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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钟子乾恶贯满盈
2022-10-06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月沉。
  日出。
  第二天的清晨时候。
  在万妙峰后,一处悄僻地上,多了一座新坟。
  坟前立着一块奇形的山石,高有五尺,象座小山。
  山石三面粗糙,正面却滑不留手,一望即知是人工磨成。
  但要仔细看来,却能发现怪异的地方。
  设若你是一位武林高手,瞥目即知这是有人施展一种奇绝的功力,一掌削成这个样子。
  原来山石是块墓碑,碑上正中有七个大字,那是——
  “爱子钟子乾之墓”
  这七个字是用“阴煞”绝功写成,写的人不问可知,必然是那万象魔宫的主人,幽冥帝君钟灵。
  右旁还有三十个小字,是——
  “自此万象魔宫已不存在,幽冥帝君心死今朝,有生之日,誓为爱子复仇之年!”
  由此判断,钟灵埋葬了钟子乾后,已决心抛弃万象魔宫和帝君的称号,誓为爱子复仇,不惜天涯海角奔波去了。
  十数日后,四川“渝州”(即今之重庆市)临江门内,“天德堂”药铺中,来了一位奇特的老迈病人。
  那正是午饭刚过不久的时候,老人直入铺中,声言拜见主人,他说有疑难重疾,必须面会这位声满渝州的名医一谈。
  主人得报,立令司药的伙计把这位病人请进客堂。
  主人姓魏,名三脉,外乡客落户此地多年,一手医理,确能妙手回春,不愧名为三脉。
  年约五旬,道貌岸然,望之自然令人敬重。
  宾主略谦之后,互揖入座,魏三脉尚未请教老者名姓,老者却已郑重其事的说道:“请问贵店可还有隐秘的谈话地方?”
  主人闻言一愣,瞥了老者一言笑道:“敢问贵客一句,声言有疑难重疾的可是阁下本人?”
  “正是。”
  “此为三脉待客地方,铺中上下人等,不奉呼唤绝对不敢擅自闯进,阁下有话但说不妨。”
  “不!隔墙有耳,必须换个地方才行。”
  老者再三坚持,魏三脉只好含笑答应,他将老者带进自己内宅的书房。
  进门之后,老者已经满意的说道:“这里好,好得很。”
  魏三脉不便致辞,笑着才待招呼下人倒茶,老者却慌不迭的摇手辩道:“不必不必,要紧的事是正经。”
  “是是,请坐请坐。”
  老者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半晌之后,突然悄声说道:“我老头儿有件大事,要请魏堂主帮忙。”
  他此言出口,魏三脉再次一愣,接话说道:“不知阁下身惧何疾,是内伤,是外伤,还是……”
  “我老头儿那里都好好的,一点病都没有。”
  “那?那阁下来此……”
  “我老头儿嫌这张脸长的太凶,想换个模样。”
  魏三脉闻言心头一凛,却勉强按捺着惊慌,含笑说道:“阁下怎地和我开起玩笑来了,世上那有能够改换像貌的医家?”
  “有!”老者斩铁断钉的接上一个“有”字。
  “也许是魏三脉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这种名医,阁下既然说有,想必知晓那位国手的名姓住处,怎不直接找他?”
  老者闻言,脸上笼罩了一层严霜,冷冷地说道:“我老头子找到他了,可是他却坚不承认!”
  “这……”
  老者霍地站起,沉声指着魏三脉道:“明人眼前,不说假话,你愿不愿意帮我老头子这个忙呢?”
  魏三脉心中凛极,表面却故作从容地说道:“阁下必系误听人言,魏三脉确实不善易容之术……”
  老者不等对方话罢,冷哼一声说道:“我老头儿要是记得不错,魏三脉,你从前却非这般模样。”
  魏三脉皱眉不语,他似乎在搜索一些往昔的记忆。
  “我老头儿从前认识一个人,也姓魏,名叫三堂,他是两淮赫赫有名的盐枭盗魁,后来……”
  老者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停,目射奇光盯住了魏三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符斩钉断铁的接着说道:“后来他误杀一人,无法再在江湖立足,故而改换了形貌,更名三脉,在这……”
  魏三脉霍地站起,立即接口说道:“阁下说的不错,昔日的魏三堂就是今朝的魏三脉!”
