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人在江湖》

第十七章  裸体救命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万家愁吸一口气,运转内息。
  但觉那股内息若续若断,若有若无,全然提不起来。
  试着动弹一下四肢身体,虽然能够移动如意,却感到甚是软弱无力。
  从前好几次内伤发作之后,比现下的情况更糟。
  只有最后那一次例外,当时回醒之后,幸得吴芷玲之助,情况最好。
  真可惜吴芷玲不在这儿,否则我只要不死,总能恢复几成功力。
  万家愁一想起吴芷玲,心中掠过一阵温暖,但也倍觉怅惆。
  前途茫茫,命运难料,能不能与她重逢再见呢?
  万家愁慢慢坐起身,这才发觉床榻只是一块木板,却铺有厚厚的褥垫,被子也很厚暖。
  床板是被几根绑扎而成的架子托高,离地两尺。
  只见接触地面的架脚,竹身上已长着一层发霉了的白毛。
  万家愁吃一惊,瞧清楚那些粗竹青气未消,显然所折未久,却已长了霉,可见此地湿问异常。
  他盘联而坐,摒除杂念,小心缓慢地调运内息。
  他修习的军茶利神功乃是天竺无上功夫,极是神异。
  只片刻间,丹田中便已集聚了一小团真气。
  万家愁对付内伤已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绝不能急利近功,如果稍一勉强,内伤随时会触发而昏死。
  只要小心逐日调运内息,丹田中的直气渐渐充盈,功力也就慢慢恢复。
  虽是不能完全复元,只要假以时日,练回几成功力却可能办到。
  他离开床铺,在洞内走了几匝,舒展一下筋骨,可不敢过于躁劳,仍然回到床上。
  躺了一会,百无聊赖,不觉朦朦胧胧睡起来。
  突然一阵低微的步声传人来,万家愁回醒了一大半。
  接着两个女子口音从裂缝透进他耳中,一个说道:“唉,妹子.我叫你别走得太远,你怎的不听话?”
  另一个柔声道:“大姐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万家愁这时才完全清醒,听那口音分明大姐是伤心谷主厉无双.妹子是五毒魔女邝真真。
  这两个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姊妹?
  正要开口招呼,却听厉无双又道:“妹子,你一有空就钻到被窝里搂住万公子睡觉,这算是哪一门子的治疗秘方?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邝真真道:“这秘方原是大姐教我的呀!”
  厉无双道:“我真后悔不该去问那返魂叟,哼,瞧他教了个怎样的乱七八糟秘方,真真混帐该死。妹子你记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少的全都一样,你犯不着侍候万公子,没的白白糟蹋了自己。”
  邝真真道:“大姐昨天还说万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须当还报。瞧,我虽是日夜陪他睡觉,虽是大家都光着身子,可是万公子至今昏迷不醒,你不说我不说,天下有谁知道?”
  厉无双道:“总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们上了那糟老头子的当啦!”
  她们说到这里,万家愁可把开口招呼的意思全部打消了,还连忙闭上眼睛,装作昏睡未醒。
  只听邝真真道:“唉,这很负心竹我片刻不能离手,一离手就心烦气促,自己感觉到生命的火焰慢慢暗淡下去。但一拿负心竹,便没事了,大姐,你说怪不怪?”
  厉无双缓缓道:“我问过那狗屈不通的神医返魂叟,他说这负心竹不是天林地宝,而是世间大大的祸根。他又说你只因还未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所以负心竹一离手,体内的诸毒便被你无意吸入的黑煞明风所克,生机慢慢萎缩,至死为止,所以目前你是竹在人在,竹亡人亡。”
  邝真真声音很平静,道:“小妹也是这样想法,只不知返魂叟说了些什么没有?”
  厉无双道:“他的话不必尽信,但你要听我说也无妨,返魂叟后来又言道,你五毒门应该有一种独门绝毒内功心法,须得有这门内功,才可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嘿,嘿,妹子,你猜他最后怎样讲法?”
  邝真真道:“他说我一定练不成功,对不对?”
  厉无双讶道:“奇怪,你怎生得知呢?”
  邝真真苦笑一声,道:“因为我从未听过本门还有一种绝毒的内功心法呀。我既是不识其法,当然一定练不成功了。”
  厉无双道:“不对,那糟老头子怎知你没有那种内功心法。他说你若练到心竹相通合一的地步,便可举世无敌,天下武林任你横行宰割……”
  她忽然把声育放得很低:“连冥天宫主人,也就是魔教教主,也变成你的奴仆,听你使唤叱喝……”
  邝真真发出怞冷气的声音,细语道:“听你说冥天宫主人神通无边,武功津深博大,如浩瀚海洋,天下无人能测度泛岸深浅。我……我……凭一支负心竹,就可以压倒他么?”
  厉无双道:“所以嘛,我说那糟老头子根本是胡说八道,你千万不可痴心退想。”
  邝真真默然片刻,才道:“我们瞧瞧万公子去,唉,返魂叟说用纯阴之气,可补他纯阳之损,但何以一连七天之久,万公子还不回醒呢?”
  厉无双沉道:“但返魂叟的法门好像也有点功效,万公子的样子看来已恢复了生机,不似那天简直像个死人一般。”
  邝真真道:“大姐这话甚是,起初他身子象冰块石头一样,但现在呼吸均匀,全身柔软温暖……”
  她们先后从隙钻入洞去,在床前站定,瞧了一阵,万家愁故意哼哼咯咯几声,翻个身子。
  邝真真大喜道:“大姐,大姐,万公子会动啦……”
  厉无双道:“且勿惊扰他,耐心点,等他自行回醒。”
  听她此时口气,真不能相信她曾经劝过邝真真中止救治万家愁。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睁眼,回转头颅顾视。
  见到邝厉二人,便软弱无力地打个招呼。
  万家愁本来不擅装假,但一来不便被她们晓得已听见那些对话。二来目前的情势他至觉得很迷惑,实是难以判断,故此迫不得已装成神色昏昏,身子衰弱的样子。
  邝真真坐向他脚边床沿,美眸中神采飞扬,凝视着万家愁,显然苦心万分欣慰。
  厉无双也微微寒笑,流露出衷心的喜悦。
  历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甚是白皙美貌,以往面目表情其冷如冰,如今那笑容宛如春风融化了冰雪,使人倍感悦目和可贵。
  她们对万家愁的身体情况询问了好一阵之后,轮到万家愁发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厉无双轻声道:“这里就是冥天宫,魔教的重地。”
  万家愁问道:“我只记得我昏迷之时,还剩下两盏灯,后来怎样了?”
  厉无双不做声,面上慢慢恢复冰冷的神情。
  邝真真道:“找们只能护住一盏灯,当时由大姐带着你,我用负心竹开路,糊里糊涂闯过了黑煞阴风最凝寒的一段通道,从秘门进入冥天宫,最后在这个洞内藏了七天之久。”
  厉无双冷冷道:“我用布袋装了你带走的,可没有碰你一下,万公子须得知道这一点才好。”
  万家愁似懂非懂地应道:“我知道……”
  他也懒得研究这个美妇人的心理,又道:“这个山洞很潮湿,有一面的洞壁有水不断渗出来,冥天官都是这样子的山洞么?”
