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6-27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点击:

  两个人相拥下楼,雅萍打好了一盆冷水,见他们下来,忙用铜吊子里的热水把水兑温了,又从一个小玛瑙瓶里倒了几滴花露水,用双手捧着,屈下一腿,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道:“请爷净面。”
  李益弯着腰,把手脸洗过了,然后用手沾了几滴水珠,淋在她的脸上笑道:“可儿!可儿!”
  雅萍很轻俏地笑着道:“爷!多谢你的雨露分施!”
  李益倒是怔了一怔,没想到从雅萍口中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李益一直以为她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但是她说的这句话却像是个出身青楼的艳妓,充满了风情。
  顿了一顿,李益才问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雅萍,你今年多大了?”
  雅萍眯着眼睛:“十七出头,不到十八。”
  李益笑着从她的臂上取起了擦手的细纱,擦干了脸,也擦干了手,然后把纱布挂回她臂上时捏捏她的粉颊,道:“小鬼,如果你急着承受雨露,就夜夜烧香,祝告上苍,让你家小姐早日出阁。”
  卢闰英在旁边却寒着脸道:“雅萍,告诉你多少次了,叫你少卖弄你那几句文才,你偏不听,回头我不撕烂你的嘴才怪。”
  雅萍这才急了道:“小姐!婢子没说错什么呀,这是您上次读诗时,解释给婢子听的,说雨露就是天上的雨水跟花上的露珠……”
  卢闰英更火了,举起手来就想掴下去,李益含笑拦住了道:“这可不能怪她,你自己也是半瓶子醋,否则就该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不过我倒是很欣赏她的这份聪明,居然运典入化,只要稍加开导,定然妙语如珠。”
  说着哈哈大笑,出门向前面走去。
  来到前厅,卢安正急得团团直转,看见了李益,连忙上来请了个安道:“姑爷,您可来了,奴才等得正急……”
  李益把脸一沉道:“有什么可急的?我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着手,你见到姨丈了?”
  卢安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是!小的说错话了,急的不是奴才而是老爷与王阁老,他们一听说姑爷来了,一连声的叫小的回来接姑爷了!”
  “原来姨丈在王阁老家里。”
  “王阁老也被那两个家伙絮聒得头大如斗,那里敢回家,这两天都躲在一个地方,现在就是来接姑爷去的。”
  “什么地方?”
  卢安笑道:“说起来姑爷也不陌生,在啸虹院。”
  “啸虹院?那是什么地方?”
  “那儿是小红姑娘新迁的别馆,姑爷跟小姐都去过,连门上的那块匾还是姑爷题的呢!”
  李益记起来了,是平康里那个会舞剑的女子。
  但是他对姨丈与王阁老会上那地方去,倒是颇感奇怪,笑笑道:“他们怎么会跑到那儿去的?”
  卢安道:“是奴才想出来的,早几天奴才在街上遇见了小红姑娘,她问候起姑爷,还托奴才带个口信给姑爷,说请姑爷得暇上那儿去一趟,她有事要奉恳姑爷,那两天奴才也不知道姑爷在那儿,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打从昨儿朝廷把杜子明跟尤浑降了职,那两个家伙就钉着王阁老,实在不胜其烦,老爷要奴才找个清静的地方,奴才灵机一动,才想到了那儿。”
  “那个地方也不见得清静,青楼楚馆,人人去得,如果叫人找了去,岂不更麻烦?”
  卢安笑道:“不会的,小红姑娘说她已经杜门谢客了。”
  “既然她已收了牌子,姨丈他们怎么能去呢?”
  “那是借了姑爷的名义,说老爷跟王阁老借她那儿避避尘,因为老爷是姑爷的岳父,小红姑娘倒是挺殷勤,跟王阁老在那儿听听琴,下下棋,也挺自在的。”
  “一直没被人发现?”
