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多必铸
2022-01-01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

  齐天心看那白发老者走远了,心中正在沉吟,突然庄玲惊叫道:“大哥快追,这老鬼是小偷!”
  天心奇道:“小玲,你怎么知道?”
  庄玲不及答话,发足狂奔,口中高叫道:“老贼快快回来,不然……不然……要你的老命。”
  齐天心不明就里,只有跟着庄玲前追,追了一阵,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庄玲颓然站定了,双手一摊跌足哭道:“大哥,你替我追回那些珍宝,快一点,快一点。”
  齐天心这才明白,问道:“小玲,那老头儿偷走了你包袱中物事?”
  庄玲又气又急,哭泣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点头,齐天心安慰她道:“小玲别哭了,咱们回去再买,那老贼将来咱们撞着了,再好好教训他。”
  庄玲哭了一阵,心中虽是不甘,可是那老者也不知东西南北到底走到哪里去了,想要追回只怕是不可能的事,耳旁听到齐天心不住柔声安慰,不知怎的心中索性撒娇使赖,伏在齐天心怀中,竟是哭了个够,那泪水将天心胸前全沾湿了。
  过了半晌,庄玲收泪歉然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你胸口湿了一大片,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她柔声关切,语气中充满了怜惜,就如一个年青妻子,叮嘱着他工作太辛苦的丈夫,要他休息一般,她已忘了在她身旁的是武林中年青一代顶尖的高手,就是千军万马,就是成群高手攻击,这优雅的青年也能夷然度过,那区区气候寒暑焉能对他有害?可是她心目中却不这样想,她只想到对心爱的人关心,不管他是怎样的强人。
  齐天心听得心中一阵温暖,扶着庄玲香肩道:“太阳就要下到山下去了,天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小玲我们回去。”
  庄玲幽幽道:“太阳下去了,就什么都瞧不到,在没有下去那一刻却是最美的,但为什么只有那短短一剎那,大哥,难道世上美好的都是短暂的吗?”
  齐天心是公子哥儿性子,他出身高贵,既有花不尽的银钱,又有极高武功,做任何事都是得手应心,是以阅世甚浅,根本不识世事之苦,何曾想到过这些问题,这时听庄玲一说,怔怔然不由呆了。
  庄玲瞧着天心一副茫然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你性子本来是很快乐的,我不该惹你伤感,你刚才替我买的奇珍异宝被那老贼偷去大半,我起先很是惋惜伤心,后来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不过是用来装饰人生的,有之固然美好,没有又有何妨?”
  齐天心接口道:“小玲,你不会没有的,咱们转回去再买!”
  他不停催庄玲回珠宝店去,庄玲瞧着天心,心想这潇洒似玉的公子哥儿实在纯洁可爱,根本就不知道愁苦是何物,当下嫣然一笑道:“我突然不爱这些玩意儿了,可不可以?”
  天心奇道:“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替我省钱来着,小玲我真的告诉你,这一生一世,咱们有再也花不完的银子。”
  庄玲斜睇着天心,双眼带媚半笑半嗔道:“你说是‘咱们’?”
  天心点点头,只觉一双滑腻温暖的小手握着自己双手,庄玲高高兴兴地道:“‘咱们’虽然有钱,也不必乱花呀,‘咱们’可以多做些好事,像救助穷人啰,像碰到灾荒年辰施赈灾民啰,总而言之,要做的事可多得紧,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完。”
  天心笑道:“你放心,就是你把洛阳李家珍玩铺买空了,对‘咱们’的钱不过九牛一毛,小玲你想想看,做生意不过是要赚钱,我常常买很多很多我用不着的东西,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摇头道:“我不知道。”
  天心得意地道:“我买很多东西,不是有很多人能赚钱吗?这样不是大家都很喜欢吗?”
  庄玲想了想道:“你说得不对,可是我却找不出你的错误,姑且算你对,可是咱们也不必真个把李家老铺买空。”
  齐天心道:“小玲,从前爹爹叫我在江湖上去历练,我初入江湖什么也不懂,但爹爹叫我行侠仗义,我看到不平的事伸手便管,也不知真正谁是谁非,看到别人可怜便送银子给他,却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解决的。”
  庄玲道:“你心中一定有故事,说给我听可好?”