  “魏堂主承认就好,我老头儿不是为当年之事而来,是有求帮主而来。”
  “意图改变形貌之人,必有不可告人之隐,阁下请随魏某秘室一谈。”
  老者点头作答,面含得意的微笑。
  魏三脉看在眼里,视若无睹,当他转身背向老者之时,脸上自然的掠起一阵狰狞神色。
  他在书房右端的药橱后面一按,药橱随之扇开,露出一道门户。
  他当先进入,老者紧随身后,药橱这时自动关闭。
  秘室中,陈设简单,正中一张单人藤床,壁下尽是药柜药橱。
  靠着藤床不远地方,有一只小桌,桌上全是小巧的刀、叉等物。
  有两把椅子,一在藤床左首,靠近小桌,一在床右,孤零摆着。
  “阁下请坐。”
  老者再次含笑颔首,坐于床右那把椅子之上。
  魏三脉很自然的坐上了另一把椅子,正色说道:“三脉一不问阁下姓名,二不探听阁下怎知三脉隐名在此的原因,但有几句要紧的话语,却必须事先说明,并请阁下遵守勿渝。”
  “说吧,你是大夫,我乃病人,只要是病人所必须遵守的事情,相信我老头儿也能够遵从不背。”
  “首先我要说明一下,‘易容换形’是一门罕绝天下的大学问,施术者非但要有高超的智慧和奥妙的技巧,并须忘怀恩怨,心无杂念始可。这门学问,任是武林中一顶一的高手,也无法单凭自己武技功力的深浅,来妄断是非和得失。”
  “魏三脉,我老头儿听不懂你这番话的用意?”
  这位昔日名震江湖的盐枭巨盗,并不理睬老者的问话,接着说道:“自古传有‘易容换形’的种种仿单和谣言,其实一无是处,俱皆不可凭信。最最令识者窃笑者,是所谓‘易容丹丸’之说,譬如,姜黄涂面,可改其本色,矾水洗脸可皱其皮肤等等。这些不过普通药识,其效用仅存刹那时间,又岂能当真改容易颜?即便有三五药物,涂之面上,令人数日不识,但也不过数日不识罢了,绝难永长,况此类药物,腐蚀之性特强,久之必落残伤或身中奇毒而无药可医。因此,设欲必欲改易形貌,唯有取自外科手术一途,但此类技艺,鲜有能者,魏三脉不幸,却获此奇技神髓。”
  “此我所深信深知,否则的话,我老头儿也不会特地来拜会你了。”
  魏三脉闻言一笑,淡然说道:“不敢接纳阁下的夸赞。”
  老者似甚心急,接话说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动手?”
  “很快很快,不过话还没完,所以……”
  “我老头儿不是娃娃病人,话少说两句没有关系。”
  “不行,这些话少一句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如此就请快说,我老头儿心急的很。”
  魏三脉闻言暗笑,仍然慢慢地说道:“人体不同,骨骼亦非,血脉互异,因之手术后的结果,自亦难料。魏三脉负责使阁下之容貌更易,但却无法保证手术之后,是俊,是丑,这一点必须声明,更须阁下承诺始可。”
  “老头儿说过,只要能够使人认不出来,俊丑无关。”
  魏三脉心中再次冷笑,接话说道:“自然我也愿意能够尽善尽美,还有两点必须事先说明,一是胡发生自天然,不能改变,再就是,必须从阁下其他部位,取用一些皮肤,这也应阁下承诺才行。”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一切遵命如何?”
  魏三脉故作郑重地说道:“手术半日就好,休养却须十日,其间面也俱为布扎紧裹,十日之内,却不得取下,否则一切恶果,魏三脉无法负责。”
  老者至此方始沉思不言,半晌之后,他也郑重地说道:“老头儿没想到要隔这多日子,魏帮主,看来我只好要求在贵处寄居十日了。”
  “这样最好,不过……
  魏三脉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老者自然追问下文,他方始含笑说道:“从前的魏三堂已死,现在魏三脉却是以医术养家,是否应该说明这次手术前后,医药所需的种种费用……”
  老者闻言不禁再次大笑,笑声中他右手探囊取出一物,摊掌对着魏三脉道:“我老头儿,早有准备,这粒明珠可值此次医药之费?”
