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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雷轰顶
2019-10-16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当洪威在他的背后掠过之际,他只觉得背后陡地一凉,贝奋也是武功极有根柢的高手,他自然也已知道,对方在一招之间,已然得手,一时之间,他几乎难以明白自己是生是死!
  足足呆立了半尽茶时,他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地,这才知道,对方的双剑,只是划破了自己的衣服,并未伤及自己的皮肉!
  贝奋在那一刹间,实是又惊又喜,心中又带着几分惭愧,当他抬头向洪威望去时,只见洪威只是面带微笑,神定气闲地站着,丝毫也没有一招获胜,便是骄气逼人之态,贝奋的心中,更是佩服。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拱手道:“洪大侠剑下留情,在下铭感五中!”
  洪威微笑道:“二寨主说哪里话来,在下远来是客,只求见到三位寨主,有要事相商,不知二寨主是否肯引见大寨主三寨主?”
  贝奋也不说话,只是扬起了手,早已有人牵过了马来。
  两匹马牵到了近前,贝奋向洪威一扬手,道:“请!”
  洪威也不再客气,身形微微一纵,上了马背,贝奋跟着也上了马,两匹马蹄儿撒开,顺着山路,泼喇喇地跑了开去。
  这时,在山寨的头厅之中,飞龙寨的大寨主龙麟、三寨主陈英群也早已得了头目的报告,自后寨来到了头厅之上。
  他们一到了头厅,就看到青砖地上的那块大石,龙麟大踏步走向前,他是一个身形魁梧,一脸豪意的彪形大汉;与龙麟相比,三寨主陈英群,倒有点像是文弱书生,但是陈英群的年纪虽然轻,英气勃勃,倒也另有一股慑人的神态。
  龙麟一来到了大石之前,低头一看,一字一顿地念道:“淮阴洪威!”
  他念了一声之后,抬起头来,道:“三弟,这姓洪的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我虽然未曾见过,但是听江湖朋友提起,都着实称他是一条好汉!”
  陈英群也来到了大石之前,他望着那块大石,徐徐地道:“天下有的是浪得虚名之人!”
  龙麟笑道:“三弟,照你这样说,反是声名坏的人,倒是好人了?”
  陈英群也笑着,抬起头来,道:“大哥,这话也很难说,你看这姓洪的,以石为帖,分明是存心炫耀,如果真是才智之士,以诚待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龙麟略呆了一呆,道:“他若不是如此,只怕我们也不会见他。三弟,你看他此来何意?”
  陈英群吸了一口气,道:“这可难说得很,大哥,前两天,闻说脱脱丞相率领大军,已破了在徐州高竖义旗的李二,接下来,只怕就是对付我们飞龙寨了!”
  龙鳞“呵呵”大笑了起来,道:“三弟,你疑心也太重了,这姓洪的能得江湖朋友的尊重,若说他是脱脱的细作,我却不信!”
  陈英群道:“大哥,我可曾说他是元军的细作?我的意思是,飞龙寨高竖汉字旗,元军新破李二,其势正锐,我们处境十分微妙,却要小心些!”
  龙麟点头道:“那自然是,但飞龙寨据险而守,元军不是没有吃过亏!”
  陈英群一张口,看来还想说甚么,但是他的话还未曾出口,就看到一个小喽啰,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道:“二寨主和一个陌生人,已快到了!”
  陈英群和龙麟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心中尽皆一凛!
  陈英群和龙麟两人,自然知道在山路口,有两座机关重重的大铁门防守着,那两座大铁门,乃是陈英群联合了西域巧匠,历两载方始制成的。他们更知道,一个人单枪匹马前来,要过这两座铁门,绝非容易之事!
  但是小头目来报,却说贝奋和一个陌生人已然驰上山来,那个陌生人,自然就是洪威,贝奋断无打开铁门,放人进来之理,可知洪威自己凭本事越过那两座铁门了,由此也可知其人武功之高。
  而洪威的来意如何,他们又一无所知,是以心头难免发凛,两人略一呆间,已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转眼之间,马蹄声已到了近前,两匹骏马,并辔驰到,一到了前的石阶之前,马上两人,翻身下马,一个正是短小精悍的贝奋,另一个长身玉立,气度雍容,面带微笑,使人一看,便有一股亲切之感的,陈英群和龙麟两人,虽未见过,但也可想而知,那就是突如其来,来意不明的洪威了!