  “我不知道。”邝真真道:“这几天我都躲在这儿,哪儿都不敢去。”
  她的目光一直瞪住万家愁,现在的他瞧来大不相同,会说话,会皱眉头,眼中偶然闪过的神采很吸引人。
  记得他昏睡如死的那七日七夜中,起初像石头般冰冷僵硬,她娇嫩暖滑的肌肤碰到他的肉体,那感觉可怕极了。
  慢慢情形转好,他似是能够从她身体吸取温暖,由冷石头变成木头,又变成杨絮衣物一般。
  谢天谢地,万家愁终于活过来。并不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报答他一诺千金,舍死忘生来救她的思义而已。
  不过她目光中却透露出绵绵之意,厉无双见了,皱皱眉头。
  但万家愁这个男子却无法使她感到增厌,只好摇摇头。
  “冥天宫占地甚大,宫殿居室无数,地方光洁,布置华丽,但还有很多潮湿狭小的洞窟弃置不用,这间就是其中之一。”
  万家愁问道:“出路呢?”
  厉无双道:“出路共有两条,一是经过险绝的阴风洞出去,另一条是在排云崖上。”
  万家愁泛起一抹微笑,道:“这就行啦,等咱们准备好了,造一条进出去。”
  他望向邝真真,邝真真报以一笑,连连颔首。
  厉无双道:“逃不了,那阴风洞的钢门长年关闭,非奉有命令,罕得开启,至于排云崖的出口,乃是在千例峭壁当中,上不得,下也难,除非背插双翅,才飞得下去。”
  万家愁道:“排云崖出口有没有人知道?”
  厉无双道:“有,但只限于几位长老,除了他们之外,莫说是低残的男女诗者,即使是宫中的执事们和门下男女弟子,也是无法上落。”
  她寻思一下,又道:“那几位长老武功深不可测,他们怎生上落那百余文高峭壁的,无人知晓。”
  邝真真道:“若是吊一条绳索下去,武功高强的就可以上落自如啦。”
  万家愁道:“有绳索的话,只要胆力够,武功不必太好也上落得。”
  厉无双边:“没有绳索,连一棵草都没有,我亲自查看过。”
  邝真真道:“大姊在宫中受尽折磨,自然想逃出去,我们一齐想法子从阴风洞那边出去。”
  厉无双摇头道:“我不能逃。”
  邝真真讶道:“为什么?我们一齐走,可以互相照应。”
  厉无双道:“我讲的是真心话,我不能走。”
  她沉吟一下,才又追:“因为冥天宫中数十名侍者,每人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各人都须亲自刺血添油一次,否则灯灭人亡,谁也救不了命……”
  万家愁大是愕然,从前他一定不相信这等邪事。
  但不久之前他杀死那白莲教断指鬼使之时,亲眼见过邪法妖术。
  虽是奈何不了万家愁,但却足以让万家愁相信了。
  突然一阵钟声隐隐约约传来,厉无双双眉皱起,神色沮丧,看来一时便老了十几年。
  “我走了,有空时便来,你们千万莫乱走。”
  万家愁等厉无双走了,才道:“这几天多蒙邝姑娘照顾,救命之恩决不敢忘。”
  门真真道:“万公子救我在先,我还未谢你,这救命之恩我当受不起。”
  她忽然觉得万家愁好像跟她很陌生,但事实上七日七夜以来,肌肤相亲,真正的夫妻也不过如是。
  这一道鸿沟出现得使人心碎。
  邝真真暗自苦笑一下,随即恢复她五毒魔女的冷静。
  “万公子现下觉得怎样?能走么?”
  万家愁摇摇头,道:“还不行。”
  他挪开一点,指指竹床另一端,道:“你请坐。”
  等邝真真坐下来才道:“咱们事先须得查明出入路径,厉谷主只怕不肯指点。”
  邝真真道:“她如果不肯指点,我们暗中查看,横竖你还不方便走动,我每天去查看,总可以找出一个大概。”
  万家愁想起吴芷玲、周老二等人,自己失踪了这许久,他们不知情况如何?
  吴芷玲一定急死了。
  从前每天见面,万家愁罕得瞧她一眼,如今却清晰的泛起了她的情影,感觉得出她那温柔体贴的心意。
  突然间心中挤满了浓浓的想念。
  邝真真忽然跑出去,不久回来,捧着一大碗冷饭,还有几条卤辣萝匐干,道:“你想必饿了,吃吧。”
  万家愁接过来,一眨眼就吃得干干净净,碗底朝天。
  “吃起来有点怪怪的。”他笑一下,说:“不过有得吃就算运气,等将来出得去,咱们好好吃他一顿。”
  邝真真道:“厉大姊说,冥天宫的一切食用之物,每日都有专人采购,丰裕得很,可是每个侍者天天都吃不饱,个个饿得想只要有得吃,什么都干。”
  万家愁道:“既是如此,她如何还有口粮给咱们?”
  邝真真道:“厉大姊很津细,她发觉厨房的规矩是每锅饭最上面一寸厚的一层,必须丢到水沟。水沟里流按很急,这一层香喷喷的白米饭晃眼便冲入地底……”
  万家愁道:“我明白了,她在水沟捞起饭粒,再洗一洗就可食用,怪不得那味道有点怪怪的。”
  邝真真道:“厨房是三大禁区之一,待者永远不许路近一步,厉大姊只能远远瞧看,又有时当值在厨房煮饭炒菜,才晓得这条规矩,但全无捞取饭粒的机会。”
  万家愁道:“那她一定是趁当值时偷偷捞了藏起来,对不对?”
  邝真真笑一下,道:“也不对,厉大姊为人很津细,暗中查看水沟去路,终于在这洞的隔壁,找到了水沟的一处缺口,可以捞起饭粒。所以全宫侍者只有她不必挨饿。”
  万家愁道:“这是咱们的运气,要不然她自己也吃不饱,怎养得起咱们呢,魔教的花样真多,连厨房也列为三大禁区,真是莫名其妙。”
  邝真真道:“另外两个禁区一是蛇神殿,一是教主的寝宫,厉大姊只去过蛇神殿,她说殿内只有一个大共,井底很宽大,有几十种毒蛇,有时处决犯教规之人,丢落井内,不消片刻工夫,便尸骨无存
  那魔教的蛇神殿既然列为禁区,定必万分恐怖残酷,邝真真玉靥生春,寒笑而来,便无半点可怕意味了。
  她外号五毒魔女,蛇虫之类的毒物不知玩过多少,自然不会畏惧。
  万家愁想起身走动一下,脚一沾地,便感到酸软无力,当下道:“邝姑娘,我打坐运息之时,如果你见我有气力不支的现象,请助我一指之力。”
  邝真真道:“好呀,只不知这一指点在何处?”