  齐天心道:“有一次在徐州乡下,有一个十四五岁小男孩父亲早死了,母亲又病得急,大年夜里别人都在兴高采烈吃着年夜饭,他为了多赚几文钱替他娘瞧大夫,沿街叫卖烤白果,小玲,烤白果你吃过吧!”
  庄玲拍手道:“大哥你是说那冬天放在火炉上烤裂了口,香气四喷的白果吗,从前小时候我顶爱吃的。”
  天心道:“我见到那孩子,问了原因,要给他一锭银子,他再怎样也不肯要,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道:“这孩子家教不错,不甘白要人家施舍。”
  齐天心赞道:“小玲你真是聪明,这小男孩真有志气,我见他不肯要钱,情急之下便想到一个方法,要他替我洗刷我那青骢马。”
  庄玲插口道:“大哥你自己才叫聪明,这种施舍方法,那小孩子才能心安理得。”
  齐天心道:“其实我那马儿天生好洁,每天自己都泡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那孩子冻着双手,凛冽寒风将他吹得小脸通红,他卖力地将马洗得马儿发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将马儿牵来,我报酬他一锭银子,那时候他那种欢喜的表情,骄傲得好像天神一般,我站在那儿好半天,直到孩子走远了,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我才如梦初醒般回到客舍,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得到了结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严,那并不因为贫贱富贵而有所区别。”
  庄玲仔细听着,心中十分感动,这聪明的大少爷,心地纯良是不用说的了,而且也有他自有的深度,不由对他爱慕之中,更加了几分尊敬,当下接口道:“大哥你作得真对,难怪江湖上人都称赞你,说你行侠仗义,真有魏无忌信陵之风。”
  齐天心见她诚恳地称赞自己,心中又高兴又感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道:“那老者不但轻功惊人,便是手上功夫也是闻所未闻,小玲,你包裹提在手上,现在还是包得好好的,他怎能从中间带走东西?”
  庄玲气道:“我真糊涂,等他走远了,我才发觉包袱轻了一多半,还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回去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齐天心心中沉吟,他出身武林世家,父亲昔年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剑董大先生,他父子俩感情极是融洽,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好友,那些江湖上各门各派奇人掌故,每当傍晚饭后,便成了他父子俩的话题儿,是以齐天心对武林各派可说是了如指掌,可是他苦思之下,竟想不起这老者的身份。
  庄玲忽道:“大哥,那老贼刚才不是拍过你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齐天心依言一摸,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素笺,两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大字:“近来南方时疫,数千里漫无人烟,闻君慷慨大名,略施小计,已为数县人筹得汤药资矣,代君行善,君知悉必感激老夫,长安有事,公子前程万里,何不前往以安人心,代问令尊金安,故人多情,不知昔日英风尚在否?”
  信尾签了一个白字,写得龙飞凤舞,齐天心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中原神偷白老前辈,爹爹说他在三十年前绝迹江湖,想不到仍然健在,爹爹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哩!”
  庄玲哼了一声道:“偷了别人东西,还要别人感激他,我可不服气。”
  齐天心道:“小玲你不知道,这位老前辈一生所做的事,看起来都是疯疯癫癫,其实没有一件不是大仁大义,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长者,他天生诙谐,将来咱们再碰见他,请他讲故事,包管你听得欢喜,笑口大开。”
  庄玲女孩心性,到底气量狭窄,眼看自己心爱之物被人顺手牵走,天心却反而称赞偷儿,这口气如何压得下,冷冷地道:“啊哟齐公子,你今年才几岁了?你说他三十年前失踪,那时你可还没有生出来,怎么知道他所行所为是真是假,又怎知道他会说笑话,好像是亲耳听过一样。”
  齐天心被她抢白得答不出话来,庄玲见自己话说得重了,过了一会搭讪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好人,拿别人东西总是不该,大哥,他说长安有事,是什么事呢?”
  天心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目下咱们横竖无事,便到长安去瞧瞧看可好?”
  庄玲连声叫好,当下两人决定明天再走,回到家中,庄玲打开包袱检点,发现那些玉器珠宝,至少失去了一半,不由又想破口大骂,但碍着天心面子,只是冷哼不止,脸色气得都变了。
  次日两人并辔骑往长安而去,不数日来到这关中名城,才一进城,便见街上来往行人中夹着许多虎臂猿腰,英气勃勃的江湖汉子。
  那天下英雄大会已开了十来天,只为盟主问题不能决定,一时拖着不能结束,各路英雄聚会,真可谓高手云集,早传遍了长安城,成为长安人酒余饭后,向人吹嘘的材料,齐庄两人住定以后,找了一个店小二询问,那店小二一听有人打听此事,立刻精神百倍,吐沫满天的大吹起来,此人口舌极是便给,虽是陕音含糊,可是也说得精彩有趣,连在远远一旁皱眉躲吐沫星子的庄玲,也听得走上前来。
  齐天心道:“原来天下英雄为选盟主而来,盟主选出来没有?”
