒手,那时姐姐可以揭露吴月波的阴谋,免他们同门师兄妹之间,发生冲突。”莫卧儿点头道:“弟弟说得不错,原来你也和我一般性子,见到不平之事,那就不能不管。”说了便继续向前走去。这里是千尺幢的山腰,松林如海,还望山坳那边,已是庆云庵的所在。

  正走之间,山风传来,夹着人声。莫卧儿侧耳一听,像是一男一女在处争执,声音来自山下。忙低声道:“山林之下有人,放轻点脚步!”燕山郎道:“我听不见什么。”莫卧儿已经挽着他的手,沿斜坡滑落。

  庆云庵外,围绕着千竿绿竹。月影微照,竹林之外,隐约见到草坡上有二个人影。莫卧儿展开夜视本领,早已认得一个是老道士褚鸿钧,对面站着昨天见到的中年道姑,料是庆云庵仙姑。回头对燕山郎道:“你的褚师兄真的来找她算账了。”说了便一同伏身地上,爬到竹林深处躲起。

  深山夜静,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只听庆云仙姑道:“师兄不要轻信月波师侄的说话,昨天我虽然用竹竿笞他,这不过让他知道改变了,却未曾使出黑痧掌,怎会伤及内脏而至吐血呢?何况我在事后也觉得过火一点,恐怕师兄生出误会,因此刚才草草写了一封书,着玉仪往清虚观去,估不到师兄竟然降临敝庵……”

  庆云仙姑还未说毕,老道褚鸿钧已是哼出一声,指着她道:“三丫头,你还向我狡辩,月波给你击了一掌,如果不是救治得早,如今恐怕已丧命了,你不下此毒手,难道是他自己打伤自己的么?”这时莫卧儿在竹林里听着,心里却又着急,巴不得跑出来指证是吴月波施的苦肉计。可是回心一想:昨夜褚鸿钧已不相信自己的话,还把自己关在牢里,如今得燕山郎救出,还找回一口宝剑,已是绝处逢生,如何能让他瞧到自己,令到燕山郎受罪。想了便依然伏着不动。

  这时庆云仙姑也气的一面通红,高声道:“褚师兄,这是吴月波的诡计,你怎么信他的话,忘了我们几十年同门之谊?”褚鸿钧冷笑道:“我若不信自己门徒的话,恐怕迷踪派掌门人的地位也给人夺去了。”庆云仙姑诧道:“什么,师兄愈说愈离奇了,谁个要夺取你的掌门地位?”老道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有甚离奇,我的门徒不长进,没出色,那及得你的门徒大有来历,哥哥又是个平南郡王,嫂嫂是金枝玉叶,怪不得迷踪派下代掌门早就有人觊觎了,哼!”

  老道哼出一声之后,并不就此住口,他指着庆云仙姑道:“老实告诉你,一天有我褚鸿钧在此,峨嵋迷踪派永不会变作满洲人奴才的,你们师徒所干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姑给他没头没脑的骂一顿,早已气的全身颤抖,她再沉不住气了,圆睁双目道:“师兄说话要干净一点,不要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出卖过迷踪派?玉仪的来历,你是知道的,干么迟也不说,早也不说……”

  庆云仙姑说到这里,忽见褚鸿钧引颈望向巅上,面露惊惶之色。庆云很是纳罕,她和老道对面站着,忙的转身一望。只见山腰处冲起一股火光,渐渐炽烈,那里正是清虚观,黑夜山头,红云升起,映照山林。褚鸿钧大叫一声:“不好!清虚观有人放火!”跟着纵身便起。刚走十余丈,忽地如有所解,掉过头来,狠狠地盯了庆云一眼,口里“唔”的一声,然后展起飘纵,瞬已去远。

  莫卧儿和燕山郎见褚鸿钧偬偬离去,不禁好生纳罕。他们躲身竹林之内,看不见巅上情形。这当儿,庆云仙姑也转回庵里去了。莫卧儿扯着燕山郎,一同纵出,放眼一望,清虚观的巅上,烈焰腾空,映照山头,红光霎霎。当堂叫道:“清虚观起火了,怪不得老道赶回去。”她还未想到是自己留下的火种。便对燕山郎道:“玉仪风刚赶到清虚观去,她定会撞上褚鸿钧的,我们赶快回去一看。”她疑心吴月波纵火,嫁祸玉仪。当下扯着燕山郎一起,展起夜行功夫,箭一般向原路奔去。将抵清虚观,远望火势渐灭,火光中冒出白烟,像已有人救火。一刹那,忽听一声惊叫,从前面传来,是个女子的声音。莫卧儿道:“不好!这声音很似是玉仪的叫喊。”二人转过山坳,向前一望。离清虚观半里的山径上,果然有二个人奔来。山径两旁都是松林,莫卧儿带着燕山郎,斜里一伏,一齐滚进草丛里。

  两条人影风一般的奔到来,前行的果是玉仪道姑,只听一声惊叫,已给褚鸿钧攫着衣领。老道狠狠的把她一提,沉声道:“你……你忒大的胆子!敢到清虚观来纵火。”褚鸿钧声音发抖,像是愤怒之极。玉仪给他紧紧抓着,急煞似的嚷道:“师伯饶……饶……我。那……那火不是我纵的。”足一登,想乘机挣脱。

