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圣剑飞霜》

第八章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皇甫维藏在山顶上,耐心地等候着,心想今晚必定有一场热闹可看。照道理想那无意大师必来起回门下弟子的尸身,而三公的手下之人,一定也有这个想法。只要碰上了,一场血战势难避免。假如那绛衣仙子舒倩,玄衣仙子冷清影与及那银衣美女(他暗中已推测她是月公佟雷的女儿)三个人一齐来此,则今晚的局面,自然是少林无意大师惨败无疑。只因以往无意大师曾经两度与绛衣仙子舒倩较量过功力,固然由于无意大师不宜露出身份,所以没有施展出真正功力,但却也足以证明他和舒倩的功力不相上下。若是今晚以一敌一,则双方胜败自难逆料。如果绛衣仙子舒倩这一边三女齐到,无意大师可就孤掌难鸣,后果不堪设想。
  等到夜色四合之际,只见大路上远远有四条人影奔来。皇甫维运足眼力望去,只见那四人均是劲装打扮,没有一个是女子或僧人。心中不禁大感惊奇,暗想这四条大汉不知是那一路的人马?
  他居高临下,所以视界宽阔,忽又瞧见在另一条路上,奔来三条人影。定睛一看,却是三名僧人。当先的一个身量举止,极像那无意大师。
  皇甫维微微一笑,暗想果然不出所料,那无意大师当真率同两名弟子前来起回那僧人的尸体。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起,那便是无意大师自从在嵩山路上拦截过自己之后,一直跟踪而来,昨夜那少林僧人又暗施毒手,竟不知何故对自己这等仇视?
  他细心寻思道:“义父他老人家命我用免死金牌救了司空表之后,便直赴嵩山少林寺把金牌交给三老之一的无闻大师,下山时就遭到无意大师的阻截,要我把送还无闻大师的东西交给他!这么说来,难道那块免死金牌本是他们少林寺中之物么?可惜我只随意看了几眼,没有仔细验看过,不然也许能在雕工精致的金牌上查出一些端倪来。眼下那块金牌已暂借与中州一剑许伯英,已无法立即取出查看……对了,想起那中州一剑许伯英,只不知他又逃脱了三公降临的大难没有?假如他遭了不幸,那块免死金牌便不知流落何处,恐怕要找三公索取回来呢……”
  这些事情陡然间使他大感心烦,深深觉得江湖上的人和事+情都是那么不可思议,更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烦闷中目光扫向山下,不觉大大一怔。
  原来这时他已看清楚那两路人马,最先看见得四条大汉,其中两个身材高大,红衣眏眼,另外两个则是一式银白色的劲装疾服,个个身上都带有兵器。
  至于无意大师那一路人马,则被他认出其中一个相貌庄严的大和尚,乃是少林寺二尊者之一的“地尊者”。只见他脚程甚为稳快,举步时有如行云流水,看来功力不在三老之一的无意大师以下。另外一个则依稀认出乃是当日五名被遣下山的大和尚之一。如果没有认错,则那五个大和尚已见其二。
  眼看这两路人马从不同的方向齐向乱葬岗上奔去,眨眼工夫,双方已彼此在岗上远远望见。
  那四名劲装大汉两个是日公舒涛手下,两个是月公佟雷手下。他们虽是狂傲异常,可是眼力却真不错,远远一瞥之间,已认出对面来人竟是少林三老之一,立即纷纷拔出兵器。
  两名红衣大汉均是一式长刀,刀身虽较普通的狭窄了一点,可是却比普通的大刀厚上两倍之多,同时长达四尺,估计每把长刀总有二三十斤重。
  那两个银衣大汉亮出的兵器刚刚相反,却是一把又窄又薄的银剑,也是长达四尺,看上去这等细长利剑的份量大约只及普通长剑重量的三分之一。
  这四个大汉亮出兵刃之后,都用左手握住,脚下陡然放慢,向新埋尸体之处走去。
  无意大师等三人都不减速度,因此先到达新埋尸体之处。他们一齐停步,等那四名大汉走到两丈之内,无意大师冷冷道:“今晚只有你们四个前来么?”
  那四个大汉眈眈虎视住三名僧人,都默不作声。
  皇甫维早就赶了过来,隐身在数丈外一座土堆之后,静静窥看这两路人马如何解决。
  无意大师见他们都不作答,突然厉声道:“老衲意欲掘出本门弟子的尸体,你们可有反对之意?”
  那四名大汉互相对望一眼,仍然没有做声。无意大师冷笑一声,道:“大概你们都有隐衷,不能开口。那么这样好了,假如你们不反对的话,立即后退五丈。如若不言不动,那就是有意与老衲作对,可就别怪老衲手下无情!”
  皇甫维暗暗估计一下,深知无意大师这边人数虽少,但论起实力却强得多。如果打起来,那四名大汉必难逃一死。当下十分注意那四人有何反应。
  只听其中一个银衣大汉阴声细气地道:“老和尚说的话真好笑,难道说我等在此处站着,你们就不敢掘出尸体么?”
  无意大师哼了一声,道:“老衲还以为你们都不会说话呢!真元何在,即速拨开泥土,起回你师兄遗体。”
  站在地尊者身后的大和尚应了一声,立刻撤下方便铲迅速地翻掘泥土。眨眼工夫,已露出几个垒在一起的尸体。真元和尚找到那和尚的尸身,便托出土坑之外。
  地尊者取出一幅黑布,铺在地上,真元和尚把尸体放上去,紧紧卷住。
  那四个劲装大汉缓缓走到土坑边,俯首下望。无意大师在土坑对面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红衣大汉应声道:“自然是要起回坑内的尸体啦……”他的声音响亮异常,生像是大声骂人一样。
  无意大师道:“不行!”那四个大汉登时退了两步,八只眼睛凝瞪着老和尚。无意大师又道:“等老衲先把泥土填上,你们爱掘不掘,就与老衲无关。”
  那四个大汉实在忍不住对方这等侮辱,齐齐面色一沉。另一个红衣大汉道:“老和尚你这可是存心找麻烦,你以为大爷们是怕事的么?”此人也是声音宏亮之极,有如放声大骂。土堆后的皇甫维心想这一场架已经打定,现在就等看无意大师等人用什么手段杀死这四个三公手下之人。
  少林寺无意大师仰天大笑一声,道:“好大口气,老衲倒要瞧瞧为你们撑腰的是什么人。”
  在他身后的地尊者接声道:“家师之言,诸位可听清楚了?凭你们那一点微末道行,万万难与我师徒相抗。如若知悔,趁早弃掉手中兵刃,报出是何人门下。我们师徒本着出家人慈悲胸怀,或可饶恕你们……”
  那四个大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齐齐纵过土坑,刀剑并举,骤如风雨般向无意大师及地尊者攻去。
  无意大师突然一纵身,宛如轻棉飞絮般从刀光剑影中穿出圈子,落在两丈之外。
  那四名大汉似乎都震凛于他这等极为上乘的身法,四个人齐齐退开数步,低声急急商量几句,便选出红衣银衣各一人,并肩向老和尚扑去。
  这边剩下的两名大汉更不怠慢,刀剑齐施,又向地尊者攻去。地尊者似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随意用一双肉掌相迎。霎时已攻拆六七招,地尊者一身功力果然十分惊人,掌力之刚猛沉雄,竟似不在他师父无意大师之下。
  可是那两名大汉的一刀一剑,路数诡异绝世,兵器的尺寸重量都和普通的刀剑不同。那红衣大汉手中的特长特重利刀,施展开时不但刚健凶猛,而且因刀身狭长,吞吐间快速灵便。那银衣大汉的细长利剑则阴柔诡毒,每一招都从想不到的地方攻来。这一刚一柔配合起来,威力之大,远胜两人实在的功力。
  地尊者在这六七招中,已屡逢险境。只见他慈眉倒竖,善眼生光,陡然大喝一声!功聚左手,一招“大摔碑手”力劈出去,把银衣大汉迫退数步。那红衣大汉急急援助同伴,长刀寒光一闪,从他背后直劈落去。
  地尊者身躯一转,突然飞起一道金光,迎向劈来长刀。“呛”地震耳一响,两人各各震退数步。
  那红衣大汉瞠目道:“好大的膂力!”此人武功走的是刚强路子,为人性情也暴急爽直,心里感到什么,口中就说了出来。
  地尊者道:“尊驾力气也不少……”话犹未毕,突觉阴风袭体,立时转身抡臂,一道金光斜划下去。只见银影一闪,那银衣大汉已旋闪开去。地尊者挥一下手中金光闪闪的短棍,厉声道:“你就只学会鬼鬼祟祟的偷袭手法么?”