  万家愁道:“点在大椎袕,不必用力,只须宁神定虑便可。”
  他打坐时,特地腾出地方,好让邝真真能坐在他背后。
  邝真真乃是见过世面之人,情知这等助人疗伤之举,非同小可。
  是以不敢疏怠,一早就在万家愁背后坐好,凝神调息,摒除万虑。
  过了一阵,邝真真忽然感到是时候了,当即出手。
  两个人静静打坐了两个时辰之久。万家愁长长透一口气,缓缓扭动身体。
  邝真真也睁开眼,但见自己竟是以负心竹代指点袕,不觉失笑,道:“唉,我真糊涂,现在才发觉是用负心竹点你袕道,下次我用手指,相信效果会好些。”
  万家愁没有回答,寻思了一会儿,才道:“不,下次还是用负心竹的好。”
  他早已发觉这次运息疗伤,收效似乎更大。
  她竹尖透出的那一缕绵绵密密纯阴之气,浩瀚如海,大有取之不竭之象。
  另一方面又有通灵变化的意味,使万家愁提聚和运行那微弱的真气时,省事省力。
  万家愁本来以为是邝真真功力高过吴芷玲之故。
  但她一提到负心竹,登时醒悟,尤其“通灵变化”这一点,定是这宗天材地宝的神奇妙用。
  他这回下地走动,步伐轻灵,挥洒自如。
  邝真真带他出去,外面是一条凹凸不平阴暗潮湿的通道。
  邝真真指指右边一条尺许的缝隙,道:“那个石洞内有道小溪,你如想方便的话,那儿就可以了。”
  万家愁果然有此需要,赶快钻入去。
  但见那石洞相当宽大,靠内壁底下有道小溪流,水洞洞。
  当下清洗一番,顺便胡乱洗洗身子,一切弄安出来,但觉整个人都津神焕发,浑身舒爽。
  晚上厉无双怞空来了一下,见万家愁已经大致复元,不禁喜形于色。
  谈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由第二天起,万家愁早晚运息一次,每次约个把时辰。
  日间则与邝真真谈天说地,颇不寂寞。
  他的伤势复元很快,第三天就达到以往的情况。
  万家愁希望借邝真真纯阴之力,完全治好内伤,所以继续早晚运息,由邝真真用负心竹点在他大推袕上。
  到了第七天,发觉只比从前最佳情况略好一点,换言之,他的全身功力只能恢复到六成左右。
  便怎样也不能再进步了。
  第八天早上运息之后,万家愁道:“真真,你已没有办法再使我内伤进步了,咱们开始出去查看道路形势,设法逃出此地再作打算,你说好不好?”
  邝真真欣然道:“好极啦,对了,万家愁,有一件事我们先讲清楚。”
  他们这数目相聚谈笑,已经互相称呼名字。
  “你既是内伤未曾完全痊愈,凡事就须忍点气,见到冥天宫之人,无论如何也得躲开,绝对不可动手拼搏。”
  万家愁道:“我晓得,我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你放心吧。”
  原来这几天谈话的机会多了,提到魔教冥天宫之时,万家愁口中不免透露他不在乎之意。
  但在邝真真看来,魔教何等厉害,从前她虽是见过万家愁武功神奇高妙,但比起魔教高手,她便认为万家愁定非魔教高手之敌。
  所以在出发之前,不得不提醒万家愁。
  邝真真要是知道万家愁的一身武功造诣,竟是列当代宗师身份的话,她便不至于大惊小怪了。
  他们沿着阴暗潮湿的通道缓缓行去,一路上邝真真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设法留下记号,每次都要万家愁注意,生怕他大意忘了。
  万家愁只耸耸肩头,却也照她的话瞧上两眼。
  他心中暗暗好笑,因为他自小在西南的深山森林长大,在那绵亘千百里的山野峦林中,他尚且不会迷路。
  现下加上超凡人至的武功,不论是眼睛耳朵鼻子或全身皮肤,都与常人不同,自然而然有一种超人的感觉,能侦查出周围一切动静以及道路方向等。
  邝真真留下的记号,在他看来还不如他多嗅一下气味或是多听一下四周的声息。
  不过她既是如此慎重其事,万家愁觉得不好意思拂逆,只好看上两眼。
  两人弯弯曲曲地走了三四里路,万家愁走快两步,伸手拉住邝真真,轻轻道:“前面转弯过去,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了。”
  邝真真四下瞧瞧,但见仍是阴暗潮湿,凹凸崎岖,没有什么两样。
  不觉讶道:“你识得路么?你到过这么?”
  万家愁摇摇头:“我没有来过。”
  邝真真道:“那你怎生得知前面就是冥天宫的正式通路?”
  万家愁笑一下,道:“我听得见,也嗅得出。”
  邝真真道:“那通道上有人么?”
  万家愁道:“没有,现在没有人。”
  邝真真道:“现在既然没有人,你听到什么?嗅出什么?”
  万家愁道:“我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嗅得出从前的气味,所以知道。”
  邝真真柳眉深锁,面上神色似攀似笑,道:“嗅得出从前的气味讲得通,但从前的声音,谁听得到?”
  万家愁道:“这就很难解释得清楚,总之我听得见地上留得有脚步声,四周有说话声。
  当然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并不很清晰……”
  款真真笑了,摇摇头,拉他往前走。
  不一会便转弯出去,只见眼前那条桥的通道宽大干净,光亮得多,亦不潮湿,一望而知经过人工整理,又时常有人出人行经。
  她愣了一下,拉他缩回去,轻轻道:“你果然没说错,我的天,你当真听得见从前的声音?”
  万家愁得意地笑一下,也轻声道:“当然啦。”
  邝真真道:“教我行不行?”
  万家愁道:“这是天生的本领,我也不知从何教起。”
  他们怕露了形迹,所以挤在洞壁凹处。
  低声细语时,面庞靠得很近。
  邝真真有几根头发佛在万家愁面上,他觉得痒痒的,轻轻吹开了,又道:“我不是不肯教啊……”
  邝真真眼色变得更温柔似水,道:“你懂得的功夫都肯教我么?”
  万家愁想起她七日七夜裸体救命之思,而且他一身武功传自天竺婆罗战主,那婆罗战主不像中土武林各家派传艺那么多的规矩,亦不曾禁止将武功传授他人。
  当下诚恳地道:“当然可以,你想学什么?”
  邝真真摇摇头,道:“不学什么,我只是问问罢了。”
  她心中十分感动,因为从来各家派的高手,都不肯把本门绝艺经传外人。
  足见她在万家愁的心中的份量不轻。
  万家愁微耸一下肩头,不明白邝真真为何改变了主意?亦不明白她感激欢喜的原因。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便是他们两人忽然很亲近,可以互相信赖。
  万家愁很喜欢她的亲切体贴的味道。
  她瞧来比从前任何一刻都美丽。
  至后他突然发觉把她抱得很紧,温暖之流从她身上传来,也从万家愁身上传回去。
  这对男女青年默默地拥抱了好一阵,才又走出那条宽大整洁而又光亮的通道。
  头上看不见石头的洞顶,因为有一层浅黄色的天花板。
  走了四五丈,右边有道门户,厚木板的门似是虚掩。
  万家愁侧耳查听一下,便拉了邝真真推门而入。
  但见这房间只有一丈方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壁上却有一盏灯点燃着。
  因此房门关上了,仍有光线。
  邝真真道:“这里安全些,是不是?”