  老道不由分说,提着她来个风车旋转,顺势向草坡一摔。可怜玉仪道姑给他贯的全身在地上翻滚,道髻也散落了,衣袖裂了一幅。她的脚骨像摔折了,爬在地上不能起,一时泪如雨下,哭道:“师伯,侄儿犯了什么罪?把我摔成这个样子。”褚鸿钧正在气的胡子直竖,一时说不出话。

  一霎儿,后面来了急刹的跑步声,一个人直奔而来。远远便喊着:“师傅不要放走了她,就是她纵的火!”跑来的正是吴月波,这厮道袍不整,穿履不袜,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瞬间已到了老道跟前指着倒下的玉仪道:“刚才徒儿瞧着她从观里溜出,定是她跑来纵火。”说了举头见老道气的发抖,又上前道:“如今火势扑灭了,只焚毁了师傅的云房,这丫头如此斗胆,看谁指使他干的。”

  玉仪已哭得泪眼模糊,身上摔得疼痛难抵,听见吴月波的话,当堂柳眉倒竖,双目冒火,指着吴月波道:“好狗才,你不怕五雷轰顶,我到清虚观送信给师伯,你敢诬我纵火!”她一跃站起,陡奔那狗老道。她的一足已折,刚窜前一步,怎知吴月波阴险成性,闪身用脚一拨,玉仪叫出“哎唷”,翻身倒地。

  这时候,燕山郎在莫卧儿身旁,小孩子火性猛烈,瞧着吴月波的狠毒,早已禁不住怒火,挣开莫卧儿的手道:“待我杀了他!”便要从草里跃出。莫卧儿忙抓着他的腰带,低声道:“使不得,我两人都不是你师兄的对手。”燕山郎还是怒的双目圆睁,蓦地就见息索一响,像有人走近来。莫卧儿急把他一按,又再伏进草里。一刹儿,息索之声渐近,树后站着一个道姑的影子,双目盯着褚鸿钧师徒的举动,闪闪发光,她没晓到草里伏着两个孩子。莫卧儿定睛一看,不觉暗吸一口气,这道姑不是别人,正是庆云仙姑。

  可恨吴月皮这厮,他一脚把玉仪扫后,喋喋地笑起。玉仪在地上一翻,痛的珠泪直流,口里喊出:“师傅救我!”她是在痛苦中的叫喊,明知师傅不在身旁。褚鸿钧面色像铁一般,听道:“你师傅叫你来纵火,是不是?”玉仪大叫一声:“不是!”吴月波又在旁道:“这丫头忒口硬。师傅不打她,如何肯招。”褚鸿钧大声喝道:“月波,谁要你来插嘴,快把她拿回去,让为师的发落。”

  这厮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刚要把玉仪抓起,谁料这道姑一足未折,突然一势“玉鳌翘尾”,脚影一幌,吴月波当堂给她蹬的倒仆出外,一跤栽倒。口里喊道:“不得了!这蹄子恶人先告状!”褚鸿钧见了,举步上前,沉声道:“她撒野!看你还能动不!”挺出二个指头,要把玉仪脑后穴道封闭。这处穴道,可以把武功废除,也可使人变成痪瘫。

  说时迟,那时快,老道的指头刚要戳下,黑暗里飕地一响,打来一枚石子,正中老道的指头,打得他赶忙缩手。一眨眼,人影如风奔到,庆云仙姑出现他的跟前,冷笑道:“师兄,我若来迟一步,玉仪一生武学,都废在你的手上了,干么要施此辣手?”

  褚鸿钧一瞧是师妹到来,不觉一怔,这时已势成骑虎,立刻板着面孔道:“你来得正好,免我到庆云庵把纵火贼擒来。”庆云仙姑站在玉仪跟前,圆睁怒目道:“师兄,你说谁,那个纵火?”老道大喝一声,指着她道:“就是你!”庆云不觉无名火起三丈,厉声道:“你疯了!我什么时候纵火?”老道嚓的从背后拉剑在手,怒容满面的道:“你遣玉仪前来纵火,有月波眼见,今天我把你们二人抓回清虚观去,在师傅面前请出戒杖,然后把你们师徒处死。”

  剑影一幌,人随剑去,老道又喝一声:“贼婆娘,吃我一剑!”庆云仙姑手里执着一根拂尘,并不招挡。转眼已拧身斜纵出外,躲过一剑。道:“你好不讲理,不要惹起我的性子。”老道步法精奇,身形快得惊人,他的剑匝一幌,像银蛇般旋起。庆云这番没法闪避,手里拂尘呼的一下,便把来剑扫开,喊道:“师兄,我已让你两招,若再相逼,不要说我目无尊长。”

  褚鸿钧怒道:“你早已目中无我,谁要你相让,看剑!”他的剑如流星直点。道姑一声暗叱,拂尘一圈,便把一招“白蛇吐信”挡去。冷笑道:“我庆云岂是惧你!”老道已斗的性起,把迷踪剑路旋出,剑光乍隐乍现,庆云仙姑一根拂尘,像天魔女的长发一般,绕空旋转,又似虬龙在光影里飞舞。两个同门各施本领,斗的风声沙沙的作响。

  刚接这十二三招,老道突然高声叫道:“月波,把玉仪拿回去关起,待为师的把这婆娘抓得,回来一起发落。”吴月波听了一声,上前一手抓着玉仪的道髻,拖着便走。玉仪挣扎不得,便大叫:“师傅救我!”