  红衣大汉宏声道:“闲话少说,看刀!”长刀挟着劲锐风声,疾劈过来。那银衣大汉也趁势攻上,身形手法都显得阴阴毒毒。
  地尊者心中惹起怒火,更不做声,健腕一振,那支长约两尺半的金棍撒出一排棍影,风声劲烈。当真是一代高手气度。
  那边无意大师业已和两名大汉交上手,老和尚左手腕上套着一串佛珠,垂下约有一尺,动手之际,这串佛珠竟可当作兵器,拂点穴道。右手则空空如也,单凭肉掌和宽大的衣袖,卷拂拍击,功力十足。
  他们战的十分激烈,二十招过后,无意大师道:“两位如不知机速退,弃械投降,老衲可就要施展左手这一串铁佛珠了……”
  那银衣大汉阴沉已极,没有做声。红衣大汉却暴声大笑道:“久闻少林无意长老的铁佛珠乃是武林一绝,但是别人怕你,我们却不在乎……”
  无意大师哼了一声,道:“那就试一试看……”话声刚住,突闻“嗤嗤”两声,银衣大汉哼了一声,跃开大半丈远,忽然双膝一软,仆在地上。
  无意大师冷笑道:“算你本领不弱,居然躲开要害……”他的话乃是向那银衣大汉所说,跟着转眼望着红衣大汉,道:“现在轮到你啦……”红衣大汉却因连对方如何出手击伤同伴也看不清楚,不由得心头大凛。蓦地一个清朗口音喝道:“老秃驴住手,死对头又来啦!”
  那红衣大汉精神一振,转眼望去,只见数丈外一道人影疾奔而来。他还未看真那人是谁,只听那人又喝道:“你站着干什么,快到那边帮忙!”
  红衣大汉转眼一望,只见地尊者手中金棍指东打西,威风凛凛,已把两个对手打得狼狈不堪,形势极是危急。不禁拔脚而去去,长刀一举,加入战圈。他原是两个红衣大汉中功力较强的一个,所以选出去对付无意大师。这时一加入战圈,登时把败局扳回不少。但那地尊者在少林寺千余僧中,乃是前数名高手之一,在武林中他们天地二尊者,已和三长老并称,功力之深湛,可想而知。是以此刻那三名大汉人数虽多,看上去却毫无可能取胜的迹象!
  无意大师自从听到那清朗口音之后,登时全神贯注在来人身上,根本不理会那红衣大汉离开。
  那人来势绝速,转眼间已到了老和尚身前一丈之内。只见他广额丰颐,面白如玉,虎目之中神采奕奕,当真好一个举世无俦的美男子。
  两人四目交投,老和尚冷冷道:“皇甫维你这叫做自投罗网,怪不得老衲心狠手辣……”
  皇甫维潇洒地笑一下,道:“老秃驴别假惺惺作态了,你的为人行事,我早就看穿啦。本来我对少林三长老甚为崇敬,此所以那天在嵩山山路上,你突然出手之时,我会一时失措,被你打了一掌!哼!哼!血债血偿,别说你还阴魂不散老跟着我,图谋暗算,就算你当时立即返回佛前忏悔,我皇甫维有一日总要拆了你的寺庙,摀烂那些佛像……”
  无意大师阴森森地笑一下,道:“你想如何报复,老衲管不着。这几个人可是你的手下?”
  皇甫维没有理他,却忽然凝神谛听,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响。老和尚却有点迷惑地瞧着这个俊美少年,心想这个少年在自己印象之中,最是奇幻多变。单说他面上的神情,有时纯真得有如婴儿,令人一见之下禁不住会认为他十分天真纯洁,善良无比。可是此刻他却露出一副精明的神情,眸子中甚并隐隐露出邪恶的光芒。以他老和尚数十年来的阅历,也觉得一个人居然能具备“善良”和“邪恶”两种性格于一身,实在是骇人听闻之事。但他随即又想到事实上像他这等禀赋过人,资质极佳的少年,普世之上怕也再难见到。因此像他这样的人,性格上和普通的人完全不同,并不希奇。
  老和尚思忖之际,也曾用运功查听了一下,却未曾发现任何异声,当下又阴森森哼一声,道:“皇甫维,老衲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把那样东西交给老衲?”
  皇甫维冷笑道:“你简直是在做梦,你想要我那件东西,除非你……”
  无意大师立即应声道:“除非怎样?老衲一定慎重加以考虑……”
  皇甫维怔了一下,本来他想说的是除非你自杀在我跟前,就可给你,这话等如说绝对不会给他。但他这么一说,却使他心念一转,淡淡道:“我说除非你把少林寺一把火烧为平地!”
  无意大师低声道:“你这话可当真么?”他说得这等郑重,皇甫维几乎已可断定他会立刻回去把少林寺烧毁。心念又是一转,跟着道:“等一等,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呢……”无意大师道:“你说,你说……”
  皇甫维道:“第二件你把全少林寺的和尚杀死……”无意大师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道:“就是这样么?”这时他才睁开眼睛,皇甫维道:“第三件你把无闻大师的头颅取来见我!”
  无意大师怔了一下,道:“这个……这个恕难遵命……”
  皇甫维望了那边一眼,只见地尊者施展出一身少林嫡传绝艺,武功超世。那两个红衣大汉和一个银衣大汉的武功路子虽是诡异凶毒,但此时局势仍是地尊者攻多守少,一派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只须看出地尊者一时半刻之内无法击毙那三人也就够了。当下望着那少林三老之一的无意大师,冷冷哂道:“你居然不敢杀死你师兄么?”
  无意大师道:“敢不敢是另一回事,老衲自有难言之隐,除了此事之外,其余的两件……”
  他沉吟一下,眼中突然射出森杀可怖之光,断然道:“其余两事,老纳具可答允!”
  皇甫维心中一阵激动,但觉面前这个老和尚卑鄙之极,令人厌恶无已。像他这种人,简直不知“情义”两字是何物。仅仅为了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可以把师门(包括庙宇和千余僧侣)完全加以毁灭。当真是一点点人性也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不唾弃厌恶?但他面上神情丝毫不变,道:“听起来好像可以成交啦!不过无闻大师的头颅,对于我来说,似乎比那千载丛林和阖寺僧众的性命,还觉得重要呢!”
  无意大师微一思怔,低声道:“你如果确有诚意,老衲当然可以把内情相告……”
  皇甫维笑一声,淡淡道:“此事成交与否,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其实还是要看你的诚意如何!你说是也不是?”
  无意大师似乎十分急于得到皇甫维要送还无闻长老那件东西,因此明明觉得皇甫维的话有点不合道理,却也不加争辩,缓缓道:“好吧,为了表示老衲的诚意,这就把敝师兄之事奉告,他业已在二十年前,离寺失踪,至今天下武林之人,尚不知此事……”
  皇甫维道:“他为何要离开少林?”
  无意大师道:“敝师兄为人气量狭小,性情褊急,自从令尊取去那物之后,他就愤而出走……”
  皇甫维当真感到不解,心想那块“免死金牌”有什么好处,竟足以使少林三老之一弃寺出走?他原是极为聪明之人,心知不宜露出自己不知内情的真相,便故意道:“我看没有这么简单,无闻大师弃寺出走,只怕尚有别的缘故吧?”说到这里,灵机一动,又补充道:“目下事过境迁,说也无妨,我想大概与你不无干系吧!”
  无意大师微微一怔,但迅即恢复原状,道:“当年是非,不必再谈。目下敝师兄的生死,武林中无人知道,老衲亦无从找到他的踪迹,故此你第三件事老衲实在无能为力……”
  皇甫维忽地踏前两步,道:“那就算了,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我要还给无闻大师之物,竟是什么东西么?你会不会后悔?”
  他乃因自己不知那块免死金牌有何妙用,所以故意这样唬对方一下。
  无意大师定一定神,才道:“老衲自然知道,同时关于这一点自然要事先说明,否则你随便捡块石头,也可以说是要交给敝师兄之物。”他微微一顿,然后继续道:“你那件东西,可是一本体积特小的绢册?”
  皇甫维心头一跳,道:“你得把内容也说出来,否则的话,谁都可以用绢订一本小册子……”
  无意大师嘴巴一张,突然煞住话声,想了一想,才道:“不对,不对,老衲不是白白取得你那本小绢册,而是用偌大代价换取,应该由你说出内容,让老衲听一听,是也不是,才可以谈下去。”
  皇甫维正以全心全意等他说出那本小书的内容,突然被他这一问,不觉哑口无言,难以作答。无意大师陡然面色一沉,其寒如水。跟着仰天厉啸一声,远传数里之外!
