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5-10-16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点击:

  车轮过了小桥,滑过了斜坡,地上车痕拖得很长,亦很远,赶车的车伕挥着小鞭子,连声嘶喝。
  两匹马,双辔头,吐着白沫,喘着气,跑着。
  迎着冷冽的风,这辆蓬车驶进一个镇甸,这个镇上长石板铺路,晨间,店家尚未开门,蓬车行过宽石板的长道上,踢跶踢跶直响,这是马蹄敲着路面声。
  蓦地里,蓬车里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周财主门口……”
  车伕扯缰绳,蓬车在两匹马的拖曳下,直往左边的同里转去,一道红门清晨已启开了,两边各站着两个家丁,望着蓬车行来,急忙迎了过去。
  蓬车在戞嘶声停了下来,蒙面女一晃身子跃了出去,伸手扶下那个双目已瞎的韩大娘。
  韩大娘冷冷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蒙面女道:“东关镇周财主。”
  韩大娘哼声道:“逼良为娼的土霸。”
  四个凶厉的家丁闻言俱现不悦之色,碍得蒙面女的面子,他们无人敢发作,在以往不论是谁,怕不要活活挨一顿毒打。
  他们凶狠的拉着韩大娘往门里直拖。
  蒙面女道:“你们要善待她,否则贵主人问下来,可别怪我没事先说清楚。”这是激于女人的同情心而怜悯之,若不是这老太婆拥有可资利用的价位,她也不会去对付一个瞎子。
  老太婆被拖进大厅摔在地上,周财主圆圆肥肥的脸皮笑肉不笑的向蒙面女拱手道:“侠女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蒙面女哼声道:“黄衫客呢?”
  周财主道:“已派人通知黄老英雄了。”
  正说间,黄衫客带着黄小龙跨了进来,急忙向蒙面女见礼。
  蒙面女道:“这是你要的人。”
  黄衫客道:“多谢首领!”
  蒙面女冷冷地道:“你要我办的事我已办到,今后咱俩的合作应已生效,有关宝藏之事我分文不取,但我要的东西你必须给我。”
  黄衫客连声道:“自然,这是当然之事。”
  蒙面女冷冷地道:“东西给我吧。”
  黄衫客一怔道:“什么东西?”
  蒙面女哼声道:“你跟我装糊涂。”
  黄衫客笑道:“这是什么话,首领既不说明,谁也不明白。”
  蒙面女道:“我要的是‘风节杖’……”
  黄衫客突然怔住了,默默站了许久,始终不发一言。
  蒙面女道:“别跟我装蒜了,我知道‘风节杖’在你手中。”
  黄衫客失色道:“你怎么知道的……”
  蒙面女道:“天下有几件事能瞒过我这双眼睛,你如今已和我合作上了,这是我头一次开口,你不好意思拒绝……”
  黄衫客苦笑道:“我不懂,你要‘风节杖’干什么?”
  蒙面女道:“我虽然有绝世之武功,却难使天下英豪尽心使驭,为了江湖上方便,我要这东西是必然的……”
  黄衫客摇头道:“你目的不会这么一点点。”
  “你看的很清楚,我不须多言。”
  黄衫客道:“首领要老夫立刻杀人,老夫立刻遵办,唯有这件事难以作主……”
  蒙面女冷声道:“你是拒绝……”
  黄衫客摇头道:“老夫不敢。”
  周财主哈哈笑道:“在我周家不谈公事,来,来,姑娘先坐下。”
  嘴中说着话,右手已迅快的抓向蒙面女的肩上,这一着看似轻薄,实隐含着一股能致人于死的狠招。
  周财主圆圆滚滚的,手法可是不俗。
  蒙面女霍的一晃,反手一掌掴了过去。
  周财主只觉手臂只一疼,哈哈笑道:“姑娘好手法。”
  蒙面女讶声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大行家。”
  江湖上能挨她一掌的人并不多,她那一掌看似轻淡,实含无限威力,寻常人若是挨上这一掌,立会当场殒命。
  周财主嘿嘿地道:“三脚猫功夫那能瞧得上眼。”
  蒙面女冷冷地道:“江湖上都说土财主周员外是个家财万贯的大财阀,谁又想到不但财势大,连武功都高人一等,周财主,你出手伤人,是存的什么心?”