  “才两天工夫,那会有人知道呢?小红姑娘新搬的地方,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何况老爷跟王阁老下了朝,都是坐车子去的,连从人都不带,更不会有人知道了。”
  李益不禁笑了:“你倒是挺会办事的。”
  卢安垂手道:“还要请姑爷多提拔。”
  李益心中微动,乃笑笑道:“我可能要出趟远门,替姨丈办件事,可能要去三五个月,你若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去一趟。”
  “多谢爷!小的跟着姑爷办事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这一趟可没多大好处,而且还特别辛苦……”
  “爷说那儿的话,小的跟爷办事,那怕自己掏钱买靴子都是心里欢喜的。”
  李益笑道:“你是个明白人,我才挑你这条路子,在这三五个月里,外面的好处没有,可是姨丈跟王阁老却不会亏待你,而且我也不是刻薄的人,事情办妥了,以后这一类的差事就一定少不了你,那时就是你风光的时候了,只要听我的话,不出十年,你自己可也弄个老爷当当。”
  李益是有点私心的,这是一趟苦差,自己不能没有个得力的人,李升年纪大了,秋鸿又太小,如果用个外人,又不放心,算来算去,卢安是个最适合的人。
  再者,假手卢安,自己即使不在长安,也可以控制长安的情势,最重要的,这是一趟贴老本的差事,自己没钱贴,就必须向卢方与王阁老伸手,也要个自己人来回跑。
  因此他笑了笑:“这只是我的打算,还得等跟姨丈王阁老商定了才行,你心里有个底子好了。”
  卢安道:“老爷跟王阁老对爷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说什么,老爷都会听的。”
  李益只淡淡的笑了笑道:“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奴才就是驾了车子回来的。”
  “那就走吧,对了,门房里有个小箱子,是我带来的,替我搬到车上去。”
  卢安对李益更是恭敬了,他是个很会看风色的人,李益透露出有意要带他出去办事,他立刻改了口,由姑爷变成了爷,以李益的人自居了。
  而李益似乎很为满意他这种改变,因为他这次的事情,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途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玲珑的人,出了门坐上车子,卢安很尽心地赶着车,一迳来到了那所隐蔽在高楼之间的雅舍。
  门上啸虹两个字是李益自己题的,下了车子,李益没有直接进去,站在门前端详着那两个字,字是镌刻在一方长条形的木板上,镂工很精细,连一点小小的笔划勾连都没有省略去,显得很有精神。
  李益越看越得意,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得意,卢安早就进去通报了,再来迎接他的是小红。
  穿着一袭淡青的罗衣,显得格外的精神、婀娜。小红并不美,但是有一股娟雅的气质,那是风尘女子所没有的。
  不仅是平康里巷中找不到,在李益所交接过的女子中也找不到,如果以花喻人,卢闰英是花中之后牡丹,粉团锦簇,具有富贵气,丰腴浓艳也恰如其分。霍小玉则如花中神仙的海棠,飘逸脱俗,但那也是一种艳丽的美,对之可以忘忧,可以解语,但两人好像总是缺少点什么。
  她们所缺少的,正是小红所具有的,一种清,一种秀,她根本不像花,却像一竿绿竹,临风摇曳而娟媚自生,在群芳中,即使满园桃李,她仍然具有自己的风格。一个庸俗的男人,不会欣赏她,但真正能领略她风情的人,却会为她着迷。
  上次一聚,李益已对她留下很深印象,只憾在聚非其时,以后一直被一些事情拖着,抽不出空再来看她,今天很难得,恰好是个机会。
  浅浅地一福,盈盈地一笑:“小红给公子请安。”
  笑得是那么妩媚,那么韵致,李益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红的手被他握着,神态落落大方地道:“公子看这个字还满意吗?”