  贝奋一下了马,便大踏步走向前来,洪威不急不徐,跟在贝奋的身后。
  贝奋人还在石阶上,便大声叫道:“大哥、三弟,快来见见洪朋友!”
  贝奋一面嚷叫着,一面已走进了头厅,洪威随即跟了进来。贝奋一进来,陈英群便向贝奋使了一个眼色,陈英群的意思是问:你和此人打交道的经过如何?
  贝奋和陈英群相处多年,自然明白陈英群的意思,贝奋的心中,对洪威已佩服之极,是以也绝不隐瞒,道:“大哥、三弟,你们看!”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他背后衣服的裂痕如此之大,一转过身来,陈英群和龙麟两人,焉有看不到之理,两人一见,齐齐吓了一跳,他们乃是何等见识之士,自然一看就看出,当贝奋背后的衣服,被划开两道口子之际,他等于在鬼门关之前,打了一个转儿!
  龙鳞首先吸了一口气,贝奋已指着洪威道:“洪朋友大显身手,过了铁门,我趁机进攻,却不料洪朋友一还手,一招之间,我就出了丑啦!”
  要知道武林中人,性命相拚,落败之后,每每引为奇耻大辱,誓志报复,像贝奋那样,输了之后,并不隐瞒,还侃侃而谈,那表示他心中对洪威,已经佩服之极,不然是万不肯如此说的!
  龙麟忙向洪威拱手,道:“洪朋友请坐,莫笑我们小器,多谢你对二弟手下留情!”
  陈英群望着贝奋背后衣服上的裂痕,道:“洪朋友,你占先的这一招,可就是江湖上称道,阁下的双剑绝招急转风么?”
  洪威仍然面带微笑,道:“雕虫小技,何足称道!”
  陈英群倏地抬起头来,道:“洪朋友,你此来何意?”
  陈英群的话,颇有咄咄逼人之意,大厅之中,一时之间,气氛登时又紧张了起来。但是洪威仍是神定气闲,道:“特来结识三位寨主!”
  陈英群立时又道:“阁下若具诚意而来,就不该如此出言不诚,你这一招急转风,天下皆知,何以竟将之说成雕虫小技?”
  陈英群的这一句话,逼人更甚,贝奋在一旁空着急,龙麟则望着洪威,要看洪威如何应付。这场面,看来确然十分尴尬!
  但是洪威却若无其事,“呵呵”一笑,道:“三寨主,你责问得好,然而我初与三位见面,总不成一开口,就说自己武艺超群,天下无敌!”
  本来看来是极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极难处理的一个局面,然而洪威一开口,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一说,却又登时轻松了下来。
  龙麟和贝奋两人,首先跟著「哈哈”一笑,连陈英群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他也跟着笑道:“倒是我失言了!”
  洪威一点也没有恼怒之意,道:“不打紧,我正喜欢阁下这样的爽直汉子!”
  龙麟一面打着哈哈,一面指着地上的那块大石,道:“阁下这个名帖,倒特别得很!”
  洪威道:“实是事出无奈,大寨主莫怪!”
  龙麟陡地踏前了一步,大声喝道:“让我来献献丑!”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陡地一振,只听得“铮”地一声响,一口厚背阔刃的龙鳞刀,已然出鞘,那柄刀,刀身之上,全是又细又密,精钢打就,一层一层的鳞片,蓝殷殷地,泛着夺目的光采,而在刀锋处,却又是雪也似亮,望了令人心头生寒,一望而知,是一口锋利之极的好刀!
  龙麟一掣刀在手,身形略矮,足尖一挑,挑向那块大石,只听得“呼”地一声响,那块大石,已被他挑得直飞了上去。
  大石一飞到了半空之中,龙麟又是一声大喝,身形跟着拔起,他身在半空之中,挥刀便砍向大石,只见蓝光闪耀,一声巨响,大石已被齐中砍断!
  那块大石,在半空之中,被齐中砍成了两截,龙麟的身子,立时向后一翻,翻了开去,
  大石落了下来,只听得陈英群一声长啸,“铮”地一声,已振臂出剑,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剑光闪耀,“啪啪”两声响,断成了两截的大石,又被砍成了四块!
  陈英群露了这一手,功力比起龙麟来,又要深了许多,因为他手中兵刃,乃是一柄长剑,剑以轻灵为主,和龙麟所用的龙鳞刀,力大势沉,全然不同,而他居然也能将大石砍断,可知他内力深厚。
  而且,大石由一断二易,由二断四,再加上两块大石,分别落下,有先后之分,单是出手快捷这一点,也不是龙麟能及的了!
