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浩荡江湖》

第二十三章 请君入座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全集  点击: 
  赵振飞的祖父,乃是当朝的公侯,曾经掌握天下兵权,威震四夷。这位老元帅和木隐大师,交情极深。
  是以当木隐大师讨取他的孙子时,赵元帅马上答允了。
  从此,赵振飞到了嵩山少林寺,隔绝了繁华,苦修武功。前后不到十年,已经成就为少林寺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不但得到少林正宗心法,武功佳好无匹。
  同时又因木隐大师另有打算,曾先后召集少林门中各种有特别成就之人,将心得传与赵振飞。
  因此,赵振飞的本事,深不可测,可说是博学多才,无所不能。
  他艺成之后,恰好水仙舫又重现江湖,继续为恶,凡是登舫之人,都永远失踪。
  赵振飞马上被差遣去对付水仙宫,他仗着过人的机智,绝世的武功。还有就是他的风仪英姿,使两艘水仙舫先后毁去,主持这两艘水仙舫的,皆是水仙宫一流人才,一是于如霜,一是吴仙客,全都芳心暗许,改邪归正。
  水仙宫一共有三艘水仙舫,另一个主持人,姓凌名春风,与上述于吴二女,皆是华水仙的义女。
  当赵振飞毁去两舫之后,华水仙的义子范南龙,便约他到黄山去见尤丽君。因为尤丽君身染绝症,灵药已穷,是以在黄山锁魔崖囚香洞府之中,日夕借地火黑风之力,维持生命。
  但在“地火”、“黑风”出口之处,却有灵药。所有在水仙舫上失踪之人,都是被送来采药而丧生。
  当范南龙邀约赵振飞之时,一则先说明尤丽君的无双绝色。二则言明以地火黑风作为比斗功力的工具。三则他利用炸药机关,以同归于尽威胁赵振飞。
  因此,赵振飞终于见到了尤丽君,这一位绝代的美人,果然使见过不少殊色美女的赵振飞,也为之倾倒。
  赵振飞冒险采到了“火莲”,但直到其时,方知道尤丽君的绝症,是华水仙造成的。
  她以种种药物,使她变得如此超凡约俗的美丽,但也发挥尽生命青春的力量,使她日日面对死亡的威胁。
  同时,赵振飞也得悉这个华水仙,已经不是真的华水仙,而是九尾玉狐徐二小姐假冒。因此,才会做出震惊江湖的种种恶孽。
  九尾玉狐徐二小姐昔年败在于刚手底之后,便以她的姿色和媚术,使于刚失足。
  于刚铸了大错之后,因为认定她是华水仙,则此举无异是“乱伦”,是以内心痛苦无比,终于郁郁病死。
  徐二小姐一直等到他病死,这才重现江湖,再度肆虐横行。
  谁知木隐大师棋高一着,又调教出一个赵振飞。
  赵振飞在囚香洞府中,只听到过徐二小姐的声音,得知她的恶毒奸险,但未见过她的面,此所以现在他回想起来,这个女人在他心灵中,只是一个有声的影子,无法描绘出她的面貌。
  这个女人,在赵振飞杀死范南龙和徐三姨之时,已经飚然远飏。据徐三姨说,她已用另一副面目,回到一个阀阅世家中,规规矩矩地做了主妇。若然如此,则赵振飞或任何人,永远也找不到她无疑。
  可是现在这个美貌少女,以他猜想,分明是“水仙宫”之人,而且最可能就是漏网的“凌春风”了。
  假如此女真是凌春风,则九尾玉狐徐二小姐便是已经再度出世。
  赵振飞对于这一点,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他喜的是这个妖狐终于又露出尾巴来,假如找到她,不独可以为师报仇,同时也能查明华水仙(他师伯早年的情侣)的情况了。
  惧的是徐二小姐既敢出世,必定自认为有能力对付他,包括他背后的“少林派”在内。
  因此,他纵然步步为营,也未必能够不败。
  当他脑海中泛起了尤丽君、徐三姨和徐二小姐的影像时,深心中不禁升起了难以形容的仇恨。
  这种仇恨,是独独对女性而发生的。因为徐家这两个女人,实在太恶毒可恨了,使他深深觉得女人的可怕。
  这种仇恨心理的扩展,便使得他对眼前这个美貌少女,也没由来的憎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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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孩子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缭绕。
  她曾经问他,何以如此的狠心,但赵振飞却无法回答,他深心中只是一股仇恨,使他对女性特别的憎厌,而他并没有细加分析过,是以他亦无从回答。
  他冷冷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肯不肯把一切内情说出来?”