  魏三脉自是识货的行家,目睹老者掌中这粒明珠,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这粒珠子怕不能换千两纹银,阁下以此为赐,太多了些。”
  老者别有用心的说道:“我老头儿知道,当年堂主离两淮之时,走的匆忙,这次帮我解决一件大事,一粒明珠算得什么?收下吧。”
  “现在?阁下现在就……”
  “大丈夫信则不疑,这粒珠子迟早是你的,你先收了我可少件心事。”
  魏三脉含笑收下明珠,立即调配应用药品及炉火汗巾等物。
  事毕。
  他立请老者躺卧床上,细声说道:“为免疼痛,和得能安稳无碍的施术,我认为阁下睡上片刻好些。”
  “你所说的睡上片刻,可是要点我的穴道?”
  “此举并无他意,只为避免痛苦,和施术之时,设若阁下挪动身躯,唯恐愈后五官失正岂非遗憾?”
  老者闻言嘿嘿的笑着说道:“我老头儿要连这点活罪都不能受,还谈什么其他事情,你自管动手就是!”
  “阁下真是刚强得很,如此请将一切身带杂物取出,免得碍我手脚。”
  老者遵嘱,自身畔取下一个黑皮囊来,顺手放在适才坐椅之上。
  魏三脉自扣笼之中,取出数方叠合一起的湿巾,才待放置老者脸上,老者突然伸手,捋住了他的手腕,冷冷说道:“你这手术何时完毕?”
  “要两个时辰。”
  “很好,能快一些更好,我老头儿来已半晌。”
  魏三脉闻言心中一动,含笑问道:“阁下有多久,和咱们手术所占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冰冷冷地答道:“和我老头儿没有多大关系,却关系到这‘天德堂’号的存废,和堂主一家大小的生死。”
  魏三脉心中凛惧至极,但他十几年来冒充名医,已得良医静心之诀。仍能从容开言说道:“如此说来,阁下想必是另有接应喽?”
  “身入虎穴,焉得不防?”
  “诚如阁下所言,杀人之心可无,防人之意要有,阁下可能示知,一共给我留了多少时间吗?”
  “三个时辰,魏帮主,要只是动次手术,这时间很够了吧?”
  “够够够,足够用了。”
  说着,老者松开了手,魏三脉将那一叠手巾,适时盖在了老者的脸上。
  手巾仍然十分潮热,令人感到极不受用,呼吸亦因之难以畅快。
  老者却不挣扎挪动,似是明白此乃必然步骤。
  热而潮湿的手巾,不停的轮换,老者已记不起有多少次数来了,他只觉得手巾越来越热,而湿度却越来越小。
  最后他感到有些头晕,继之耳鸣,不由自主的想摆动一下身体。
  那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休说身体挪动已不可能,竟然连呼喊都失去了力道,无法作到。
  他既怒又恨,恨怒间,微觉太阳穴一疼,知觉尽失。
  不知何时,他已醒来,才待挣扎起身,耳边传来魏三脉的语声道:“阁下万勿挪动,可用双手轻试五官。我已代你施好手术,目下决不能有丝毫震动。否则十日之后,五官若有不正,恕不负责。”
  他又要开口接话,魏三脉却接着又道:“听着,耳鼻嘴脸和双晴,俱已施过手术,皱动不得,阁下必须熬过三天,三天之后,虽仍不能将布取下,但却可以谈吐自如,切记切记!”
  老者只好听从于他,哼不敢哼,哈不敢哈。
  可是老者又岂肯被人所制,他暗中提聚真力,畅贯百穴,随即暗自喟叹一声,他百穴无伤,经脉无碍,魏三脉果然未在施动手术之时捣鬼,他此时才放下悬心,并已打定复元之后,重谢对方的办法。
  转瞬一日,老者头上缠满了白布,自然无法进食,但却不觉饥饿。
  他不禁暗觉骇疑,魏三脉自昨日至今,未曾离开过他,但却没有和他再说过话。
  他不敢忘记三日之戒,因之只好有话先放肚中。
  “阁下仍然不能开口,谨记莫忘,魏某有些事情本想等阁下能够说话的时候,再来拜问,只是不吐不快,只好现在说明。
  阁下知我过往之事,前来就医,此极平常,但不该出言威协魏某,阁下昨日所谓三个时辰之言,今已证实是虚,好在魏某存心并无不善,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咱们不必再去深究它了。
  不过魏某有两件紧要事情却必须嘱咐阁下一声,阁下既然改换形貌,其目的不外令人难识真正面目,然而阁下囊中却藏有独门的“阴磷冥火”,岂非不打自招,因之魏某不待阁下同意,已将冥火毁去!