  店小二道:“如果选出来了,那就不会这么热闹了,就是因为天下英雄分为两派,各自支持一个人,是以争执不下。”
  庄玲忍不住插口道:“这两人都是些什么人呀?”
  店小二见这美若天仙的姑娘也来问了,当下更是得意,头一摆道:“说也奇怪,天下这许多英雄好汉,却偏偏会对两个江湖后辈如此尊重,小的有个哥哥这次也幸运参加大会,侍候大爷们,两位莫笑,能侍候大爷们可是天大荣幸,弄得好大爷们一个高兴,以后吃喝全不消愁了。”
  庄玲秀眉一皱,那店小二倒也乖巧,立刻接着道:“小的满口废话,该打该打,那两个年青后辈,听说一个姓董,就是俺们西北人民大恩人,上次打败凌月,便是他先生定的破敌大计,还有一个姓齐的,听说是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公子,可是本事大得紧,那些大爷们,有一半多受过他先生救命大恩,武功之高,听说已和神仙爷爷一样。”
  庄玲齐天心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那店小二又道:“那姓齐的公子爷长得俊极,皮肤比大姑娘还细,能耐又大得紧,公子爷您莫见怪,只怕比您老还要俊些?”
  庄玲噗嗤一笑道:“你是看到齐公子了?”
  店小二摇头道:“小的哪有这大福气?小的听人说过,想那齐公子年纪青青,却能名扬天下,一定是上天星数下凡救人,不然人家山西孟老爷子,一向多么骄傲自负,这次却为了拥戴齐公子,不惜和任何反对的人决裂!”
  庄玲心中大感得意,那店小二谈吐不俗,虽是生得獐头鼠目,庄玲听他称赞心上人,也不觉得他十分讨厌了。
  那店小二忽然叹口气道:“其实俺们长安人倒是希望董其心公子当盟主,俺们西北人今天能够安居乐业,都得他先生所赐,俺们马回回马大爷,也是一力赞成的。”
  庄玲正在高兴,忽闻此语,怒哼一声道:“长安人真是傻瓜!”
  那店小二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发怒,但美人无论轻忧薄怒,都自有一番好看,不禁看呆了,庄玲凶恨恨地道:“你看什么,再乱看挖掉你眼珠子。”
  那店小二伸伸舌退走,庄玲道:“大哥,咱们去英雄大会。”
  齐天心天生好胜,他对自己堂弟董其心虽然有些佩服,可是心中有一种优越感,总以为和自己比还差些,他本来并不一定有要做盟主之心,可是听到有人和自己相争,而且声望超过自己,那便非要争胜了。
  齐天心道:“好,小玲咱们就去。”
  两人说走就走,半顿饭时间便走到东大街大会场,那守门的人见两人一表人才,便躬身引进,一进大厅,只见场中高高矮矮总有百条好汉,最前面一排坐着几个年老长者,正中是个大头和尚,灰色僧袍又宽又大,相貌好不潇洒。
  这时大会仍为推选盟主争执不已,一个西北道上马回回的好友正站起陈述董其心的丰功,那反对其心的一批人起先还不好意思给人难堪,后来愈听愈是不耐,终于鼓噪起来,喝叫那人坐下,一时之间秩序大乱,那脾气火爆一点的已推座而起,纷纷准备放对。
  齐天心庄玲走到人丛中,众人都忙着争吵,并没注意两人,那大和尚正是昆仑飞天如来,他见吵得实在不像话,大叫一声,他内功精湛,声音又响又脆,就如春雷惊蛰一般,众人一怔,立刻静了下来。
  那昆仑寺被凌月国主一把火烧了,目下飞天如来是个无家可归的野和尚,是以到处游荡,他天性无滞,竟大感这种生活痛快,就是重修昆仑寺,再塑金光闪烁庙宇,要请他回去当主持,他也要考虑了,他一声狮子吼镇住群众,心中好不高兴,只见众人哑口无言,静待他说出一番道理,他却搔着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一静下来,不由彼此相望,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梓眼快,一眼看到救命恩人,他高兴之下,再也忍不住像孩子般欢呼起来,他那一派人更是欢声雷动。
