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移祸江东

2021-06-19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

　　飞斧神丐目光冷冷地盯住朝天尊者，道：“尊者莫非认定这两人乃是被咱等所杀？”
　　朝天尊者不答，一迳伸手入怀取出一张黄色纸柬，缓缓道：“施主可认得这张柬帖？”
　　飞斧神丐与中年叫化瞥了那纸柬一眼，面色齐地变了一变，视线再也收不回来，满面都是惊疑。
　　飞斧神丐沉声道：“你也承认这封柬帖是布袋帮主所发了，要不要贫衲重述一遍柬上的留字？”
　　他摊开手上纸柬，旁立的司马迁武凝目一望，只见柬上墨渍点点，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下款署名处则画着一个大红花押。
　　朝天尊者按着柬上留字缓缓念道：“久闻石香炉乃当世佛门珍品，始而为司马道元所有，司马一门遇害后，辗辗落入尊者手中，鄙帮初本无意觊觎宝物，但石香炉为尊者私藏于寺，不啻暴殄天物，特亲自造府面取，尊者若有意追回失宝，准于小满之日在高王瀑候驾。”
　　念到此处，抬首道：“下款没有署名，却画着一个大红花押，无论何人都会认出这是丐帮布袋帮主专用的独门表记……”
　　司马迁武听柬中提到他父亲的名字，不禁怦然心动，欲待开口发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决定先将事情始末弄个明白再说。
　　一直不曾开口的中年叫化道：“这封柬帖可是敝帮子弟送到贵庙的？”
　　朝天尊者道：“柬帖是在石香炉失窃的同日，由寺童在庙殿里所发现，待贫衲得报追出后，那送来柬帖之人早已失去踪影……”
　　话犹未完，那中年叫化身子陡地一晃，欺到朝天尊者面前，双掌模糊一闪，袭向对方肘脉。
　　他纵身挥掌之际，非特迅快绝伦，而且连丝毫声息都没有发出。
　　朝天尊者不料陌生的叫化会突然发难，错愕之余，左臂挥袖封迎，左手欲劈未劈，双足错动，身形同时向斜地里横移两步。
　　中年叫化手势一变，竟是虚多于实，朝天尊者甫横过半个身子，对方一手已然递到，因此只凭一只右手封拆抵御，又是仓促中起而应对，无形中吃了大亏，当下只觉掌指微微酸麻发软，身子倏然退开数尺。
　　寻丈之外立着神定气闲的中年叫化，那张白色张柬竟已被他夺到手中——
　　朝天尊者讶道：“你……你……”
　　中年叫化注目望了夺到手中的柬帖一眼，沉声道：“这柬帖伪造得可谓逼真之极，落款处的大红花押更是绘得维妙维肖，几可乱真。”
　　朝天尊者哂道：“你说柬帖是假的，凭你也认得出它的真假？”
　　中年叫化淡淡道：“怎地？施主是……”
　　中年叫化道：“在下姓龙，草字华天。”
　　朝天尊者蹬地倒退一步，呐道：“施主——施主竟是丐帮当今布袋帮主龙华天？”
　　口上虽如此说，眼中却满露不能置信的神色，即连一侧的司马迁武亦为之骇讶不止，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年龄只在三四旬之间，其貌不扬的叫化儿，居然就是号令天下第一帮派的龙头帮主，可笑自己先时还将当他丐帮中的一名下级帮众，真是以貌取人，失诸子羽。
　　中年叫化淡淡道：“不敢，龙某一向鲜少在江湖露面，虽然始终和尊者缘悭一面，却是心仪已久，今日一见其人，倒教我失望很多。”
　　朝天尊者神色一变，旋即仰天笑道：“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贫僧也颇有同感。”
　　中年叫化冷笑道：“尊者素以武功精奥，戒律严谨著称，孰知依旧未能勘破嗔关，妄逞词锋之利，真真可怜可笑。”