  “字是我自己写的,如果要我说客气话,一定是不好。但是要我说心里的话,我要说好极了!凭心而论。我作书以来,似乎这两个字写得最好,神态天成,别有一股劲气豪情,这大概是神来之笔,更难得的是你找的这个镂工,手艺精极了,我自己都想拓一份留起来。”
  小红笑了:“妾身对公子所赐的墨宝,不敢让匠人糟蹋,这是妾身自己洁沐焚香,自闭静室,费了一天一夜的工天镌成的,这一天一夜之间,妾身未进粒米,没有喝一口水,拿起刀子来,似乎已进入字里,也许连眼睛都没眨过,直到刻完最后一刀,又足足睡了两天,才把精神养过来。”
  “什么?这是你自己镂镌的?了不起!跟谁学的?”
  小红凝重地道:“说来公子也许不信,妾身从来没有学过雕镂之事,这是第一次用刀。”
  “第一次?你别骗我了,没有十几年的工天,没有绝顶聪明的才思,断难有此成就!”
  “是真的,不过别说公子不信,戋身自己也不信,可是自从妾身看见公子赐下的这两字墨宝后,妾身就有个信念,这两个字必须要我自己来雕镂,因为任何一个巧匠,也无法捉摸住公子振笔时的胸襟,再好的名家也无法体会到妾身的感受,所以妾身才大胆地作了尝试,不意果然完成了,说句良心话,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公子好像不信?”
  她见李益在发呆,忙又补问一句,李益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连忙道:“不!我信,我信,而且也只有我能信,作书之际,我身入这两个字的神韵里,雕镂之际,卿也身入此二字的神韵里,所以这两个字虽出之你我之手,却成之于天!”
  小红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道:“不错!好像这两个字本是天然生成的,只是借助公子与妾身之手而已,还是公子书读得多,一语就道破其中奥妙,妾身苦思良久,却始终不得其解!”
  李益哈哈大笑道:“小红,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你信不信?”
  小红摇摇头道:“不信。妾身在风尘中几年了,虽然不相信公子会说好话来骗戎,但也不敢相信这句话,因为公子是经妾身相请才来的。”
  李益道:“你是不会相信,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太难使人相信,不过这是事实,我再笨也不会捏造出这句不着一点边际的话来讨好你吧。”
  小红的眼中闪出了光:“这么说来,倒是有点可信了,但公子怎么好多天都没有看我呢?”
  李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有多忙?”
  “我知道,公子在这短短的不到十天内,几乎把长安市翻了个身,一件连一件的大新闻,都是在公子身上传出来的。这几天,长安市上的人见了面,最多寒暄三句,第四句话就一定谈到公子。”
  “我倒不晓得我会如此轰动!”
  “事实确是如此。因此妾身才不相信,公子在百忙中会记得我这微不足道的风尘女子。”
  李益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是忙,但只有一空下来,我就在想着一个人,一个影子,可是说也奇怪,我的记性一向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是这一回却妙极了,我惦记著有个人该想,有个模糊的影子,一直挥之不去,硬就是记不起是谁了,后来我才想起那个影子就是你,那个人也是你!”
  小红的脸上却闪起了光辉:“公子!是真的吗?”
  李益道:“绝对是真的,我总不需要编一套谎话来讨好你吧,这大概就是所谓心有灵犀相通吧,也许你全神在镌刻之际,我的梦魂飞越,也到这儿来陪着你了,但是,也正因为是灵气之通,不具形态,反而把你真正的形相给忘了,你给我的印象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一种感觉,超越于形骸之外的。小红,这话听起来很空洞,很玄虚,你可能不会了解,所以我也不怪你不相信!”
  小红的双手一阵颤抖,她脸上的光与眼中的光已溶为一体,成为一片晶莹的泪光,颤着声音道:“不,我相信,因为我自己一直就在这种感受中,只是我的感受比你深刻,你的影子,你的形相,我闭着眼睛,也能用手描出来!”
