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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拳
2019-08-1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胡千钧那一刀,看来就像是莽汉破柴一样,一点也说不上有什么招式来,但是却拙中有巧,逼得佟明魂非向后退了开去不可!
  佟明魂身形一晃,后退了一步,佟明魂一退,胡千钧立时又抡起大砍刀,又是一刀砍下。
  那一刀,和刚才的一刀,还是一样,侈明魂又只好再后退,胡千钧立时又逼向前去,第三刀又已砍出。
  佟明魂的心中,不禁大惊,他手中的双匕首,招式堪称神出鬼没,出招如风,而且,兵刃是一分短,一分险,他两柄匕首,只有八寸长,施展起来,令人眼花撩乱,实是纵横江湖,罕遇敌手。
  可是此际,胡千钧只是抡着大刀,直上直下地砍下来,招式笨拙之极。然而却大开大阖,恰好将他那一柄小巧机灵的武功,完全制住!
  侈明魂也看出,自己非被对方逼得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为止,可是当对方的大砍刀,挟着呼呼的劲风砍了下来之际,他除了后退之外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好怪叫道:“你们呆著作甚?”
  侮明魂不叫,翼东三凶中的大凶天煞计独,二凶粉煞伊眉,早已一步一步在接近胡千钧。
  等到佟明魂一叫,二凶粉煞伊眉,倏地向前欺来,他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根极细的尖针。
  那尖针约有两尺长,握在手中,时硬时软,他一欺向前来,尖针便已疾刺而出,那针十分之细,在向前剌出之时,竟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而这种细针极其歹毒,专攻人要穴,此际,伊眉的那一针,便是攻向了胡千钧的‘灵台穴’的。
  伊眉向前攻来,胡千钧看不到,但是在胡千钧对面的佟明魂,却是看得到的,他心中大喜,连忙身形一闪,在电光石火之间,向后连退了两步。
  也就在此际,劳天行也看出了胡千钧身在危境之中,他声嘶力竭,大叫道:“胡侠土小心!”
  就在劳天行出声一叫间,胡千钧左拳已然反击而出。他手臂长,出拳又快,就在伊眉手中的尖针,离他背后,只不过两寸间,他那反手一拳,已‘砰’地一声叫,击在伊眉右臂臂弯之上。
  只听得‘咯’地一声响,伊眉的臂骨,立时断折。他臂骨一断,手臂的前半截,便软垂了下来,自然再也不能刺中胡千钧,而胡千钧右手大砍刀一抡,绕着他自己的身子,抡了一个圆圈,‘飕’地一声,刀锋过处,将伊眉的双腿,一起断下!胡千钧连停都不停,一步跨向前去!
  当他一步再跨向前去之际,他的刀又已扬起,仍然一刀,直上直下,向佟明魂砍了下来!
  这其间的经过,当真是疾逾电光石火,大凶天煞计独,虽然是穷凶极恶之人,但是眼看着二凶伊眉,只不过比自己攻早了一步,便落得那样的下场,也不禁呆若木鸡,冷汗直淋,如何还敢再动手?
  而当胡千钧再度抡超大砍刀砍下来之际,佟明魂的情形,却是一点也没有改善,仍然和刚才一样,他只好再向后退出了一步。而那一退,他已退到了墙前,再想要后退,也是在所不能了!
  但是胡千钧却并不停手,大刀又再度向下砍!
  佟明魂退无可退,他明知对方的大刀,下落之势,极其沉猛,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也只好怪叫一声,交叉扬起匕首,向上格挡上去。
  只听得‘铮’地一声响,他那两柄匕首。居然将胡千钧的大砍刀,凌空架住!
  但是,胡千钧手中的刀,却在一寸一寸,向下沉了下去!
  佟明魂额上的青筋,根根绽起,汗水如雨而下,奋力抵御,但是他的手臂,却在不断地向下缩,终于,胡千钧的刀尖,已经离他的头顶,只有寸许了!
  佟明魂自知,对方的刀尖只要再向下沉两三寸,他的脑袋,一定要被砍中,劈了开来了!
  他急得心胆俱寒,喘着气道:“朋友……高抬贵手!”
  胡千钧喝道:“放下你的匕首!”
  佟明魂手中的匕首,是硬生生将胡千钧的大刀架住,使他的大刀不能向下砍来的,此际,胡千钧却令他抛弃手中的匕首,佟明魂不禁大惊失色。
  他虽然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面临生死的大关,他也不禁声音发起颤来道:“你……那你是决心取我性命的了?”
  胡千钧道:“我叫你放下匕首,只是不想杀伤你的!”