  周财主干笑道:“听黄兄说阁下武功已出神入化,兄弟见猎心善,所以和姑娘开了一个玩笑,恕罪,恕罪。”
  蒙面女冷冷地道:“万一本姑娘闪避不及,岂不伤在你手里。”
  周财主摇头道:“兄弟会适可而止。”
  蒙面女道:“说的真轻松。”
  她轻轻一拍周财主的肩头,继续道:“这个玩笑下次少开了。”
  周财主晃身不及,任她手掌在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混身剧烈的一颤,面色随着惨然的一变。
  蒙面女道:“周财主怎么抖起来了,天太冷么?”
  周财主抖的道:“姑娘这手太狠了。”
  面女道:“你逼良为娼,敛聚财势,持武伤人,这不狠么?”
  周财主道:“我罪不该死呀。”
  有了钱就怕死了,周财主自不例外。
  面女道:“你是罪不该死,活罪却难儿。”
  周财主恐怕的道:“你伤我什么地方?”
  蒙面女笑道:“伤的倒不重,只是今后你不能再亲近女人,不能再与人动武,阁下有财有势,唯有这点你要稍有存留意。”
  周财主声道:“你伤了我的牌肾……”
  蒙面女道:“这还是手下留情,否则你便要血染当场……”
  黄衫客道:“你下的手太重了。”
  蒙面女冷笑道:“他偷袭在先,我攻击在后,还能怪谁?”
  黄衫客一呆,道:“我总觉得重了点。”
  面女道:“这事已过,暂不谈他,我们的事你怎么说。”
  黄衫客苦笑道:“这事要令姑娘失望了。”
  蒙面女一征道:“为什么?”
  黄衫客叹道:“我不瞒你,‘风节杖’确会落在我的手中,可是却又失踪了,至今渺无音信,连我都不知道在谁手中……”
  蒙面女冷声道:“你在玩花样。”
  黄衫客摇头道:“我不会是那种人,姑娘在江湖上巳非一日,晓得我黄衫客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出的话何会有假。”
  蒙面女冷笑道:“谅你骗不了我,这事我一查便知,如果我查出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要怪我没事先招呼你。”
  黄衫客急声道:“这是自然。”
  蒙面女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人已飘风似的消逝在客厅之外。
  蒙面女一去,韩大娘道:“她去了?”
  黄衫客嗯了一声道:“已走远了。”
  韩大娘站起身来,道:“给我端杯茶来。”
  黄衫客道:“是,是。”
  周财主一拍掌,自己丫环侍候上香茗。
  韩大娘道:“周宗达,你太不懂事,凭你那点武功也要妄想偷袭她么,如果她真是这么好斗,我也不必亲自出马了。”
  周财主慌不迭的道:“是,是。”
  韩大娘道:“黄衫客,你骗了她。”
  黄衫客道:“我没有办法,大师姊,你该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风节杖’落在她手上,只有对我们不利。”
  韩大娘道:“这我知道,不过她可不容易斗,这次我和仇婴化装成母子骗得程重和鲁琛死心塌地,真以为我是韩大娘,哈哈,不过仇婴在程重身边可苦了。”
  仇婴要在江湖上有名的大孩子,他年已不小,天生长的一副大孩子样,始终长不大,与孩童直追逐嘻眠,无人能分出他是孩子还是大人。
  这么说弃儿就是仇婴的化身了。
  江湖上都知道见了仇婴就能见着碎心婆婆,不用说,韩大娘一定是碎心姿婆无疑,仅从她那双招子上就可妄下断论,因为碎心婆婆的那双招子正是硬生生的让人给剜掉的,这标志足证明她是什么人。
  仇婴,碎心婆婆,生理上都有着缺陷,心理也就不正常,行事也就怪异,心狠手辣兼而有之,孤独自卑,冷傲不群,一搭一档,狼狈为奸,江湖上遭她俩戏弄的当不在少数。
  凭程重和鲁琛凭多的江湖经验还是受骗,可见她俩的骗术是何等高明,居然连他俩都深信不疑。
  黄衫客道:“大姊,仇婴能达成任务么?”
