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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破竹之势
2025-04-14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点击:

  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在河南的洛阳附近的一个竹林里,正有五个老人静坐在黑暗之中,他们仿佛是若有所待,但也更像是在入定中的僧人,心无旁念。
  这五个老人都有着白花花的胡子,奇特的脸部表情,和高大的身躯,但他们还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虽然那从外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来,那便是五颗玩世不恭的童心。
  他们是谁?这不必说,便是魔教五雄这五个老家伙。
  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回味着三十年幽居中的僧侣生活?要不然老打坐干啥?不过,甚至在这五个老家伙心里,也不能逆料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黑夜就像深无边际的汪洋大海,而夜风吹在竹叶上,发出了阵阵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就好像是海洋中的风暴。离竹林不远之处,是一个乱葬场,虽没有鬼声啾啾,但点点鬼火却像遇难海船求救的灯号,兀自在这黑夜中闪耀着。
  老大风伦打坐的姿势最难看,就好像支撑不住似地,上半身往前塌了一半,又好像临溺的童子似的,把头往上猛伸,颈子拉得长长的。
  老五身体姿势最正确,但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此老显然四大不空,俗念未除,否则何来喜怒之念?
  老二一脸痛苦相,就如罚站壁角的童子,想偷溜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苦撑下去。但不知他的痛苦,为的是那明明到手而被抢掉的老大宝座?还是为了那支本可向畹妹妹献宝的人参?
  老四嘴里念念有词,但声音又小的紧,恐怕他自己也听不清楚,活像一个平素惯偷野食的酒肉和尚,在做佛事的时候,又怕声音太大,引起天上神仙注意,而来考究自己的忠贞问题似地。
  只有老三人屠任厉最是一本正经,他那严肃的脸容上,除了一丝不苟之外,还带着些微疲倦的神情,这就一个登峰造极的内家高手来说,充分显露出他的内心是在受着熬炼。
  他的脸部表情本是修道人应有的,没什么奇特,但是,和旁边四人一比,就显出不同来。况且,魔教五雄中的任何一个变得正经起来,就是一件最奇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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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凉如水的夜风中,传来了一声比衣针落地还轻的脚步声,原来在竹林之中,正有一个人在黑暗之中跨近了一步,那人的身形轻灵绝世,却又有一种虎步龙行的味道。
  良久,仍是无人打破周遭的寂静。
  忽然,风伦把脖子往后猛地一缩道:“糟了,糟了。”
  任厉精霍霍地双眼一睁道:“老大枉自参了三十年的野狐禅,人生本是空,何来糟与不糟?”
  老四的声音却随之提高,原来他嘴中一直念的是“吗咪波拉多罗”之流的梵文经典。
  老五坐在他身边,仿佛不耐烦地道:“老四最讨厌,喜欢充内行,我问你‘巴比木陀’是什么意思?”
  老大却不管他们七嘴八舌地吵着,仍自顾自地道:“怎么不糟?一个破竹尖从我衣领口里落进去啦!痒死人了,真讨厌,去他娘的破竹。”
  一向没说话的老二忽然大声道:“天下最贱的便是竹子,乡下人都拿来盖毛厕,但破竹更一文不值,劈了当柴烧都嫌烟太多。”
  老四听得兴起,也不念梵文了,凑上来说道:“我记得八岁的时候,喜欢骑竹马,不料有一天拿着了根发毛的破竹子,却把我裤子都钩破了!你们说是破竹混账?还是破裤混账?”
  老五紧接着道:“破竹破裤还不是一码子事,都是混账!”
  老大装着不解的样子,想了一想,然后啊啊怪叫,猛地一拍大腿,咧着嘴,连连摸着胡子,洋洋得意地对人屠任厉大笑道:“不错不错,破竹就是破裤,破裤就是破竹,老三,你还记得徐熙彭那老鬼不?哈哈,的确是个破裤大侠。”
  人屠任厉也笑得直打跌道:“这世界就是古怪,徐熙彭那老家伙也会调教出个人才来,他那徒弟可真有两手,这叫做啊,青出于蓝?”
  老大双手乱摇,作不同意地道:“尽管是破竹,也可生出新笋啊?徐熙彭的本领,咱们五个也领教过,不过如此,他那徒弟我可没见过,想来总不错,要不然人家怎会叫做什么‘双剑一夺震神州’的?想来是一套双剑法舞得不错的,又是个郑州地方的地头蛇吧?”
  老五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有你这种老大,真丢我们的脸,管人家叫‘双剑一夺震郑州’,人家是叫做‘一剑双夺震神州’呢!”
  老大好像蛮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道:“差不多,差不多,不是我最老,怎能做老大?所以也比你们多老得糊涂些。”
  老四见众人一阵乱捧,心下大不在意道:“你们说破竹能调教出个好徒弟,我看未必吧。”
  老三仿佛是大公无私地道:“老四,人家追了你一顿,把你从北海赶到了祈连山,你可不能说人家徒弟不好,徐熙彭那老家伙固然不行,他徒弟可是响括括的。”
  老四恼羞成怒地反唇相讥道:“你们算人家高明,拿出证据来。”
  老大首先发难道:“天全教主,也就是蛇形令主,你说他功力如何?”
  老四略一沉吟道:“小胜于徐熙彭那老鬼。”
  夜风中传出一声极轻微而怒极的哼声。
  四老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老二介面道:“人家天全教主斗那查汝安多少招,兀自摆布不下他来,你道如何?”
  老四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焉知那次不是天全教主手下留情?我们上次不是不忍心,徐熙彭岂会只抓破了一条裤子?”