  庆云仙姑听见玉仪惨叫之声,不觉五内欲裂,待要抽身纵出,把她从吴月波手里夺回,谁料褚鸿钧一点不肯放松,老道的一手迷踪剑路有名的快,正打得嘶嘶作响。庆云仙姑愈急,老道便躲的更密。庆云见无法脱身,便痛苦地喊出一声:“玉仪不要怕!忍耐着,为师的定必来救你!”喊声未毕,玉仪的影子已随着嘶哑的声音消失了。

  这时吴月波狠心又起,他抓着玉仪的道髻,拖着走了一程,已来到清虚观牌坊之外。通道两旁,栽着高过人头的紫荆树,他没有跑进牌坊,折过紫荆树下,这里黑暗无光。那厮把玉仪向草地上一丢,阴恻恻地道:“好丫头,如今知道我吴月波的手段了么?你这样的不识抬举,本就无可饶恕,不过我吴月波念在多年师兄妹之情,只要你对我将就一点,不要令我太过失望,那么,到今时答应了我,还是未为晚的。”说了双目射出凶光,像野兽饥饿时射出的一般,等待玉仪的答复。

  玉仪这时一足已折,刚才月波拖着她走,擦的遍体鱗伤,喊的也力竭声嘶了,正在咬紧牙根,闭上双目。忽听月波说出这狼心狗肺的话,不觉从半昏迷中惊醒。霍地支起半身,啐了这厮一口道:“你简直是禽兽所为,我玉仪有你这样的同门,简直是毕生耻辱,你有胆的便爽脆地把我杀了吧。”说着将身一滚,向一株树干撞去。那狗道士老羞成怒,狞笑道:“你想快点死掉,没有这么的便宜呢。”纵身便扑,黑暗当中,但听到玉仪的吼声。

  一刹那,紫荆树下来了一声惨叫,这叫声令人毛骨栗然,只见一个人掩着心胸,血如泉涌,佝偻着从树影里奔出,正是那恶道士吴月波。他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面上血筋暴露,分明是痛苦难禁。怎知刚走了几步,已是运行不住,一跤栽倒,鲜血从胸口喷出。这恶人在地上打了两通滚,双足一蹬已是一命呜呼了。

  谁个把恶道士吴月波杀了?这当儿,树下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姊姊不要惊,我把那狗子干掉了。”少年道姑玉仪在惊惶之中,还喘着气。她睁开双目,黑暗里瞧见一个矮小的人影,手握一把东西,寒光四射,却瞧不出宝剑的影子。

  她定了定神,才认出站在面前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儿,不禁诧道:“你是谁?”

  那年轻姑娘走过来把她扶起,低声道:“玉仪姊姊,我是莫卧儿呢?”玉仪才记起莫卧儿的名字,这小姑娘前番在路上跟踪自己,从来知道她是少林弟子,便约到峨嵋来相见。这时候,莫卧儿手里一口晶莹发亮的宝剑,没有一点血污,正把剑放回鞘里。玉仪一时喜的忘了身上痛苦,拉着她的手道:“小妹妹,我约你到峨嵋来,想不到你今夜把我救了。”一面支身起来,突然叫出哎唷一声,又复跌倒,才记起自己一足断了,莫卧儿急的过来把她背起,边道:“姊姊伤了足,待我背你回庆云庵去。”

  静夜里隐隐传来金刃破空的声波,玉仪在她背上一挣道:“我不走,师传还在那边和褚鸿钧斗着。”莫卧儿道:“这里是清虚观门外,吴月波又倒在路上,我们快点离开再说。”背着她向前急奔。忽听路旁草丛里有人低声嘬口,跟着钻出一条人影来,细看是个小童。玉仪是一头惊弓之鸟,不禁吃惊地道:“他是谁?”莫卧儿忙道:“姊姊,这个是我的同门小师弟,这番随我到峨嵋来游玩的。”一边沉着嗓子道:“弟弟,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快点躲回草丛里去,待我送玉仪姊姊回到庵里,便赶来找你的了。”

  玉仪好生纳罕,暗念她怎会有个小师弟?可是眨眼间,那黑影又跃进草丛里去了,一点没有声息。玉仪还没看真切那孩子的面目,便对莫卧儿道:“你怎么不叫他出来?”莫卧儿道:“姊姊不知,我的师弟很淘气,也很畏羞,由他在此躲一下,待我送姊姊回去,再来找他便是。”玉仪急着要见到自己的师傅,当下也不再问,只催着莫卧儿向前快走。

  原来刚才莫卧儿和燕山郎躲在草里,见吴月波抓走了玉仪,知道此去必然无幸。燕山郎更是焦急,连忙扯着她纵出草丛,一路跟踪着吴月波的背影。燕山郎道:“让我把这禽兽杀了。”纵身欲出。莫卧儿急的抓着他,在他耳旁道:“你没有剑,让我来吧!”忽又想起他是褚鸿钧的同门师弟,便道:“你是金罗汉的门徒,不能露面,待我把那狗子干了,你到前面草丛躲着等我吧。”