  碎心婆婆道:“这你放心,他在程重的身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法瞒得了他,因为程重端不会去怀疑这个孩子。
  黄衫客欣喜的道:“仇婴如何将程重引去那个地方呢?”
  碎心婆婆道:“这你放心,仇婴胸前我已给他描绘了一张图,程重一定认为那地方就是藏宝之处,他只要一去便正中了咱们设下的杀身之计。”
  黄衫客道:“程重一除,日月岛定会瓦解,这样叛逆立刻无处可去,由是,杀剐任由我们,皇上知道后不龙心大悦……”
  碎心婆婆哼声道:“灰衣人又可去邀功了。”
  黄衫客道:“大姊,你又不高兴了。”
  碎心婆婆道:“我当然不高兴,黄衫客,你可知咱们杀的是自己人,做的是为人不耻的事,江湖上如果知道我们几个专替满人异族杀害大汉同胞,江湖上能容我们活下去,咱们这是昧着良心做事,而功劳却全归灰衣人的,想起来怎不生气。”
  黄衫客身子一颤,道:“大姊不要再说了。
  碎心婆婆道:“这是最后一次,这次办完这件案子后,我老太婆便洗手不干,重回我的江湖,逍遥自由……”
  黄衫客道:“这事我会转告灰衣人,去留由你。”
  碎心婆婆道:“希望你不要添油添酱,而非置我于死地。”
  黄衫客道:“这怎么会,大姊,你多虑了。”
  “哼!”碎心婆婆道:“因为我知道你们秘密太多了,你们为保全自己的名利,会不择手段的去杀害于你们不利的人,就拿程重这事为例,只因他是明宋程将军的后人,你们不惜编个圈套让他去死。”
  黄衫客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碎心婆婆怒声道:“皇上,皇上,他是满人的天子,可不是咱们大汉民族的天子,大汉国土应由大汉民族自己治理,他爱新觉罗王朝凭什么侵犯咱们。”
  黄衫客道:“这是武力。”
  碎心婆婆道:“暴力,是么?”
  黄衫客道:“这……”
  碎心婆婆道:“黄衫客,一个人眜着良心做坏事做多了,总会碰上鬼的,你我都是道地汉人,道地的江湖人,该放手时且放手,难道你不知道伴君如伴虎么.……”她话声一转,道:“况且,你还得给你儿子留条路,总不能让他永远在自己同胞面前抬不起头来.……”
  黄衫客长叹一声道:“大姊说的对。

×      ×      ×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
  房中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谁?”
  敲门的店小二,道:“是小二。”
  房门呀然而开,一个中年女人探出身来,道:“什么事?”
  店小二道:“小姐,有位客人要见你。”
  那女人道:“谁?”
  店小二道:“他不说,只说见了你就知道了。”
  这中年女人冷冷地道:“我不见客。”
  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留下店小二楞楞的站在门口。
  远响起一个笑声道:“她不见我,我偏要见见她.……”
  一道人影行了过来,伸手推门。
  店小二见机不对,急忙退了出去。
  店房紧紧掩着,鲁琛连着敲了三四下,屋中始终没有一点动静,他心中奇怪,刚刚还听她说不见客,怎么一下子没声音了。
  鲁琛沉声道:“你再不开口,我便撞进来了。”
  屋中人冷冷地道:“你是谁?”
  鲁琛道:“老夫鲁琛。”
  屋中人冷笑道:“怎么?‘边塞神龙’一代老将,也要私闯女人闺房。”
  这话很重,亦很厉害。
  鲁琛怎敢担当这种罪名,这非儿戏,私闯民宅,非即盗,偷窥女人闺房,居心一定不良,鲁琛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没做过这种事。
  他犹疑道:“老夫以礼相见。”
  屋中人冷哼道:“我不认识你。”
  鲁琛道:“姑娘真健忘,怎么连前夜的事都忘了。”
  屋中人似乎是生气了,道:“前夜怎么样?你是不是存心想破坏我的名节,我一个女流,孤身江湖,可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这样鬼吼鬼叫的是何居心?”