  万家愁摇摇头,双耳耸起,凝神聆听。
  半响才道:“天花板上面有通路,我听到微微的风声……”
  他突然跃起,伸手一托,一块两尺见方的天花板被托起。
  万家愁身子再冒上一点,钻入天花板内。
  上面并不黑暗,距洞顶尚有丈许,所以站直身子也不会碰到石头,万家愁招手叫邝真真上来,又把天花板铺回原状。
  接着从一个三尺许直径的洞袕出去。
  果然便是外面通道的天花板。
  邝真真轻轻道:“我明白了,这是秘密通道。如果每个房间都有天花板的话,便可以在天花板上监视查看任何一个角落。”
  万家愁道:“这多麻烦?我想不通魔教的人为何喜欢做鬼鬼祟祟的事。留下的气味中,我嗅出有人走动过。”
  邝真真笑一下,道:“你不用机诈之心对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秘道的用处了。唉,你不机诈有好有不好,我怕你会因此而吃亏。”
  万家愁道:“不吃亏,那智慧仙人心思太多了,所以他烦恼也比我多。我才不想像他哪。”
  他们边说边走,忽见前面地势突起,上去一看,只见四下忽地旷阔宽大,洞顶也高达四五丈,竟是进入一个宽广的洞窟内。
  万家愁作个手势要她站着不动,自己迅快游走了一圈,回到她身边,嘴唇微动。
  邝真真听到一缕语声钻入耳中,道:“下面有人,我抱你过去那边,免得脚下发出声音,被下面的人听见。”
  邝真真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万家愁居然能听得见从前的声音,则别的高手听得见现在的声音,不足为奇。
  哪怕轻微到自以为全无声息,也有可能被发觉。
  此外,让万家愁抱着走这种滋味,亦是她愿意尝尝的。
  大概会很刺激,很有味道。
  但愿他虽是手上多了一个人,仍能像空身一般轻捷无声就好了。
  万家愁抱起她奔到另一边,快逾奔马。
  却连衣袂拂风之声都没有。
  在他们脚下有几个小洞,透出较强的光线,所以很容易发现。
  两人各自找个小洞向下窥看。
  一望之下,这才知道这些小孔位置极妙,竟可以把底下偌大的厅堂全部摄入眼底。
  大厅四周都有灯火,甚是明亮。
  一共有四道出入门户,这刻都关上了。
  每一道门前各有一座两尺高三丈宽的石坛,坛上竖有许多支各种颜色的幡旗。
  每支幡下有盏灯,火焰白中带绿。
  靠门那边的坛下,跪着八九个人,都俯伏地上。
  其余的三座石坛均是如此。
  又在坛前排列两男两女,都佩刀带剑,男的锦衣华服,女的高舍宫装。
  个个太阳袕鼓起,津神饱满,神色严肃。
  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像是泥雕木塑般,纹风不动。
  在四座石坛的中间,平地突起一座寻丈高的石墩,墩上只有一个技削的黄衫中年人盘膝打坐。
  这黄衫人居高临下,只要转动头颅,就可把整个大厅的一切物事瞧见。
  黄衫人突然睁眼四下扫视了一匝,接着伸手虚虚向地上一招。
  地上一座玉磐登时响脆一声。
  每座石坛前的两男两女都开始活动,两个男的到角落里搬了一座大鼎,小心地放在石墩下,跪拜而退,其他的华服男女有的点算人数,有的在石坛上检查每支幡旗和灯火。
  有的开门出去,搬了好些器皿物事进来。
  玉磐又响了一声,跪伏地上的其余人,大部份身躯籁籁战抖,显然十分紧张害怕。
  一个华取男子在左按刀,右手怞出一条皮鞭啪地发出裂帛一响,厉声道:“东火火云洞主吕余,快滚出来。”
  东首坛前跪伏诸人之中,一个黑髯老者磕了几个头,起身定一定神,急步奔到石墩前,靠近大鼎,双膝跪倒,身子微微颤抖。
  华服男子仰首望望黄衫人的神色,接着狞笑道:“好大胆的吕余,竟敢不吭一声,一定在肚子里骂人。”
  火云洞主吕余大惊道:“小的真该死,上次应得太快,这次无端端又变成哑巴,罪该万死。但小的绝对不敢在肚子里骂人,求长者明察开思……”
  华服男子冷笑道:“哼,还敢强辩?莫长老说你最怕痛,特地开恩只赏你一鞭半,多半鞭的话,谅你熬不住……”
  火云洞主吕余连额下的黑髯也抖个不停,可知心中实是惊惧无比。
  华服男子又道:“此鞭不是凡品,一鞭下去,铁打的汉子也痛得屎尿齐流。往后的几晚,包你疼得夜夜尿床。今天第一次使用,奉莫长老之命,须得向大家解释清楚。”
  他每说一句,吕余身子就连着大颤几下。
  等到说完,吕余已几乎跪不住,简直得爬下了。
  每个人总有弱点,吕余既是最怕痛,这条魔鞭如此厉害,教他怎能不骇得心胆皆裂。
  华服男子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南边石坛前的人堆中,喝道:“玉无瑕,过来。”
  一个道姑应声站起,只见她一身素白道服,虽是有点破旧,却干净洁白异常。
  此外,她由头至脚,无不白皙洁净。
  望将上去,似是个不沾尘污的玉像。
  她面色甚是苍白,眼中流露出恐惧,走到华服男子前面。
  华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发出明狡的笑声,道:“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天下著名的干净人物,听说你不但衣物器用以至居室都洗涤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日日行走的道路,也洁净无比,是也不是?”
  王无瑕应道:“是!”