  啸声方歇,那边正在厮杀的一个红衣大汉宏声说道:“公子小心,老秃驴乃是请帮手的意思……”
  地尊者一直等候机会,这时见那红衣大汉说话时分心,突然间运足全力,一棍扫去。在同时之间,左手使出大擒拿手,疾发如风。但见他金棍上风雷迸发,勇不可当,棍影已罩住那个说话的红衣大汉。左手连发数招,迫住另外二人。
  那红衣大汉长刀猛挥,连拆三招,第四招吃对方金棍砸在刀上,“当”地大响一声,长刀脱手飞上半天。跟着金棍已经扫到身上,疾忙顺势纵开。但地尊者棍去如风,只听脆声一响,红衣大汉双腿已被扫个正着,登时飞开丈许。等到落地之时,双腿自然而然用力蹬向地面,陡感剧痛攻心,大吼一声,摔在地面上。敢情他双腿腿骨已断折,只因地尊者力道用的神妙,腿骨虽被击折,但当时仍不感痛楚,直至用力支撑身形之际,方始感到那一阵难忍的剧痛。
  皇甫维一瞧不对,厉声喝道:“刚才的事只好拉倒,呔,接我一招……”喝声中欺身疾进,双手齐起,以掌背交叉拂去。
  无意大师出手慢了一线,对方已经攻到,目光一瞥,心头突然大凛。原来皇甫维这一招的手法固然举世所无,竟是以掌背拂出攻敌。而他的脚法也神妙无匹。左旋右转之际,教人浮起无从捉摸之感。
  无意大师心知对方使的必是当年“一皇”的嫡传秘艺,震于威名,那敢冒失出手封拆,连忙提气轻身,飘退大半丈之远。
  皇甫维突然斜纵开去,一个起落,已到了地尊者那边。身法之快,宛如奔雷掣电。只见他身形一落,立时又双手交叉拂去。地尊者猛可运集全身功力在金棍之上,正要横扫出去,突然感到对方招数好像是无孔不入,不论自己使出什么辣手,也得先挨上对方的一拂。这一惊非同小可,倏然地闪退大半丈远。
  那红衣大汉和银衣大汉见他赶到驰援,精神大振,正要向地尊者追去,皇甫维已低声说道:“你们速退……”那两个大汉不觉一怔,皇甫维又严厉地道:“快去,我替你们断后!”那两人居然不敢违背,疾然分头向岗下纵去。
  地尊者那肯干休,方一作势要追,耳中仅听无意大师厉声道:“别追,放他们走……”
  地尊者真气一沉,硬把势子煞住。眸子一转,只见无意大师竟已从襟底取出一把金光四射的短剑,一步一步向皇甫维迫去。地尊者登时心头大震荡,第一他认出师父手中短剑,乃是少林寺千余年来镇寺之宝,一向供奉在达摩院中,称为“祖师剑”。此剑的锋快,可以断金削铁,自然不在话下。此外少林寺中,此剑具有极高的权威,除了方丈大师和藏经阁大师之外,任何僧侣见了此剑,都得俯首就戮,绝不敢违抗。
  第二件就是他从师数十年以来,从来未见过师父亮出兵器和人动手。今晚敌人虽是强绝一时,武林罕见,但也不见得就要用到兵器,尤其是那“祖师剑”,岂可轻易显露锋芒?
  他心头大震中,转瞬间也就悟出师父亮出此剑,分明,已有必须取敌性命的决心。正因此故,他才会命令自己不得追赶逃逸之人,也就是要自己协力出手,把敌人收拾在此地之意。
  皇甫维那知对方已立下不惜一切,定要取他性命的决心?唯恐那两名大汉尚未逃走,故此暂不离开。口中还冷冷笑道:“你们的帮手怎的还未现身?我倒想知道那人是谁?”无意大师一步一步迫近,厉声笑道:“你想知道么?他就是鬼医向公度。”
  皇甫维仍未感到祸迫眉睫,故意冷哂一声,作出鄙夷不屑之状,道:“原来是他,好极了,此人心计又毒又深,正可与你一较长短。”
  地尊者嗔声喝道:“好狂妄的小辈,竟敢胡言乱语,侮辱贫僧师尊。”
  皇甫维俊眼一眨,忽然发现那无意大师每一举步,好似都甚用力,不禁暗加注意。口中淡然应道:“你师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口是心非之徒罢了!刚才他还亲口答应我烧毁少林古刹,把阖寺僧众尽行诛杀,只要我把那本……”下面的话尚未说出,无意大师已冷森森哼一声,此时相隔尚有五六尺远,便自手起一剑,遥遥刺到!
  他这一剑刺出来以后,就算伸直手臂,相隔尚有三四尺之处。可是这无意大师乃是少林寺三老之一,曾经遍习过寺中秘传的七十二般绝艺,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做出无益之举。
  皇甫维反应神速无伦,见他短剑一动,几乎在同时之间便拂出两掌。真力一发,陡觉对方剑上潜力,除了沉重之外,又特别劲锐,生似有许多把剑尖一齐刺到似的!心中不禁为之一凛,一面运起独步天下的护身神功“血炁”,一面疾地跃开数步,避开他剑上正面凶锋!
  无意大师举动不快不慢,跟踪上前两步,健腕一挥,又是一剑遥遥刺去。
  地尊者大喝一声,从侧面猛攻上来,手中金棍抡个半圆形,直向皇甫维腰间拂去。这一棍劲道十足,风声虎虎。单是这种威势,已足以震慑敌人心胆。
  皇甫维身形一晃,倏然地从两件兵器夹缝中闪出圈外,跟着双掌分头拂去。说也奇怪,他碰上使用兵器的人,却仍然用他一双肉掌。但这双肉掌奥妙无穷,似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刻被那两名少林高手夹攻之下,掌力突然变得强上数倍,这一拂之势,竟把两个和尚迫得出招封拆,无法立刻追迫。
  他好像自家也不知道双掌具有这等神奇威力,微微一怔。无意大师由缓慢而变为快速,刷地掠过来,手中金光短剑连发数招,竟把皇甫维圈在剑光之中。
  地尊者深感这个敌人不比寻常,那敢怠慢,也扑过去出手助攻。霎时间但见皇甫维已被无数道金光罩住。
  无意大师暗喜已抢到主动之势,那柄剑中神物“祖师剑”着着迫攻。同时左手摘下三粒佛珠,忽然觅一机会,五指一弹,三珠齐发。
  但听一阵极为短促的破空声起处,那三粒佛珠已全部击在皇甫维身上。无意大师口中喝声“倒下”,一剑疾如电掣般平刺出去。
  皇甫维中了三粒佛球,但觉穴道上微微疼痛,不觉有点吃惊,只因他有“血炁”护体,本不怕任何暗器,但这三粒佛珠居然能令自家也感到疼痛,可见得那无意大师指上功力之高,实在惊人!
  他接着老和尚的话声应道:“那倒不见得,撒手……”喝声中一掌拂向老和尚持剑的手上,劲风过处,隐隐把老和尚手腕拂了一下。但那无意大师反应极快,劲气拂中手腕之际,已甩手撤臂,顺着势子卸消那股劲力,那柄祖师剑居然还紧握手中。侧边的地尊者怒喝一声,金棍疾击如风,连发数招,又把皇甫维身形罩住。
  刚才的一下无意大师和皇甫维都各自震凛于心,更加打起十分精神。正在剧战之际,岗下传来一声阴笑,跟着人随声现,一道黑影又落在战圈外寻丈之处!
  皇甫维剑眉一皱,心想那老和尚竟不是虚声恫吓,敢情那鬼医向公度当真在这附近,是以无意大师啸声发出不久,便又赶到。从目下的形势看来,自己不但已经输定,同时也无法逃走!
  鬼医向公度冷冷道:“哦?竟是这厮?老夫一直在附近巡逻,怎会让他潜行侵入?”
  无意大师道:“这厮知道的事不少,劳驾出手把他收拾掉,以除后患。”鬼医向公度道:“大师之言,老夫自然遵从,不过这厮好像是一皇之子,今宵把他除掉不难,但后患不但没有除去,反而增加……”
  说到这里,皇甫维双掌拂出的力道越来越强,看看已迫得两个少林高手团团而转。这种情形之下,他只要存心逃走,就可纵出圈外。鬼医向公度一瞧不对,左掌微抬,已发出劈空掌力,疾劈过去。
  他一出手,皇甫维双掌招数便拂了过来。登时也把他卷入激战的漩涡之中。
  无意大师等了一阵,见那向公度不甚用力,面色一沉,道:“向兄敢是畏惧一皇之故,因而不敢使出毒手?”鬼医向公度道:“一皇三公昔年曾经无敌于天下,兄弟就算是畏惧他们,也不是什么可耻之事。”
  无意大师眼珠一转,道:“这话倒是有理,不过老衲今宵非收拾此人不可,向兄如若能够帮忙,事后自会表示感谢之意!”
