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恨挖双目

2022-08-04  作者：田歌  来源：田歌作品集  点击：

　　“骷髅客”纵身向“摩云剑客”扑去，眼光过处，只见“摩云剑客”脸泛死白，睁着微而无力的眼皮，望了“骷髅客”一眼，断断续续说道：“杜大侠……只恨当初杨某……一念之差……以致弄得……今日如此下场……我……我死不足惜……唯一对不起的……是常剑海！”
　　“骷髅客”心里倏觉一阵黯然，真是人死心也善“骷髅客”淡淡笑道：“杨老头子，你既然知道会有今日，为甚么不想当初？”
　　“摩云剑客”微然一笑，说道：“杜大侠，往事不谈，你肯替我向常剑海谢一声罪么？”
　　“骷髅客”道：“这点‘骷髅客’杜雄办得到！”
　　“摩云剑客”凄苦一笑，一阵喘气，又溢出一口鲜血，脸上更加死白，强睁着眼睛，又断断续续说道：“杜大侠，在我死前……你能答……应，原谅……我以前对你所为……”
　　死的哀鸣，善良的呼声，使“骷髅客”听之黯然，当下答道：“杜某不会见怪。”
　　“摩云剑客”微微一笑，喃喃道：“既然如此……我已能……换我……清白之身……”
　　“身”字出口，双目一闭，一命已往阎罗殿报到去了。
　　诚如“摩云剑客”所说，他在死后，已经换他清白之身，他没有抗拒徐娟娟的出手！
　　他的心，在他死后的刹那，已经换回清白之身，他的灵魂是圣洁的，虽然，他的往昔所为，遭人不齿，但现在他死后，很多很多的人，都会原谅他以往所为。
　　夕阳余辉，染红了这片树林，在这尸体的旁边，伫立着四条人影，那影子是修长的、不动的……
　　他们的心目中，不知道是凭吊他？或痛恨他？抑是为他惋惜？
　　这确实是一幕动人、凄凉的画面。
　　久久“骷髅客”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杨奎，安息吧！来世，杜雄愿再做你一个好的朋友。”
　　于珊心里不由也感到一阵黯然，说道：“杜老哥子，‘劳山一鹤’并不是一个大恶不赦之人！”
　　“骷髅客”道：“唉！杨奎如非为着一个‘情’字，也不会一念之差，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丧命在这‘情’字之下……”
　　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当儿，徐娟娟已闭目合掌，喃喃念道：“爹！孩儿已经替您报了仇！愿您瞑目九泉！”
　　泪水，代替了徐娟娟以下的话……
　　“玉罗刹”也不由心里一痛，泪垂双腮，她在几年前，曾到过劳山，那时“劳山一鹤”满脸慈容，还传授给她武功。
　　想不到今日，他竟在一念之差之下，丧命九泉，往事如绘，怎不令“玉罗刹”丁百合心痛呢？
　　“骷髅客”说道：“我们既然原谅他往昔所为，我们就把他埋了吧！”
　　于珊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当然要埋他，不过，徐姑娘的意思呢？”
　　徐娟娟道：“我已经报了仇，他是死在我手里，你们把他埋了吧！”
　　当下“骷髅客”与于珊点了点头，把“摩云剑客”的尸体，埋在这片树林之内。


　　一切事情，已经告一了结，徐娟娟已经报了杀父之仇，唯有“玉罗刹”倏然变为痛苦！
　　她也对世事非常淡然，再也没有事情要她去做的了。
　　“骷髅客”眼光一扫，说道：“我们到成都等常剑海回来，再炸雪岭峰吧！”
　　“玉罗刹”淡淡说道：“老前辈，你们走吧！我们另有他事，就在此分别吧！”
　　“骷髅客”道：“你们要去何处？是不是要上邛崃派？”
　　“玉罗刹”淡淡一声苦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去邛崃派，事情过去就算了，何必恩怨相报？反正我们也没有死，我们要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不问江湖是非，老前辈，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您，您肯答应么？”
