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6-26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点击:

  说着他们已到第三面粉墙前,金蒲孤也不再跟耿不取多说,默默地注视着墙上,过了一会儿,墙上渐见痕迹!
  还是先前所见的那个中年儒士,站在一所庙宇之前,举头向天,作着询问的样子,神情在倔傲中带着惆怅!
  金蒲孤先是不解,继而看到庙宇的横匾上直书着“大成殿”三个金字,心中略有点明白。
  可是等他举笔想在墙上作书时,在他准备落笔的地方却先现出三个淡淡的墨字:“西江月”。
  金蒲孤怔了一怔道:“西江月!这是什么意思?”
  耿不取在旁道:“西江月是曲调的名目,一首四句字,数为六六七六,一三四句末字叫韵!看来刘素客还想考考你的文才呢!”
  金蒲孤不禁一皱眉头道:“他有他的意思!我有我的意思,同样的一句话,两个人讲起来还有不同呢,他怎么可以规定我该怎么做呢?”
  那画中的文士一笑道:“金公子!这个规定似乎不太合理,可是在下问天之语,刚好用这个格式才能表达完全,一字不能更易,在下唯恐公子误会,所以才先把格式表明出来!”
  说完又恢复原来的姿势,金蒲孤想了一下道:“光是这个格式还难不到我,不过要想把字句堆砌得跟你完全一样,我又不是神仙……”
  那文士又低头道:“在下并未要求公子如此!”
  金蒲孤笑笑道:“我倒偏要试把你心中的原词一字不漏地猜出来,猜谜必须要个谜面……”
  文士微现疑色道:“公子真有这个把握,在下倒是愿意一试,我可以先写前面两句由公子接下去……”
  金蒲孤摇头道:“不必!这样子太容易了,你只要把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写出来,我补填其余的!”
  那文士哈哈大笑道:“好!好极了!这个别开生面的好方法,连造字的仓颉都不敢轻言尝试,公子有此奇才在下怎敢不奉陪!”
  语毕恢复原状,空白的墙上现出四个并列的字:“迟”“时”“秋”“子”。
  金蒲孤想了一下,微微含笑,提笔就在那四个字上将一首西江月补齐了:“问天生我何迟!
  不与孔孟同时!
  若得人寿起春秋,
  万世独尊一子!”
  当他把最后一个字写完后,画中的文士长叹一声,倏然隐灭无踪,金蒲孤含笑问道:“刘素客!你的原稿是不是这样子的?”
  壁后寂然良久,才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哭泣。
  金蒲孤奇怪地道:“刘素客!你怎么哭了?”
  又过了半响,才听见便咽的声音道:“未遇公子之前,我这一首西江月无人敢动一字,现在我却必须要自动修改其中的文字了,叫我怎么不哭……”
  金蒲孤一笑道:“我倒底有没有填错了。”
  刘素客在壁后道:“公子一字不错,错在我自己,那最后一句中的‘一’字应该是个‘二’字,天下数英雄人物,唯我与公子……不那个‘独’字也应该改为‘并’字……”
  金蒲孤大笑道:“这么说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刘素客轻叹道:“岂仅是看得起,即尊敬二字,亦不足以表达我对公子的倾佩之忱!”
  金蒲孤笑着道:“刘素客!你太客气了,以你的才能而言,那首西江月倒是当之无愧,我是个平凡的人,实在不敢与先圣争尊……”
  刘素客立刻道:“不然!假如我们生在那个时代,孔丘孟轲何足道哉;做我们的徒弟都不够资格!”
  金蒲孤却摇摇头道:“刘素客,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你那首词也改一下……”
  刘素客忙道:“公子要怎样改法?”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前一句我都不动你的,只有最后一句,我想改为‘万世永鞭一尸!’你同意吗?”
  刘素客默然片刻问道:“公子这话怎么讲?”
  金蒲孤豪笑道:“你才堪为圣贤师,德不足为小人齿,以你的心性行为,那一点可以令人尊敬的,相反的只会引起千万人的唾弃,唾弃不足,等你死了之后,还要把你从坟墓中拖出来,鞭尸三百以泄其愤,今天也鞭,明天也鞭,千秋万世之后,即使你的骨头化成了灰,后人也要拿你铸成铜像,刻上你的名字,使你受鞭苔之苦……”
  刘素客怒声道:“我对你如此恭维,你怎么把我说得这么恶毒?”
  金蒲孤笑道:“是你自己做得太恶毒!”