  向公度道:“兄弟素来坦白,今宵之事,不比等闲,假如兄弟出力杀了此子之后,大师能把贵寺隐秘自珍的迷魂圣药那条方子见赐,那就胜却其它的谢礼多多了。”
  无意大师眉头一皱,默然思忖。地尊者却露出怒色,但因师父在场,所以不能擅自出声。
  皇甫维爆出一声大笑,道:“有趣极了,这种交情我以前听也没有听过。既然都摆明了,我皇甫维可要提醒向公度你一句,那就是提防那老和尚事后不履行诺言,他为人比你还要阴损呢……”
  无意大师怒斥道:“你别胡说八道,意图挑拨,老衲是什么人,说的话岂能不算数。向兄你刚才所说的,老衲应允你就是。”
  鬼医向公度道:“兄弟甚感荣幸,不瞒你说,这条方子兄弟渴想已久,多年以来总是配制不到。不过皇甫公子的话也有道理,反正今晚我们一定要合力把他除去,大师何妨先把配制之法赐告?”
  无意大师恚声道:“向兄感是信不过老衲?”
  向公度道:“不敢,不敢!兄弟只是因渴想多年,极欲早点知道而已!”
  他说话之时,已渐用全力。双掌上所发出的劈空掌力,雄浑已极,比之称誉多年,在武林中久执牛耳的无意大师似乎还要凌厉雄浑。
  这一来形势大变,皇甫维双掌拂出的真力自然比不上面前这三个高手的力量,全仗招数之诡奇神妙,暂时支撑残局。
  鬼医向公度忽又减轻压力,紧钉一句道:“大师觉得兄弟之言还可入耳么?”
  无意大师见他一运全力,果然足可以取皇甫维之命,双眉皱得更为厉害,正想出口答允,乃又想起一事,立刻改口道:“此刻告知向兄,也不过时间上的迟早而已,本来绝无不可。但老衲忽然想到,假如向兄听了那条方子之后,突又惧怕一皇报复,不肯全力相助,老衲岂不吃亏?”
  皇甫维暗暗窃喜,心想他们如若交易不成,向公度撒手不管,则定可逃脱此刧。日后等功力完全恢复之后,誓把这万恶的老僧杀死,方能泄去心头之恨!
  鬼医向公度沉吟一下,道:“大师之言也甚有道理,兄弟如果强要大师答允所求,未免有失公允,那就等事完之后,再聆教益好了。”
  双方既已谈妥,旋即开始大举迫攻,形势登时发生变化!
  战了十余招,皇甫维已经发出微喘之声,原来他对付这三个强敌之时,每一招都必须用出十二成真力,而且没有稍稍喘息的余地。因此虽是区区十余招,却不啻平常武师剧战了七八百招,露出筋疲力尽之象。
  金光掌影之中,皇甫维气力实在不支,必须抽空换口真气,否则马上就要倒向地上。他俊眼一眨,觑准地尊者金棍来势,突然让他一招。
  “啪”地大响一声,地尊者那支金棍已经砸在他肩背之间,却宛如击在岩石之上,震得手腕酸麻。皇甫维仗着血炁护体,虽然内脏不伤,但身形却被震得向前冲去。这一刹那间,他已换了一口真气。恰好鬼医向公度迎面一拳击来。皇甫维不假思索,疾然出掌相抵。两掌一交,“蓬”地响处,鬼医向公度但觉对方掌上力量凭空加了一倍,竟然吃不住劲,蹬蹬蹬退了三步之多。
  皇甫维心头一阵狂喜,谁知心神微分之际,那无意大师手中的袓师剑已电抹而到。皇甫维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努力一侧身,避过要害。只听“嗤”地微响一声,左肩已被金光四射的剑尖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只差一点点就削中骨头。
  他一招失手,步步皆错,“砰”地一响,那地尊者的金棍又扫中他腰臀之间,把他打得歪着旋开两步。
  无意大师刚才一招得手,他武功何等高强,跟着第二剑又划到。那知地尊者这一棍把皇甫维震开,反而救了他一命,只见金光过处,又在皇甫维右上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染了衣袖。
  不过最难看的还是他被剑尖挑破左肩右臂两处的衣服,以致随风飘摆,使皇甫维显得十分狼狈。
  鬼医向公度定一定神,冷嘿一声,猱身扑上。这一回他不再用双掌砸劈,改以十只如钩铁指,专门扣拏敌人脉穴。在他的想法中,皇甫维既然已受剑伤,则他只须扣抓住他,使得他身形呆滞一下,无意大师的金剑必可刺中他要害。
  皇甫维饶是身负剑伤,但反而凶恶起来,拳打脚踢,凌厉之极。
  第一个地尊者被他骇住,手中的金棍招数不知不觉放松了不少。须知他一生在少林寺中,极少行走江湖。就算在江湖中曾经杀死过一些武林败类,可是一则未碰过这等高强的人,见他这刻濒危挣扎,不觉恻然动心。二则皇甫维原本俊美异常,可是目下血迹满身,状类疯狂,这种太大的变化,反而令人生出凛悚之感。
  鬼医向公度冷冷道:“这厮已是临死挣扎,大家要提防他同归于尽的招数……”口中说时,双手十指如钩,疾运如风,转眼之间,一连发了十多下,但着着落空,反而险险被皇甫维一掌拂中。
  这一来不觉老羞成怒,自家倒忘了刚刚警告别人之言,欺身直上。那边无意大师运剑一迫,皇甫维身形撞了过来,鬼医向公度左手一招“玉尺量天”,托下颚,抓眼睛,右手却巧妙地穿心抓过去。
  人影合处,皇甫维随手一拂,已化开他左手“玉尺量天”之式,可是左臂却被向公度右手五指抓住,宛如上了一道钢箍,难以挣开。
  说时迟,那时快,无意大师急如狂风般卷上来,手中两尺祖师剑抖出一道金光,直取皇甫维后心。
  皇甫维一方面挣不脱向公度右手五指,另一方面又感到后背心寒气侵肤,心头不由得大震。暗暗叫一声“天绝我也”,但丝毫无济于事!
  远在数丈以外的岗顶边缘,突然出现两条窈窕的人影。这两个蓦然现身的人,遥遥瞥见皇甫维的危机,却因相距数丈,无法相救,禁不住齐齐脱口惊叫一声。
  这一声惊叫尖锐刺耳,因此这边的四个人包括危急万分的皇甫维在内,不由转眼去瞧,知道来人必是女性无疑。
  那无意大师这一剑刺去,心中已十拿九稳。就在剑尖刚刚刺破皇甫维后背心的衣服之际,皇甫维突然向前一扑,撞入鬼医向公度怀中。
  向公度原本就防他这一着,当下运集全身真力,和皇甫维硬撞。只要把他顶住一下,就算撞不过他,但那时无意大师的金剑已插入他后心,一切均告解决。
  他这一运力抗拒,身体稳如山岳。皇甫维撞去之势虽猛,但一接触对方身体,突然将前横势化为下蹲。只见他身形一矮,肩膀顶住鬼医向公度的小腹,一手勾住他两只小腿,突然借转旋势。
  无意大师手中金剑倒缩不迭,原来皇甫维出其不意,使出蒙古摔跤之术,借势运劲,居然把鬼医向公度旋过来,即是说和鬼医向公度换了地方。无意大师如果不是武功高强,缩手得快,这一剑势必刺在鬼医向公度身上。
  向公度连忙运吓内劲,右手一推,把皇甫维推开丈许,滚在地上。
  那边突然出现的两条人影惊叫声中早已纵来,这时恰恰赶上,一齐飘落在皇甫维身前,隔住无意大师和鬼医向公度等人来路。
  这两条人影落地现身,只见都是双十年华的美丽女郎,一个穿银色衣裳,眉梢眼角间,姣艳动人。另一个身穿黑色衣裳,但皮肤皙白异常,与身上的黑衣形成强烈的对照。
  无意大师和鬼医向公度都没有扑过来,原来他们一瞧这两女年纪轻轻,但身法之快,几乎还在自己之上,想来武功也不会弱。是以谁也不敢冒失出手。假如皇甫维尚能作战的话,加上两女今宵胜败便难以逆料!
  果然皇甫维扒起来,随手掸掉身上的尘土。那两女让开娇躯,侧脸望着他。
  那黑衣美女道:“公子刚才的一招,当真是出神入化,换了别人,绝不会想到使出大漠绝学突出重围。小妹衷心佩服之至!公子你身上得伤势不妨事么?”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可见速度绝快,不过等如别人说了两句话那么多时间。然而她的话说得虽快,却字字清晰,宛如珠走玉盘,没有一字一音使人遗漏。
  皇甫维认得她就是当日和绛衣仙子舒倩一道在客店中赶走无意大师的玄衣仙子冷清影。剑眉一皱,暗想难道在那镇上客店布置的假局骗不过她?吕东青不知怎样了?会不会已被人暗算死了?他的眼光跟着移到银衣女郎姣艳的脸上,只见她脉脉含情,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这银衣女郎正是他在砀山市内被少林僧人暗算时所见到的一个。她那桃花般的双颊,长长的睫毛与及一身丰满动人的曲线,已经在他心中烙下不易忘掉的印象。此时一见,登时泛起如晤故人之感。
  他微笑一下,道:“我虽然受了两处剑伤,但还没有什么大碍……”说话之际,双眼一直望着那银衣美女。
  玄衣仙子冷清影眼中突然闪过阴毒的光芒,不过旋即消逝不见。银衣美女抬目瞧了皇甫维身上一眼,突然走近他身边,手法极快地取出一个瓶子,洒点药末在他伤口之上,然后取出一条银白色的丝质汗巾,撕成两块,替他裹扎起来,她的动作虽然迅速异常,可是却予人以一种温柔之感。皇甫维鼻中还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但觉这种香味十分美妙甜蜜!