  她一定已猜得出对方打算怎样整她,所以那袭极为干净的道袍在颤抖中,起了一波一波的皱痕,生像水面的涟调。
  华服男子道:“既是如此,现下你得想个法子,别让吕余弄脏了法坛重地。如果地上有秽迹,要你用舌头甜个干净。”
  他早已说过这魔鞭的威毒,一鞭下去,屎尿齐流,因此所谓地上的秽迹,自然非屎即尿了。
  就是常人听说要恬干净大小便,也得恶心作呕。
  何况生有洁癖的玉无瑕,所遭受的痛苦压力简直比死了一百次还难忍受。
  玉无瑕愣了一下,面上本已没有血色,现下看来更为苍白。
  眼神忽然涣散,身子摇摇欲倒。
  华服男子左掌一挥,一股掌力涌出,稳住她身子。
  右手鞭子抖得毕直,迅即点中她肩上“阳白袕”。
  玉无瑕身子一震,恢复神智,竟是连昏迷一阵也会有不能。
  刚才华服男子的话像雷廷般索绕耳际,这股压力重过山岳.实是无法承担。
  玉无瑕突然尖叫一声,跟着纵声大笑,其笑声却甚是惨厉刺耳。
  东南西北四座法坛前俯跪的人,都不禁抬头偷预。
  这刻已没有人理会他们犯规不敬的举动,因为那些男女魔教弟子,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玉无瑕那边了。
  玉无瑕笑声一歇,便手舞足蹈地曼声唱起小调。
  人人都知她刺激太甚,已是神经错乱,免死狐悲,凡是饱受折磨传者身分的人,无不在心中暗暗叹气。
  亦有些人泛起羡慕之感。
  因为玉无瑕既已神志不清,以后就无所谓痛苦了。
  华服男子喝道:“返魂叟,出来,把玉无瑕弄醒。大爷非教她尝尝粪便滋味不可。”
  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小头子走过来,道:“大爷,玉仙姑心神丧乱,救不醒的啦……”
  玉无瑕又唱又跳,瞧也不瞧返魂叟一眼。
  华服男子怒道:“救不醒也得救醒,谁叫你外号叫做神医,又自封为返魂叟,哼,这名字可以白叫的么?”
  世上不少蛮不讲理的人,遇上了唯有自认倒霉。
  返魂叟叹口气,道:“若是玉仙姑刚才有机会昏迷一下,就不会心神丧乱得不可救药了。”
  原来老天爷有许多方法保护生命,像疼痛便是保护作用之一。
  昏迷也有同样的妙用,例如痛极晕去,便可暂时解脱,以便身体蓄聚津力以应付。对于津神上的压力亦同,那玉无瑕如是有机会昏迷一下,有了缓冲时间,自可无事。
  华服男子哼一声,居然不再迫那返魂叟,回头向石墩上的黄衫人望去。
  “莫长老,这玉无叟该当如何发落?”
  莫长老眼皮一抬,津光如电闪动一下道:“那就给她一鞭子看看。”
  语声和缓温柔,使人甚感意外。
  莫长老显然是要借此鞭威力,试试玉无瑕是真的发疯了抑是假的。
  华服男子会得此意,躬身道:“是!”
  劈啪一声,鞭子已怞中玉无瑕,动作真是快速闪电。
  玉无瑕一声不吭,起初人人以为她若无其事的熬住这一鞭。
  但等见到了她目瞪口呆,嘴角流涎的样子,便知道不然。
  放情她已经痛得魂飞魄散,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旁边的火云洞主吕余骇得双退一软,瘫在地上,宛如一堆烂泥。
  同时臭气扬溢,身子底下现出了一滩水渍。
  华服男子嗅到粪便臭气,勃然大怒,随手向人丛指一下,道:“你,还有你,把他们架出去,把地方弄干净。”
  立刻有两个传者身份的中年人飞奔而到。
  华服男子右手魔鞭忽然飞出去,在吕余身上轻拂一下。
  这是半鞭之刑,虽然只那么样轻拂而过,但吕余已惨哼连声,全身痉挛颤抖。
  直到这时,玉无瑕才忽然惨叫一声,蓦地跃起。
  步一声头颅碰上无花板,摔了下来。
  她虽是心神丧乱,但武功仍在,故此不但没有摔着,反而呼一声再度弹起,却已不会控制高度,步一声又撞上了天花板。
  玉无瑕乍落又起,哈哈之声不绝于耳,转眼工夫直上直落了七八次之多。
  华服男子魔鞭横扫出去,缠卷住玉无瑕双足足踝。
  玉无瑕本是上纵之势,忽然改为急坠,砰的大响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登时全身卷曲像只煮熟的大虾,乱抖乱颤。
  那两名中年人夹手夹脚,把吕余和玉无瑕架走。
  一个旋即提了水桶进来,洗刷弄污了的地面。
  华服男子瞪了返魂叟一眼,道:“别站得像个呆鸟,快去瞧瞧,那两人若是死了,唯你是问。”’
  返魂叟连忙走了,华服男子目光乱转,突然停在西坛那边。
  “伤心谷主厉无双,过来。”
  厉无双从人堆中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行出去。
  躬身道:“贱婢听候吩咐,”
  华服男子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厉无双,这条魔鞭的厉害你已看见了,心里怕不怕?”
  厉无双道:“贱婢心中很怕。”
  华服男于阴险地笑一声,道:“你骗人,我知道你不怕痛苦,也不怕挨饿,人人都饿得没津打来,但你却不然,反而一天天的漂亮……”
  厉无双感到他话中有话,大惊忖道:“莫非我捞取弃饭之举,已经败露了?”
  华服男子又道:“这些闲话都不去说它,厉无双,你把衣服脱了,让我们这些男人瞧瞧。”
  厉无双闻得此言,宛如脑门上挨了一个响雷,“轰”的一声,头昏脑涨。
  无量痛苦恰似山崩洪泄般,险险裂了心房。
  华服男子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厉无双,你敢违命不成?”
  厉无双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却还得应道:“贱婢就算有大大的胆子,也不敢违命。”
  要她在那么多男人的注视之下,脱掉衣服,在感觉上毋宁比死了还痛苦。
  但在冥天宫中,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可能弄到结果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厉无双颤抖的手指开始解衣扣,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有如在梦境中一般,模模糊糊很不真实。
  这要是一场噩梦的话,那多好,一觉醒来什么都不存在。
  但可惜不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不是做梦,她当真要在许多男人注视下,解衣课程……
  厉无双虽是中年的人,但一生未近过男人,加上多年来内息吐纳之功,面貌和身材仍然散发青春气息。
  不一会工夫,厉无双已是一丝不挂,挺立当地。
  她已不再颤抖,站起笔直。
  可是从她凝滞空洞的眼光中,谁也瞧得出她心灵的创伤有多深多重……”
  那华服男子对折磨男女传者此举似是意兴阑珊了,下令厉无双穿回衣服,接着又发出号令,所有的侍者纷纷起身,排成一条长龙,逐个行到鼎前,刺臂放血。
  鼎下这时已生了火,全厅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万家愁邝真真回到那潮湿粗糙的石室,他们已经老半天没有交谈。
  邝真真首先打破沉默,道:“真想不到冥天宫的传者,全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像东海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瑕玉仙姑……”
  万家愁对这些名家倒是不大放在心上,道:“那个魔教的莫长老很厉害,我瞧他武功比任何一个侍者都高明得多。”
  邝真真沉吟道:“魔教向来神秘莫测,厉大姊说长老之上还有三大魔使,武功更厉害,想想真可怕啊,我们须得加个小心才好。”
  万家愁微笑一下,如果他出手放倒了魔教这些人物,料邝真真她定必讶骇得难以置信。
  目下却说不得,她一定不相信的。
  当下两人各自运息练功,万家愁已不须邝真真帮忙。
  这几天下来,他的内伤已有极大的进步。
  邝真真有了负心竹在手,功力陡增,但目前却好像已到了尽头,对万家愁的伤势已帮不上忙。
  万家愁练了一会功,运起内视之法查看伤势。
  确定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除了武当林虚舟道长的剑伤,仍然闭死了左腋下的“罔象”
  穴,这是经外奇穴,一般武林高手的功夫都练不到这等经外奇穴。
  他起身瞧瞧邝真真,只见她瞑目而坐,端凝庄严,正是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那乌黑发亮的秀发,白皙而又红润的双颊,微微闭着的眼睛,极是美丽悦目,但却有点刺人的感觉。
  万家愁移开目光,旅又回到她面上,惊讶地细看一会儿,心中不舒服起来,想道:从前她没有这种使人不安的味道,奇怪,莫非她打坐摄神定虑之后,那本性便露出来?