　　语声微歇，复道：“咱们几个叫化儿虽是素喜沾惹闲事，为武林跑跑腿，却也不致于沦为鸡鸣狗盗之流，尊者一到来便以恶言相辱，龙某不敏，待会儿例要向尊者领教领教……”
　　朝天尊者哂道：“你想否认石香炉是丐帮窃走的么？”
　　中年叫化道：“龙某的话还说得不够明白？”
　　朝天尊者指着席上的两具尸体，道：“然则这两人暴毙于此，又该作何解释？”
　　中年叫化道：“这两位施主一个江南牟家坝坝主牟文崎，另一位是陕南山楠院刘家骏，据贫僧所知，他们都曾遗失一宗异宝，然后又接到丐帮柬帖，方始赶到高王瀑来，不想竟因而丧了性命。”
　　中年叫化道：“是以尊者便认定是敝帮下的手？”
　　朝天尊者道：“在龙帮主未能作有力反驳，以释贫僧心中疑惑之前，至少贫僧是有这样的想法……”
　　中年叫化冷哼道：“朝天尊者的慑魂大法及劈山七十二杖是闻名宇内，今日龙某务必要见识一番——”
　　他双目一棱，霎时精芒四射，声音也变得又沉又狠，无形中透着一片杀机，生似已把对方当成深仇大敌似的。
　　司马迁武听得直皱眉头，暗忖：“这龙华天身为一帮之主，修养功夫倒不见得如何到家，那牟文崎与刘家骏若非死在丐帮中人手上，他原该不惮唇舌，将误会解释清楚才对，怎地口气犹如此咄咄逼人，一味逼着朝天尊者动手？”
　　朝天尊者虽是空门中人，至此亦被惹得怒火熊熊，本待开口回敬两句，但回头一想，自己是个出家人，若连这口气都忍不下，倒显出自己气浅量窄了。
　　当天缓缓道：“很好，施主请赐招。”反手一抖，禅杖已到了手中，立个门户。
　　旁边一人大喝道：“
　　“且慢动手！”
　　朝天尊者闻声收起禅杖，转眼望去，发话者原来是丐帮五杰之一的飞斧神丐。
　　朝天尊者愕道：“飞斧施主还有何话要说？”
　　飞斧神丐目射奇光，道：“大师若不健忘，想必记得数月前你我应殃神老丑之邀，到毕节麦府为麦十字枪助拳声援之事……”
　　朝天尊者道：“那是贫僧生平最奇特的经历之一，怎会忘却了。”
　　飞斧神丐仰首沉吟半晌，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沉声道：“大师难道没有怀疑到，那一夜职业剑手仗剑抵麦府欲取麦炘一命，未曾得手之前又匆匆退走，其中不无古怪之处么？”
　　朝天尊者呆了一呆，道：“施主忽然提及此事，莫非……”
　　飞斧神丐打断道：“可以说今日高王瀑的局面，便是麦府那一夜事件的延续，大师设能冷静深思，定能猜到其中的阴谋所在……”
　　话犹未完，那中年叫化轻咳一声，冷冷道：“往事不用多提，老三，你且退开一旁。”
　　飞斧神丐欲言又止，面上露出一阵古怪的神情，悻悻退到中年叫化的身后。
　　中年叫化迈步跨前，一掌斜斜举起，凝目盯注朝天尊者，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森森杀机。
　　朝天尊者哂道：“龙施主是迫不及待欲除贫僧而后已了，尝闻贵帮讲究的是江湖义气，帮众个个是英雄人物，但目下据贫僧的印象，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即连布袋帮主都不过是个盗名欺世之辈罢了。”
　　飞斧神丐闻言，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赤红的双目中像是含蕴了无尽的痛苦与愤怒，却忍住没有作声。
　　倒是中年叫化神色阳阳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司马迁武瞧在眼里，暗忖：“朝天尊者言词虽然说得甚是尖刻，却一点也不过分，那龙帮主盛气凌人，始终逼着对方动手，很容易使人误会他为的是要杀人灭口，但据我所想，内情绝非如此简单，只有等事态发展来证明了。”
　　中年叫化冷冷道：“尊者喋喋不休，敢是有意拖延时间？”
