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孤寂行人自可愁

2022-10-06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清音庵是峨眉山各正、支路的总枢地！
　　清音庵古称为牛心寺，本来还有白云春莲阁，白衣观音阁和琉璃寺等处，今已败毁！
　　清音庵就建筑在昔日琉璃寺的原址，阁额上有四个大字，是——双桥清音！
　　在清音阁左右，如鹏翅双飞样子的那两座桥，就是双飞桥，也是峨嵋胜景妙地！
　　双飞桥连系着三座山峰，跨在黑、白二水的涧壑高岩上面，建造得可说是雄伟而巧夺天工！
　　傲霜踏上了双飞桥，已为这无边美景所诱，不禁伫立桥头，忘怀所以的极目纵览四外！
　　她倚着桥石栏杆俯视，两面削壁有几十丈深，怪石突兀嶙峋，涧中急水冲触，浪花飞腾，发出阵阵啸声！
　　源起九老仙洞，经洪桩坪而来的水，称为“黑水”！
　　由三岔洞，经雷洞坪白龙洞至此的，称为“白水”！
　　二水于清音阁后汇流，成一不规则的大水潭！
　　潭中，有块高、宽各丈余，形如牛心肝似的奇异怪石，正怒挡二水来路，望之二水如龙，心石若珠！
　　因之，看上去，活似双龙腾飞而奔抢宝珠一般！
　　水势湍急，如万马奔腾，汹涌直泻，声音澎湃如同雷鸣，令草木色变，使山岳撼惊，真称得起是天摇地动！
　　匹练过处，白光闪灼，晶珠飞空，银涛雪浪，冲击得牛心石沉时浮，是故有古有“黑水二水浇牛心”之句！
　　傲霜神魄皆为山川奇水所夺，久久不动一动！
　　突地！
　　二水漩起巨涛，使心石淹没……淹没……
　　傲霜的心头，竟也压上来了一片阴霾，猝然而惊悟！
　　摇摇头，自语的说道：“好美呀，只是它现在不能属于我的，我还要办我必须办的事，走我难以预料祸福的路！”
　　她自语着，开始四顾找寻清音庵。
　　以名称来说，庵是女尼清修之所，这是毫无问题，但她极目四顾，附近除了清音阁道院外，别无红墙！
　　问一问吧，于是她到了清音阁前！
　　叩门三响，红门呀然洞开，出现了一位道长！
　　道长稽首问她道：“女施主是求……”
　　傲霜已接口道：“拜问道长点事情！”
　　这位道长一笑道：“贫道涵清，女施主请客室相谈吧！”
　　傲霜愣了愣，道：“就一点事，这儿说可好？”
　　涵清道：“当然可以，女施主要问什么事？”
　　傲霜道：“附近可有座名叫清音庵的庙？”
　　涵清一愣，上下打量着傲霜，道：“女施主何故问及此庵？”
　　傲霜不能不编个谎了，道：“先慈昔日有誓，来此庵上香，谢世前，一再训示，是故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却不知这尼庵……”
　　涵清道：“令堂从前来过？”
　　傲霜道：“先慈说是来过的！”
　　涵清皱眉道：“有不少年头了吧？”
　　傲霜颔首道：“大概十几年了！”
　　涵清喟嗤一声，道：“女施主，此事说来话长，必须请移玉敝阁了！”
　　傲霜点头，道了声“烦劳”，随涵清进了清音阁。
　　阁中客室，小道童敬过了茶，退了下去。
　　涵清未语，先已长叹出声，继之道：“女施主要找的那座尼庵，当年是有的……”
　　傲霜一愣，接口道：“道长之意，是说现在没有了？”
　　涵清颔首道：“十几年了，此庵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突遭不幸，全庵女尼计十一个人，皆遭横死！”
　　傲霜脸已变了颜色，道：“怎么会，这怎么会？”
　　涵清长叹一声道：“事实是如此，庵主静音，死得最惨……”
　　傲霜接口道：“是被坏人杀了？”
　　涵清道：“不错……”
　　傲霜又接口道：“为什么？这些坏人干么杀这些尼姑呢？”
　　涵清道：“详情没人知道，不过当时恶徒们声音不小，听到似在逼问庵主，一老一小两个女子的下落！”
　　傲霜心中一动，自忖道：“莫非为我母女两个而来？”
　　于是立刻接着问道：“后来呢？”
　　涵清道：“大概庵主迭口否认此事，故而皆遭惨杀！”
　　傲霜低下了头，滴滴泪珠，滚落襟前！
　　半晌之后，傲霜想起一件事来，又道：“那尼庵却应该还在呀！”
　　涵清想吁一声道：“恶徒们杀人之后，竟又放火，将尼庵化为灰烬！”
　　傲霜听到这里，神色变得苍白可怕，全身竟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涵清看出不对，道：“女施主是不舒服？”