  刘素客又默然片刻才道:“金蒲孤,我很遗憾到今天才遇见你,看来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了。”
  金蒲孤一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可言合,除非你能改变你的狂性!”
  刘素客又默然了,良久才叹道:“我能与你同享尊荣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要我改变是不可能的!”
  金蒲孤笑笑道:“我也知道要你改变是很难的,所以我准备与你作一辈子的仇敌!”
  刘素客哈哈大笑道:“好!能有你这样一个棋鼓相当的敌手,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们要好好斗一下……”
  金蒲孤大声道:“别废话了,还有一幅图画,你快准备一下吧!”
  刘素客冷冷一笑道:“不忙!不忙!我还有几句话没说完,你目前准备与我作对还差了一点,我对你特别宽大,给你两年的时间去充实一下自己,等你把世上各种学问武功都研究透澈了,我们再好好较量一下!”
  金蒲孤怒道:“我没有那份闲情,今天我就要杀死你,免得你在世上作恶!”
  刘素客大笑道:“对不起,今天我还不想跟你见面,你有本事就冲出这间屋子,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坐着,饮食由我供给,充实你学识的各种典籍秘笈也由我替你搜集,你好好地用功吧!”
  说完声音渐渐远去。
  耿不取大是着急,对着那面墙冲了过去,口中大叫道:“刘素客!你等一下……”
  说也奇怪,那面墙在他冲到临近时,墙上自动地开了一个缺口,耿不取连忙从缺口中跨了出去。
  金蒲孤也想跟踪而出,暗中涌来一股劲力,将他的身形推后了两步,缺口复合,仍是一面完整的粉墙!
  然而耿不取的身形已经不见了。
  金蒲孤大惊,急声高叫道:“老耿!老耿……”
  第四面粉墙上现出一个人影,乃是那画中文士的打扮,金蒲孤知道这人就是刘素客,也知道先前那两幅画中之人都是他,那些图画都是虚影,根本就是刘素客在现身说法,只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把影子投射在墙上。
  因此他对那人影挥拳怒吼道:“刘素客!你把老耿弄到那里去了?”
  画中人淡淡一笑道:“你放心!耿老的骂人中颇有些发人深省的警语,我要好好跟他谈谈,你需要在此一人静静地用功,我不能让他在这儿扰乱你,再见!年青的天才,两年光阴弹指即过!你可不能虚掷了岁月,求学进取乘少年,到了我们这把年纪,脑子就不太管用了!”
  语声与人影慎寂,金蒲孤知道他是真正的走远了,呆呆地站在屋中间,他不想白耗体力去找出路!
  虽然前后都有门,刘素客说得那么有把握,就不会轻易地放他出去,可是真的要在这儿困守两年吗?
  金蒲孤长叹一声,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焦急!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常日困此斗室日子不太好过了,尤其是师父天山逸叟和耿不取都落在刘素客的手中。
  刘素客会对他们怎样呢?还有很多的武林知名之士也都被困在此地,两年后,天下又将是怎么的一个局面呢?
  焦急尽管焦急,表面上却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屋中四下打量一番,随即坐在一张白杨木的短榻上养神!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人影一闪,却是刘素客的大女儿刘日英进来了,金蒲孤却怔了一怔!
  他虽然闭着眼睛,敏锐的观察力还比睁开眼睛还要尖灵,那是他在天山学艺时所练的基本功夫!
  可是刘日英是从那儿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他居然一无所知,甚至于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假如不是刘日英身蕴奇技,就是刘素客在这间屋子中的布置太神妙,两者推测起来,后者居绝大的可能?
  刘日英的脸上带着一点羞色,也带着一点忧色,她右手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左手却提着一个有提柄的瓷桶。
  在金蒲孤的目前半丈处站住,轻轻地招呼道:“金公子,用餐的时间快到了!”
  金蒲孤淡淡地道:“有劳小姐了,令尊怎么会给你做这种事呢?”
  刘日英低着头道:“家父心敬公子,深恐别人侍候公子不周,特地指定贱妾管照公子起居!”
  金蒲孤来了一呆道:“令尊要我在此地留两年呢?”
  刘日英点头道:“是的!两年中,两年中饮食三餐俱由贱妾负责送来,这菜肴也是贱妾自己下厨做的!”
  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是四色精织的小菜,一碗汤,一盘白面的薄饼,香气四溢,然后又是一小壶酒。
  她把一切都安放在桌子上,然后道:“贱妾虽不敢以易牙自居,然而对于刀砧之道颇有研究,相信公子还可以勉强下咽!”