  李益拍拍她的肩头笑道:“是吗?那就证明我的话不是凭空虚构的了。走吧,你那儿还有两个客人,我很快就会把他们打发走,然后我们好好地聚聚。”
  小红一笑,抽回了双手,在前面引着,李益跟在后面,心中又充满了得意之情。
  那些话当然是他凭空构想出来的,而且是在听说小红为镂刻这两个字的情形后,灵机一触,想出来的一番鬼话,那也是时下流行道家玄学中的一种离魂之说。
  李益巧妙地略加变动,渗入了一点文人巧妙的运思,就成了一套具有传奇性的绮情故事。
  他具有深刻的观察刀,从上次他抚琴将小红的舞剑引入忘我的境界后,他就对这个女郎有着充分的了解了。
  他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打动她,现在果然成功了,他自信已经完全地俘虏了这个女郎的感情。
  于是他把小红拉了过来,搂住她的细腰,轻轻地道:“小红!跟着我好不好?”
  小红的目中射出了异采:“爷!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没瞧见我把金子都带来了,就放在车子上,回头我跟你的家娘说说看。”
  小红偎在他的胸前,低声道:“爷!我是个自由的身子,没有家娘,只要您一句话就成了,但是您可不能哄我欢喜,我是个很死心眼儿的女孩子!”
  “小红!这是什么事,我会跟你乱开玩笑吗?我这一两天内就要离开,走的时候,我要带着你,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已经收了档头,而且早就注销了乐户、脱了籍,随时都可以走。”
  “那么这儿的一切呢?”
  “这儿本来就是我置下的产业,典了给人也行,留着找人来看着也行,一切听凭爷处理。”
  “这是你的产业,怎么听凭我处理呢?”
  小红娇笑了一下:“爷!外面的题字是您的亲笔,当我把那几个字刻上,钉在大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它呈献给您了,自然要听爷的处理。”
  李益这下子弄糊涂了,连忙道:“慢来!小红,你是说前两天已经决定把这所园子献给我,为什么?”
  小红看着他,目光凝重地:“为报爷的深恩。”
  李益再度一怔:“报我的深恩,小红,你不是在说笑话吧?我对你或许有那么一点知己之情,可谈不上恩。”
  小红道:“爷自己不知道,但是爷对我确有如海深恩,因为爷代我洗雪了如海深仇。”
  李益更奇怪了,忍不住想追问下去,可是小红却笑着道:“这话说来很长,一时也谈不完,爷还是先进去,跟两位大人把正事料理了再说,他们等着爷很久了,尤其是您那位泰山大人,打从听说爷要来,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盼望着,直如大旱之望云霓,您还是快进去吧!”
  李益点点头,正要进去,小红忽而又叫住了道:“爷!您刚才说要婢子跟随着您,可是真心的说话?”
  李益道:“自然是真心话,因为我这趟出门不是去赴任,而是要去到几个地方出趟公差,身边需要一个照顾的人,而且也要身手较为俐落一点的护卫,那倒不成问题,汾阳王府、翼国公秦府那儿都可以借调一两个,但究竟不如你来得贴身,那时我就想到了你。”
  小红笑道:“爷不是还有位霍家小娘子吗?”
  李益道:“她这一阵子正闹病,休养都来不及,怎能再经劳顿!”
  小红道:“那您最好见了您的那位泰山大人,再提起奴婢的事。”
  李益听得一怔道:“小红!跟着我,我不会亏你,但是在名分上,你得稍受点委屈,至少要等我正娶之后,才能把你提升上来……”
  小红笑道:“爷想到那儿去了,婢子能侍候爷一辈子于愿已足,那里还敢要求什么身分!”
  “那又何必要先跟我岳父说呢,未娶先纳妾,他这老丈人或许还能管管,我要带个身边人,他可管不到。”
  小红道:“爷!您的泰山卢大人好像很喜欢我,只是未便启齿,从昨天开始,就絮絮切切地问我的身世,如果您不先提,等他开了口,您就不好意思了。”
  “什么!我岳父他居然……”
  小红道:“是的,婢子在风尘中混了几年,察言观色,已经颇得几分,他是有接我回去的意思,只是未便启齿而已,不过在言语间多少已有了点暗示。”
  “你自己又作何表示呢?”