  陈英群一断下大石,身形立时后退,他动作快绝,身形后退之际,大石还未落地,离地还有五六尺高下,贝奋喝采道:“三弟──”
  可是贝奋下面“好剑法”三字,还未曾说出口,只听得“叮叮”两声响,雪亮的剑光,接连闪动,洪威的身子,突然转动,扑向那四块断石,也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之声不绝,石块在洪威的四周围,一块一块,飞了出来。
  石块在洪威的身边飞了出来,有的撞在墙上,有的撞在柱上,有的撞折了椅子,竟一共飞出了八块石块,洪威才倏地收住了势子。
  在那刹间,龙麟、贝奋、陈英群三人,实在看得呆了!洪威身形,旋转飙急,他们根本未曾看清,他双剑是如何出的手!
  但是,飞出来的石块,一共有八块之多,却可以知道,他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又将四块石头,各自齐中断了开来,虽然说他使的乃是双剑,但是这出剑之快,却实在是惊世骇俗,匪夷所思!
  洪威收住了势子,双腕一翻,已还剑入鞘,道:“三寨主,我双手出剑,自然占些便宜!”
  陈英群先是苦笑了一下,一个学武之人,看到别人的武功比自己高,而且高出那么多,心中总有点不是味儿,但是他却是光明磊落的汉子,随即道:“洪朋友,你剑术超群,令人叹服!”
  龙麟虽然未曾说甚么,但是从他的神色来看,也可以看出他心中的佩服,贝奋吸了一口气,忙道:“洪朋友,请进内寨说话!”
  洪威也不再客气,跟着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当陈英群、龙麟、洪威三人,头厅较技之际,飞龙寨的不少头目、喽啰,在一旁都看到,看得他们,尽皆矫舌不下,在他们四人,走进内寨之后,一个头目,拔步飞奔,奔向寨后。
  在飞龙寨之后,是耸天的峭壁,三面环抱,在峭壁之下,却是一个石坪。
  那石坪约有亩许大小,那个小头目自后寨奔出,来到了石坪上,立时站定,只见石坪正中,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手中提着一条软鞭,那条软鞭,不过手指粗细,鞭身之上,缠着金丝,闪闪生光,鞭梢上,却是一个精钢打就的龙头,两只龙角,极其锋锐。
  在那少女的对面,站着一个使女,手中提着一只竹篓子,只听得那少女发出了一声娇叱,那使女打开了竹篓,用力向上,扬了一扬,自那竹篓之中,立时扑腾出八只蝙蝠来。
  那八只蝙蝠在半空中乱扑乱飞,那少女吸了一口气,手背突然扬起,软鞭抖动,刹那之间,只见精光闪动,鞭影纵横,她俏生生的身形,随着转动,在半空中飞腾的蝙蝠,一只接一只,落了下来。
  等到那少女一招使老,收鞭凝立时,地上已躺了七只被软鞭击中的蝙蝠,只有一头,高振双翅,飞进了林木之中,那少女抬起头来,望着那头蝙蝠,顿着足,道:“还是逃走了一头!”
  那使女笑道:“小姐,前两个月,你一鞭只能击下五头蝙蝠,现在已可击下七头之多了!”
  那少女听了,脸上也不禁现出了得意的神色来,她一转头,看到了在一边的那个小头目,双眉略扬,问道:“你来作甚么?”
  那小头目忙道:“小姐,来了一个姓洪的人,他使双剑,武功极高,连三位寨主,都不是他的敌手!”
  那少女陡地一惊,立时喝道:“你怎么不早说,他们三人,可有受伤?”
  那小头目心知自己话说得不明白,是以听的人生了误会,是以忙又道:“小姐,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大寨主已请他到书斋去讲话了。”
  那少女吁了一口气,一抖手,将软鞭盘在腰际,道:“我去看看!”
  她一面说,一面已向前走去,前来报信的那小头目,忙跟在她的身后,他们进了山寨,穿过了一个院子,才进了月洞门,就听到了洪威的声音。
  洪威的声音,听来十分嘹亮,雄壮,那少女一听到洪威的声音,便加快了脚步,直来到了门口,到了门口,洪威讲的话,听得更清楚了,只听得洪威的声音,显得十分激动,正在大声说道:“聚居山头,只不过是草莽英雄,和成大业的人,怎能相比?”
  接着,便是大寨主龙麟的声音,道:“那么,依洪兄之见,该当如何?”