  吴月波罪恶贯盈,今夜合该命绝。莫卧儿听到玉仪喊救之声,便窜出来一剑把那厮当胸捣进。燕山郎见她杀了吴月波,心里一阵爽快,便跑到路旁等着。小孩子究竟心急,他见莫卧儿背起玉仪便走,不禁叫出口哨来。莫卧儿不愿意他给玉仪瞧见,更不想说他是褚鸿钧的师弟,因此撒了个谎,一边叫燕山郎仍就躲回草丛去。

  这时候,褚鸿钧和庆云仙姑还狠狠地斗着。刚才吴月波把玉仪抓走,距而今不过一顿饭前后,二人也由路旁斗到山坡上。瞬已接过七八十招,褚鸿钧还未知吴月波已经送了性命。他得意地一剑快过一剑,把庆云迫到崖边。冷笑道:“你的玉仪已在我的手里了,若是知机的话,跟我回清虚观去,在师傅面前认罪,答应替我重建云房,那么,我还可免你一死。”庆云怒道:“你听月波搬弄是非,诬我纵火,要是我两师徒干过这卑污的行为,今天便丧在你的剑下。”

  褚鸿钧怒火陡起,嘶的又是一剑。叱道:“月波明明瞧见玉仪潜入观里,今夜若非她纵火,难道是我故意焚毁云房来诬陷你两人的?”庆云的武功,本和老道一般高下,但他们的师傅青牛道人在日,对她最是疼爱,曾把几手不传绝技教了她。这时庆云本可把褚鸿钧击败,可是她还念在老道是自己的师兄,而且绝技一出手便要伤人,不想对同门施出毒手。其次,她知道褚鸿钧平日虽然自高自大,具有袒量斗人的自私心,但还没有大恶之处,今次只属吴月波颠倒黑白,仍望有一天水落石出,那时便可真相大白。所以着着忍让,步步后退。褚鸿钧以为她抵不过自己,一直把她迫到崖边。

  刹那之间,莫卧儿背着玉仪来到了。她们走回刚才二人交手之处,不见了踪迹,便循着金刃之声找到来。玉仪远远见师傅着着退避,心里大急,捏着莫卧儿的肩膊道:“小妹妹,你有一口宝剑,快帮我的师傅一臂吧!可恨我的腿断了,不能走动。”莫卧儿听了她的话,想起昨天给褚鸿钧欺负,抢去自己的宝剑。刚才碍着燕山郎在一起,投鼠忌器,如今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经玉仪道姑央求,一时柳眉倒竖,低声道:“姐姐下来!”玉仪知道她答应了,忙的将身一滚,忍痛翻落地上。

  莫卧儿把寒光剑拿在手里,轻身一纵,如乳燕投巢,一阵衣袂带风冲到二人跟前,手起剑落,大叫一声:“杂毛老道看剑!”呼的剁到褚鸿钧背后。老道听到剑风嘶响,回首便见一条影子冲到,连忙拧身一挡,光影闪处,他的剑嚓的一响,当堂给莫卧儿削断一截。

  庆云仙姑早已瞅到玉仪的影子,不觉惊喜交集,她未见过莫卧儿,但料到这小姑娘是救出玉仪的。那知一眨眼,褚鸿钧已剩回半截剑在手,庆云正自愣着。忽见老道双目通红,已动杀机,突把断剑向空一抛,双掌在下盘旋,那断剑给一股旋风带着,嘶嘶地在上打转,蓦地向小姑娘的顶上戳落。这一手正是迷踪掌的煞手。庆云吃了一惊,急的欺身扑上,把内劲渗出,她的铁尘拂迎风直竖,枝枝张开,像一把铁帚。那口断剑离莫卧儿顶上只有数寸,给尘拂的须子一挡,整根儿陷在铁须子里。庆云沉声道:“你不该对小妮子施此毒手!”顺势向外一扫,那口断剑便呼的一响,飞到乱石丛中去了。莫卧儿还未知道刚才生死不容一发,第二剑跟着剁出,却给庆云仙姑一尘拂架着,说道:“休再动手!”

  褚鸿钧手里没了剑,知道无法再斗,双袖一张,全身倒纵出外,回头一望,瞧见玉仪逃出,不禁面色发青,血管暴涨,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不明白玉仪和莫卧儿怎会一起到来,更痛心一口北极寒光剑给莫卧儿取回手里,暗念其中定有蹊跷,一时气的双目瞪着。庆云仙姑瞬已跑到玉仪跟前,把她背起来道:“我的儿,跟为师的走吧!”边拖着莫卧儿的手,走下山坡。回首对褚鸿钧道:“我没有干过对你不起的事,如果你拿出凭据的话,我两师徒都守在庵里,随时等你前来责罚,不过你不能拿莫须有三字,来冤枉好人。”