  其实他也不扪心自问,当年不是他们以五敌二,破竹剑客也不会有破裤之辱,而留下终生的笑柄。
  但他们是存心笑骂破竹剑客,此时哪会管得许多。
  老大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这且不说,再说‘天台魔君’令狐真那老家伙你总知道了吧?”
  老四唔了一声道:“他倒是个扎手货,绝不会比徐熙彭差到哪里去。”
  老三人屠任厉冷冷地道:“人家还不敢单挑破竹老鬼的徒弟,尚要摆下金刚会罗汉的大阵呢!”
  老四理直气壮地道:“这话不能这样讲,当年我们五个联手大战徐熙彭和鸩夷子,又哪是怕他们啦?这姓查的存心找天全教碴子,又不是令狐老儿一个人的码子,人家怎不会倾全教之力而务必置之死地?况且,结果如何,你风老儿且说给我听听!”
  四老哑口无言。
  老四状甚得意,哈哈大笑道:“姓查的跟他师父一样,只会说大话,结果一溜烟躲到了陇西大豪家里,乌龟缩了头,蛇形令主找上门来,他连门面话都不说一句,结果冤枉死了个西北道上的好汉,安府总管程‘铁雕’。”
  这些话当然是歪曲事实已极,但乍听之下,倒有七分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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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四老装得无话可说似地,老大风伦双眉紧蹩着,良久始道:“你说白三光那小家伙如何?”
  其实白三光比起他们是年轻些,但也已七十出头了。
  老四很权威地点点头道:“不错,算得上一派宗主。”
  言下大有胜过徐熙彭多多之感。
  老三人屠任厉大喜,有机可乘似地道:“那人家姓查的可不含糊,还赶到甘肃会川去斗白三光,你这下可怎么说?”
  老四好像有猎物入了陷阱之感,也大喜道:“那次不是陇西大豪安复言赶到,镇压住天全教群众,只怕查汝安要脱身也很难。”
  这倒是实话,但这并不是说查汝安一定会失败,事实上,“一剑双夺震神州”岂会受困于此等天全教的群众?
  他们的目的是只要引起伏伺在外的破竹剑客误会就行了,所以一时也不惜以五雄之尊而说些诓人话。
  因为这倒是实话,所以老大也只有认错似地道:“这也不错。”
  老三人屠任厉可不服气,岂能让自己四个给老四一个人说服,因此,他也很固执地为“一剑双夺震神州”辩护道:“老四,你讲得虽然在理,但人家姓查的闯荡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可也没栽过什么大觔斗,人家岂是徒有其名之辈?”
  老四大摇其头地冷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的消息都老的该进那乱葬场哪!”
  说着一手指向邻近那鬼火点点之处。
  老二方脸一寒,吃了一惊道:“难道前儿个,江湖上纷传的事情,是真的不成?”
  老五也兴趣大增地问道:“你们两个卖的什么闷葫芦?”
  老嘴上泛起一丝神秘的微笑,似真似假地大卖关子,他冷冷向四老看了一眼,然后不屑地说道:“亏你们还尽帮破竹老鬼那小徒弟说话,连人家最近的行踪和事情都不知道,真是瞎子打鼓——摸不着边际!”
  老大老脸都挂不住,怒声道:“老五,你且说来,江湖上纷传的到底是哪码子事?”
  老五玉面微红,连连用舌头舔着嘴唇,踌躇了半晌,又好像不敢开口似地,终于,他鼓起勇气道:“要不是老四方才这么一说,我做梦也想不到名传江湖的‘一剑双夺震神州’竟是如此不济,前些日子我知道了,但只怕是讹传,所以没和大家说。”
  他说了一堆话,还是没搞出个所以然来,真是关子卖到家了,此时不但老大耐不住,而竹林外暗中那人——破竹剑客也听得心急。
  老三人屠任厉仍是固执到底地说道:“老五讲话真讨厌,忸忸怩怩的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四老闻言,都作了个会心的微笑,因为他们的小妹妹——姚畹,正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此时四老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真可爱的她。
  老四冷冷哼了一声道:“老五像你们这样厚脸皮,自打自嘴巴,还是让我来说给你听好了。”
  老大见他这副得意相,不由怒上心头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讲。”
  老四也怒瞪黑暗中的老大一眼。
  他们在这搓麻将似地对嘲,暗中那人可真心急得很,但也无可奈何。
  良久老四才大声道:“姓查的被蛇形令主打跌了三个觔斗,还割去了一只右耳,血淋淋的,真是惨不忍睹,你说是不是丢那破竹老鬼的人?”
  老大老二老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这话当真?”
  老四不高兴地道:“信不信由你!”
  老五却唉然长叹了一声,好像认输似地摇了摇头,三人见状,知是不假,也不由地唏嘘起来。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气忿已极的尖声长笑,转眼之间,已出了里多远,渐渐不可闻了。
  五老相顾愕然,他们不料破竹的功力竟如此神深!
  老大凝神静听,确信破竹已经离去之后,他那双白眉忽然高扬,刚才那副唉声叹气相,早就飞到九天云外,他喜不自胜地道:“今番破竹剑客中计去也!”
  老四也大笑道:“为了诓他,老头儿修成正果又要多上一劫了。”
  敢情他们把自身相救青木师徒之事,却分派到破竹身上,认为他不该气坏青木,所以不惜编排了许多言语来气他,使他与蛇形令主相斗。
  黑夜中忽然一声霹雳电光,照在人屠任厉的脸上,那饱经忧患的老脸上,挂上了多年来罕有的一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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