  小红决然道:“婢子溷身风尘,寄迹青楼,本来是另有目的的,现在大事已了,婢子只有两条去处,一个是在爷的家里,为奴婢以报厚德,如果不为爷见纳,婢子就只有托身空门,此外那儿都不会去的!”
  李益抱着一肚子的狐疑,但又有著相当困扰,他对于小红,只是兴来之笔,说了那句话,不过也不是开玩笑,因为他想到身边有着这么一个侍儿,确是有很多方便,尤其那天抚琴观剑,他看出小红的剑艺相当不错,剑气扫落叶,虽是受到他的琴音所惑,忘我地发挥才能到及那种境界,但那也要相当的底子的。
  正如一个生具绝顶天才的画工,那超凡的艺事固然是多半得之于天成,但是也不可能生而致之,一定要经过相当时日的苦练。
  天才与庸材都无法脱离苦修的阶段,只是天才的苦修可以有相当的成就,而庸材的苦修平平,如此而已。
  所以李益对小红的剑技还是很激赏的,初时仅一念怜才,没有别的想法,来到此地之后,见她对自己竟是如此的敬仰痴情,灵机一触,才有把她收在身边的意思,所以编了那套鬼话,哄得对方更为痴心了,才提出自己的意思,巧不巧的把那一盒金子也带了来,就更为显示他此番的诚意了,而且他也真有这个把握。
  但是万没有想到卢方会对小红有意思,这是要他向老丈人争宠了,这的确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小红见他沉吟不决,知道他的困难之处,因而道:“爷!奴婢的意思已经向爷表明了,奴婢也知道会使爷感到相当为难,因此奴婢不敢强求其他,但是只求爷一件事,爷不要我,也别替卢大人做说客来说我。”
  李益笑了道:“答不答应在你,谁也不能勉强你的。”
  小红道:“如果卢大人开了口,奴婢可以断然拒绝,但爷若是代卢大人相求,奴婢就会十分难为了,答应了爷,奴婢实非所愿,形将痛苦终身,拒绝了爷,奴婢深恩未报,迹近忘恩负义,心中也难安……”
  李益一时激动:“小红,我已经先要了你,谁也不能再夺了你去,除非是你自己愿意,否则我一定要争到底!”
  小红是相当感激的,但忙又道:“爷!奴婢在您那儿为马为牛都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万不可因此伤了你们翁婿间的和气,您先开了口,卢大人就不便启齿了。”
  李益想了一下道:“好吧,不过我自会安排的,我去谈正事的时候,你别跟来,叫卢安去把卢闰英接来,要秘密,也要快,来了之后,你把她带到别的屋子里先躲一下,等我把这两个老的打发出门后再跟她见面。”
  小红冰雪聪明地笑问道:“爷是打算让卢小姐去对她父亲提这件事?”
  “是的,而且在他没开口之前先提,这样一来,老家伙总不好意思对他女儿说要接你回家了!”
  小红也开心地笑了:“爷!您的办法真绝,可是卢小姐会答应要我吗?”
  “我敢担保没问题,第一是她不是个醋娘子,第二是她很喜欢你,第三是我目前的确需要你……总之,照我的办法去做好了,保证错不了。”
  小红道:“实在卢小姐容不下我也没问题,反正我不会上卢家去的,只要爷不嫌弃我,我就在这儿等候着爷一辈子。我相信爷不会久处外任,一定会内调任京职的,这些年来我也薄有积蓄,淡泊甘苦,维持衣食还够活一辈子的,比身属君至死靡他!”
  李益忍不住握握她的手:“小红,我非常感激你这番情意,但是你值得为我如此委屈吗?”
  小红发出一个迷人的倩笑:“爷!奴婢相信您看得出我不是个自甘下贱的女子,寄迹青楼原是为着要做一件大事,现在那件事已由爷代我完成了,一则报德,二则亦为报知己。我认为很值得的。”
  他们已来到后庭,王阁老与卢方就在后庭的书屋内,李益笑笑向小红道:“记住,叫卢安快去接卢英闰来!”