  那少女现出万分害怕恐惧之状。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怜,相信任何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将受到影响。
  但赵振飞心肠一点也没有软化,他把她推到椅子前面。
  这张椅子,正是早先想让赵振飞坐的那一张。
  赵振飞道:“你果真不说么?”
  少女大概惊惧得连话也说不出了,美眸中充满了乞怜之光。
  赵振飞一直瞧看着她的面庞,是以她那使人怜惜心软的表情,完全摄入眼中。
  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冷冷道:“既然你不说……”
  话声未歇,突然手臂一伸。那个少女在他掌握之中,全身脉穴被禁制,根本无法站立得稳。
  因此赵振飞一松开手,她已跌坐在那张椅子上。
  她坐下之后,既没有发出痛苦的叫声,也没有其他异状发生。
  赵振飞不觉惊讶起来,忖道:“闹了半天,敢情此椅并没有古怪。”
  但他从智慧所得的结论,明明告诉他这一张椅子上,必有某种厉害无比的装置,而且是专门对付像他这样武功精妙之人的。
  他忙摄起心神,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凝目查看这个少女的情形。
  要知往往一种情形,足以做成这等奇怪的态势。例如此椅有极剧烈可怕毒力,任何人一坐上去,马上会中毒身亡。
  然而放毒之人,由于他本身对此毒具有抗力,在相当的时限内,他可以挺得住。
  因此,赵振飞不敢有丝毫疏忽松懈,仍然盯住此女。
  过了一阵,忽见她面色渐渐苍白,眼中的神采,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赵振飞一下子把她抓起来,手指触处,但觉一阵冰凉之气,从她身上传过来。
  他马上将此女放在另一张椅上,念头一转,不再查看此女,一径跃出屋外。
  但见石头还站在原地,不停地转头四下张望。远远看去,只见他那对招风耳直摇晃,特别扎眼。
  赵振飞的目光扫向远处,蓦然看见在树丛间,人影一闪即隐。
  他估计一下距离,晓得没有法子可以追上,再者他也没有追赶的必要,当即招呼石头过来。石头依照他的指点,转了许多弯,才抵达屋门前。
  他探头探脑地向屋内张望,但见那美貌少女,静静地坐在椅上,于是大感满意,咧嘴向主人笑一下。
  赵振飞表情严肃,道:“我们快点动手,把这间屋子拆去。”
  石头也不问是什么缘故,马上动手。
  他的气力大极,全身上下又不怕砖木砸碰。
  是以拆起屋来,速度极快。
  这座屋子外现很坚牢结实,其实只是巧妙的设计,使人生出错觉而已。因此赵振飞率同石头,七手八脚,一下子就全部拆下。
  那美貌少女坐在一张椅上,一直没有做声。
  不过赵振飞已看出她似乎略略好转,相信这是与解开了她的穴道禁制,以及离开了早先那张椅子有关。
  屋子完全拆除之后,石头讶然四望,道:“大爷,怎么这儿又变了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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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屋子四周的景色,已有显著改变,例如早先本是平坦的草地,现在却有不少错落杂生的小树丛等。
  赵振飞走到少女面前,低头瞧她。她眼睛一转,显然十分软弱乏力。
  石头一眼瞥见,讶然叫道:“你怎么啦?”
  赵振飞反问他道:“你发现了什么?”
  石头道:“她好像全身没有一点气力似的……”
  赵振飞道:“是的,你一点没看错。”
  石头道:“她刚才不是这样子的呀!”
  赵振飞道:“她的样子多着呢,有时笑,有时哭,你难道都忘记了?”