  老道望着三人的背影,缓缓消失。他搓着双掌,把个指头儿捏的沥沥作响,忽地举足一顿,地面岩石砰的裂开,他口里喃喃地在自言自语,抬头望见云影满天,匿在云中的月影挂在西边,知道已是斗转参横时分,忙的走下山坡,飞步赶回清虚观,打算一看云房烧成什么样子。

  当他匆匆来到牌坊之外,脚下突然踢着一具软绵绵的东西,几乎把他绊倒,原来倒着一个人,已是暗吃一惊,扳过来细看一眼,只见吴月波满身鲜血,死状甚惨,不禁叫出一声,当堂呆着。许久才回过神志来,抱着月波屍身流泪道:“徒弟啊!你这是死在谁的手里?为师的定要替你报仇,……”说到这里,已哭不成声。过了片刻,他细察一番,发现吴月波的手里,还扯着一撮女子的头发,老道拿来放在袖里,暗念难道这畜牲真的有不轨行为?但再想起火烧云房的事,心里又道:“是了,我把那小妖女莫卧儿囚禁起来,她是庆云三丫头派来的奸细,所以今夜暗叫玉仪来救她,顺便纵起一把火,月波不幸,便丧在二人的手里。”

  老道痛哭一番,叫观中道士出来移去吴月波的屍骨,回到园里,往日好好的一座静室,已变成一片瓦砾之场,还幸连着的一幢文殊阁没有波及。断垣败瓦之中,馀烧未熄,一时痛心多年来收集的拳经剑谱,和青牛道人传下的衣钵,都统统焚毁了,不禁又是一阵伤心,临见堕泪。月清和几个掌殿道人过来挽着他,安慰一番。褚鸿钧问过起火原因,大家都说不知,老道更是迷惘。忽地想起寄居禳星台后玉洞府的金罗汉,他是道教里的前辈,论辈份是自己的师叔,今夜清虚观失火,烧去云房,怎么不见他前来慰问?便问月清道:“你们有见师叔祖么?怎不见他到来?”几个掌殿道人一同回禀道:“观里起火之时,全靠师叔祖赶来,他老人家打出五行掌风,把静室后座弄塌了,才能压灭火势,不致连到文殊阁里去,后来火势渐熄,师叔祖才离去,临行之时,还吩咐我们派人守在这里呢。”

  褚鸿钧听了道:“你们怎不早说?金师叔帮我们救火,保存一座文殊阁,我要前往向他道谢哩。”说了便匆匆赶到玉洞府。上文说过,清虚观是峨嵋山上数一数二的大道观,占地数百亩,从园里往禳星台,就要走一大段路。玉洞府是往日飞霞真君李元素修行之所,建在石台阶上,楼高两层,头枕山麓,已是数百年的建筑物。当老道上到石台阶,一望阁上,不见灯光,暗念这老头儿怕入睡了,站在门外叫两声金师叔,不见答应。只得推门进入,踏进阁里,一室沉沉,没点儿声息。忙把火种擦亮,燃上灯火,楼里空无一人,心知有异。找遍两座屋子,还不见金罗汉两师徒的影子,不觉一愣。

  厢里两张床铺,被褥依然折叠齐整,像没有睡过似的,只失去一张被子。瞥见案上放着一张字条,写道:“匆匆作别,后会有期,孽由自取,与人无尤。”下署“耳子临别赠言”。褚鸿钧念了两遍,心里道:“这老东西怎么乘夜偕小徒儿离去,难道他发觉了什么秘密?”又想起末尾二句,写的孽由自取,与人无尤,又似是对吴月波说的,便疑心金罗汉已知道谁个杀了吴月波。褚鸿钧是一派掌门,如果他能够冷静的想下去,这两句话分明是说吴月波死不足惜的。无奈他已动了真气,所谓不责己而厚责他人,世间便有许多人像他一般的。老道当下细想一番,便自言自语的道:“是了,吴月波定是丧在莫卧儿小妖女的剑下,刚才她杀了月波,救出玉仪,不料给金罗汉见了;金师叔知道她是少林派弟子,如果把她抓起,又怕得罪这派武林人,所以感到左右为难,便带着燕山郎这小孩子乘夜下山去了。”

  褚鸿钧料的不错,金罗汉为了避嫌,直的带着燕山郎乘夜溜走了。他本来约过和尚穷来峨嵋山上相见的,但已不及等待。原来自从那一晚莫卧儿夜闯清虚观,给褚鸿钧抓起,还要夺去她的一口北极寒光剑。金罗汉很是后悔,他本来想辱一下莫卧儿,让这小姑娘不要锋芒太露,谁料惹起褚鸿钧的贪念,把人家的宝剑据为己有。他本想翻脸,但念到自己来此是作客,犯不着和道教同门种下一宗梁子,只有思量一个妙计救出莫卧儿,要使褚鸿钧不知道是他干的。

  他终于想出新收的小徒燕山郎来了,他还不知道燕山郎这晚已暗地跟踪,窥到了一切,他故意把莫卧儿被抓的事对燕山郎说知,试探这孩子有无江湖义气和舍身助人的本色,后来燕山郎的行动,老道全都暗中看到,只是诈作不知,由他去干。却估不到燕山郎救出莫卧儿之后,还跟她一起到庆云庵去。这一来,事情便闹大了,金罗汉伏在牌坊后瞧见吴月波丧命,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念这狗子是褚鸿钧的大弟子,有意使他承继衣钵的,如果褚鸿钧回来碰见燕山郎和莫卧儿在一起,那时自己便水洗也难清了。