  他松开了小红的手,迳自向书屋走去,卢安在门口等着,笑笑道:“爷!怎么又在门口耽搁了那么久,老爷在里面问了好几声了。”
  声音说得很低,不让里面听见,李益也低声道:“卢安!好狗头,你怎么没有说姨丈上这儿来是另有所谋?”
  卢安微微一怔道:“爷!您说的是什么?”
  李益冷哼一声:“你还装糊涂?我不信姨丈没向你暗示过!”
  卢安这才恍然:“爷指的可是那小红姑娘的事?”
  “这不是不打自招了。”
  卢安显得很不安:“老爷昨天才到这儿,晚上回去时向奴才问得很详细,似乎对小红姑娘很是激赏,不过没有作进一步的表示,爷怎么会知道的?难道老爷已经对小红姑娘有过明确的表示了?”
  “还没有,不过迟早会提起的,你认为适合吗?”
  卢安顿了一顿才道:“府里已经有两位姨奶奶,夫人是不会怎么样的,不过究竟不太好!”
  “是的!姨丈目前的地位很稳定,眼看着即将登阁拜授中书而相天下,实在不该再以细行微节而妨碍政声!”
  卢安有点不安地道:“那爷要设法劝阻一下。”
  “我怎么开口?祸端是你引起的,如果给小姐知道了,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卢安急了,他深知家中那位姑奶奶的脾气,万一老爷认了真,小姐虽然无法阻止老父,迁怒在他这个做下人的头上,岂仅是打断腿而已,杖毙棒下都是可能的,而惩治家奴致死,律命不究,送了命实在太冤枉。
  这一急,几乎就要跪了下来,李益沉声道:“快回去把小姐接来,别让老爷知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工夫。”
  卢安请了个安,飞快地要走,李益叫住他又道:“车上有个盒子,拿下来交给红姑娘。”
  吩咐过了,他才走前几步,故意放重脚步,让里面听见了,才掀帘而入。
  卢方跟王阁老正在对弈,可是看得出他们只是故作镇定,棋枰上落子零乱,根本不成章法。
  李益进去行礼后笑道:“二位大人倒清闲!”
  卢安脸上不自然地浮起一阵惭色,叹了一口气道:“十郎!你可来了,前几天的事不必说了,我知道很对你不起,但是没办法,你知道我是被迫的,现在那两块料还把我们缠得紧紧的,闰英跟你说过了吧?”
  李益笑道:“说了!当初在定稿前,小婿就向大人禀明过,那几处地方要特别慎重,万不可太听信他们的话!”
  卢方又是一叹道:“我知道,可是已经迟了,我在第二天才说那份拟稿有商榷之处,他们却把手续都办下来了。”
  王阁老道:“过去的不必说了,卢兄初调内任,政情不熟,老朽则是不知究里,被他们利用了多年,这两个混帐东西,他们说只有两成好处,但是经贤侄向卢兄核计后,居然有四成的浮报,老朽才深为震骇,两成虚账,即便有点毛病,我们还能担待,可是四成,这就太糟了……”
  李益道:“四成只是再晚大略的估计,刚才详细地参核了一下细则,在一千万的度支下,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百万之谱!如果再弄点手法,八百万的润余都不难!”
  两个老的面色如土,连维持的一点镇定都失去了,同时站了起来:“这……怎么办?是真的?”
  李益道:“不错!事在人为,如果让再晚去经手的话,一百万都能把事情办下来。”
  卢方苦笑道:“他们的心太狠了,居然吞下这么多!十郎,不怕你笑话,这件事情我跟王阁老只各落了半成,他们还做足人情,说他们两人在百万的虚头下各方打点!净落还不到两分。”
  李益笑道:“如果只有这点好处,他们会如此起劲吗?”
  王阁老急了道:“十郎!你一定要想个法子,现在他们虽然降调下来,但对这件事却不肯放手,这如何是好?”