  这时玄衣仙子冷清影已向无意大师等人发话道:“地上那两人可是你们干的?你们的胆子真不小嘛!我想你们早该知道他们的来历了,是也不是?”
  地尊者怒哼一声,道:“少林寺可不像其它的家派那样容易被欺负的!你们的大人来了没有?”
  玄衣仙子冷清影不屑地笑一声,道:“凭你们这几个人,也配见到他们么?哼,哼……”
  无意大师接口道:“呕气是一回事,老衲却必须先把话说明白,那就是姑娘刚才所指的地上的两人,诚然是老衲收不住手脚误伤的,但如果除了这两人以外,尚有别人遭遇不幸,却不是老衲等所为!也绝不是这位鬼医向公度所做。”
  玄衣仙子冷清影对他的话似乎甚感兴趣,立刻撇开刚才的话题,道:“你的话可是当真?依你所说,此刻尚在土坑内的四具尸体不干你们的事了?”
  无意大师峻声一笑,道:“老衲虽然不才,但目下忝居少林寺达摩院首坐之职,岂能打诳?那四位黑衣施主之死,绝对与我等三人无干!”
  冷清影凝眸道:“那就奇怪了,除了你们,还有谁具此功力,以隔空绝脉的内家重手法把他们害死?”
  银衣仙子佟秀早已替皇甫维包裹好,这时突然出声一笑,声音宛若银铃震动,清朗悦耳。她道:“武林中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人具有这等功力,我们已想出一点头绪,但等会才告诉你……”
  皇甫维振起精神,接口道:“区区有句话奉告两位姑娘,那就是这老和尚虽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大师,但他的话也不能尽信!远的不说,单就今晚之事来说,我在那边丘顶之上,将今晚发生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刚才还说是失手误伤那两人,其实当时他尽出煞手,大有把四个人都收拾掉的用心!其次说到那个鬼医向公度,虽然以前就是武林中有姓有名之人,可是以他不久以前在保定府炼药的几天当中看来,所作所为,无不背信弃义。像他们这种人,最好是什么话也别相信,否则就有上当之虞。”
  无意大师等三人气得面色发白,但皇甫维的话虽然不好听,却句句都是实情,他们根本无从否认。尤其无意大师他一心一意想击毙皇甫维之故,就是不想泄漏关于他要把一本绢册还给师兄无闻之事。以他推想,那本绢册一定在皇甫维身边,而这本小册子对于他本人关系异常重大,所以他甚至不惜以天下绝传的“迷魂圣药”药方,换取鬼医向公度允诺出手,把皇甫维击毙。是以此刻他固然气恼之极,却也不敢再出言辩驳,为的是怕皇甫维把那本小绢册之事翻将出来。
  鬼医向公度也因炼药之事,全部落在皇甫维眼中,生怕他详细说出来,成为江湖上的笑谈话柄,所以也不肯发话。地尊者见他们都不做声,气愤难消,忍不住厉声道:“真是放屁,家师及向施主如果曾经杀死那四个人,难道还怕了你们而不敢承认不成?”
  皇甫维剑眉一轩,朗声喝道:“住口,你师父也不敢做声,轮到你说话么?”
  玄衣仙子冷清影道:“公子何须与他们啰唣,今晚之事,暂时不必追究。”她眼光转到无意大师等三人身上,继续道:“你们早先不是想会一会我们的大人么?那就等到一个月后的三更时分,在此见面便了,接住……”只见一道彩光,从她袖中电射向无意大师。
  无意大师伸手一绰,低头看时,却是一面令箭,上面是红、银、黑三种颜色,入手份量甚重。一望而知乃是名震武林的“三公令箭”。
  无意大师鬼医向公度等口中虽硬,可是目下一见这比阎王爷的拘魂牌还要厉害的三公令箭,不禁也齐齐变色。
  玄衣仙子冷清影道:“这一个月内,若然查明那四人不是死在你们手中,自然就有人找你们取回令箭。假如是你们查出来,届时只要提得出证据,也不会取你们性命!不过一个月的约会,你们却非到不可,否则和尚你们的少林寺势难保存。至于向公度你如若不来践约,除非你不落在我们手中,不然的话,定教你尝遍人间一百零八种毒刑之后,方始处死!”这一回她说话时速度减慢许多,表示十分敬重之意。而且她说的话宛如珠走玉盘,字字句句都令人无法遗漏。
  无意大师楞了一阵,转眼望望鬼医向公度,只见他嘴皮微动,凝神一听,便听到他用千里传音之法在耳边清晰地道:“敢问大师目下要不要先拚一下?”
  无意大师也运足气功,以传音之法答道:“老衲刚刚想了一下,却以为不须动手拚命。第一对方三人势力不弱,我们没有必胜把握。其次事实上那四人不是我们所杀,只要查得出是谁人所干,我们就可脱却干系,因此我们何必替别人背这个黑锅?再说这个出手杀死那四名星公冷央手下的人到底是谁,老衲也极感兴趣!此人不但功力绝强,不在你我之下,尤其难得的是他居然敢杀死星公手下,说不定我们还得帮他一个忙,好教他能逃出三公毒手,以后我们也多个得力同道。”
  鬼医向公度轻轻颔首,无意大师便道:“既有一月之约,那末老衲等暂且告退便了……”向公度说一声“走吧”,三个人迅即纵下乱葬岗去。
  一场凶险大劫,转眼间便有如烟消云散,皇甫维自个儿叹一口气,道:“三公之威,于此可见!”
  银衣仙子佟秀盈盈浅笑,道:“也不见得,假如公子令尊肯重履江湖的话,那才是震动天下的事呢!对了,公子你令尊大概也踏入江湖了吧?”
  皇甫维眨眨俊眼,含糊道:“我也不晓得……”突然间醒悟她这一问,实在含有深意。只因她方才曾经对玄衣仙子冷清影说过她已想出一点头绪,那是关于杀死星公手下四人之事。目下她淡淡一问,敢是想套套自己口气?如果所料不错,则此女事实上已怀疑到自己身上!这么一想,登时对她的印象变得甚坏。只因她早先对自己表现得何等柔情蜜意?但暗中却在怀疑自己是行凶的人,然则柔情蜜意岂非都是虚假?
  他心中虽然已浮起厌恶之心,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还故意催她们设法把那四具死尸弄出坑外。
  之后,他再次细察那四人致死之因,突然失声一噫,道:“怎的他们身上之伤,竟似是我的独门手法?”
  玄衣仙子冷清影道:“公子这话太不可能,虽然今日早晨佟二姊指出来以后,我和舒大姊都觉得有点像,可是这几天以来,你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中,则凶手绝不是你!而公子你的独门手法又是天下只有一家,别无分号。是以也许偶然巧合,那凶手所用的手法有点相像……”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却不过是片刻功夫。
  皇甫维定一定神,想道:“是了,她也说出佟二姊首先指出是我的独门手法,则我刚才的猜测一点也不错。那佟二姊一定以为是我义父所为,其实义父他老人家已不能走动,那么凶手是谁?怎会识得我独门手法?”
  他不知不觉中,已经认为他的义父就是一皇三公中的“一皇”皇甫孤。其实是与不是,他并不晓得。
  那四名黑衣大汉的尸体,她们决定留待手下的人来处理,当下径与皇甫维走下乱葬岗。
  玄衣仙子冷清影笑道:“想不到公子计谋多得很,把我们都瞒住了。等会回到那边镇上,舒大姊见到你时不大叫出声才怪哩,现在她还守在客店中,小妹只想知道公子怎能把床上的人形伪装得像是真有人在内一般?”
  皇甫维笑一笑,道:“我们弄了一个路人,放在被窝之内,这样当然会像是真人一般……”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江南孤客吕东青被袭之事,不禁望望玄衣仙子冷清影。
  冷清影的目光和他一触之下,不觉心头大跳,忍不住温婉柔娈地笑一笑。
  她的样貌本来长得甚是清丽,不过眉宇之间,好像罩着一层寒霜,使人见了感到一阵冷意。此时温婉一笑,彷佛在冰天雪中透出温煦的阳光,令人感到暖和可亲。皇甫维是个年青男子,对于女孩子的一切似乎特别敏感。这时忽然间觉得这冷清影比狐媚艳丽的佟秀更为动人。
  他想了一下,温文尔雅地道:“区区承蒙诸位姑娘屡屡相助,心中的感谢,实是难以言宣。”
  佟秀道:“公子何须客气,我们本来是一家人嘛!”