  燕山郎还未知师傅踉踪在后,他瞧见莫卧儿把玉仪道姑背回庵去,吩咐他伏着等候,小孩子只知道莫卧儿的说话不能不依,当下敕的跃回草丛里伏着。

  夜色沉沉,草丛里只有蟋蟀的叫声,忽听背后有人哼出一声道:“你这淘气东西几乎给我闯下祸根了,还不跟我回去!”认得是师傅的声音,回首一望,金罗汉已站在身旁。小孩子一想:“莫卧儿吩咐在此等她,这当儿怎可以走?”忙对金罗汉禀道:“师傅,徒儿没有闯出什么祸事,如今还要等一个人,求师傅许我明天回玉洞府去。”

  金罗汉沉着面孔道:“不行,那边还倒着你的月波师侄,这还不算大祸根,快走!不管你等谁,这些便会惹来烦恼了。”小孩子如何想到这事会牵连自己,还苦苦央求,不肯就走。金罗汉急了,便道:“你看,那边有人来找你了。”燕山郎以为莫卧儿回来,转头一望,老道立刻在他脑后一按,顿觉眼前一黑,一阵模糊,便失去知觉。

  老道不敢把燕山郎带回玉洞府,挟着他奔到清虚观后,让他躺身树下。然后回到玉洞府的阁上,写下这四句留言。匆匆收拾行囊,又取去一张被子。回到树下,拿被子把燕山郎卷起,背着从小路下山。这一去,燕山郎便和莫卧儿遭到分离,这两个未懂情爱的孩子,他们原不知世间有所谓爱情的东西,只觉得大家个性相同,一见如故,不像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虽然只认识了一天和一夜,却似是从小认识的一般。如今蓦地分离,连说句分别话的机会也没有,怎不教燕山郎这孩子怅惘万分呢。他们将来什么时候再相逢?这里且暂时按下不表。

  话分两头,且说庆云仙姑把玉仪背起,和莫卧儿一起返回庵里。细看玉仪一足已折,忙替她接骨疗伤。莫卧儿在旁帮助,也未及向庆云仙姑拜见,因此不好意思说走。经过一番敷药,玉仪痛若已减,便对庆云仙姑道:“师傅,这个小妹妹就是日前我说过的莫卧儿,她是少林派弟子,今夜幸得她暗中跟随保护,把月波这狗子杀了。”庆云这才知道吴月波已丧命,不觉面色陡变,询问一遍,颤声道:“这番闯出大祸来了,那厮是褚师兄的命根,虽然死不足惜,但褚师兄从来未知他的坏处,今夜突然丧命,岂肯罢休!”

  莫卧儿忽地跪在庆云仙姑跟前,央告道:“仙姑,今夜吴月波是侄儿杀的,也不关玉仪姐姐的事,如果褚鸿钧来到,这罪名由侄儿承当便是了。”玉仪忙叫道:“师傅不能让小妹妹担此罪名,今夜如果不是她,徒儿已给月波污辱了。”庆云仙姑点头道:“一切我都明白了,你二人不必争着承当罪名,我所考虑的,便是没人瞧见吴月波的禽兽行为,那末,褚师兄定会疑心我妒忌月波是本门大弟子,因此着你们把他杀了,好教玉仪将来继承迷踪派的掌门人。”

  玉仪忽地叫出一声道:“师傅,当时除了我两人之外,还有第三者眼见的。”庆云忙问那会有第三者瞧见,那人是谁?玉仪便把莫卧儿有一个同门小师弟同来,今夜随在一起,如今正在外间等着,对她的师傅说出一番。庆云仙姑楞道:“果有此事?那末,快把他带进庵里来,外间如何能够停留着,何况他是个小孩子,万一碰着了褚鸿钧,那时岂非累事。”这话正中莫卧儿心怀,但不敢说出燕山郎的来源,更不想说他是金罗汉的弟子。当下对庆云禀道:“姑姑忒是一番好意,让侄儿前往把他找来吧。”

  莫卧儿并非真的想把燕山郎带进庵来,她不过想见小伴儿一面,约定后会之期。谁料庆云说道:“不行,山上路途你不熟习,玉仪又伤了足,不能陪你前往,还是我来跟你走一趟吧。”莫卧儿暗地一想:“这样更是不好,燕山郎是个淘气的孩子,万一让这道姑认得他是住在清虚观的,那时岂不揭穿了他的来源。”小姑娘眉儿一皱,计上心头,忙道:“侄儿那敢劳动姑姑,如今天亮了,我的小师弟晓到我在庵里,想不久便会找到来了。”庆云仙姑问道:“他年纪比你小吗?”莫卧儿答道:“师弟小侄儿一岁,但是淘气得很,昨夜侄儿要把玉仪姊姊背返来,黑夜里走路不方便,又怕找不着姑姑,所以没有叫他随在一起。”莫卧儿编造了这番话,果然令到庆云仙姑两师徒信以为真,其实小妮子心,里却是另有打算。