  洪威大声道:“依我之见,飞龙寨已有如此实力,就不该以占山为志向,该效法淮北郭子兴、江北张士诚,登高疾呼,高举义旗,逐鹿中原,天下未始不可为我们所得,帝王将相,又岂有种?”
  那少女听到了这里,秀眉倏地一扬,一伸手,推开了门,道:“好大的口气!”
  她推开了门,就看到了三位寨主,和一个身形雄伟的男人,一起坐着,那男人正背对着门,也就在她推门走进去之时,那男人转过了身来,只见他气度轩昂,神采非凡,双目炯炯有神,另有一股自然的威严。
  那少女知道,这人就是那位不速之客了,而洪威却还不知道那少女是甚么人,只不过洪威人极聪明,一看那少女推门直入,便知道她和三位寨主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是以他一转过头来,便一声长笑,道:“舜何人也,禹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那少女推门进来,便责他说话,好大的口气,但是洪威引了一句四书,便将那少女的话,全挡了回去,那少女呆了一呆,也无法再说下去了!
  龙麟身子一挺,站了起来,大声道:“妹妹,你来得正好,快来见见这位洪大哥!古人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到今日才明白原来真有其事!”
  洪威也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更显得雄伟挺拔,非同凡响,贝奋指着那少女,道:“洪兄,这是大哥的妹妹,龙珠儿龙姑娘!”
  洪威“哦”地一声,和龙珠儿行了礼,龙麟满面皆是兴奋之色,道:“洪兄说得对,我们占山为王,只是草莽好汉,方今天下大乱,何不攻城掠地,自立为王?我想,飞龙寨若要成大业,还需由洪兄出来主其事,不知洪兄是否肯当此重任!”
  洪威道:“飞龙寨是三位创下的基业,我怎可掠美!”
  贝奋在旁扬声道:“洪兄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
  龙麟挥着手,叫道:“来人,大开忠义堂,洪兄,我们四人结义,你可嫌弃我们?”
  洪威在听得龙麟大声吩咐,大开忠义堂之际,他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自己到飞龙寨来,最难的是要能见到三位寨主。至于在见到了三位寨主之后,他知道,凭他的仪表、口才,要说动豪爽、坦直,绝无机心的江湖豪杰,就并不是甚么难事了。
  如今,事情正照他的计划,在迅速地发展着,洪威的心中,自然高兴,他神色庄重,望着龙麟,又望着贝奋,只见他们两人的神情,都表露出了对他的衷心悦服,然而,当他望向陈英群之际,他却呆了一呆。
  陈英群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然而洪威也早已看出,在三人之中,不但武功最高的是陈英群,而且见识也以陈英群为最高。
  这时,陈英群双眉紧蹙,并不出声,看他的样子,像是对自己心中颇有猜忌。
  洪威的心思,何等灵敏,只是一瞥之间,他便已“哈哈”一笑,道:“龙寨主,这事情,不妨从长计议,又何必急在一时?”
  龙麟却是直性汉子,一听得洪威那么说,大声道:“既然决定要做,又何必从长计议?”
  洪威笑而不答,却只用眼角望定陈英群,陈英群只是坐着,双眉紧蹙着,并不望向洪威,只见他忽然之间,站了起来,道:“大哥、二哥,请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也不向洪威打一个招呼,就迳自向外,走了出去。
  龙麟和贝奋两人,看到了这等情形,都是一呆,洪威却若无其事,微笑着,道:“两位请便。”
  龙麟忙道:“我这三弟,是聪明人,他必有要事,洪兄请谅!”
  龙麟说着,也和贝奋,一起走了出去,陈英群在前,两人在后,转眼之间,便已到了院子的假山石下,龙麟道:“三弟,你有甚么话说?”
  陈英群站定了身子,道:“大哥,你要我们,与洪威结义,奉他为首?”
  龙麟道:“正是,天幸我们能结识这样文武全材的英雄人物,怎可错过这样的良机,三弟,莫非你不愿意?”
  陈英群道:“不过我看他华而不实,雄辩滔滔,只怕他日后──”
  陈英群话还未讲完,贝奋已然道:“我们歃血为盟,他必然会罚下毒誓的,不怕他会起异心!”
  陈英群又犹豫了片刻,才道:“既然你们全愿意,我自然无异议!”
  龙麟高兴地笑着,拍着陈英群的肩头,三人又一起回到了书斋之中,洪威正在高谈阔论,龙珠儿则在用心倾听着,从龙珠儿的神情看来,她也已全然被洪威的话所吸引,对洪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陈英群等三人一进来,洪威就站了起来,道:“三位来得正好,洪某就此告辞。”
  龙麟吃了一惊,愕然道:“洪兄,这是甚么话,我已吩咐人准备香烛,大开忠义堂,我们四人,歃血为盟了,如何忽然要走?”