　　他一再出言相激，朝天尊者果然按捺不住涌起怒容，道：“龙施主既然如此急于将贫僧解决，便自请吧。”
　　中年叫化再不打话，振腕一挥，发出尖锐劈风之声，直袭对方小腹要害，气势极为凌厉。
　　朝天尊者见他威势迫人，不敢怠慢，暗暗提聚功力，横杖封架，中年叫化一错步间，手法陡地一变，左掌斜伸如刀，倒削而起。
　　掌劲破空袭至，中年叫化那只求速战速决，急于诛杀对方的神态完全流露无遗，使得朝天尊者既惊且疑。
　　他眼见敌手来势凶毒，赶紧使出生平绝艺，一招“千军辟易”，挺杖反击中年叫化胸臂要穴，以攻为守。
　　中年叫化一掌去势毫不停滞，对其反击之威视若无睹。
　　朝天尊者运足全身功力，挥杖疾劈，“蓬”地一响过处，禅杖已和对方递到的手臂击实，他这一杖势沉力猛，几乎连石头都可劈裂，但击在中年叫化的手臂上，如中败革，杖上的劲力，突然消失无踪。
　　他猛一失惊，一时竟忘了立刻变招易式，杖势略滞，中年叫化冷冷一笑，双掌一合立分，一股热风平空而生。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叫化双掌才递出一半，朝天尊者陡然大吼道：“洪施主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中年叫化掌势一窒，岩石后面劲风闪荡，走出一个人来。
　　只见那人中等年纪、体型粗犷，意态轩昂，上唇留着短髭。一望而知是个燕赵大汉，此人正是崛起山东武林的飞毛虎洪江。
　　中年叫化冷笑道：“洪兄直到此刻方如露面，想必隐身一旁窃听多时。”
　　飞毛虎洪江沉下嗓子道：“自命侠义的丐帮，原来竟是强梁凶横之辈，区区今日总算开了一次眼界。”
　　中年叫化不动声色，只是冷笑不止。
　　飞斧神丐怒声道：“姓洪的，你口头上干净一点！”
　　他涨红了脸大声喝叱，显见胸臆中的怨火已到了一触即燃的地步。
　　洪江斜睨了他一眼，道：“这叫做皇帝不气，气死太监，你们帮主都不感到我的话有何过甚其词之处，难道你听来反觉刺耳么？”
　　飞斧神丐呐道：“帮主他……”
　　中年叫化摆一摆手，沉声道：“住口——”
　　转朝洪江道：“尊驾口气令人难以忍耐，不过龙某有句话须先说个清楚。”
　　洪江道：“龙帮主尚有何事见教？”
　　中年叫化道：“敢情你也是接到丐帮柬帖方始赶来此地，是么？”
　　洪江道：“这还用再说？”
　　中年叫化道：“咱叫化儿不知尊驾本意如何？但你施展疑兵之汁，布下这个假局，不知于你有什么好处？”
　　洪江呆了一呆，道：“你——你此言何意？”中年叫化冷哼不答，俄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洪江怒道：“龙帮主何故发笑？”
　　中年叫化冷冷地一字一字道：“区区之笑自有缘，尊驾心里有数，难道还用我明言不成？”
　　洪江大声道：“你说话最好莫再拐弯抹角，否则莫怪洪某……”
　　中年叫化微哂打断道：“姓洪的，你此举虽可教我们疑神疑鬼，自相残杀，但总教咱们花儿识破了，这等嫁祸东吴之计，委实不太高明。”
　　洪江双目冒火，厉声道：“我听不出你此言有何意义，莫非你欲挑拨尊者与我相互猜忌，以遂你所愿？”
　　朝天尊者怀疑地望了洪江一眼，接口道：“贫僧却听出了一点道理，龙施主尽管说下去。”
　　中年叫化冷冷道：“洪兄行事一向残酷凶暴，动辄杀人，你想是早已潜来此处，下手加害了牟、刘二人，然后又藏身于一旁，依龙某瞧，这丐帮柬帖只怕也是你一手所布置的骗局。嘿，我说的没有错吧？”
　　洪江怔了一怔，转目一瞧，只见朝天尊者双目也正逼视着他，满面都是惊疑愤慨的神情，当下但觉一阵急怒攻心，大吼道：“姓龙的！你接我一掌！”
　　右掌一扬，击向嘿然冷笑的中年叫化。
　　他一掌方自劈出，运功聚力之际，陡觉心中一阵剧痛，身形跄踉，踬踣退开数步，砰然跌坐地上。