　　“骷髅客”诚恳答道：“只要我力量所及，在所不辞！”
　　“玉罗刹”凄声一笑，说道：“老前辈，您知不知道？往昔，我深爱着常剑海？”
　　“玉罗刹”这突然一问，使“骷髅客”愕了一愕！久久才答道：“我知道你深爱他，我看得出你的神情。”
　　“玉罗刹”凄苦一笑，说道：“老前辈您错了！我没有爱过常剑海！”
　　这一句话说得“骷髅客”一怔！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望着“玉罗刹”一语不发。
　　“玉罗刹”鼻孔一酸，眼泪又簌簌而下，幽幽说道：“常剑海说得不错，我没有爱他，我所爱的是他那张脸孔，而忽视了他善良本性，老前辈，您不会知道吧！我见他奇丑面孔之后，我厌恶他、蔑视他、骂他！”
　　“骷髅客”自然不会知道“玉罗刹”对常剑海的一段情形“玉罗刹”此语说得凄惋欲绝，如泣如诉，听得令人泪下“骷髅客”纵然铁石心肠也不由听得眼眶发红。
　　“玉罗刹”凄声说道：“‘玉罗刹’枉长这副眼睛，‘玉罗刹’也会挖掉这双眼睛。”停了一停，又道：“不过‘玉罗刹’还是深深地爱着常剑海，诚如他所说，我爱的是以前的常剑海，而不是现在的他！”
　　“骷髅客”黯然说道：“丁姑娘，你也许不会了解，爱的本身，当然有它的本身问题与条件，常剑海知道他长得很丑，他心中爱你，但他怕你们都会离他而去，不如不爱你们还好，若以常剑海此刻的面目说来，他也配不上你们的爱情。”
　　“玉罗刹”道：“这话不错，可是常剑海并不是两个人，我们所爱的依然是常剑海，如果我没有长这对眼睛，没有看到他的面目美与丑，该是多好！”
　　“骷髅客”道：“话也不是这么说……”
　　“玉罗刹”接道：“话应该这样说，老前辈，我错长了这对眼睛，我恨我自己！”说到这里，只见她右腕一抬，双指如戟，猛向双目挖去——这个动作快逾电光石火，在场之人估不到“玉罗刹”会倏然挖出双目“骷髅客”正待阻止，只见两道血箭飞出“玉罗刹”的双目，已经握在手中！
　　在场之人几乎同时脸色大变“玉罗刹”的身体晃了两晃，眼眶里的血液，已经循腮流下……
　　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衣襟上！
　　徐娟娟吓得几乎昏了过去，扑向“玉罗刹”的怀里，叫道：“丁姊姊……你为甚挖去双目？”以下是凄惋的痛哭。
　　这刹那所发生的事，震慑在场之人，于珊、“骷髅客”也几乎吓晕过去，他们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玉罗刹”眼前倏觉一黑，其余再也看不见甚么了……
　　她是可怜的，她深深地爱着常剑海，这不能假，她的心里明白，直到目前，她还是深深地爱着他！
　　此后，她的生命，虽然活在黑暗而又无边的痛苦之中，她依然不会忘记这个她毕生初恋的情人！
　　不管她爱的是常剑海的美与丑，但她的脑海里，依然不会忘记“常剑海”这三个字！
　　“玉罗刹”的生命，没有绮丽与芬芳的一天，百合，虽然是她的名字，但不是象征她的生命！
　　这朵百合，开得不芬芳与绮丽，诚如她对常剑海所说：“如果他不灌溉它，它便会枯萎而死！”
　　而常剑海没有灌溉这朵百合，这朵百合终于枯萎了。
　　往后的生命，她便永远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她也要以她的想像，幻想着、惦念着，这个她深深所爱的常剑海。
　　她错了，只是错在一刹那。
　　但这刹那的错，便毁了她的一生！
　　她知道，她的生命，再也不会有快乐的，等待她的是无边的痛苦日子……
　　世界上，还有比“玉罗刹”更为不幸？
　　她爱一个人，但没有得到那个人的爱情，但她却为爱牺牲了一切美丽的生命。
　　刹那间的错误，造成终生痛苦！
　　“玉罗刹”——这个倔强而又不幸的少女，她的身世里，是多么坎坷与不幸呀！
　　血，依然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衣襟上……