  鲁琛道:“我不跟姑娘鬼扯。”
  屋中人道:“那你可以请。”
  鲁琛道:“老夫有事相商。”
  屋中人道:“我不认识你,没什么商量的。”
  鲁琛轻轻一叹道:“你是在避着我。”
  屋中人道:“随你怎么说,我不愿见你。
  鲁琛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屋中人道:“我是谁?”
  鲁琛叹息道:“如果你真这样绝情,我立刻就走。”
  屋中人道:“我并没有留你。”
  鲁琛道:“你会后悔。”
  屋中人道:“见了我才会后悔。”
  鲁深道:“我不愿意再打哑谜了,你是谁?各人心里有数,我今日单独相见,只想知道几件事情……”
  屋中人道:“你找错人了。”
  鲁环摇头道:“我已注意你许久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念在老朋友的份上,希望你不要拒人门外。”
  屋中人道:“你还化了这么功夫。”
  鲁琛断声道:“这是感情不是功夫。”
  屋中人沉默了,许久没再开口,鲁琛这话含意甚深,颇堪玩味,任何人都知道这是肺腑之言。
  良久,屋中人道:“你真要见我?”
  鲁琛道:“这是自然。”
  屋中人道:“是公事?还是私事?”
  鲁琛道:“两者兼有。”
  屋中人断然道:“不谈公事。”
  鲁琛道:“由你。
  屋中人道:“程重可也来了?”
  鲁琛道:“这种场合他来干什么?”
  屋中人道:“好,你进来吧,门没锁。”
  鲁琛道:“多谢——”
  他轻轻一推,屋门在轻戞声中启开了,屋中一床一几,一个女人面朝窗子,坐在床沿上不言不动。
  鲁琛道:“你好。”
  他望着她那丽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过一层酸意,几曾何时,由多年知友一变而为水火不容的仇敌,她冷声道:“谢谢你。”
  鲁琛道:“我不明白,你……”
  那女人立刻截断,道:“不谈公事。”
  鲁琛苦涩的一笑,陡然之间,他发现她更厉害了,也更令人不易捉摸,仅这刹间,两人似乎都变成了陌生人,说话都那么不自然,那么尴尬。
  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
  静,房中连掉了针的声音都可闻见。
  她终于冲破这股子沉寂,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鲁琛讪讪的道:“不瞒你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出你的落脚处,运气总算不错,没让我扑了空。”
  她似乎懂得这话意思,道:“却吃了个闭门羹!”
  鲁琛笑道:“你这是刁难。”
  她身子缓缓转过来,道:“我不愿在这种场合见你。”
  脸上依然覆着那片黑巾,仅露两只眸珠在外面。
  鲁琛道:“你总不能瞒我一辈子。”
  这是埋怨,也是怪罪,但说的很轻柔也很温和。
  她笑声道:“我有一天会告诉你。”
  鲁琛摇头道:“太晚了,你对我不该这样残忍。”
  她略略一怔道:“这叫残忍……”
  鲁琛正色道:“你瞒着我做这种事,不是残忍是什么?”
  这蒙面女挥手道:“不谈这些扫兴的事。”
  鲁琛道:“那你要我谈什么呢?”
  蒙面女道:“谈谈咱们过去。”
  鲁琛苦笑道:“过去的事还会存在么?”
  她震颤了一下道:“你的意思?”
  鲁琛道:“怕要空留回忆了。”
  她轻叹道:“不会,感情是真,是美,是善,无人能破坏它。”
  鲁琛道:“阻却经不起这股风浪。”
  她摇头道:“你是说我变了。”
  鲁琛嗯了一声道:“你不但变了,而且变得太多了。”
  她忽然将那块黑巾扯了下来,露出那张清秀的脸靥。
  是庄铭仪。
  她道:“我那里变了,琛,你说。”
  鲁琛望着她呐呐的良久无言,心中却在翻腾。
  他痛苦的道:“你人没变,但性情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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