  但她本性很好呀,尤其是对我实在很好很好……
  这个疑问自是得不到解答,万家愁晓得厉无双不会在他们练功时前来,暂时无法与她商量,于是到隔壁另一个洞窟,那儿有捞起的白饭和整片煮熟的牛肉。
  他随便吃了一点,蹲在泉边出神。
  邝真真双手横持负心竹,凝神练功。
  体内真气运行于全身经脉间,极是杨顺。
  那负心竹乎也变成她经脉之一,每当真气从竹子经流过,力量便隐隐强了一点。
  如是过了一个时辰,功行已满。
  她徐徐睁眼,不见万家愁,却听到他的声音在隔壁洞窟。
  接着忽然想起那法坛大厅折磨一众传者的一幕,那火云洞主吕余,明镜庵玉无理及厉无双等人痛苦的面容清晰地浮现眼前。
  突然深心中感到很舒服。
  但伤心谷主厉无双曾是同患难而又有救命之恩的大姊,她的痛苦应该予以同情,岂可反而觉得舒服,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邝真真心中一凛,连忙转过思路。
  毒教的武功原是从天下种种毒物中变化出来,但百余年来江湖上人人怕的只是毒功而不是武功。
  乍看似是理所当然,其实不对。
  天下各种毒虫毒蛇都各有一套独特的动作,甚至各类的有毒花草树,亦有奇特的形态。
  五毒门的武功从这等有毒的飞潜动植之物变化而出,即是与天地间至毒之物相照合,可以达到最高境界。
  只不过走的路子极尽残毒的能事而已。
  在那阴风洞中,邝真真仗着负心竹的灵奇力量,随手使出毒门五大疑难绝招,一是“勾心斗角”,一是“七环飘籁”,果然大显威力,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黑煞阴风。
  邝真真忽然想起其余的三招,当下跳落地上,提起负心竹,飓地从腋下刺出,竹尖转到前面,身子同时缩低,好像躲在什么东西底下。
  这一招叫做“同舟共济”,毒门之人聚讼至今还不知奥妙何在。
  因为以负心竹从腋下刺出,只能刺中紧贴后背之人。
  若是有敌人贴得这么近,早就被制住或伤或死了。
  邝真真却惊喜交集地愣立不动,喜的是这一招“同舟独济”的绝妙功用忽然领悟了,敢情从腋下刺出的竹子,刺的不是敌人而是同党,才会背靠背地合力抗御外敌。
  邝真真发觉竹子刺出时,忽然生出一种反吸的力量,足以把被刺中之人全身功力都吸过来,化为己用。
  “同舟独济”的意思,原来如此。
  那个合力拒敌的同伴,做梦也想不到忽然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一招果然匪夷所思。
  邝真真的心情善中还有惊,惊的是这一招极尽恶毒阴险卑鄙之能事,到时候她狠得下这个心么?
  或者使用过这一招“同舟独济”之后,她良心的负疚能忍受得了么?
  她再摆一个架式,左手挥扫,右手负心竹疾点敌腹要穴。
  万家愁恰恰过来,见了她的招式,不禁一怔,道:“这一招叫什么?”
  邝真真紧绷的脸孔墓地放松,泛起甜甜的笑容,道:“没什么.从自我觉得这一把平凡无聊得很,但现在却觉得有点道理。”
  万家愁点点头,现下见了她春花似的笑靥,刚才心里的不舒服之感蓦地消散。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最好是邝真真自己也忘记了这一招。
  邝真真恨不得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让万家愁知道,当下道:“你真想知道这一招的名字么?我告诉你好不好?”
  万家愁无可不可,道:“好吧……”
  邝真真道:“这一招是我五大毒门疑难绝招之一,名叫‘洒血勾魂’,你瞧得出瞧不出其中的奥妙?”
  万家愁道:“你若是使出这一招,左手手掌会被敌人砍掉,我看不大妙。”“邝真真钦佩地道:“你一眼就瞧出奥妙了,真了不起。我毒门历代掌门以及无数高手,终生都不解旨趣,比起你真的差得太远了。”
  万家愁笑一下,心中感到很舒服。
  邝真真的赞美钦佩情见乎词,出自真心,瞎子也瞧得出来。
  万家愁年事尚轻,对于赞美崇拜的话自然觉得高兴。
  邝真真又道:“这一招有点划不来,故意送一只手掌给人家……”
  她忽然停口寻思,万家愁突然又看见她脸上浮现出那种冷酷刺人的神色。
  邝真真轻轻嘘一口气,道:“不对,‘洒血勾魂’这一招还算划得来,‘误人误己’这一招才当真算划不来。”
  万家愁摇头道:“这名字听来就不妙得很。”
  邝真真道:“但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势非使出这些招数不可。”
  万家愁当然不同意,他随便举手抬足,都是绝妙招式,何须牢牢守住那老套?
  邝真真眼珠一转,盈盈笑道:“你一定饿了,厉大姊不知来不来?”
  万家愁道:“我们再去探探路,好不好?”
  邝真真道:“改天吧!”
  万家愁惊异地瞧着她,因为本来她也很急于查明出入通路,以便逃出冥天宫。
  “为什么呢?天黑我们更有利呀。”
  邝真真道:“我有点害怕,你不是说魔教长老很厉害?’”
  万家愁道:“我们暗中侦查,不妨事的。”
  邝真真无奈道:“好吧,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万家愁道:“你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这儿有什么好?阴暗潮湿,又没得吃的。”
  邝真真沉吟了一下,突然勇敢地直视他,道:“但这儿有你。到了外边,你有你的事情,还有吴芷玲,我怕很难见到你……”
  万家愁怔一下,但觉她的话火辣辣的,那对目光也热得烫人,不禁垂头望地,避开她那对眼睛。
  她没说错,出了冥天宫,他有很多很多事要做,而且还有吴芷玲,三个人凑在一起,似乎真有那么一点不便。
  那时候果真很难和她在一起了……
  如果他还坚持查看出入通路的话,未免太伤感情了。
  万家愁念头一转,道:“我很想瞧瞧那魔教教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邝真真听他不提出宫之事,心中生喜,道:“好极了,我陪你去。”
  万家愁很想自己去,因为以邝真真目下的武功,只怕很难瞒得过魔教教主耳目。
  但现在已不便推却,否则她定会误以为想暗中查看出入之路。
  万家愁这时忽然发现人际之间的关系很难处理,反而没有用武功解决问题来得直接痛快。
  他们出了洞窟,不久又在天花板上招路游行。
  经过那个有四座法坛的大厅时,只见灯光点点,布满在四座坛上。
  在高高的石墩顶,莫长老独自瞑目打坐,纹风不动。
  万家愁仍然用抱她之法奔过大厅的天花板,事先还叫邝真真闭住呼吸。
  过了大厅,回去查看一下。
  莫长老坐得四平八稳,显然没被惊动。
  两人来到一条通道,邝真真拉住万家愁,轻轻道:“魔教的人当真这么厉害?连呼吸也听得见?”