　　只见他双目微闭，面色惨白，神志委顿之极，生似已受了极重内伤。
　　朝天尊者在旁看得一怔。司马迁武一旁也疑云大起，暗忖：“这飞毛虎洪江，武功应是不弱，怎地一招未发，就倒下了？这事必有蹊跷！”忍不住“噫”了一声。
　　那中年叫化闻声回顾，冷笑道：“小子，你惊叫什么？”
　　司马迁武呐呐道：“在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点奇怪……”
　　中年叫化厉声道：“奇怪？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哦，我知道了，敢情是你暗中做了手脚，下的毒？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司马迁武一怔，怒道：“阁下休得血口喷人！”
　　中年叫化道：“这小子来历不明，而且又是先咱们之前来此，牟、刘二人不明不白暴毙，我早就怀疑是为他所谋害了，嘿！此子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恶毒残忍，着实使人心寒……”
　　朝天尊者皱一皱眉，道：“施主叫什么名字。”
　　司马迁武道：“小可司马迁武，大师——”
　　朝天尊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对方年纪虽轻，衣着也不十分讲究，可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丰采，浑身透着一股真诚淳朴之气，他生平阅人无数，心中自然相信眼前这少年断断不会做出作伤害人之事。
　　他缓缓道：“龙帮主指控之言，施主有话分辩么？”
　　司马迁武视线流动，停在中年叫化身上，冷冷道：“以小可愚见，这个自称丐帮龙头，却处处设法陷害别人，初时诬指洪大侠摆布假局，及后一见形势有变，就找到小可头上，足见心术险诈，若说有人下毒，嫌疑最大的还是他本人——”
　　这番话剖析入微，说得合情合理，朝天尊者不觉微微颔首。
　　中年叫化冷笑道：“小子你下的毒，犹要托词狡辩，去！”
　　“去”字出口，右手疾探而出，快如电光火石，司马迁武但觉晶瞳一花，还未来得及闪身避过，已被对方当面一掌击中肩胛。
　　霎时他肩上有如被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往后跃将出去。
　　中年叫化身子一振，倏然掠到，双掌翻飞间，“虎”“虎”“虎”一辖数掌，将司马迁武迫得一退再退，几无招架之力。
　　司马迁武额上汗渍微现，动手封抵间，陡觉胸口一窒，慌忙散去内家真力，嘿地吐了一口气。
　　他心中猛然狂跳不已，暗忖：“适才我欲提真气，竟是力有不逮，分明也有了中毒的迹象，这毒药好不阴狠，吸入后半晌尚不自察，错非我能及时发觉，没有妄提真力，否则今日便断无生理了……”
　　他脑际念头回转，面上不禁露出惊恐的神情，那中年叫化冷笑一声，双掌纵击横扫，错眼间已攻了七八招之多，司迁马武愈感不支，终于他再度被对方一掌拍实，顿时双膝一软，跌坐地上。
　　中年叫化单掌一扬，对准司马迁武“玄机”死穴击至。
　　司马迁武面如金纸，毫无抵抗之力，眼看就要遭其毒手，说时迟，那时快，倏闻一声大吼道：“慢着——”
　　喝声中，一缕尖锐劲风直袭中年叫化背后要穴，中年叫化心头一凛，掌式随之一滞，疾然侧身避了开去。
　　回首一瞧，只见偷袭自己的人正是朝天尊者。
　　朝天尊者见他身法矫健如斯，指着他厉声道：“你——你没有中毒——”
　　话未说完，身形一斜亦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