  外面钟鼓沉沉,庵里道姑已起来做早课,庆云仙姑吩咐庵里杂工关上大门,便回到阁上憩息,临行着莫卧儿在室里陪伴玉仪。小姑娘心里正在忐忑不安,她惦记着燕山郎,知道他定然等的焦急,巴不得一步跑到昨夜一同躲藏的山坡下,见他一面。这时玉仪道姑敷药之后,早已睡着。莫卧儿唤她几声,不见答应,知道她已熟睡。便抓回一口剑子,不敢从室门走出,轻轻推开窗门。穿身出外,庵里道姑正在殿上念经,没有留意小姑娘的行动。她知道庵已关门,便溜到庵后,看看没人,立即一点双足,纵出墙外。

  她一口气向着千尺幢直奔,那里正是昨夜燕山郎躲伏之处,天时还早,山径上甚少行人。瞬已望见山坡下一片草丛,路旁栽着凤仙花,山风吹来,敕敕作响。莫卧儿以为是燕山郎在那。老远便叫出:“小弟弟,我回来了,你定然等的焦急。”不料一连叫了几声,没见燕山郎答应。她早已分开花草,四处搜寻,还是不见人影,不禁嗒然若丧。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心想:“燕山郎怎么不等我?难道他怕金罗汉责罚,跑回清虚观去了?”她知道褚鸿钧在观里,自己昨夜杀了他的门徒,如果进去的话,无异送羊入虎口。但她惦念燕山郎,定要见这小伴儿一面,看他为什么不等候自己。当下也不计及危险,望着山巅后清虚观矗立的禳星台,记起昨日和燕山郎在台上躲着说话,各道来源,自己从未对人说过的出生时日,不知怎的竟对燕山郎说了。小姑娘的芳心卜卜地跳,她不是畏惧会碰褚鸿钧,而是恐怕找不着燕山郎。心里想着,脚下加紧,清虚观前高耸着的牌坊,已活现眼前。

  玉洞府浴在朝阳之下,一片静寂,大门紧紧关上。莫卧儿越过石台阶,暗念金罗汉如果在那,怎生是好?忽记起燕山郎说过:这次褚鸿钧夺去自己的宝剑,金老道也不齿他的所为。当下壮着胆子,一势“燕鹊穿云”上冲身形,跃到滴水檐上。绕过回廊,便是阁上静室,她轻轻把格子窗门推开一隙,偷窥阁里动静。

  莫卧儿才瞧得一眼,不觉当堂怔着。你猜她见到了什么?原来阁里帐幔低垂,阳光不到,一室暗淡,正有两个人的背影,一大一小。莫卧儿骤看就是一喜,以为是金罗汉和燕山郎两师徒坐着。怎知细看一眼,又是好生惊奇。拖着一双没带子的草鞋,这个人一望而知是和尚穷,他身旁站着一个孩子,正伸手他的衣领里,替和尚搔背。

  那孩子年纪不过十一二三岁,莫卧儿一瞥之下,还希望是燕山郎。可是细看却就不对!这孩子身材矮小,头戴棘发牙冠,身穿天青斜领袍,白布鞋,颈项雪白,却瞧不出他的面孔。莫卧儿暗道:“怎么半日之间,金罗汉师徒不见了,却来了和尚穷,而且身旁也带着一个童子?”

  忽听和尚穷咳了一声,嚷道:“好没用的东西,怎么虱子来到门口,还不把它抓来!”那小童急忙缩手道:“师傅啊!衣领上没虱子呢,徒儿从那里抓来?”和尚穷又嚷道:“你也有一双眼睛的,怎么没瞧见,虱子分明来到门旁,而且是一头雌的。”小童奇怪的道“师傅给我说笑啦,虱子是小东西,怎能辨出是雌雄?”

  莫卧儿在外边,听了也是好笑,和尚穷又道:“你若不信为师的能分辨出虱子的雌雄,待我拿来给你看啊!”莫卧儿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刚才她在惊诧当中,一时没有细味到和尚穷的说话。如今突然惊觉,和尚穷是在暗中说她,口里暗叫:“不好!这和尚是我的对头儿,只怕他和褚鸿钧一鼻管通气的。”怎知想还未了,和尚穷蓦地把身上腰带一拉,叫声:“进来吧!”那根草绳围着他的腰几匝,一刹儿向后打出,呼的一响,像飞蛇般穿过窗隙,把莫卧儿的粉颈绕着,小姑娘待要走时,已是迟了。

  那根草绳渗出一股劲儿,触到莫卧儿的颈上,全身像是活动不得。那小童跟着走出,瞧见她便道:“师傅,真的是一头雌的虱子。”莫卧儿又羞又气,手足却抬不起来。细看这小童一眼,双目明媚,面如傅粉,唇似涂丹,头上还现出两个梨涡,显得温文俊俏。不禁怒道:“你敢来嘲笑本姑娘,你才是一头雌子,看你油头粉面似的,也不像是个男儿汉。”那小童给她一骂,怒起来把她的衣领执着,扯她来到和尚穷面前。