  在他们说话间,胡千钧的大砍刀,仍然在向下压着,又压下了寸许,佟明魂心知自己若不肯弃去匕首,也捱不了多久,听对方的话,反倒是弃了匕首还可以有几分的侥幸一样,是以他突然一松手。
  他双手一松,‘当当’雨声响,那两柄匕首,便已落到了地上,而被他用尽气力架住的大砍刀,也倏地向下,沉了下来,,佟明魂在那一刹间,闭住了眼,只当自己已然是死定的了,可是,大砍刀在向下一沉间,胡千钧手腕略翻刀身已翻得了打横。
  是以,向佟明魂头顶上压了下来的,不是刀锋,而是刀身。
  佟明魂感到头顶上一股重压,再睁开眼来时,方知自己是在鬼门关之前转了一转,并未曾身死!
  他喘着气,胡千钧已遭:“佟明魂,你走了之后,还来不来?”
  佟明魂苦笑着道:“若是再来,便是猪狗。”
  胡千钧又缓缓地道:“你们伤了清远镖局这许多人,本不该饶你们——”胡千钧的话还没有讲完,劳天行已经喘着气,叫了起来,道:“别饶他们,胡侠士,不能放过他们!”
  胡千钧长叹了一声,四面看了一眼,当他的眼光,在那些强徒的身上扫过之际,那些人都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胡千钧缓缓地道:“劳总镖头,他们也没有占了什么便宜,死的死,伤的伤,唉!”
  劳天行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是他的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实在难以再支持下去了,他手臂一扬,话还未曾说出来,身子向前一裁便已跌倒在地。
  胡千钧皱了皱眉,又转回头来,道:“佟明魂,你将史镖头他们一行人,怎么样了?”
  佟明魂面上神色,青白不定道:“他们……他们中了伏,死伤过半,但还有七八个人,被绑住了……在离县城不远处的一个破庙之中。”
  胡千钧扬声叫道:“清远镖局,还有人在么?快出来!”
  他大声叫了几声,才见有七八个镖头,从内宅中走了出来,这七八个镖头,有的带了伤,有的满面全是尘埃蛛丝,想是刚才佟明魂带着强徒冲进来时,他们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不敢应敌。
  这七八个镖头,一到了大厅之上,看到了大厅上的情形,精神不禁一振,有两个抢到了劳天行的身边,将劳天行扶了起来,其余的人,则用奇讶的眼光,望定了胡千钧,劳天行道:“你们……快出县城去,史镖头他们,在城外的破庙之中。”
  那七八个镖头答应着,便向外奔了出去,不一会,便听到蹄声得得,想是他们已出城去了。
  胡千钧手中的大砍刀,仍然压在佟明魂的头顶上。
  佟明魂不敢动,那六七个强徒,也是面色青白,呆立着,不知如何才好。胡千钧沉声道:“你们自己,找绳子将自己绑起来,听到没有!”
  佟明魂骇然道:“朋友,这……却是为了什么?”胡千钧道:“你们纠众行凶,其罪难逃,我不杀你们,但是官法难逃自然要将你们送官究冶。”
  那些人,连佟明魂在内,一听得胡千钧那样说法,不禁尽皆面无人色,需知他们全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盗,邻近几间官府,不知下了多少海埔文书,画形图影,在追缉他们,一到官府,便性命难保!
  佟明魂勉强苦笑着,道:“朋友,这未免过份些吧!”
  胡千钧‘哼’地一声道:“杀人抢掠,罪不可逭,怎叫过份,总不成清远镖局的人全白死了!”
  佟明魂面色铁青,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是以只好闷哼一声道:“你们各人,听他的吩咐,全将人绑了!”
  那六七个匪徒面面相觑,但既然是佟明魂这样吩咐了下来,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其中有两个人,一面答应着,一面突然转了身,向镖局之外扑去。
  可是,他们才一向前窜出,胡千钧抬起脚来,便向脚边的一具体踢去,那体被胡千钧一脚踢得向前疾飞而出,‘砰’地一声,撞在那两人身上。
  其中一人的头颅,还恰好和那死人的头撞在一起,只听得头骨迸裂之声,那人的头顶,被撞得凹下了一大块,身子软了下来,眼看活不成了,另一人被撞在臂上,重重向前,仆跌了出去。
  他一跌下,面门正好撞在门槛上,撞得他满面是血,倒在地上呻吟,再也难以站得起来。
  这些强徒,谁又甘心自己绑缚,听凭镖局将他们送到官府去究办?是以人人无不想逃走,那两个人,只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可是那两人却连镖局的门!都未曾出,便已然一死一伤!