  齐天心这一到,拥护他这派的人大大得势,众人见齐天心俊秀英挺,庄玲更是玉雪可爱,两人连袂而来,先就有了几分好感,那些少数中间分子,都渐渐倾向拥戴齐天心,那些原来被丐帮帮主和马回回说服的好汉,也因一睹齐天心风采朗朗似玉,都不禁有了动摇。
  齐天心很谦虚的讲了几句话,他到底是董家之后,在这种大场面,近千只眼光注视下,却是从容得体,声音平和诚恳,连平日飞扬佻脱的气息也自收敛了,众人更是心仪。
  齐天心在这当儿一来,真是正得其时,尽管马回回唇枯舌焦,说明董其心来迟原因是为另一件事关系国家之大事,可是众人却听不进去了。
  蓝文侯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喟然而叹,那马回回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为什么其心一去这么久,眼看今天盟主一席便要由这姓齐的公子哥儿得去,心中大感不甘。
  孟贤梓利用时间,到底姜是老的辣,当时便要求众人议决,原来这十天来所以不议决的原因,却是双方均没有把握,都想拖时间以利己方,这时孟贤梓一提议决,众人并无话说,蓝文侯马回回也不能反对。
  齐天心得天时人和,在这紧要关头赶到,议决结果自是顺利当选这领袖武林大位,蓝文侯和西北道上武林默默无言,却因众人都是英雄人物,千金一诺,盟主大位一定,众人都听号令于他了。
  庄玲喜得面溢春花,默默含情瞧着意中人受人尊敬恭维,真比她自己受捧还高兴百倍,孟贤梓一拍手,厅后立刻摆出百桌上等酒席来,让齐天心庄玲首桌,两人独占一桌,庄玲怯生生的有些不自在。
  蓝文侯心中暗想道:“我那小兄弟万事胸有成竹,难道他是知道要和堂兄对手,不愿伤兄弟感情而退让吗?”
  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大有道理,只见马回回颓然坐旁一席,他轻轻向马回回挥挥手,表示安慰。
  酒席一开上,众人情绪大好,这悬宕多日的盟主大位,终于由这少年英雄担当,实在是适当人选,大家心情一开,放怀大饮,只有西北道上英雄们和丐帮数侠愀然不乐,也借酒解闷。
  齐天心、庄玲高高在上,天心眼看一日之间,自己突然成为江湖上第一红人,这正是他在潜意识中多年来所渴望的,此刻天如人愿,真是高兴已极,他平日很少暴饮,这时却是只要有人举杯,他却是一饮而尽,庄玲在旁看得担心,轻轻皱起眉头,却也不便扫他之兴。
  众人正在狂欢,在长安城外,一个寂寞的少年却正以上乘轻功越城而过,直往城中扑去,他向路人问了英雄大会会场,立刻飞奔赶去。
  月光下,这风尘仆仆,却是年纪青青,正是马回回蓝文侯望穿秋水的董其心。
  董其心飞快的赶到会场,只听大厅内人声鼎沸,想起马回回所说,自己已被选为盟主,于是放慢身形,缓步来到场外。
  忽然,他听到厅内传出一阵高呼:“齐天心,齐天心。”
  他怔了一怔,沉吟了一会,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立刻想到一件事,于是轻轻推开厅门向内望去。
  只见这时厅内人人都十分激动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注意门旁的他,其心转目望去,大厅中间站着一个少年,玉树临风,英俊非常,正是齐天心。
  其心奇忖道:“怎么天心也到了这里?”
  这时忽然一个汉子大声道:“咱们既然决定齐公子为盟主,就应同心协意,请齐公子吩咐,咱们力之能及,在所不辞!”
  厅中立刻响起一阵采声,其心恍然道:“是了,天心当选为盟主了。”
  他本对这盟主之事不感兴趣,再加以对天心一向有着特别的感觉,是以这时心中不但没有一丝一毫不痛快的思想,而且还暗暗为自己的堂兄高兴。
  忽然他目光瞥见齐天心身旁一个美貌的少女,笑面如花,正是那庄玲姑娘。
  其心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不舒服,他暗暗忖道:“我也不必进厅去和蓝大哥、马英雄相见,想来众人见了我要又会生骚乱,我不如先避开吧!”