　　傲霜摇摇头，挣扎着站起，连个谢字也没有说，竟然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清音阁外！
　　涵清虽然一再请她在阁中歇歇，并一再询问何处不适，她竟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走上了双飞桥！
　　涵清摇摇头，他阁中还有事情，无法久候，在伫立多时，见傲霜并无意外后，回转了阁中！
　　傲霜呆望着湍急的二水，泪如雨下！
　　她不顾万里迢迢，忍饥受冻，到这峨眉山，就为了要取回她母亲的遗物，也好知晓自己的身世！
　　如今已成梦境，清音庵已毁，女尼们尽皆丧命，这打击，是傲霜由生以来，所从未遭遇过的，她忍受不下了！
　　此时，恰少游人，再说傲霜也毫无顾虑，在越想越伤心的情形下，傲霜由垂泣变作痛哭，痛哭成了号啕！
　　号啕久久，她米粒未沾，渐觉不支，手扶着桥栏杆，眼望着澎湃的流水，慢慢的止住了哭声！
　　她似非有心的，喃喃说道：“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摇摇头，停一停，又摇摇头，再次说道：“没有办法了，娘，你可知道，清音庵没有了，您留的东西也没有了，我今生今世，也无法知道爸的事啦！
　　“爸叫什么名字，咱们是什么地方的人，谁是杀爸的仇人，娘！娘！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呢？
　　“您认为留下了个小本子，我就能看得到吗？您错了，错了，一场杀劫，一场大火，娘，毁了我一生！”
　　说到这里，她又悲由衷生，再次哭泣起来！
　　突然，水中映出了个人的影子！
　　那是她的娘，依然是白发半秃，枯瘦的样子！
　　水波不停地荡动，影子变了，一变而成了克业！
　　她摇着头，悲号着喊道：“娘，您说过，要嫁人的话，嫁个我所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克业二哥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是……谁知道他在哪里？
　　“就是知道，我能嫁给他吗？能吗？何况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这个梦也空了，都空了！
　　“娘，您叫我嫁人，是为了复仇，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有办法知道，仇人是谁了，这仇又怎么报呢？
　　“娘！娘！你这个女儿好可怜的，好命苦唷，我喜欢的，偏偏多虑多难，我所想的，件件到头成空，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一口气，直喊到声嘶力竭始止！
　　那最后的三句为什么，真能使铁石人儿闻之泪流！
　　可是山色依旧，水流不息，她感慨倍增！
　　实在，她小小的心灵中，积压的犹怨太多了，多到她无法再忍受下去，终于她止住泪水，下了决定！
　　擦擦眼，遥望着天际，如泣如诉的喃喃道：“娘，女儿决定要找您去了，我宁愿意死，也不愿再受这残酷的折磨，恕女儿不孝，恕女儿不孝……”
　　说着，她紧抱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双目渐渐合起，泪如涌泉般，滚滚顺着香颊流了下来！
　　她低沉而伤感的，如梦幻般的，不由自已轻轻频呼着“克业！”“克业！”“二哥！”“二哥！”
　　在低呼中，上半身已经缓缓探出了桥栏杆，向那澎湃永无止境的黑、白二水，慢慢滑落……
　　她自己觉得，和死去的母亲，接近了许多！
　　适时！
　　就在她业已失去了重心，向漩涡中滑坠的时候！
　　突然，右臂被人紧紧的握住了！
　　接着，她挣扎不脱，含怒的回过头来！
　　当她回头看清楚这人之后，却不由惊咦一声！
　　刹那间的沉默后，傲霜说道：“是您？”
　　她不待这人开口，神色却一变为气恼的样子，道：“你干么紧紧的拉住我？”
　　原来站在傲霜身后，突然伸手将傲霜右臂紧紧握住的人，竟是位白发而面带慈祥笑容，腋间挟着柄大雨伞的老婆婆！