  还有几个人,看到了胡千钧那样神威,如何还敢动?
  胡千钧再是一声大喝,这几个人,连忙各自抽下腰带,你缚我,我绑你,都绑了起来。
  这时,内宅中叉有几个镖头,走了出来,胡千钧命他们将佟明魂也绑了起来。
  这才道:“快去报知官府!”
  大厅中的人,不是面无人色,便是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胡千钧一个人,神威凛凛地站着。
  是以,胡千钧一说话,自有一股叫人不能不从的气概,两个镖局中的趟子手,笑应着便待向外走去,但他们还末出门,劳天行便叫道:“且慢!”
  两个趟子手听得是总镖头的叫声,自然停了下来。
  劳天行以刀支着地,慢慢向胡千钧走了过来,他身子摇晃着,随时可以跌倒,但是位还是支撑着,来到了胡千钧的面前,道:“胡侠士,我有几句话说。”胡千钧呆了一呆道:“劳总镖头,有什么指教?”劳天行苦笑着道:“胡侠士,清远镖局栽啦!”
  劳天行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语音极其凄苦,令人听了,心头也有一股重压,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胡千钧沉声道:“劳总镖头、你虽然受了伤,但可以调养得好,史镖头也快回来了,镖局中的财物又未失,唯然折了不少弟兄,但是佟明魂处心积虑,一无所获,清远镖局却可以威名远播!”
  胡千钧虽说是在安慰着劳天行,但是所说的却也是实情。不料劳天行一听,‘嘿嘿’苦笑了起来道:“胡侠士,威名远播的是你不是清远镖局!”
  胡千钧呆了一呆,但是在刹那之间,他还是明白了劳天行的意思,而当他明白了劳天行的意思之后,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站着了发呆!劳天行继续道:“胡侠士,你杀了那么多人,立时声名会不胫而走。成为大英雄大侠士了!”
  胡千钧苦笑了一下道:“天下哪有以杀人成名的英雄?就算真有那样的英雄,不提也罢!”
  劳天行像是根本末曾听到胡千钧的话一样,只是自顾自地道:“清远镖局是你救的,以后,江湖上人人知有你,谁还会将清远镖局放在心上?”
  胡千钧又呆了一呆道:“在下生性淡泊,除了好管闲事之外,名利倒淡薄得很,决计不会将这件事去到处宣扬的,劳总镖头请放心就是。”
  胡千钧在说那几句话时,他的心头实在沉重之极!
  他刚才在闯进大厅来,面对着那么多声势汹汹的匪徒之际,他岂有必胜的把握?他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来相搏的,当其时,他何曾想到自己会因此而成为大英雄?他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然而,当他制服了佟明魂一干人之后,劳天行不是对他感激流涕,担心的却只是清远镖局的名头,被他盖了过去,从此难以在江湖上立足!
  胡千钧的心中,思潮汹涌,但是他的话,语言却还是十分平淡,在他想来,他既然已那样说了,劳天行一定该满足了。
  但是劳天行还是摇着头道:“胡侠士,我——”他讲到这里,身子突然一晃向前直跌了下来。
  他就在胡千钧的身前,他一跌,胡千钧自然伸手去扶他。可是就在胡千钧一伸手去扶他之际,他的身子,陡地一挺,手中的刀,疾扬了起来,直搠向胡千钧的腰际。那一刀来势,极其凶狠!
  胡千钧陡地一呆,刀尖已经搠进了他的腰际寸许!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利间,胡千钧简直不知道发坐了什么事,但是他的腰际一阵剧痛,他身子便自然而然,向前一俯,而在一俯之际。他已经一拳向前打出,那一拳,正打在劳天行的胸口上!
  ‘蓬’地一声响,劳天行的身子,向外直跌了出去。
  他的身子,撞在一根大柱上,他口中的鲜血狂喷,跌了下来,他口唇抖动着,看来像是还想讲些什么,但是,只不过在他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接着,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已死去了。
  胡千钧用力按着腰际的伤口,鲜血自他的指缝中迸出。
  在那刹间,胡千钧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他腰际的剧痛,令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弯了下来,他眼前一片模糊,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而在那时,佟明魂等几个人,已一齐向外逃了出去。胡千钧掩住伤口的手上,迅速地染满了鲜血,浓稠的鲜血,还在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溅了开来,又被青砖吸进去。
  他想直起腰来,可是那痛楚实在太剧烈了,令得他不能直起身子来,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勉力维持着身子不致跌倒。
  一直到门外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胡千钧的神智,才从极度的昏乱中,清醒了些,他勉力直起身子来。
  他一直起了身,就看到倒毙在地上的劳天行。
  在那一刹间,他简直无法回忆起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无法想起劳天行是为什么会死的!