  李益道:“要他们不管是很难的,目前的办法只好敷衍他们,让他们接办下去,好在也到此为止了。”
  卢方急了道:“那怎么行?十郎,你又不是不明白,问题不在这一次,而且这一次被他们抓住了把柄,以后作为要胁,岂非永无宁日了?”
  李益笑道:“小婿怎么会想不到,这两个人上下其手,经管多年,每个人都捞足了,就是把这千万之数,全部都送给他们,也未必能餍其所欲,他们之所以要抓住这一点小利不放手,目的是要造成个大漏洞,好作为日后的要胁。”
  王阁老道:“是啊,我们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深感不安。十郎,你一定要想个办法,帮我们摆脱掉。”
  李益道:“这件事已经成为定案,摆脱他们并非不可能,但是他们都是直接参与谋划的,虚实尽知,不让他们管,仍然是个把柄,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们经手。”
  卢方急道:“那有什么用!他们是存心在这上面做题目。”
  李益得意地一笑:“小婿不是说过了吗?事在人为,百万能把事情办下来,但有时千万也未必能摆得平!”
  王阁老目光一亮,豁然道:“十郎!高明!高明!不愧为干才,那就让他们办,然后派员切实监工,着实地办,不让谁有任何好处。”
  李益道:“阁老!那样子一来,最多也不过用掉一半,这多领的五百万又如何打发呢?”
  “当然是归还国库。”
  “那先前拟稿上就不该列支千万,这不但是显然的一个漏洞,也让他们抓住了另一个题目,说是预议上大家都有好处,临时才变了卦,拟稿的是家岳,审卷的是阁老,他们落得轻松,两位大人却是跳下黄河都洗不清。”
  王阁老一怔道:“那……该怎么办呢?”
  李益道:“两位大人要吃点亏,不但分文不落,必要时还是准备出一部分,然后派员监督,不但认真地办,而且还要放手地办,再加上通情达理地办……”
  “这……老朽愚昧,尚请指示。”
  李益笑笑,抓了一把棋子,排成一列,然后拿掉一颗道:“这是城圯的缺口,一百万可以补修完峻,但是五十万亦可一观,现在化上个五十万,拆掉了另一个缺口,再补上就要两百万了。事半而工倍,就不怕再有虚账了!”
  王阁老点点头道:“办法是好,只是这人选……”
  李益道:“没有人能担任这个工作,既要担责任,又没有好处,更要斟酌情形,能省的地方省,该花的地方花,只有两位大人匀出一位去亲临,否则假手于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卢方苦笑道:“十郎,你是在说笑话了,别说我们抽不开身子,就算抽得开,也与情不合,依法无据,中书门下二省,向不参与施政,这是为了避嫌……”
  王阁老究竟比卢方练达,笑笑道:“但我们可以荐调一个能员去监工,内举不避亲……”
  卢方也懂了,道:“十郎,你的意思是让你去?”
  李益道:“除了小婿之外别无他人堪担此任。”
  王阁老一笑道:“十郎去自然没问题,卢兄,你不方便,就由老朽来荐举吧!”
  李益道:“不必,这种事无须烦渎圣听,吏部一纸公函就行了,而且也无须两位出面,以免落人口实,小侄让高晖去想办法,别人也说不上闲话。”
  卢方吁了一口气,眉头舒展了开来,惭疚中还有无限感激地道:“十郎!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了。”
  李益笑笑道:“彼此都是自己人,还是小婿理应尽力之处,不过还有一点,小婿要声明的,这件事小婿只能尽力气,却无法尽心,要想把事情办得十全十美,可以苦自己,却无法委屈别人。”
  王阁老自然明白,连忙道:“贤侄,你不必说了,老朽懂得,临行之际,老朽奉上百万飞钱,换成户部的通票,你可以拿了向地方支领。”
  李益道:“不可!钱要贴在暗里,却不能明白示人,小侄带个人去,如有所需,随时回来支领,否则让人见到我们贴了钱办事,反而会引起猜疑了,总之,这本账还是抓在手里,不能让人知道,只要我们不存私心,却又不苛刻那些承办经手的人,这才能把事情办得风光踏实,才能叫那两个家伙白费一番心思,抓不着一点错处。”
  王阁老笑道:“高明,高明,十郎,老朽在宦海浮沉几十年,见过不少精明的角色,却不能不承认,你是老朽仅见的人才,随行的那个人选你有了没有?”