　　老婆婆含着亲切的笑容，傲霜认得她，她就是当年曾经出钱，埋葬傲霜母亲的那位老婆婆！
　　自然喽，这老婆婆也就是“快活仙婆”！
　　不过傲霜直到今天，也不晓得当年出资葬母的老婆婆，就是她日夜苦觅不得的当代武林第一奇客！
　　当年为了老婆婆的一句话——
　　“你这根拐杖送给我可好？”
　　结果引起了傲霜的疑心，而飞奔跑出了苏州城！
　　这自然怪不得仙婆，但却也怪不得傲霜！
　　傲霜已经把那根拐杖，看作母亲的影子，别说送给仙婆是办不到的事，就算仙婆看看也是妄想！
　　如今在这峨眉山区，突又重逢，虽说仙婆是好心的救了傲霜，可是傲霜却一点也不感激她！
　　快活仙婆却有胜人一筹的耐心，非但对傲霜的质问不觉得生气，并且依然含着慈祥的微笑道：“这真是缘分，想不到在峨眉山又碰上了，刚才看背影，我简直是作梦也没有想到会是你！”
　　傲霜不能再任意的乱发小性子，只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答快活仙婆的话，但神色却已和缓了许多！
　　快活仙婆接着又道：“你长得真是又高又壮又美……”
　　傲霜突然像是明白了仙婆居心似，接口道：“噢！你还是想要我这根拐杖吧？”
　　快活仙婆摇摇头，笑着道：“不，当初也只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也不想想，我这大年纪，明知那是令堂遗物，会不通情理向你索要吗？”
　　傲霜一愣，道：“真的？”
　　快活仙婆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傲霜语塞，低垂着头，没有开口！
　　快活仙婆却一指桥下水流道：“不过你还像个小孩子，刚才只顾喜欢这‘双桥清音’的无边美景，竟忘了危险，我若迟到一步看你不摔下去才怪！”
　　傲霜却摇摇头道：“我不是看美景看出了神！”
　　快活仙婆惊咦一声，道：“哦！那你是……”
　　傲霜想涩的说道：“我想跳下去！”
　　快活仙婆明知一切，却故作不解，道：“跳下去？为什么？”
　　傲霜道：“我想死，跳下去寻死！”
　　快活仙婆突然生了气，叱斥道：“胡说，你敢！”
　　傲霜被“你敢”这两字，说动了气，道：“我为什么不敢？”
　　快活仙婆道：“不为什么！我说你不敢，你就不敢！”
　　傲霜哼了一声，道：“我就是敢，一定要跳下去死！”
　　快活仙婆道：“我不离你左右，看你怎么死法！”
　　傲霜道：“老虎还有瞌睡的时候，不信咱们就试试！”
　　快活仙婆突然一变神色，转为严肃的说道：“你是说，一定要跳下去寻死？”
　　傲霜道：“当然一定！”
　　快活仙婆道：“决不更改？”
　　傲霜道：“决不更改！”
　　快活仙婆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更改？”
　　傲霜不耐烦的说道：“告诉你，我要寻死，一心寻死，一定要死，任何变化，任何事情，任何原故也阻拦不了！”
　　快活仙婆道：“不是我老婆子唠叨，是因为我自己有件事情，必须问清楚你的决心后，才能告诉你，所以我还要叮上一句！”
　　话锋一顿，又道：“你是一定要寻死，真的不更改了？”
　　傲霜大声道：“是啦，都没有错！”
　　快活仙婆好怪，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
　　傲霜不由得黛眉一扬，道：“有什么好笑？”
　　快活仙婆道：“太好笑了，真是好笑死人啦！”
　　傲霜冷哼一声，道：“我看你大概有毛病！”
　　快活仙婆拍手道：“好孩子，你真聪明，我正是有毛病……”
　　傲霜不耐烦的接口道：“你有毛病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也问不着，如今我只告诉你，我就要跳下去了，请你松开手！”
　　快活仙婆道：“不不！我不能……”
　　傲霜用力一挣，快活仙婆顺势折栏杆边上一斜，眼看着要摔下桥去，吓得傲霜突然抱住了她！
　　快活仙婆却不害怕，只接着说道：“我一着急，话就说不清楚了，你先别急着跳不跳，先听我说明一件事情，要不你死我也死！”
　　傲霜闻言，皱起眉头道：“说吧说吧，我听就是！”
　　快活仙婆又笑了，就像发生了什么天大喜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