  皇甫维道:“啊,当然,当然……对了,记得那天在洛阳司空表家中,曾经幸晤三公,那一次他们三位老人家带的手下人不少,但却没有你们在内……”冷清影抿嘴一笑,道:“那时候我们还在家里,公子自然见不到我们。”皇甫维想道:“从她这话推想,三公他们派出三个女儿踏入江湖,目的好像是为了我呢……”他略一沉吟,便道:“姑娘你们常常在江湖上走动么?”
  佟秀道:“没有,我们的一生中,还是第一次离开家呢!”
  皇甫维更加确定了他刚才的想法,这时三个人在夜色中开始向南方走去。才走了一程,皇甫维就发觉这两个女孩子一身功夫不比等闲,脚程之快,直是疾逾奔马,然而又不露出丝毫用力的迹象。如果单以她们两人作一比较,则佟秀的平均速度较快,冷清影却似是对短程的速度特有成就,因此她老是突然比佟秀快上许多,可是十余丈后,又被佟秀追赶上。由此可知佟秀的功力比较儗厚,气脉悠长。冷清影则较为虚浮,可是较小的范围之内,她的出手和身法一定快得像闪电一样,叫人看也看不清楚。
  走了两个更次,天色已将近黎明,这时离那市镇只有两里来路。皇甫维心想必须设法探出她们为何要设法暗害吕东青的缘故,同时或许可以探知那个救助吕东青的蒙面黑衣人是谁!还有星公手下四人被害之事,无意大师既然说过不是他们所为,难道就是那黑衣蒙面人么?如果是他,那么他就不会是“心池圣女”了。只因她既然被武林这等尊重,号称圣女,自然不会随便大开杀戒!
  于是他突然停步,佟秀和冷清影也齐齐停在他身畔,皇甫维故意先找些别的话题,道:“舒姑娘被区区所愚弄,会不会突然翻脸?”
  冷清影道:“不会,你看我和佟二姊何尝不是也被你愚弄了,但那里会翻脸呢?”
  “那就好了。”他笑一笑,说道:“我平生最怕和女孩子打交道,更别说翻脸动手了!”
  佟秀轻笑一声,道:“但我瞧你的样子,倒像是个老手嘛,以前你有许多相好的女孩子么?”
  皇甫维道:“佟姑娘别取笑了,你当真觉得我像个老手么?”
  冷清影笑声如银铃忽振,清朗而迅快,她道:“好厉害的嘴巴,假如佟二姊说你是或不是老手,则她无形中已先承认她的阅历不少,才能分辨出来,我老实告诉你,我们的话没有什么根据,只凭直觉,倒不是已经有过很多经验,这一点信不信由你……”这时她稍为停顿一下,刚才她说了不少话,但一气呵成,就像平常人说了两三句话的时间而已。只听她又继续道:“通常来说,那些年青的男孩子一跟我们说话,就会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出来,可是你却完全不会这样,为什么呢?”
  皇甫维怔一下,暗想这女孩子嘴巴真个又快又利,本来自己想随便说上一两句别的话之后,就设法套问她们有关那武功绝高的蒙面黑衣人及她们为何要加害吕东青之事,谁知冷清影一开口,就反而问起他来。
  佟秀道:“哟,三妹妹你别钉住他了,你看他根本答不上来,不用说也可以知道他一向是个风流公子,到处留情。这样自然不会对着我们面红耳赤啦!”
  皇甫维眉头一皱,登时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佟秀突然一惊,柔婉地道:“对不起,如果小妹说错了话,公子千万别见怪。”
  皇甫维见她果真显得一派可怜的样子,便微笑道:“没有关系,不过我以前实在不是到处留情的风流公子,你们爱不爱相信,那些是你们自己的事。”他转眼望着冷清影,问道:“你的手下已死了四个人,不知日后令尊会不会因此责罚你?”
  冷清影被他这么关心地一问,登时有点酡然若醉,道:“大概不会吧?家父的手下人数最多,舒大伯和佟二伯的手下加起来,还不及家父的一半人数。所以就算少了四个,家父也不会觉得有所不便……”
  皇甫维极快地忖道:“原来星公冷央的手下最多,怪不得袭击吕兄的是黑衣大汉,死的也是黑衣大汉。从她的口气听来,好像对于手下的生命也不太重视。可见得她们都像三公一样心狠手辣,目下我不妨打听一下三公手下的实力。”
  此念一生,立刻道:“如果令尊不会责罚姑娘,那就好了。我听敝友吕东青说起,在砀山市内时曾被四个黑衣大汉袭击,根据他的描述,这四个黑衣大汉身手颇为了得,如果乱葬岗上的四个尸体就是他们,那么杀死他们的人,只怕比我们更高明!”
  他这番话似乎已说到要紧之处,因此佟秀和冷清影都凝神而听。冷清影道:“小妹先问公子一句,那就是吕东青可曾提起一个蒙面黑衣人么?”
  皇甫维俊眼一眨,道:“有的,但请你先回答我,那四个袭击他的人,是不是乱葬岗上的四个死尸?”
  冷清影道:“不是,乱葬岗死的四人,乃是我天星坞中三等弟子,武功平常,仅是身法脚程,比普通武林好手高出一些。所以认真细究起来,就算是吕东青之流,也能把他们杀死。不过,他们身上致命之伤,却不是吕东青之流可以办得到!至于袭击吕东青的四人,乃是天星坞二等弟子,武功方面比吕东青似乎还差一点,但凭借独门手法,也可以与吕东青一拚。所以人数一多,吕东青就吃不消了!”
  皇甫维接着问道:“那么你天星坞中的一等弟子的身手一定很高明了?一共有多少人呢?”
  冷清影道:“一等弟子只有三个,武功虽比二等的高明不少,但也不见得很厉害。我天星坞人数最多,二等的就有二十人,三等的大概要超过一百人……”
  皇甫维笑道:“我明白了,无怪那天在保定府,你对舒姑娘历数天下武林人物事迹,如数家珍,敢情天星坞耳目遍布天下,对不对?”
  他不等冷清影回答,转面向佟秀问道:“那么姑娘你家叫什么坞?手下之人可也是分为三等?”冷清影抢着道:“她家不叫什么坞,称为冷月山庄,我一发告诉你吧,舒大姊的家叫做太阳谷,我们三家,每一家的地面纵横有百里之大,彼此互相接壤,都在鲁南苏北交界处,我家的天星坞就在微山湖畔。”
  佟秀面色微微一沉,显出心头不悦,但迅即恢复常态,媚笑道:“公子既然想知道我们的一切,理合奉告。我家的冷月山庄和舒大伯的太阳谷手下的人数都差不多,约在二十人左右,也是分为三等。”
  皇甫维道:“谢谢两位姑娘赐告一切。不过姑娘们如果有所不便的话,其实毋庸说出来,皇甫维并无权势可以依恃胁迫你们非说不可!”
  他可是瞧见银衣仙子佟秀一闪即逝的那丝不悦之色,所以如此讲法。接着又道:“只不知为何二位姑娘家中的人数,相去这等悬殊?”
  佟秀媚眼轻转,波光滟滟,笑道:“公子适才的一番话,实在太见外了!昔年家父等三兄弟同在大爷手下效力,虽然已分别多年,但他们至今仍然渴念故主,怀慕大爷风义。至于公子的疑问,事实上没有惊人之处。仅仅是因为舒大伯和家父这两门武功路子,各走极端,非有这种禀赋之人,无法修习。而要找到这种天资的人,实在不易,此所以太阳谷,及冷月山庄的人数,加起来还不及天星坞的一半!”
  她说话之时,声音温柔悦耳,说起来娓娓动人,加上语意婉顺,皇甫维登时又感到这个美女甚为可爱,早先对她的坏印象,复又一扫而空。
  他们终于一同踏入镇内,那佟秀和冷清影辞别走开。剩下皇甫维一个人,回到客店。
  他踏进院子之际,第一道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红衣美人。她一瞧见皇甫维,登时怔了一怔,吶吶道:“啊,是公子你么……你不是……”
  皇甫维俊逸地笑一下道:“谢谢舒姑娘关心,你瞧瞧我的样子可像生病么?”
  她当真深深地注视他一会,然后道:“病容一点也没有,倒是有些风尘之色,但你……”
  他举手止住她的询问,道:“假使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到我房中瞧瞧,最好能找个手下兄弟帮帮忙!”