  另外一件,如今说来无用,但我诚恐忘记,故而先告诉阁下一声,阁下手术奇特困难,复因阁下曾有三个时辰必须完成的吩咐,魏某恐怕误时而丧命,在某一处的手术上面,就简单了一些,结果无心之中,留下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魏三脉说到这里,竟然停顿了话锋,他是故意要老者着急。
  那知老者并不动心,魏三脉暗中冷笑着频频点头。
  其实老者非但不是毫无动心,反而凛惊恨怒到了极点,只因此人老奸巨滑,深知既已落人算中,目下恰在无法挪动,并尚需求于人的时候,又能怎样,是祸已难脱过,此时小有不忍,必乱大谋,故始假作从容。
  他既无法开口,只有两手轻轻一拍,耸耸肩头,甩甩双掌,表示出他对魏三脉所说各节,并不记恨。
  “阁下能对此等大事,淡然处之,不愧人称‘鬼域魔主幽冥帝君’!”
  原来这位投医变貌的老者,竟是那誓走天涯代子复仇,宁弃华丽魔宫不顾的幽冥帝君钟灵。
  “帝君!其实魏某所留下的一点手续,也没有什么过份严重,只要帝君十日之后,形貌改换,在你我分手之时,勿忘三年之后来此一行,则绝无大碍。
  但是帝君要误了三年之约,或不幸,魏某在三年之内短命早死,则……”
  他话锋又是一停,接着语调沉重的说道:“则至时帝君五官必毁,双太阳穴的经脉自封,血脉无法流通,心脏难抗大力,恐将难保活命!”
  十日之限,眨眼间事,钟灵终于熬满了日子。
  魏三脉要他自己缓缓解下包扎着的布带,他如命亲自动手。
  布带解下,魏三脉却不叫他睁眼,椅上早就预备好了一盆温水,水色微黄,散发着刺鼻的香气。
  “帝君,请闭住呼吸,紧闭双目,将整个面孔浸入水中。”
  钟灵毫不犹豫,如言办理,片刻之后,魏三脉喊一声好,顺便递过去一块干大的手巾,钟灵离水而起,用手巾擦干水迹,仍未睁眼。
  魏三脉扶起他走了几步,停在一面雪亮铜镜之前,笑着说道:“敬请帝君睁目一看。”
  幽冥帝君缓缓睁开双目,面对铜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魏三脉似对自己的杰作,极端欣赏,不由也震声大笑。
  笑声中,钟灵突然暴伸五指,抓进了魏三脉的五官之中,魏三脉全身一阵痉挚颤抖,刹那死去。
  钟灵再次哈哈大笑,指着已死去的魏三脉那毫无知觉的尸体说道:“老夫岂容人欺,太阳双经早已自封,你敢骗我岂非自己找死!”
  话声中他震破门户,哈哈扬笑着大步走出了“天德堂”号。
  如今已应从头说起。
  从元元大师自驼子独孤占手中,取走那满月时候曾用粉色棉被包里着的娃儿说起。
  爆竹除旧,桃符换新。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瞬际!
  蔷薇笆露,榴红吐艳。
  未几,已是家户浮瓜沉李,雪藕调冰之时。
  岁月难留,露华渐浓,一年容易又临秋风!
  日移,月轮,梅开岭上,桔绿橙黄之后,已近岁暮冬残时分!
  一年,又一年,再一年……
  是元元大师抱走圣心遗子的十八年后!
  四川峨嵋山中,白云峰下,集云寺后,有一户人家。
  时正夕阳西坠,在这户人家高筑的石墙之内,传来娇嗔语声。
  “我不管,我要听那个‘蛇精’的故事,这是阿爷昨天答应我的。”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难道看不出来阿爷心烦?”
  又有一人,压低了声调,似在训叱娇嗔缠人的那位姑娘。
  “爸,你别管好不好,就因为阿爷烦,我才……”
  她话声未完,突然一个宏亮而深沉地声音,打断了她的语句说道:“阿爷没什么好烦心的事情,来,阿爷给你讲那‘蛇精’的故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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