  他只觉心中忽然不高兴起来,一个人沿着官道走去,心中思想很是纷乱,走着走着,已来到官道旁的小树林,他顺足走了进去,忽然,他瞥见一双青布鞋的足立在身前三丈之处。
  他微微一惊,抬头一瞧,只见那人气度非凡,面貌入目识得,正是怒恨自己入骨的凌月国主。
  其心的心神一震,但他到底有过人的能耐,立刻抑制住震动的心情,淡然道:“王爷,别来可好?”
  凌月国主一言不发,阴森森地笑了一笑,只见他面上杀机森然,那平日超人的气质这时已形成凶残阴狠的表情。
  其心心中不由暗暗一惊,他作梦也没有料到凌月国主对他已视作生平第一大敌手,早已不惜身份作下了种种的安排,是非取他性命而后心甘。
  凌月国主不测高深的笑容使其心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的心理,他缓缓向前跨了一步──一步──这一步他万万没有料到,堂堂西域一国之主,百代奇人的凌月国主竟不顾身份,在地上掘了一个二尺多深的大坑!
  其心只觉足下一软,凌月国主桀桀的阴笑陡然暴发而起,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竟然闪电般伸出一柄利剑,右手一封,如山内力将其心稳稳罩住,右手对准毫无希望闪避的其心前胸刺去!
  凌月国主的剑刺到其心胸前不及半尺,然而就在这剎那之间,一条人影如旋风般扑到了其心的身上,凌月国主的剑子再也收不住手,呼的一下插入了那人的身上──
  这一下巨变骤起,凌月国主也惊得呆住了,他把伏在其心身上的人一把翻过来,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忽然脸色大变,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双手抱着脸,大吼道:“天啊……天啊……”
  他变得神经有点失常,蒙着脸转身飞跑而去,霎时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其心昏乱地爬起来,他一把抓起那代他挨了一剑的人的衣袖,定目一看,霎时之间,其心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骇然地张大了嘴──
  躺在血泊里的人,白衣白裙,秀发如云,正是凌月国的公主,那个曾使其心在异域中享受到一段温馨情谊的善良公主!
  其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脑海中什么都不能想,甚至他还没有想到凌月国主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子。
  血泊中的公主,缓缓睁开了无神的眼,其心立刻如同疯狂般地抱了上去,他抱着公主冰冷的手臂,激动地喊道:“你……你为什么要……”
  垂死的公主轻摇着头不让其心说下去,她嘴角上挂着满足而美丽的微笑,轻抚着其心的面颊,低声道:“董郎……你可知道,为你而死我有多么满足……”
  其心听着这样感人的话,他的心都要碎了,他紧抱住公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矜持,嘶哑地叫道:“你……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公主苦笑着,轻声地道:“董郎,我一生不曾多看过任何男子一眼,我的心……”
  她喘着气,似乎就要完了,其心又是焦急,又是痛心,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阵娇艳的红晕爬上了公主的脸颊,她躺在其心的怀中道:“……我的心……一看见你的时候,就全心全意的给你了……你……你……”
  其心抱着她,只觉愈来愈是冰凉,他喊了两声,也没有回答,他知道她就要死了。
  霎时之间,其心的理智完全崩溃了,这在他成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深藏的强烈感情爆发了出来,他抱着公主,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也是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啦……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于是,在其心的怀抱中,凌月公主安详地闭上了眼。
  其心如痴如醉,呆呆瞧着怀中的人儿,雪白的长衫,就和她的脸一般苍白,公主安详地睡去了,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她真是睡去了吗?
  其心下意识反来覆去地道:“公主,我第一次见你便爱上了你,是真的,这是真的,我一向不骗人,公主你相信我,你……你听得到吗?”