  石头恍然道:“是啊!我可不能相信她。”
  赵振飞道:“这世上有许多人,面上的表情,和心中的意思完全不同。比方说她向你笑时,心中未必是对你好。所以你不可轻信人家面上的表情。”
  石头道:“是,大爷,我记住啦!”
  赵振飞道:“这个女孩子,天生有一种本领,能够表演种种表情。因此,她要告诉你说,她心中害怕,这时她根本不必说话,你就能从她面上瞧出来了。可是你要记住,她心中是不是真的害怕,谁也不知。”
  石头道:“反正我牢牢记住大爷的吩咐,她的表情,我通通不相信。”
  赵振飞道:“这就对了。”
  他的目光回到少女面上,道:“你的情况,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重,假如你还装出这副神色,我决计让你再在那椅上坐一会。”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知道我是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少女眼中透出惧意,果然马上振起精神,恢复青春的光采。
  她道:“我知道,你……你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赵振飞道:“你晓得就好了。”
  他转头向石头道:“把她连人带椅,搬回家里。”
  石头毫无难色,因为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子,在他来说,简直像搬稻草人一般的容易。
  当他将那少女连椅子一块儿搬起来时,赵振飞警告她道:“你别使什么诡计。”
  少女道:“唉!我双脚已经残废了,还能使什么诡计呢!”
  赵振飞没有任何表示,因此对方猜不出他心中,对此究竟相信不相信。
  他用刀尖挑起那张有问题的椅子,便跟着石头,往回路奔去。
  不一会,他们回到“木石小筑”内。
  太阳已移到头顶,敢情已是中午时分。
  石头放下少女之后,便径自到厨下弄饭。
  屋子内只剩下赵振飞和那少女,赵振飞独自入房打个转,检查一下木脚,但见石头刻上的那个“水”字,已经被人削去。
  他泛起欣慰之色,点点头,回身走出外间。那个少女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赵振飞突然向她望去,眼中露出凶恶的意味。少女吃了一惊,赶快垂下目光。
  赵振飞道:“现在你须得把名字告诉我了。”
  少女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不说,你又把我放在那张椅上,是也不是?”
  赵振飞冷冷道:“那不一定,或者我用更残酷的方法对付你。”
  少女道:“有什么方法比死亡还残酷呢?”
  赵振飞狠硬地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假如针对这一弱点而加以伤害,将会产生比死亡还甚的痛苦,例如你……”他拖长了声调,面上泛起一种冷酷的愉快,这种表情,在一些以伤害他人为乐事的人面上,常可发现。
  他接着说道:“你最珍贵之物,莫如你的美貌和这对会说话的眼睛了。我只要毁去你的容颜,弄瞎你双眼。这等刑罚,自是比‘死亡’更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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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女没有做声,过了一阵,才道:“我姓秦,名叫容姬。”
  赵振飞道:“我倒是有点失望呢!”
  秦容姬讶道:“为什么?我的姓名不好么?”
  赵振飞道:“不是不好,而是你已不敢尝试。”
  秦容姬不解道:“尝试什么?”
  赵振飞道:“你应该仍然不报出姓名,试试看我会不会毁你之容?”
  秦容姬道:“我知道你是说得出做得到之人。”
  赵振飞道:“那很好,你最好记着,我问什么,你就据实地回答一切,免得自讨苦吃。”
  他说完之后,就丢下秦容姬,独自走出屋外。
  秦容姬深深叹息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过不一会,她忽然活动双手和身体,但双脚从膝部开始,完全失去知觉,不能移动分毫。因此,她双腿虽然能动,却没有法子站立。更不能行走。但必要之时,尚可仗着双手及腰腿之力,在地上爬行。
  赵振飞站在外面,静静地观看她的动静。
  对于这个美女,他认为她大是工于心计,所以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她。
  即使现在看见她的动作,但亦不可遽然置信。
  因为她可能想到他会在外面偷袭,因而施展她出色的表演天赋,在那里装模作样一番。
  石头不久就把饭做好,正要端到屋里,赵振飞忽然走入厨房,阻止他这么做。
  他道:“我在这儿吃就行啦!”