  洪威叹了一声,道:“君子相交,在于至诚,若是相互之间,有猜忌之心,又怎能成至交,立大业?”
  龙麟和贝奋两人一听,立时向陈英群望了过去,在他们两人的目光之中,颇有谴责之意。陈英群的心中,也不禁觉得歉然。
  他仍然认为洪威这人,有点华而不实,但同时,却也感到有点抱歉,因为他刚才的行动,确然使人难堪,看来,这时非要他开口不可的了!
  他抬起头来,道:“洪兄莫怪,洪兄只身前来,初次见面,略有思疑,也是人之常情!”
  洪威笑道:“三寨主说得是,正因为如此,在下才要告辞!”
  陈英群踏前了一步,诚恳地道:“那大可不必了,小弟胡思乱想,原是一时浅见,忠义堂已开,洪大哥,请!”
  陈英群这一声“洪大哥”一出口,洪威的双眉,陡地向上一扬,他知道,陈英群虽然曾一度反对,但是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了!
  洪威首先伸出手去,和陈英群握住了手,龙鳞和贝奋两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小头目已奔了起来,道:“寨主,各站头目,都已发出飞鸽传书了!”
  龙麟点头道:“好,洪兄,请!”
  洪威大踏步向外走去,龙麟、贝奋、陈英群三人,跟在后面,洪威仪表出众,这时,他心中高兴,更是神采照人,龙珠儿望着他,芳心之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那种感觉,是她从来也未曾有过的。
  当他们四人,来到了忠义堂前的时候,寨中的喽啰,早已列队恭候,飞龙寨中,有数千壮丁,这一列开队,人强马壮,连龙麟等三人看在眼中,也觉得终老草莽,实在是太可惜了!
  忠义堂上,香烟缭绕,洪威、龙麟、贝奋、陈英群四人,围着一张矮桌,跪着。
  在忠义堂两旁的廊下,大小头目,约有百余人,尽皆神情肃穆,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龙珠儿站在一根大柱之下,也屏住了气息。
  不一会,两个头目,抬着一只铜鼎,走了进来,放在矮桌之上,将挂在鼎角的一柄利刃,取了下来,双手交给了龙麟。
  龙麟接了利刃在手,大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弟子龙麟,今日与洪威、贝奋、陈英群三人结义,歃血为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有异心,不得好死!”
  他话一说完,卷起衣袖,利刃划过,鲜血滴进了鼎中,混在鼎内的酒中。
  龙麟滴了血,便将利刃递给了贝奋,贝奋也照样说了一遍,也滴了血,再将利刃,传给了陈英群,然后,才到了洪威的手中。
  洪威神色庄肃,一样说了一遍,当他说到“若有异心”之际,陈英群便抬眼望定了他,只听得洪威略顿了一顿,便说道:“若有异心,五雷轰顶而亡!”
  陈英群听得洪威罚了这样的一个毒誓,心中也不禁放下了心来。
  接着,四人轮流捧起铜鼎,各自喝着鼎中的酒,一人一口,直到喝完,才站了起来,两廊下众头目,齐声欢呼,四人一序齿,是洪威为长,立时就改了称呼。
  飞龙寨在洪威来了之后,就似乎甚么都不同了,不到一个月,飞龙寨的人马连番出击,就攻下了县城,其时,兵荒马乱,他们也根本未曾和元军碰过头,就占了城池,几千人一下子扩充到了过万人。
  飞龙寨的“汉”字旗,自山顶上移了下来,到处飘扬着,事情正如洪威所料一样,登高一呼,应者上万,他们四个人各尽所能,原来的喽啰,也变成了征战时的精兵,大半年之后,他们已连占了好几座大城,洪威自封为飞龙大将军,准备气势再盛时,就自立为王。
  那时候,龙麟、贝奋、陈英群,也不再是寨主,而是将军了,只不过飞龙寨的旧人,却还是沿用原来的称呼,但是一律称洪威为大将军。
  洪威坐镇在城中,将原来的一所巨宅,改称为大将军府,那一天傍晚时分,在大将军府的门外,来了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蜡黄的汉子。
  那汉子疾驰而来,下了马,大将军府前,早有几个守卫的士兵,迎了上去,横戈将来人阻住,那来人四十上下年纪,一面的精悍之色,神态从容,抬头望了望大将军府的正门一眼,道:“真是气象万千!”