　　她像是无边的痛楚，但她咬牙忍住了，这些精神上的痛苦，她可以忍受，唯在心灵上的创伤与痛苦，在她以后的生命里，恐怕要接受时间考验了。
　　她几乎站不住脚，抚摸着怀中徐娟娟的秀发，说道：“小妹，别哭了，我的心被你哭碎了……”
　　话犹未落，一阵痛楚难耐，使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徐娟娟欲言无语，只是伏在“玉罗刹”的怀里，放声大哭。
　　一种凄凉悲伤的气氛，笼罩了这里的一切！
　　夜，渐渐黑了！
　　秋风萧索，吹着片片枯叶簌簌而落！
　　没有人移动脚步“骷髅客”与于珊，均是江湖成名人物，也不由被这刹那所发生的事震撼，热泪夺眶。
　　一个美丽少女的一生，在爱的领域里毁了一切幸福与希望。
　　这是不幸的！
　　没有一个少女，会比“玉罗刹”在爱河里所承受的不幸更大！
　　“玉罗刹”咬了咬牙，忍住了痛楚，说道：“小妹，丁姊姊不难过，你不必哭了，你扶我走好么？”
　　徐娟娟哭道：“丁姊姊，我不想活了，我要死！”
　　“玉罗刹”抚摸着徐娟娟的秀发，痛苦的说道：“小妹，你不能死，你不像丁姊姊，丁姊姊是一个不幸的人，既没有希望，黑暗又有甚么关系？可是你，你有爱你的母亲，如果你做出可怕的事来，你母亲不但会难过，而且也不想活了，所以你应该做你母亲的好孩子！”
　　徐娟娟道：“丁姊姊，我怎么活下去呢？我的心里会受不了的！”
　　“玉罗刹”苦笑道：“时间也许会冲淡你对他的记忆，如果忘不了他，只好跟丁姊姊一样，去承受心灵上的痛苦！”
　　徐娟娟道：“丁姊姊，我以后会痛苦而死，我不愿意活，我也受不了！”
　　“玉罗刹”郑重道：“小妹，我已经说过，你不能死，你妈需要你，你不懂么？”
　　徐娟娟道：“可是常哥哥不需要我呀！”
　　“玉罗刹”苦笑道：“徐小妹，也许会有一天，你会再得到他，现在我们就回去跟你母亲住在一起，你肯带我么？”
　　徐娟娟点了点头，说道：“丁姊姊，我肯的，我们要回‘望日洞’么？”
　　“玉罗刹”点了点头，向“骷髅客”说道：“老前辈，你们不必替我难过，‘玉罗刹’会倏然如此，并不值得可怜与同情，只是您肯替我带一句话给常剑海么？”
　　“骷髅客”沙哑说道：“丁姑娘，你这是何苦？纵然常剑海不爱你，你也不必如此呀……”
　　以下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玉罗刹”苦笑地摇了摇头，说道：“老前辈，这是我愿意，往后，我便永生活在黑暗之中，但那并不可怕，黑暗，也许比白天更美，老前辈您说是么？”
　　“骷髅客”愕然站立，不知道心中是甚么滋味？
　　“玉罗刹”凄苦地笑了一下，又道：“白昼里，我失落一切，在黑暗里，我要虔诚的幻想着他的轮廓、笑容，以及他的美！”
　　说到这里，她发出凄惋的长笑，声是夜枭哀鸣，听之黯然欲绝！
　　笑声一敛，又说道：“爱一个人，为一个人而毁，这是可慰的，但我的一生，没有得过常剑海的爱情，但我却轻易而为他失去一切希望，也许有人说我可笑，但我明白，生命没有带给我希望，我活在平淡的日子里，黑暗对于我，也许更为适合！”
　　她说到这里，抑住了心中的悲伤，又道：“老前辈，我的生命曾在不幸与坎坷中过着，在遇到常剑海之后，我憧憬常剑海会爱我，但我的希望落空了，换来的只是无边痛苦的日子，为爱失去光明的一切。”
　　“骷髅客”终于开口道：“丁姑娘，常剑海一定会爱你的！”
　　“玉罗刹”苦笑道：“爱我？过去了，我再不苛求他的爱情，纵然他会爱我，我用甚么去爱他呢？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骷髅客”道：“可能的，你还有一颗善良的少女心！”
　　“骷髅客”话声甫住，蓦听“玉罗刹”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这笑声像是一支断肠曲子，听之令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