  和尚穷有一显“灯芯传劲”的真功夫,教莫卧儿晓到他的遇害。这种凭借物体传送内劲的道理,就是往日大夫诊脉时一般,遇到病人是个贵家女眷,为避男女之嫌,不好意思接触,便用三根丝线在病人的手腕,一直引出账帘外面,那大夫便坐在离卧塌三尺之处,用指轻按三根丝线,细察病人的脉息,这便是古来诊脉的一种方法。武功里“灯芯传劲”的名称,就是凭借物体渗透劲力的意思,作用也和用丝线诊脉一般,且不必细表。当下和尚穷把草绳腰带一收,莫卧儿那时全身活动起来。正想拨宝剑出鞘,和尚穷用指一点她的手背,小姑娘当堂动不得。和尚穷沉声道:“莫卧儿,如今你已身进虎口,如果碰着了褚鸿钧,那时你定逃不了,还不快走!”莫卧儿听了,暗念和尚穷为什么对我慈悲起来?他不怀恨当日给我摔下地洞之仇么?想了便道:“你怎么替我担心?老实对你说,我来至洞府要找一个人,你不把我抓给褚鸿钧,我已感到满意了。”和尚穷听了莫卧儿的话,心中不觉一动,便对身旁的童子道:“心美,到那边守望着!如果有人来,便告诉我。”那孩子听了一声,他的长长睫毛儿抖动一下,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似觉得师傅的举动太出奇,才正把小姑娘抓进来,如今又恐怕她给观里的人见到。他投出奇异的眼光,望了莫卧儿一下,便跑到窗前站着。

  和尚穷吩咐小童走开,使对莫卧儿道:“小娃儿,你不好好地在星宿海练功,却跑来这里管闲事,这处峨嵋山南麓,是道教武林人的地方,你是少林弟子,犯不着和道教中人种下过节,如果给你的大师哥知道了,定然不喜欢你这样干的。”莫卧儿想不到和尚穷会说出这番道理来责自己,她是能辨别是非的女子,知道这些话都为着她好,不觉有点羞惭,低头不语,许久才道:“我是有来由的,你不必多管。”

  和尚穷暗哼一声道:“有来由的?我和尚穷作得你的爷爷,你这小娃儿的心事,难道猜不出?我也老实告诉你吧,金罗汉今早已把燕山郎这孩子带走了,你不用再找他啦。”

  莫卧儿不禁一楞,暗念和尚穷怎会晓得我来找燕山郎?但想起燕山郎已离开峨嵋,又是非常懊丧。她望着和尚穷,泫然欲哭。和尚穷忽道:“我把消息告诉你了,还不快走!难道要等褚鸿钧来抓你?”莫卧儿很镇定的答道:“有你在此!”和尚穷不觉笑道:“和尚不能给你保,我此不过是约过金罗汉在此见面的,估不到来迟一步。”说了又催她立即离去。

  莫卧儿忽地记起,燕山郎对自己说过,金罗汉曾与和尚穷订约,互相代觅门徒,这美貌小童料是金罗汉替他找来的弟子。便道:“穷大师,你非回答我一个问话,我便立即离开这里。”和尚穷攒攒浓眉,阴恻恻的望着她道:“小娃儿,你是问燕山郎跟金罗汉跑到那里去吧。”莫卧儿给他一语道中,当堂粉脸飞红,掉转头不答。

  和尚穷想了想,低声道:“我也猜不出他们师徒俩的行踪,不过日前我们约过,如果来到峨嵋山见面不得,那就半年之后到青城山会面。”莫卧儿转面过来,和尚穷衣袖一拂,疾喝一声:“去吧!”一阵风把她送出楼栏之外,这里是玉洞府的后楼,连着禳星台下的石级,楼门砰的又磕上。莫卧儿向前一望,前天褚鸿钧把她关起来的石牢房,就在眼前,不觉回忆起初次见着燕山郎就在这里,脑海中又复浮出小朋友的影子。她暗泣一声,心中隐隐如有所失,当下便无精打彩的离开了清虚观。

  这时候,莲台庵的庆云仙姑已经起来,发觉莫卧儿不在玉仪室里,忙把道姑推醒,问小妮子何往。玉仪揉着双眼,不知所答。大家在庵里找了一遍,都不见影子,庆云仙姑道:“小妮子怕到外面找她的小师弟了。”玉仪暗暗着急,等到过午,还不见归来。便对庆云禀道:“莫卧儿是徒儿约到山上来的,她在这里没有亲人,万一有失,徒儿如何能安,求师傅到外间找她下落吧。”

  庆云仙姑手持尘拂,一路沿山径找去。心想这番弄成迷踪派同门之间互相残杀,再加入一个少林弟子莫卧儿,闹下去不知如何结果。正自想着,已来到昨夜和褚鸿钧交手的山坡。忽草丛里丢落一双布底绣花鞋,认得是莫卧儿所穿的鞋子,心里暗吃一惊。拾起一看,鞋带已经断开。那一片草地,像经过一番践踏的样子,正在惊疑,蓦地瞧见草有几点血渍,斑斑如新,拨开草丛,便发现一枚人手指,很是可怜。庆云当堂瞪了双目,细看这是一枚左手的尾指,却不似是女孩儿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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