  一个士兵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摇着手,现出一副十分兴奋的神情来,道:“相烦通报大将军,故人张作明到访!”
  一听到是洪大将军的故人,那几个士兵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后退了两步,已有两个士兵,转身奔了进去,不一会,已听得里面一叠声地叫请,一个中军,迎了出来,道:“哪一位是张先生?”
  那中年人呵呵笑着,道:“洪大将军高竖义旗,已是天下知名,居然不忘故旧,难得,难得!”
  他一面说着,一面早又有几个中军,打开了大门,将他迎了进去。大将军府深邃宏宽,走了一进又一进,直来到了内厅堂,才听到了洪威嘹亮的笑声,那中年人一步跑了进去,便是一呆。
  只见在那陈设华丽的厅堂上,除了洪威之外,另有两个人在,一个高大,不怒而威,一望而知,是一员勇将,另一个虽是身形矮小,但是却是一面精悍之色,那中年人像是想不到除了洪威之外,还会有别人在,是以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而就在这时,洪威已经站了起来,“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你来了,来来,我替你引见引见,这两位是龙麟、贝奋,我的结义兄弟,这位是我的至交,姓张,名作明。多才多艺,曾在徐州义军首领李二帐中为参谋,只可惜李二刚愎自用,不听他的劝告,以致脱脱大军一到,便自烟消云散!”
  洪威这一番介绍,龙麟和贝奋两人听了,也不禁肃然起敬,因为天下义军虽多,但势力大的,却没有几股,徐州李二,正是其中的一股。李二虽然败在元朝的脱脱丞相大兵之下,但是同声连气,一提起来,各路义军,对他还是十分尊敬的。
  龙麟和贝奋忙站起让座,张作明客气了几句,坐了下来,四人间谈了片刻,龙麟和贝奋更觉得张作明的胸中,大有经纬,更是钦佩。
  不一会,龙鳞和贝奋就一起告辞,要领着军队,到城外巡视,洪威也不挽留,一送走了他们两人之后,张作明四视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洪大哥,你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洪威却笑而不答,只是望定了张作明,像是根本不知道张作明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一样。张作明现出了十分焦急的神色来,道:“可是此处说话不方便?”
  洪威笑得很是自负,道:“我就是此间主人,何不便之有?”
  张作明道:“那就好了,脱脱丞相有密函在此,请你自己拆阅!”
  张作明一面说,一面扯开了他的外衣,在外衣的夹层之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了洪威,洪威将信拆开,迅速地看了一遍,“呵呵”大笑了起来。
  张作明忙道:“脱脱丞相信中,说些甚么?”
  洪威道:“他要我出兵至江西,与他夹攻张士诚。”
  张作明吁了一口气,道:“他没有责怪你?自从你自夸能不费一兵一卒,收服飞龙寨,一去之后,了无音讯,后来居然领了兵马,攻城掠池,我每日在丞相府中,都像是提着头儿在做人一样!”
  洪威笑了起来,道:“看你胆小成那样,如何能做得大事!”
  张作明也不禁笑了起来,双手摇着,道:“罢了,罢了,大事是你这等英雄人物做的,我这样的人,怎能有份?是了,丞相信中,可有许你甚么好处?”
  洪威将信递了过去,道:“你自己看。”
  张作明将信接了过来,一面看,一面脸上现出极其兴奋的神色来,正因为他太兴奋了,是以他的双手,竟把不住在簌簌发着抖,连那张信纸,也在发出“啪啪”的声响,他看完之后,抬起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地道:“事成之后,准备本部兵马,驻扎重城,仍用大将军号,赐蒙古姓,许蒙古郡主为妻──”
  张作明讲到这里,略顿了顿,现出几乎难以置信的神色来,道:“洪大哥,这样看来,若是你发兵夹攻张士诚有成,天下倒有一半是你的了!”
  洪威一言一顿,仍然面带微笑,道:“老朋友,你我相交,非同泛泛,难道你还不知我的雄心,一半天下,岂能满足我!”
  张作明吁了一口长气,道:“洪大哥,那么你是答应脱脱丞相的要求了?”
  洪威道:“脱脱已要借重我的力量,又许我这样条件,我──”
  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双眉紧蹙,背负双手,来回踱起步来。
  张作明小心地将那封信折好,还给了洪威,望着不住踱步的洪威,神情十分焦虑,他见洪威只是不出声,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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