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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发生之事,谢辰回来后,虽是得知,可是因见母亲行为态度已大大改变,便也不愿深究了。
谢夫人所改变的是,自从那一夜之后,她便与以前密切来往的面首,完全断绝,日夜只和玉莲在后宅中练功,罕得露面。
谢辰虽然不能深切了解母亲何以有此变化,然而此正是他最欣幸渴求的,是以虽然玉莲须得一直陪伴母亲,使他略感不便,可是他却宁可如此。
他的另一个烦恼是,陈春喜变得越来越圣洁庄严,而她的学识,也随着武功一日千里的精进。她并不是完全不苟言笑,可是在她身上,却不断的发散出圣洁的味道,使他须得不断提醒自己,才得以保持他放肆纵情的态度。只要一不小心,他就会受到感染而跟她正正经经的相处。
这一点虽然是在他意料之中,可是事实出现时,却令他生出不堪和狼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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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这阳谷县数万里之遥的成都,是三国时蜀汉的故都,土臾物阜,市面繁盛,乃是川中第一富庶的地方。在这座人烟稠密的古城,阵阵聒鸦噪声,把暮色之幕渐渐拉下。
商肆中的顾客,街道上的行人,没有一个会向那浑身风尘的黑衣少年投以一瞥。可是由于他佩着一把两尺余长的短刀,却使武林中人,都会向他打量几眼。
要知在那时候,虽然携带凶器,国法不容。但那得看是在什么地方,同时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人。大凡是练家子,而又行走于江湖上,手边当然带着兵器,此外,例如镖局之人,又或是治安较差的州府,公人们大都默许人家携带兵刃。
这黑衣少年入城之时,就曾被公人盘查过,他回答姓名是沈宇,并且说是本城川中镖局一位名镖师的朋友,所以没有什么啰嗦。
至于武林中人注意他的缘故,却是因为他插在腰间的短刀,柄粗身厚,大异寻常,刀鞘形式古雅,一望而知不是凡品,所以有眼力之人,都会向他腰间的奇形短刀,看上几眼。
沈宇在一家铜器铺门口停下脚步,那是在西御街上,他忽然踅了进去。
这时店铺内,只有一个中年人,正在擦拭一些小件的铜器。沈宇一进去,呛一声拔出短刀,像闪电般抵住那个掌柜的喉咙。
这把短刀一出鞘,不但光华耀目,而且寒气弥漫,侵肤刺肌,那掌柜的骇得面色如土,心胆皆裂,只差一点没撒出便溺来。
沈宇左手却在掌柜面前一放,“啪”地响处,一块银锭,落在柜台上。他冷冷道:“我借个地方躲一躲,你懂不懂?”
那掌柜不管懂不懂,拚命点头。
沈宇回头一瞥,但见四下的货架上,都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铜器,但在右方角落,有一口三尺高的铜钟,覆盖地上。他迅即奔去,伸手一提,那口三四百斤重的铜钟,应手而起,似乎毫不费什么气力。
那个掌柜见他气力如此之大,心中叫声“我的妈呀!”冷汗从鬓角流下来。然而却自动自觉地,伸出一只手,向柜面上的银子抓去。他把银锭抓住,那颗心忽然更不安了,忖道:“这个恶汉,岂肯当真把银子给我?”
正当他神魂不定之时,一个白衣文士,无声无息地走入店内。掌柜失魂落魄地瞅住他,也不晓得招呼了。
原来这个文士装束之人,却带着一把长刀,面貌虽然俊秀,却有一股慑人的凶悍之气。这个掌柜直觉地把这个白衣人,和沈宇连在一起,是以大为紧张起来。
那白衣人眼光如电,在店内扫射一匝,最后落在掌柜的脸上。这两道目光,宛如两把利刃一般,飕一声插入他的心房。
掌柜打个寒噤,面上竭力堆起职业性的笑容,道:“你老要挑选一些么?”
白衣人冷冷道:“你姓什么?”
掌柜道:“小的姓陈。”
白衣人道:“好,你听着,刚才可有一个黑衣男子走进来?”