  她迷惘地跟着他推门进房,江南孤客吕东青闻声惊起,道:“公子回来啦……”一眼望见后面的红衣女郎,情知这个美女功夫极强,不禁怔得把话吞回腹中。
  皇甫维一径走到床边,揭起棉被,看了一眼,道:“还好,这家伙没有闷死……”他回转头向吕东青道:“这位姑娘是三公中第一位日公舒涛的千金。我们的计谋虽然骗倒她们,但却被佟姑娘和冷姑娘无意撞破!”
  舒倩哦了一声,道:“真该死,她们也不赶紧来告诉我一声,我这就找她们去……”她向皇甫维福一福,随即大踏步出房去了。
  皇甫维望住她的背影,半晌才道:“好一个刚烈性子的人,怪不得她的武功完全走的刚猛路子了?现在请吕兄依赶紧起来,把这人弄出去,放块银子在他囊中,聊作赔偿。然后我们立即上路,我们一定要设法甩开所有追踪我们的人!”
  吕东青颔首道:“我明白公子的心意,这就去办……”他矫健地把床上的人抱出房外,顷刻便自回来,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要走的话,倒甚合适!”
  皇甫维道:“那么先离开此地再作计较!”两人匆匆出去,这时皇甫维已经换回自家衣服,越发显得丰姿绝世,俊逸照人。
  他们一径向镇外奔去,朝着东南方走。这时正值清晨,大地万物刚刚苏醒,路上尚未有行人,因此他们毫无顾忌地放步奔走,不久工夫,已走出二十余里。
  皇甫维忽然失笑道:“我们这等走法,就算比人家快上十倍,也不中用。”
  吕东青道:“公子话有理,凭我们两人这副样子,路人只要看上一眼,隔个十天八天之后,被她们问着的话,一定记得起来!”
  皇甫维剑眉一锁,道:“一定得想个法子躲开别人的追踪而回到家里,我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一问义父他老人家,吕兄你看该怎么走法?”
  吕东青道:“首先我们得研究一下那些会追踪我们的人的动机何在,然后再想对策,公子认为如何?”
  皇甫维道:“正须这样,先说那三公的女儿们,这三位姑娘各有各的性格脾气,从保定府时开始,一直追踪着我,看她们的举动,却好像没有歹意。要说她们乃是奉三公之命,暗中对我加以保护,却又似是不大可能!我虽不知义父和三公之间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可是义父他老人家当日得悉洛阳司空表十万火急的求救讯息之后,在嘱我持免死金牌前往之际,曾经犹疑了好一阵,然后才托付于我,并且有见机行事之命!由此可见得在义父他心中,认为那三公不一定会奉命唯谨,所以才会犹疑一阵和嘱我见机行事……”
  吕东青深思道:“不错,不错,想来令义父一定与三公有些难言的苦衷在其间……”
  “因此……”皇甫维接着道:“我绝不能认为他们感念故主,特地派膝下三女前来照顾于我!然则她们想在我身上图谋什么?”
  他歇了一阵,跟着又说道:“其次要谈论到那位救了你的蒙面黑衣人,他是谁?为何要帮助我们?为何那天晚上在我房外暗暗窥探?他不怕三公么?这一连串的问题固然已教我们迷惑不已,但还有一点,那就是三女之中的佟秀曾经露出口风,思疑那蒙面黑衣人就是杀害星公冷央手下四人的凶手,更甚的是她竟认为那黑衣人就是家义父。这是因为星公冷央手下四人身上致死之伤,极似是我独家手法!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少林三老之一的无意长老及鬼医向公度业已联成一气,但他们都否认曾经杀死那四名黑衣大汉……”他随即把昨宵之事一一告知吕东青,然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道:“他们在否认杀人之前,谁都以为凶手一定就是他们,可是当他们否认之后,再瞧瞧那四人伤势,果真极像我家独门手法。只有在力道上可以察觉有点不同之处,不过这也难说得很,譬喻我一向出手都以掌背暗蕴阴柔之力拂击敌人,但有时也许会用上阳刚之力……”
  他虽然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但因为说得清晰而有条理,因此江南孤客吕东青没有再发问,一径俯首沉思。
  皇甫维也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阵,突然道:“奇怪得很,我心中想着那位蒙面黑衣人,就感到好像他那对皎若明星的眼睛,在远远的地方遥望着我们。”
  江南孤客吕东青吃一惊,道:“公子此言究竟说的是你心中的感觉?抑是事实?”
  皇甫维沉吟一下,道:“我练过天视地听之术,因此视听两觉特别灵敏,不过有时候往往会把心中感觉和事实弄得混淆不清,但这却是耳目过敏的正常现象。目下我一时也弄不清楚究竟那蒙面黑衣人是否真的在远处遥窥着我们……”
  他歇一歇,又道:“提到这一点,我现在才知道义父他老人家为何坚持我炼这一门天视地听的功夫,不惜使我饱受许多痛苦。原来他是为了针对三公他们炼就的‘潜踪匿影’之学,所以一定要炼这门功夫,好教他们在我耳目之内无所遁形!”
  吕东青讶道:“炼那天视地听之术要遭受无穷痛苦的么?”
  皇甫维道:“是的,在炼功的那一段日子内,不论晨昏日夜,往往会发生许多幻象,使得我到了后来常常连真人真事也当作幻象,闹出极多笑话。所以现在左邻右舍许多还以为我有点疯疯癫癫。除了精神上的痛苦外,炼功时双耳双眼时时痛得无法忍受,所以当时我几次不想炼,但义父他一直坚持要炼下去,并且时时告诉我说,许多人宁可忍受更大的痛苦,却是欲学无门。还有一些是白白备尝痛苦之后,仍然炼不成功……”
  吕东青接嘴道:“这个自然,假如没有这等天资禀赋,就算心比石还坚,也无用处!”
  “现在我也懂得这个道理,但当时却想不通,但觉这一门武功只能比普通人耳目灵敏一点,无甚用处,却须付出极大代价,所以不想炼它。”
  吕东青羡蓦地叹一声,道:“我空自炼了数十年武功,可是不遇明师,白白糟蹋了光阴,古人说:时乎时乎不再来!这话正也是我心中的感慨!”
  皇甫维突然笑道:“啊,啊,你看我们说到那里去了?目下红日高悬,但我们尚未想出瞒人耳目的主意!就算我们早先那阵急奔能够瞒过人家,但此刻她们也许已在前途等候我们啦!”
  吕东青不禁失声一笑,道:“当真谈得太过离了谱儿……让我想想看,那无意长老和鬼医向公度既有一个月后三公之约,他们势必设法访查凶手,无暇分身跟踪我们!蒙面黑衣人就算被他跟住,也不相干,他到底只有善意。只有那三女最为可虑,也许她们奉命查出令义父皇甫大爷的下落也未可知!”
  皇甫维想了一阵,道:“也许有此用心,但我却总觉得她们要在我身上获得一点什么东西,所以三个人各各想尽法子来讨好于我……”
  他说完之后,就在大路上踱来踱去,过了一阵,又道:“还有那位黑衣人,我也不大放心,虽然我敢担保他对我们没有恶意,甚且那天晚上我和他面对面时,他那对明亮皎洁的眼光中,似乎有一种亲切的光芒,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他跟着我们!”
  吕东青迷惑地嗯一声,皇甫维肃然道:“关于我义父卧床的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此事万万不能让别人晓得,对不对?”
  吕东青道:“当然不可传扬出去,皇甫大爷昔年结怨天下,这个消息一旦传出的话真不得了,那时不论黑白两道,都会有高手联群结队来找麻烦!”
  这个问题这等严重,因此皇甫维为之愁眉不展,大有“等是有家归不得”之苦。
  吕东青又道:“目下我们唯一的做法,只有改装易容和选择道路。我们必须设法多走水道和人迹不至的高山峻岭,这样也许有法子抛开追踪之人!”皇甫维道:“这我不明白?”
  吕东青接道:“公子有所不知,凡是大江大河与及万顷之大的湖泊,就是武功再好,眼线再多的人,也无法不利用舟楫追踪,既然大家都用船只,那时就好办了,我们只要手法巧妙,就极容易把他们抛下!譬喻我们突然驶入太湖或鄱阳湖那些大湖之内,把他们甩开之后,弃舟登陆,他们还能知道我们从那条路走的么?”
  皇甫维眼中射出光采,道:“好极了,那就决定由水道上把他们甩掉。吕兄你号称江湖孤客,对江南那边一定极为熟悉,我们先往南走,然后才潜返钱塘江畔的富阳……”
  吕东青道:“这样好了,我们先一直南下湘境的洞庭湖,入了湖中,再设法转入长江,东出吴境,再转向南方,穿越过太湖,返抵越境内的钱塘江上!这一下准保任何人都无法找到!不过有一点要事先说明,那就是这样走法,水上路程极多,时间须耽延甚久,不比陆路,可以兼程疾赶!”