  石头道:“好的。”
  他也不问情由,便将饭菜放下,接着举步出去。
  赵振飞道:“你干什么?”
  石头道:“我去把那姑娘搬过来呀!”
  赵振飞一面动手吃饭,一面道:“别多事,现在还不是给她吃饭的时候。”
  石头恍然道:“原来她还不饿。”
  饭后,赵振飞就坐在厨房门外,望着草地稍远处的树林,悠闲地剔牙齿。
  不久,他显然想打个瞌睡,渐渐闭上双眼。
  石头本想问他,要不要端饭给秦容姬吃,但见他困倦欲睡,觉得不好惊醒他,便打消了这个意思。
  他闲着无事,荡来荡去,不知不觉荡到屋门前。
  他也是无意中瞥见了坐在椅上的秦容姬,只见她双眉深锁,一派愁容,令人甚是怜悯爱惜。石头举步入屋,问道:“你可是肚子饿?”
  秦容姬道:“我不饿。”
  石头心中对赵振飞大为佩服,忖道:“大爷早就晓得她不饿呢!”
  当下又问道:“那么你想干什么?”
  秦容姬摇摇头,道:“有什么事好做呢?”
  石头道:“我宁可去挑水,也不愿像你这样,呆坐不动。”
  秦容姬苦笑一下,因为她知道这个丑陋的青年,是个浑人,所以自家双脚不能行走之事,不必告诉他。
  石头一转身,坐在门槛上,开始专心地瞧着地面上行走的蚂蚁。
  他显得如此安乐自在,秦容姬突然感到非常羡慕,甚至有点嫉妒起来。
  又过了一会,她轻轻喂了一声。石头回过头来,询问地望着她。
  秦容姬装出一个甜蜜可爱的笑容,石头看了,心中很快乐,也高兴地咧嘴而笑。两只招风耳直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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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容姬以非常亲切悦耳的声音,道:“石头,你家大爷在哪儿?”
  石头道:“他在后面打瞌睡。”
  秦容姬道:“你不打瞌睡的么?”
  石头挺一挺胸,道:“我白天从来不睡觉的。”
  秦容姬道:“好极了,那么我就不必害怕啦!”
  石头的胸挺得更高,道:“别怕,我在这儿。”
  他已经被这个美女的甜蜜笑容,亲切的声音,以及柔弱的态度,激起了男性保护女性的本能。
  秦容姬道:“那边就是著名的灵隐寺了,是也不是?”
  石头道:“是的。”
  秦容姬道:“可惜我还没工夫去瞧瞧。”
  石头道:“也没有什么好瞧的,但奇怪的是游客特别多。”
  秦容姬道:“我真想去瞧瞧。”
  石头道:“为什么不呢?”
  秦容姬心中暗喜,忖道:“原来赵振飞没有吩咐他监视我。”
  她道:“我走不动呀!”
  石头道:“我搬你去可好?”
  秦容姬大喜道:“好极了……”
  但她空自热烈地等待了一阵,还不见石头过来。秦容姬不禁有点光火,这是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论才智姿色等等,都是不可多得的女性。
  但像石头这等丑陋蠢汉,居然也敢戏弄她。此所以引起了她被伤害被侮辱之感,不由得大为气恼。
  她那双善于表达情绪的眼睛,让人一望而知她已经生气了。
  石头道:“你很不高兴么?”
  秦容姬道:“当然啦,谁叫你骗我?”
  石头道:“我不是骗你,而是要告诉我家大爷一声。”
  秦容姬顿时心灰意冷,忖道:“若是告诉了赵振飞,如何还去得成?”
  她犹有余恨地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过了一会,石头忽然道:“秦姑娘,你还生气么?”
  秦容姬道:“生气便怎样?”
  石头道:“若果你还生气,我这就搬你前去就是。”
  秦容姬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石头道:“我从不骗人的。”
  秦容姬道:“好,你肯就快点。”
  石头轻而易举地把她连人带椅,端了起来,举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