  万家愁道:“那莫长老正在运息练功,耳目特别灵敏,我们不可不防。”
  邝真真笑一下,有点不相信的意思。
  虽然万家愁抱她之时很规矩,但终究把她整个人抱住。
  男人很喜欢这一套,哪怕只是这样抱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继续行去,到了一个较大的洞窟,出现了好几条通道。
  由于两人都在天花板上,所以一时不易判断该向哪一条通道走去。
  万家愁听一下,又嗅了几下,低声道:“右边这一条必定是通到厨房。左边的一条隐隐有脂粉香味,不知是什么所在?”
  邝真真道:“一定是魔宫弟子们的寝室,那些弟子中男女各半,女的使用脂粉,所以有香味,像厉大姊是侍者身份,吃都吃不饱,哪里还想到胭脂水粉。”
  万家愁道:“你说得很对,另外还有三条通道,却没有特殊气味,或者要过去一点才嗅得出来。”
  邝真真心里很想瞧瞧厨房这一禁区的情形,不过既然万家愁想找魔教教主,便道:“我们只能从这三条通道拣一条,或者可以找到魔教教主。”
  万家愁道:“好,我们往当中的一条碰碰看。”
  这条通道似乎比其余的都高大,一路上从天花板的小孔隙下窥,但见路上洁净而又光亮。
  光线是从两壁的特制火炬来的,每隔丈半左右,便有一对火,故此一路十分明亮。
  又走了一程,前面通路一分为二。
  万家愁在两边路口都听和嗅了一会,低声道:“右边没有什么特别气味,也没有声音,从微风流动的声音听来,还有很长的路。”
  他停歇一下,继续说:“左边的一条,有人的气味,声音杂而不乱。”
  邝真真靠住他身子,道:“怎样叫做杂而不乱?”
  “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有过很多人出人或停留,但这些人都不大爱讲话,所以并不吵乱,你明白这意思么?”
  “现在明白了。”师真真点点头。
  “但你说的是从前之事?抑或是目下有很多人在那边?”
  万家愁知道她被那句“从前的声音”弄得糊涂了,于是解释道:“有从前的,也有现在的。照我的判断,目下有七八个人的样子。”
  邝真真道:“会不会是廉教教主的居处?对了,魔教教主的随从一定很多,也有很多人来谒见,但谁也不敢多说话……”
  万家愁喜道:“好,咱们去瞧瞧。”
  这回他要邝真真坠后,这天花板上面的通道虽是黑暗,可是缝隙间仍有火光射入依稀当可视物。
  万家愁当先奔去,转一个弯之后,便停下脚步。
  原来在左右两边,都有一个洞口,望将入去,各是一个宽大房间。
  左边的房间没有人,右边的也好像没有,声息全无。
  但万家愁的感觉却晓得有人,心下讶然忖道:“这人不知是谁?虽然连呼吸之声都低得若有若无。但休想瞒过我的耳目。”
  邝真真已跟到身旁,万家愁打个手势,要她退开一点等候。
  然后一溜烟飞入房内,找到一条小缝隙,伏下去窥视。
  下面果然是宽大的圆形房间,灯光蒙蒙陇陇。
  四壁全用桃木板镶,地上铺着厚毡。
  正当中有一张圆形的床,却用薄如蝉翼的轻纱整个遮住。
  万家愁仔细瞧一下,房间是圆的床是圆的,灯台也是圆的,还有一桌一见以及几把椅子,都是圆的。
  他的目光凝定在那张圆床上,忽然感到惊讶,因为目光竟被那薄纱隔阻,只能隐隐约约见到有个白白的人形在床上打坐。
  要知万家愁的神目有透视云雾之能,区区一重薄纱,居然阻断了大半目光,委实有点儿不可思议。
  那床上果然有人。
  万家愁提起警惕之心。
  目下相隔只有三四丈,但仍然听不到声息。
  此人功力之高,已经难以测度了。
  幸亏没让邝真真进来,还叫她退开了一段距离,否则邝真真的细微声响必被床上人发觉。
  万家愁沉住气,很耐心地瞧。
  现下总得瞧出一点苗头才行,若是空手而退,得不着一点虚实,往后定必更难应付。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床上之人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万家愁几乎敢断定这人必是魔教教主了。晰可辨。
  这床上却没半点响声,除了魔教教主,谁有这等功力?
  又过了一阵,万家愁悄悄退出房外,跃到邝真真身边。
  为了小心起见,拉她回走了一段,才把那地圆房内的一切情景告诉她。
  他们不约而同往回路走去,邝真真道:“你一出马就找到了度教教主的寝宫,运气真不错。”
  万家愁道:“那床上人的功力照理说应是魔教教主,但我又觉得不像……”
  他想了一下,解释道:“不是别的,而是那个房间,虽是很特别,可是瞧起来不像,大概是不够大,显得不够气派……”
  邝真真道:“魔教的教主不一定要住很大的房间呀,任是最伟大的人物,躺下来也不过占那么几尺地方而已。”
  万家愁道:“我希望那人就是魔教教主,不然的话,魔教还有这种高手,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边行边谈,不觉已回到洞窟中,当然摸黑上床。一人睡一头,却也守礼得很,互不侵犯。
  但过不了多久,万家愁低声道:“真真,你睡着了没有、’邝真真道:“没有。”
  翻个身碰到他的腰退,她没有移开,默默靠贴着不动。
  万家愁道:“你真的愿意过这种日子?”
  邝真真道:“在这儿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你也不会离开。我心无牵挂,反而觉得比外面的日子好过。”
  万家愁道:“我心中却有牵挂。”
  邝真真身于震动一下,心中浮现那个扮作他妻子的吴芷玲的娇美面貌。
  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子,男人很难不牵挂的。
  邝真真暗自叹口气,倒也没有丝毫怪万家愁之意,也不想问他。
  万家愁坐起身又道:“我每逢想起银老狼,心中就愤恨得要裂开,不行,我忘不了他……”
  在黑暗中,邝真真长长舒一口气,身子忽然变得更软更暖,往万家愁拼贴一点。
  原来他不是牵挂吴芷玲,只要不是她,谁也没有关系了。
  邝真真伸手摸他的心窝,柔声道:“不要气恼,那猪狗不如的恶贼,替你拿鞋子都不够资格,何必为他气恼呢……”
  万家愁握住她的手,长长吁口气,道:“你对我很好,我想陪你住在这儿,可是……可是我……”
  他晓得坚持的要走把话说出来会刺伤邝真真,所以感到难以启齿。
  这个洞窟的阴暗潮湿,食物缺乏等等,他都不放在心上,从前他在森林中,生活不见得比现在好,那时候还没有像邝真真这么一个聪明美丽的人陪伴呢?