  皇甫维眉头一皱,道:“我十分惦罣义父的病体,自我离开之后,家中服侍一定不甚周到。倘若时间耽延过久,实在叫人焦灼不安。”
  吕东青缓缓问道:“皇甫大爷病势很严重么?”皇甫维点头道:“是的,他老人家病势颇为严重,有时看上去甚是康健,只是不能下床走路。但有时却突然昏厥,若果无人及时为他施展推血过宫之术,那就会有致命之虞!我离开之时,他老人家取出十二粒药丸,告诉我说这是自从我懂得替他推血过宫以后剩下来的。他说这十二位药丸可以维持他在三个月内,昏厥痰塞的毛病不会发作,现在我离家已经过了一个月,只剩下两个月时间。”
  吕东青道:“公子放心好了,有两个月的时间,担保你可以回到家里见到老太爷!”
  皇甫维眼中突然流露出激动之情,道:“可是我还是十分担心,万一他老人家突然昏厥,来不及服食药丸,岂不是千古长恨之事么?”
  江南孤客吕东青皱眉道:“这个忧虑并非没理,但难道皇甫大爷的亲生儿子总不去看看他老人家么?”
  皇甫维恨声道:“我在家的时候,他们已难得去探视义父,我既然出了门,已没有说他们闲话之人,他们还怎会去探视义父呢?”
  两个人还未曾谈出结论,突然蹄声震耳。不禁齐齐向大路眺望,只见远处有三骑云飞电掣而来。领头的一骑简直像朵红云,原来马上之人全身均是红衣,那匹马也是红色。稍后的两位骑士也是红色劲装,但马匹却是一灰一黑。这三骑来势极快,一望而知皆是一等骏马,尤其是那匹红马,更是迅快无伦。
  眨眼间那三骑已驰到他们立处十丈之内,速度立减。只见带头的那朵红云竟是一个红衣美女,端坐马上。
  皇甫维轻轻道:“糟了,绛衣仙子舒倩追上来啦!”
  舒倩在马上畅快地笑一声,朗朗道:“公子怎的才走到这儿?我被两个鬼丫头哄了一下,却反而碰上公子……”
  话声中红影一晃,她已婷婷站在皇甫维面前。
  皇甫维讶道:“你这个大姊也上了当么?她们怎敢哄骗你?”舒倩道:“哼,难说的很,她们口中说等一会就沿这条大路追上来,但我等了许久还没等到,可知这两个鬼丫头认定公子你早已走远,所以各用心机,藉词走开而翻山越野抄近路追上去。只有我一个人顺着大路走!”
  皇甫维见她爽直坦率,心中不禁泛起怜悯之感,暗想那佟秀和冷清影果真比她诡猾得多,无怪她要受骗,怜悯之心一生,立时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况且当日她两度出手相助,虽然徒劳无功,但总是一番美意……他笑一下,道:“舒姑娘可知道她们为何要追赶我?”
  舒倩不经思索,坦率地应道:“还不是想跟你好!”
  “哦?”皇甫维大感意外地望着她,接着又问道:“那么舒姑娘你呢?你为何也要追上我?”
  她怔一下,似是没有想到皇甫维会问到她身上。皇甫维知她心性爽直,不想叫她为难,于是笑道:“算了,这话不问也罢!”舒倩咬一咬嘴唇,率然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也和她们的心意一样。”
  她虽是脾气爽直,没有儿女态的那种人,但到底是个少女,因此颊上浮起两朵红晕……
  这一来皇甫维发现她刚健之中又有妩媚,甚是动人,便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舒倩被他灼灼双目瞧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不觉低头抚弄衣角。
  江南孤客吕东青见这对年青男女这等情态,便悄悄走开。走近数丈外那两骑时,抬头一望,只见马上两个红衣大汉都是双目直视,彷佛瞧见那边出现什么惊人奇景。他不觉顺着他们眼光转头望去,只见大路上只有皇甫维和舒倩两人对面而立,此外别无他物。饶是吕东青久历江湖,见多识广,也被那两个红衣大汉呆木诧怪的神态弄得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喂,两位看见什么?”其中一个红衣大汉答道:“她也会变成这样,岂不奇怪!”
  另一个红衣大汉接口道:“她这个样子比平常美丽上百倍……”这两个红衣大汉说话之时,声音甚是宏亮,同时四只眼睛没有离开舒倩。
  吕东青笑一笑,心想那舒倩平时的举动口气跟豪气之士一样,难怪这两个手下见到她娇羞之态而大为惊诧。舒倩被红衣大汉们的声音惊动,娇躯一震,立时恢复常态,道:“公子要什么地方去?”
  皇甫维潇洒地含笑道:“我要到湘省洞庭湖畔,你呢?”
  她朗声道:“巧极了,我也要到那边去,我们结伴同行可好?”她说得如此坦白直率,倒叫皇甫维觉得不好意思拒绝。况且和一个美女暂时泡一泡,世上所有的青年男子绝不会感觉痛苦。皇甫维自然不能例外,最多到了洞庭湖时,才设法把地甩掉。
  他点头答应了,绛衣仙子舒倩高兴得笑出声,道:“她们说公子你城府深沉,狡猾多智,但我却觉得你的人真好……”
  皇甫维道:“但愿你以后不会失望,现在我们走吧!那两人也一道同行吗?”
  舒倩道:“不,有一个跟着我就够了!”她回首大声吩咐道:“十一郎你回去,十二郎跟我走……”
  一个红衣大汉响亮地应一声,兜转马头疾驰而去,那十二郎跳下马,过来把舒倩的红马也牵着,四个人便开始步行向南进发。
  在路上,吕东青已瞧出皇甫维对那舒倩颇有好感,因此他尽量离开一些,找话跟十二郎乱聊。走了三日,虽然那十二郎守口如瓶,但关于太阳谷内之事,吕东青已了解不少,此外对于冷月山庄和天星坞的内情也知道很多。
  第四日已走入鄂境,当晚宿于麻城。照例开了四个房间,每人分作一间。
  绛衣仙子舒倩饭后就一直逗留在皇甫维房中,两人谈谈笑笑,不知不觉已是二更时分。
  皇甫维和衣倒在床上,舒服地伸展一下四肢,道:“你不会怪我无礼吧?”
  舒倩笑盈盈走到床边,坦然道:“我也躺下来行么?”
  皇甫维连忙挪让地方让她躺下,她在枕上侧脸望着他,高兴地道:“你会不会笑我呢?”
  两张脸庞贴得这么近,以致彼此间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她眼中流露出内心的兴奋和快乐,一下子就感染到皇甫维。他突然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倏地侧转身躯,伸臂把她搂住。于是舒倩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脸颊红艳得有如涂抹上胭脂。她轻轻道:“你要亲我么?”
  皇甫维怔一下,但觉这话把婍妮的气氛都破坏了,却听她又轻轻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希望你这样亲近我……”她说得十分自然,宛如十分应该之事。
  皇甫维记起她性格率直,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登时又觉得她这样别有可爱之处,于是心中芥蒂尽除,低下头去,吻在她红唇之上。
  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渐渐觉得身上的衣服彷佛千山万水般隔开他们,皇甫维伸手解开她的罗襦,舒倩的两手也活动起来,竟是替皇甫维脱衣。
  在这令人迷醉的顷刻间,突然外面升起一阵喧嘈之声。床上的青年男女都齐齐惊醒,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一片红光烛天。皇甫维皱皱眉头,道:“隔邻失火啦!”舒倩支起身躯,恨恨地哼了一声,道:“这把火起得可恶透顶,若果真有火神的话,非揍他一顿不可!”
  皇甫维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便轻轻道:“快穿衣服,他们要来喊我们了。”
  这一场火差点就蔓延到客店,幸而风势忽转,才没有烧过来。直到天亮火才熄灭。
  吕东青觑个空悄悄对皇甫维道:“这场火起得古怪,公子可曾注意么?”
  皇甫维不置可否,反问道:“吕兄有什么发现?”
  吕东青道:“起火之处与我们的房间相距甚近,以我们的耳目,在火势大作以前,竟毫无警兆!这是可怪之一。其次这场火虽然厉害,但没有一个人受伤或烧死。据我查问所知,那幢房子是座公家的房舍,每夜都有七八个脚夫挑夫之类的人住宿其内。这场火起得那么突然和迅速,屋中之人怎的都逃得及?第三是火起之后,我迅速出去观看,无意中见到一条黑影,站在老远的一间屋顶上,似是向这边眺望。我待要赶过去时,那条黑影忽然消失不见,但我却敢确定见到一个夜行人。”
  “哦!一条人影?吕兄可瞧见那人穿的是什么衣服?”
  “当时在夜色下,相距又远,那人身上的衣服无法看得清楚。不过那人身材相当高大,似乎是个男人。衣服的颜色有点发白,反正绝对不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