  词色温顺,金蒲孤满心的不情愿,却也无法对她发作,只得指着那洒壶道:“只给一壶酒,令尊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刘日英轻轻地道:“此酒乃家父精心所酿,名曰‘一壶酒’,不管一个人的酒量大小,饮此一壶,都可以有五六分酒意,为饮中最高之境界,再多便要烂醉如泥了!”
  金蒲孤这下子可找到发作的机会,大声道:“那就请小姐再拿一壶来,我就是想醉,事大如天醉亦休,醉得昏天黑地的,可以免去我胡思乱想!”
  刘日英委婉地道:“公子要想排遣时光的方法很多,何必一定要在醉乡中去渡过呢?”
  金蒲孤一哼道:“醉乡路稳宜频到,你父亲把我关在这里,使我失去了自由,除了一醉解忧……”
  刘日英笑道:“公子何必那么丧气呢,您在这里可以得到世上最优厚的待遇,您要什么都有,手谈可以由白素容小姐相陪,听乐有三妹星英,她会一切的乐器,谈天有二妹月英,她除了精于刺织外,治学最丰,三填五典,人索九丘,只要公子提出来,她那能凑上几句……”
  金蒲孤嗯了一声道:“她们俩没被你父亲关起来?”
  刘日英微笑道:“二妹三妹听了公子的当头棒喝后,曾经找家父下过说词,可是她们又被家父说服了!”
  金蒲孤一愕道:“你父亲用什么话说服她们的?”
  刘日英道:“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的,公子能说出一面的理由,家父自然也有另一面的理由!”
  金蒲孤不做声了,端起酒壶一饮而尽,发觉那酒味果然绝佳,醺醺然已有五六分的酒意,便又开始就着小菜吃面饼,饼松软而脆,菜鲜美而可口,不知不觉间,吃得干干净净!
  刘日英大感欣慰道:“多谢公子赏光!”
  金蒲孤忽然一笑道:“令尊对我的设想倒是周到,只是有一件事不知可曾替我准备着!”
  刘日英连忙问道:“什么事?”
  金蒲孤故意斜眯着眼睛道:“我在此他衣食可保无虞,而且一切供应都是最好的,古人曾云:‘饱暖而思……”
  虽然他是故意作难,那淫欲二字,究竟不好意思讲出口来,谁知刘日英却大方地道:“这是人情之常,家父早已关照过了,只要公子指定一声,愚姊妹三人都可以为公子荐枕席……公子要我们哪一个?”
  金蒲孤倒是一怔,可是他依然故意作态道:“令姊妹各有千秋,我真不知道如何取舍!”
  刘日英依然大方地道:“那也不要紧,愚姊妹可以同时委身公子,而且公子如觉得仍不满足,家父的六个姨娘也可以听由公子召唤……”
  金蒲孤这下可不能再开玩笑了,连忙道:“这是什么话?刘素客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
  刘日英笑笑道:“家父把公子看作人间第一奇才,所以才作那种吩咐,而且这也是对公子一种速成……”
  金蒲孤大声道:“胡说!这算什么!……”
  刘日英笑道:“公子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了……家父认为要你成一个非常之人,必须要经过非常的手段,公子天纵之资,可惜年纪太青,经历的世事太少,为了要公子速成起见,他才安排了这一个环境,使公子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一切人情的欲望全满足了,然后才可以专心一志去钻研学问,两年之后,始可大成!”
  金蒲孤对这种怪论调简直从所未闻,不禁又掀起了好奇之念道:“我一共才得两年时间,那里能体验学习到这么多?令尊未免把时间限制得太迫促了一点。”
  刘日英笑笑道:“不然!家父所立的两年之期,说起来还算是最宽裕的,实际上家父把前一年半的时间,都作为公子恣情纵欲之用,真正给公子学习进修的期间只有半年,他许连半年都用不了……”
  金蒲孤连忙摇手道:“慢来!慢来,你能解释得更详细一点吗?”
  刘日英笑道:“人之所欲可分为两方面,一是属于心里的,如权势富贵等,这类欲望,永无满足之境,刚好公子天性怕淡,对这些全不感兴趣,于是只剩下身体本能上需要了,那比较简单,口腹之甘,美色之赏,音乐之听,也许不到一年公子就会厌倦了,那时公子必会在智识上感到不满足,以公子过目不忘之资,半年之内!必可成为天下第一人!”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刘素客把我造成天下第一人,他自己又置于何地呢?难道他肯屈居天下第二人吗?”