  李益道:“有了,我想带卢安去。”
  卢方一怔道:“带他去,方便吗?”
  李益笑道:“没人比他更适合了,光是办事,带什么人都行,但小婿只是暂时署理一阵子,把门路弄熟了,还要留下来替大人办事的,那就要找你自己人了,这一件事情让两位大人吃点亏。在以后的事情上,还要替两位大人收回来,就更不能假手外人了。”
  王阁老更为激赏了,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卢兄,回头我就着人把钱送到府上去,以后让卢安来取,也不着痕迹,因为他是府上的家人,又是侍候府上的东床外出办事,来往书劄致候,多跑两趟也没人见疑,跑熟了门路,你我以后也更是方便,不会再叫人蒙蔽利用了,杜子明这个混蛋,居然告诉我们只有两成的好处,虚让我们占一成,好像还做足了人情,他自己落手的竟是四五倍于我们,真是越想越叫人可恨!”
  卢方先前似乎还不愿意放卢安的,后来听说了还要卢安去接管以后的外务,总算是不反对了,只笑了一笑道:“这下子可好了那奴才了!”
  王阁老笑道:“卢兄,再好也是府上的人,说实在的,你我两家还找不到一个像他那么精明的,此事非同小可,关系你我日后荣辱,府上如果缺少使唤,可以在舍下拨两个过去。”
  卢方似乎不反对,看来他的确有些私人的行动,需要一两个使唤得力的人,李益心中暗笑,却热心地为他们策划,如何如何地应付尚书省各部的人,如何敷衍杜子明与尤浑,一切都胸有成竹,侃侃而谈,说得两个老的除了点头佩服之外,简直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看看将近一个时辰,卢安大概早已把卢闰英接来了。他才笑道:“现在二位大人可以上阁老的府上去,把杜子明与尤浑叫来,答应他们的要求了。”
  卢方道:“为什么要上阁老府上去呢?”
  李益笑道:“因为阁老府他们是跑惯了的,而且大人新调内任不久,交往不可过频,此后三两天内,小婿还有些事要请示的,都不想让那两人知道,更不可让他们知小婿要去监工的事,所以这两天还是把他们叫到阁老府上去商谈为上。”
  王阁老连连点头道:“对!对!这的确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之所以要把十郎坑下去,主要的就是因为十郎太精明,卢兄刚接事的时候,什么都没意见,一切都听任他们安排,可是十郎来了之后,卢兄忽然变得高明起来了,他们也想到了必是十郎在私下出了主意,对十郎颇为顾忌,曾经对老朽说过,说你们翁婿如果常通闻问,将来恐怕有很多事情不好办,要老朽想办法,老朽认为疏不间亲,当时就表示不想过问,他们自己就行动了,所以,卢兄,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们知道消息了。”
  这番话说得卢方很惭愧,因为王阁老的话中已经点明了,有些事是卢方自己的口风不稳定而招来的,更是讪然难以启齿了,李益却很技巧地催他们出门,把尴尬掩盖过去。三个人离开了雅室,走向外庭,卢方看看左右的庭树竹舍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大有章法,听说是小红自己设计的,真想不到风尘中会有此才女!”
  李益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乃笑笑道:“是的。上次我就很奇怪,她对自己的身世也不肯多说,只是略透露出身并非寒微,寄身风尘是别有所图,而且此女还身怀奇技,剑法不弱,颇多暧昧之处,我本来想有空问问清楚的,那知道后来事情一忙就耽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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