  日子还不是照过。
  但心中的仇恨,却使他不能安定下来。
  老实说还有吴芷玲,总得去瞧瞧她,看她近况如何?
  是不是已逃出了白莲教的魔窟?
  邝真真轻轻道:“家愁,别烦恼,明天找路出去,我只是说说而已,怎能永远要你困在这个鬼地方!”
  万家愁如释重负,欢喜得一伸臂把她上半身抱过来,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一切发生的都那么突然。
  万家愁移到她耳边,道:“厉无双来啦,咱们快睡好……”
  邝真真在心中叹口气,失望地挪开。
  片刻间有人进来,“啪”一声打着火折,点燃了手中的半截蜡烛,随手放在壁间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进来的果然是厉无双,她那万家愁听惯的步声,所以断断不会猜错。
  厉无双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不动,也不说话。
  他们注意到厉无双的目光根本不望向他们,也没有跟他们说话的意思。
  那么她来干什么?
  她内心的痛苦他们已知道,这种态度却使他们感到意外。
  邝真真跳起身,奔到厉无双身边,挽住她臂膀,柔声道:“大姊你看来很累了,过去歇一会儿。”
  厉无双随她走到床前坐下,忽然惊醒,转眼瞧万家愁邝真真一眼,虚弱地道:“是的,我很累……”
  万家愁不知要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默不做声。
  但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关切同情。
  这一点厉无双也觉察了,道:“不要紧,我……我会好的……”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恐怕是心里知道你们是朋友,不像旁的人,在苦难中还要勾心斗角……”
  邝真真问道:“大姊,你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给你好不好?”
  厉无双道:“唉!我哪里还吃得下?若不是一直没挨饿,今天早就瘦得皮包骨,那就不用受那个罪了……”
  他们都明白她话中之意,当时那名魔教弟子,便曾说他不怕俄,一饿反而更漂亮,所以命她脱光了衣服,让几十个男子恣意观赏。
  邝真真道:“那么你躺一会儿吧,我们聊聊天。”
  厉无双沉吟一下,忽然道:“你们想不想逃出这个龌龊可怕的地方?”
  万家愁接口道:“当然想啦……”
  邝真真的心沉了一下,但口中也附和道:“大姊敢是知道有法子逃得出去么?”
  厉无双道:“我先带你们到排云崖出口,大伙儿再想想看有没有法子逃走。”
  邝真真道:“可是大姊你的灯呢?你说过每传者都有一盏本命灯,每三天刺血添油。你走得了么、’
  厉无双道:“我忽然想起,那盏本命灯说不定是唬人的。总之,得决意试一试,归而无悔。”
  万家愁见过白莲教的邪术妖法,所以不敢轻易赞同。
  但反过来也不愿劝她放弃尝试。
  当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先去观察一下?”
  厉无双振作一下津神,道:“现在就去。”
  邝真真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讶道:“现在?你……你不是很累么?”
  厉无双起身当先行去,道:“你们来不来呢、’万家愁和邝真真跟在后面,出了洞窟。
  一路上静悄悄的,弯来弯去,竟没有碰见一个人。
  万家愁感觉中地势一路斜斜向上,空气也越来越新鲜,知道就快到达排云崖出口,不由津神大振,同时也更为小心,以免被魔教之久发现拦截,以至功亏一货。
  空气中已传来山野间的清鲜味道,万家愁和邝真真都贪婪地用力多吸几口气,大有久违忽晤自然欢喜之意。
  厉无双默然往前走,脚下全不停滞。
  突然一堵白色照壁拦住去路,两边洞壁上风灯高悬,光线明亮。
  只见照壁右上角画着一条龙,腾云驾雾。
  左下角画着一只风鸟,五色缤纷,生有气象。
  在这墨龙彩凤当中,镶嵌着一块四尺长的黑色石板,刻着白色的诗文字迹。
  厉无双似是知道万家愁他们一定会阅看那些字迹,径自停步等候,一言不发。
  黑色的石板上,白白的字迹显得特别鲜明。
  邝真真轻声念道:“排云之崖高百仞,龙飞凤翔上青天。山深尚恐时人至,遁入黄泉觅福田。”
  她念罢耸耸肩,道:“这是什么意思?黄泉之下,哪里还有福田呢?”
  万家愁虽是读过书,认得字,但谈到诗词之类,就有点心怯了,不敢发表意见。
  邝真真又道:“这一道照壁齐整光滑,又特地照得十分明亮清晰,可见得照壁上的图画文字,寒有深意。乃是特地给出去的人瞧得清楚之意。但究竟寒有什么意思呢?家愁,你想得出么?”
  万家愁忙道:“这个我不懂,你问问厉谷主吧。”
  厉无双摇摇头,道:“这条路从不封闭,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经行,有本事就落崖离去,没有人会阻止。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从这排云崖出口逃离的。”
  万家愁道:“你说过那是本命灯作怪,大家都不敢作逃走之想……”
  厉无双道:“这固然是主要之一,但这排云崖高逾百丈,谁也下不去,这一点亦是不争之实。”
  她说了几句话,声音已没有那么呆板,津神似是振作了一点。又道:“我问过所有的侍者,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全是知名之士,都来过此地,看过这些图画文字,可是,却没有人懂得其中寒意。”
  邝真真道:“但既然刻画在这等所在,定必有深意存乎其中,可能暗示一种意思,魔教之人才瞧得懂。”
  万家愁道:“那就得等到有机会时,问问魔教之人才知道。”
  厉无双的津神渐渐恢复黯淡,道:“他们也不知道,魔宫数十侍者都用尽心机查探,不管如何百般诱哄,都得不到一点线索。”
  万家愁举步转过照壁,只见三丈外便是一道高大门户似的洞口,夜间的星月光辉透入来,令人津神一爽。
  等到邝厉二女都跟出来,他才奔出洞外。
  外面是一块十余文宽的石坪,地上甚是平坦。
  走到边缘上一瞧,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劲烈的山风不断吹刮,若是常人只怕站不住脚。
  万家愁运足自力一瞧,道:“这儿是数百丈悬崖峰壁的当中,往上的峭壁光滑无可着力攀援。往下也是光溜溜的,看不见有突出的岩石树根之类可供借力缓势。真是天险绝地。我平生见得多奇险的地方,却没有一处可与此地相比的。”
  这话从万家愁口中说出,等于宣布绝望。
  以他的功力,以及他自幼在猿猴群中长大习得的技能,尚且认为无法上落,旁人就更不必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