  刘日英一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家父不会肯以第二人为满足,他一定想尽方法,与公子一争上下,也许这就是家父要培育公子的原因!”
  金蒲孤默然沉思,刘日英却脸红红的,开始慢慢地解脱自己的衣服,金蒲孤见了大惊,连忙止住他这:“你这是干什么?”
  刘日英低头道:“妾身已经把话对公子全说明了,现在就开始实行,本来委身以为公子生性拘泥,也许不会这么早提出要求的……”
  金蒲孤连忙道:“你不要胡闹,刚才我是故意说着玩的,你怎么可以认真呢!你去告诉刘素客,说我感谢他对我一切的安排,可是我不要他如此成全,我自知此刻也许不足以与他相争,可是我愿意用我自己的方法求进取!”
  刘日英一怔道:“家父穷数十年之研究心得,才想出这一个方法,若不通过人欲,公子绝不能有所大成!”
  金蒲孤点头道:“这个我知道!眼空心空而后身空,空才能容物,才能接受身外之秀,佛家早就把这个道理研究出来了,所以他们才说出色空为一的大道……”
  刘日英道:“公子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应该接受家父的安排,贱妾之烹饪自信足以穷天下之甘味,愚姊妹加上六位姨娘,亦可称天下绝色之最,家父还教过我们男女房中之术,公子到那里都无法找到更好的环境了!”
  金蒲孤一笑道:“你说的一切我都承认,可是有一项是令尊还无法替我安排的!”
  刘日英想了半天才道:“贱妾实在想不出公子还有什么欠缺的了,公子不妨提出来!贱妾转告家父替公子办到!”
  金蒲孤笑着追:“那很简单!我要出去!”
  刘日英愕然道:“这恐怕是唯一不可能的事,公子为什么非出去不可呢?”
  金蒲孤一笑道:“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我从小在天山长大的,天山上有一种鹰,大如车轮,那是一种野鹰,除非是从小把它们捉来,否则就是给它最美妙的食物,也无法将它养驯!……”
  刘日英连忙道:“我明白了,可是架上的鹦鹉一样有翅膀,不用链子锁它,它也不会飞走,因为它的智慧较高,知道在外面不会有更好的生活……”
  金蒲孤大笑道:“这就是鹰与鹦鹉不同的地方,假如我只是一头学语依人的鹦鹉,令尊也不会如此替我操心了!”
  刘日英顿了片刻,才肃容一拜道:“公子是一头翱翔长空的神鹰,也许家父是用错方法了!”
  金蒲孤大笑道:“我不敢以神鹰自比,但是却有着鹰一般无束的本性,请转告令尊,不必再替我费心安排了,醇酒美人,也许只能使一个软骨头感到满足,我的世界是海阔天空……”
  刚一说完,墙后忽然传出刘素客的丧气声息道:“刘某自负聪明一世,却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金公子说得很对,你是一头无羁的神鹰,只有从小把你捉来,才能使你驯优,可惜你从小跟着天山逸叟,白糟塌了一个天才!”
  金蒲孤微笑道:“刘素容,猎鹰是从小捉来的,结果却被人造成行使残暴的工具,我真幸运没被你从小搜罗……”
  刘素容不作声了,半响才道:“日英!你出来吧!”
  刘日英正想动身,金蒲孤却道:“刘小姐!你那瓷桶是作什么用的?”
  刘日英轻轻地道:“我倒忘了,那是……那是供作公子方便的器具,这屋子里没有厕所……”
  金蒲孤提起瓷桶大声道:“我用不着,说什么我也要出去,绝不留在这间牢笼里过一夜!”
  说着把瓷桶朝墙上掷去,只闻轰然一声巨响,瓷桶无由无故地炸裂开来,同时把墙也炸开了一个大洞,在洞中只见一个中年文士,满面鲜血,形相狼狈不堪……
  这一个突变使得金蒲孤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这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又使他无法不信!
  刘日英吃惊的程度比他更厉害,忙冲了出去,走到那中年文士前急声道:“爹!您怎么样了……”
  刘素客狠狠地将她推开了,厉声骂道:“死贱婢!你做得好事……”
  刘日英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带着哭声叫道:“爹!您误会我了,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素客怒声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你们都长大了,大到自己会找男人了,为了这个小子,你连老子都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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