陈掌柜连忙摇头,他想起那把精光夺目,冰冷森寒的短刀,双腿就直发软。但这个白衣人身上的长刀,也足以使他心跳加速,头皮发炸。
忽见一匹黑马,停在店门。马上坐的竟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身上穿的是银白色的衣裳,被那匹乌黑发亮的骏马一衬托,特别显著惹眼。
这个美貌少女手中拿着一根金丝鞭子,轻轻摇动,鞭梢垂下一截,在鞍边拂来拂去。
白衣人转头望去,与那美貌少女打个照面。由于双方都互不避让地对觑,霎时间竟然斗上劲了。
双方对视了片刻,那美貌少女撇撇嘴角,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态,道:“厉斜,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白衣人大为错愕,道:“你是谁?如何得知本人姓名?”
那美貌少女道:“我姓艾,单名一个琳字,你好好记住,因为我不怕你。”
厉斜狂笑一声,道:“好极了,你可是受聘而追上我,意欲一较高下的?”
艾琳道:“我才没有功夫找你较量,但我一直在跟踪你,却是不错。”
厉斜忍住怒气,道:“你何事跟踪我?”
艾琳道:“你难道猜不出来?”
厉斜虽然杀人不少,心狠手辣。可是他终究是个男人,在美丽的少女面前,总不免有某种自然的反应。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个少女看上自己,虽然她态度不善,但女人善于伪装,是以不能从表面态度下定论。不过他并不继续自我陶醉,马上就想起自己仇人遍地,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女,可能就是他曾经杀死的人之中,某一个人的女儿或家属等关系。如果艾琳是被杀者的家属,那么厉斜就是她的仇人了,这么一来,自然不能牵涉到绮念这方面了。不过,这一点也不大可能,因为艾琳年纪甚轻,如果是被害者的家属,则她定是晚辈。既然她的长辈,亦遭败亡的厄运,则她凭什么向自己挑战?
厉斜想了一下,越发觉得奇怪,当下道:“我想不出你跟踪我之故。”
艾琳道:“老实说,我已经跟踪你达四个月之久了。”
厉斜道:“哦?这话倒是不易置信。”
艾琳从马上跃下,走入店中。这时双方相距的更近,因此看得更为清楚。
厉斜足迹遍及各地,见多识广,可是这刻心中也不禁对她的美丽,大大赞叹起来。不过他表面上,不露一点神色。
艾琳道:“信不信由你,其实我大可以仍然暗暗跟踪你,好在你的为人及打扮,十分显著,所以我一点也不费力,就可以长久地掌握你的动向。”她停歇一下,又道:“以我观察,你一来专心于一件事,一直不曾分心,二来你想不到会有人跟踪你,从不掩饰行藏,是以我容容易易,就跟了你四个月之久,从东台县海边开始,直到现在。”
厉斜耸耸肩,道:“就算你说的尽是真话,那又如何?你一直跟着我,有何用意?”
艾琳道:“我已失去耐性,决定不再跟踪你,所以现身出来。”
她直到现在,还未说出原因,使得厉斜泛生出心痒难禁之感。他道:“假如你只来告诉我这句话,我就不与你搭讪了。”
艾琳手中的金丝软鞭,忽然呼地翻起,宛如一条细长的金蛇一般,横飞扫去,啪的一声,击在柜台上。
陈掌柜哀号一声,显然是中了一鞭。但见他一只手搁在柜台上,手掌已经摊开,现出那锭灿然有光的银子。
艾琳冷冷道:“你的鬼祟动作,焉能瞒过姑娘的眼睛?”她转回目光,凝住在厉斜面上,又道:“我家传的追踪观测之术,你已略见一斑了吧?”
厉斜道:“这算什么一回事呢?”
艾琳道:“我现在告诉你……”她转向陈掌柜,冷冷道:“你这锭银子,从何而来?快快从实招来,不然的话,就是这样……”话声中,鞭梢如灵蛇倏忽掣动,在陈掌柜身上擦了一下。陈掌柜顿时失声哀叫,疼得流下冷汗。
艾琳又道:“你一则神色不定,二则打算收起银子之时,动作鬼祟,可见得这一锭银子,必与我们有关。”
厉斜讶道:“我们?”他忽然恍悟,又道:“原来你认识沈宇。”
艾琳道:“你等一下,我先对付这个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