  可是怀中的人儿却再也不会回话了,其心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可是她也看不到了。
  好半天其心就如一尊石像一般,晚风将他全身吹得冰凉,连心也是一阵冰凉。忽然天色一亮,月儿破云而出。
  其心心中一震,神智清醒不少,他心中忖道:“先将公主葬了,她深爱中华,我就把她埋在中原。”
  他想到便做,放下公主尸体,拔出剑来挖坑,忽然公主项间发光,他俯下身来一瞧,原来是一块玉牌,上面镶着四个汉字“情多必铸”。
  其心看着这四个字,神智一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只觉一会儿糊涂了,一会儿又清醒无比,一会儿有若巨潮汹涌不止,一会儿又如静水涟漪不生,心中反反复复,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情是何物。
  他木然取下那块玉牌,只见那玉牌后面写满了字,其心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伍鸿云,金沙门第三十七代女弟子,本门武功历代单传,艺成之日,上代掌门自废武功。代代如此,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其心看了两遍,心中不住狂呼道:“原来……原来,公主为传我金沙掌而自废武功,难怪她挡不过她哥哥的一剑,天啊!”
  一时之间,他连泪都流不出来,只觉胸中一阵阵刺痛,喉间一痒,哇的吐出两口鲜血,头一昏摔倒地下。
  天黑的时候,其心带着凄然的心上路了,他把公主埋了,不敢再看那一坯黄土一眼,哀伤地上路了。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虽然他不曾处处留情,但是他使许多女孩子为他意乱情迷,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装着不知道,总是带着心机地周旋在她们之间,方才公主临死之际,他虽然抱着她说了许多爱她的话,但是此刻他静静地想了想,他心深处果真是爱她吗?如果不是因为她为他受了一剑,他会说出那些话来吗?
  他愈想愈觉自己为人的不诚,想到公主为什么会到中原来?那还不是因为自己使她国破家亡,他愈想愈觉自己罪孽重大,处处都存着害人之心,渐渐地,其心神智又有些糊涂了。
  他望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它充满着罪过,忽然他心中浮起一个古怪的思想,他转向向少林寺走去。

×      ×      ×

  世上的事情有时奇怪得令人难以思议,其心怎会想到在少林寺的山脚下会碰上安明儿?
  安明儿被皇上收为义女,也成了一名公主,她是随着父亲打算回西北去的,路过少林上山上香,但是少林的规矩却不许女子入寺,于是其心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山下闷着,嘟着小嘴乱发脾气。
  当她看见了其心──
  “呀,是你!你怎么会跑来这里?”拉长了的小嘴立刻就变成笑颜逐开了。
  其心万万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一看见她,天性的矜持又流了出来,他带着那不在乎的微笑上去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要上少林。”
  安明儿道:“你走了以后,我……我好……”
  说到这里,她又改口道:“我们好想念你哟。”
  其心一听,心中重重一颤,他望着安明儿那多情的眸子,心中只想赶快离去,他想了想道:“我……我也想念你们,现在我必须立刻上山去──”
  安明儿道:“我爹爹也在山上,你上去要多久?”
  其心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只好说:“说不定要一个多月……”
  安明儿失望地道:“那──我们不能等你了,我们明天就走。”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这就上山去了。”
  安明儿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其心向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安明儿忽然叫道:“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其心猛然一震,答道:“我……我一办完事就来看你。”
  他不敢再回头,飞快地冲上山去。
  其心走到了半山腰上,走到了那尊大佛石像前,他停下了脚步,望着佛慈悲的眼睛,他几乎要跪了下去,这时少林寺的钟声在响。
  他喃喃地道:“我作了那么多的坏事,世人却说我是大英雄大豪杰,那凌月公主是天使般的好人,却如此地死去,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难道世上愈是坏的事物便能长存,愈是灵性的东西便愈短命吗?佛啊,你给我回答。”
  这时,有一个老和尚走到了其心背后,他口喧佛号,一声“阿弥陀佛”惊醒了其心。
  其心返首一看,却原来是当今少林的方丈不死禅师。
  其心见了禅师,翻身便拜,不死和尚却是大喝一声:“小施主,你来作甚?”
  其心道:“弟子愿听大师教诲。”
  不死和尚望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其心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心中激荡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忽然指着山下,张口大喝道:“去!回汝应去之国!”
  这一声乃是佛门狮子吼,其心只觉心底里猛然地一震,接着好像被淋了一场大雨,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站起身来也向山下一望,只见山下炊烟袅袅,正是农村中早起者升火做饭之时,好一片和平气象。
  其心想到大师所说的话,忽然真正清醒过来了,他乃是个天生的英雄、天生的豪杰,却不是天生的圣人,他当然是属于山下那个世界的。
  于是,其心站起身来,作揖到地:“谢大师指点迷津。”
  他竟因一句话而改变了初衷,从后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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