  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拚命地执起了那柄利斧,如何用力砍断了铁,如何闯了进来,重创匪徒,踢走了佟明魂,他也记得劳天行声声呼他为‘胡侠士’。可是,接下来的事,究竟是在什么情形下发生的?
  他想不起为什么自己替清远镖局解了大危,却还会有那样的结果。镖局的大堂中,烛火十分明亮,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也令得他的心中,格外烦乱。在烛火的照映下,地上的鲜血,看来格外地缸。
  而被佟明魂带来的人,自内堂中抢掠出来的珠宝,有的还在箱中,有的散乱在地上,到处都是,有的还在血泊之中,一个强盗仆倒在地上,但是他的手中,还抓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
  金珠宝石。在烛光下闪闪生光,因为腰际极度的疼痛,胡千钧又慢慢地弯下腰去。而当他渐渐弯下腰去之时,他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金珠宝石的光辉,在他的眼前,幻成了一圈又一圈各种色彩的光芒,他紧紧咬着牙,忍受着。
  马蹄声传到最近时,像是有数十柄铁,一起向他头顶上敲下来一样,马蹄声突然停止了!
  在马蹄声突然停止之际,胡千钧又旋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人影闪动,火光腾跃,一个一个人,掠进了大重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正是史翠兰。
  史翠兰的面色铁青,头发散乱,在他的手中,居然还提着那一对判官笔。在他的身后,跟着十七八个镖头,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胡千钧慢慢挺直了身子,当他的身子挺直之际,他腰际的伤口,鲜血出得更多,也更加剧痛。
  他终于站直了身子。
  史翠兰是直冲了进来的,但是她一进了大厅,便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凝止在劳天行的体上,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看来简直不像是个生人。
  她一步一步向前是来,走向劳天行的体,等到她来到了体边上时,她才一字一顿,问道:“是谁杀了总镖头?”
  他的声音极其尖利,尖利得使胡千钧几乎要掩住双耳,但是胡千钧却仍然僵立着,一动不动。
  大厅中有几个镖头,当劳天行突然在胡千钧的身前,向外跌出来,跌倒在地上之时,一直只是呆若木鸡地站着,直到此际,史翠兰一问,他们才从极度的惊骇之中,醒了过来,道:“是他!”
  当他们那样说的时候,他们一齐伸手指向胡千钧!
  胡千钧的身子挺得更直,史翠兰霍地转过身来,自他的双眼之中,喷出愤怒之极的神色来!
  胡千钧口唇哆嗦着,正要向史翠兰解释几句。
  但是,他却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在那一刹间,他已完全记起了劳天行死前所说过的话!
  那也使他明白,这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都是不会有用处的了,史翠兰决不会放过他的!
  他喋血除邪,苦战得胜,赶走了佟明魂,保全了清远镖局的财产,劳天行尚且不肯放过他,何况这时候劳天行是死在他的手下了,他解释又有何用?
  他仍然挺立着,史翠兰慢慢地向他,逼近了一步。然后,只听得史翠兰发出了一下只有野兽才能发出的呼叫声,手中的判官笔突然翻了起来,‘飕’地一声响,便已向胡千钧的喉咙,疾刺而至!
  史翠兰进了大厅之后,他的动作都极其缓慢。
  可是此际,那判官笔的一刺,去势却是凌厉之极!
  胡千钧也发出了一下闷吼声来,他那一下闷吼声,听来也不像是人声,而只有跌进了陷阱之中,而且已受了伤的野兽,才会发出那样骇人的,绝望的声音来。
  随着那一下闷吼声,他身形疾转,陡地向旁一例!‘嗤’地一声向,史翠兰手中的判官笔,在他的身边掠了过去,史翠兰向前冲出来的势子实在太劲疾,是以一笔刺空,势子收不住,人仍然向前疾冲了出去。
  而胡千钧那一闪,闪得十分及时,但是当他避开了史翠兰的一击之后,他却再站立不稳了。
  他的身子,突然向前仆跌了下去,他的心中恨到了极点,恨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心意,他重重地一拳,击向地上,只听得‘噗’地一声响,他的拳头,几乎陷进了地上所铺的大块青砖之中!
  他打出那一拳时,只是因为他的心中实在太愤恨难平了。他却没有料到。一拳打下去,那一拳的反震之力,将他的身子,震得向上直弹了起来!
  他刚一弹起,史翠兰也已倏地转过身来。判官笔已向胡千钧的后心,刺了过来。胡千钧猛地一扭身,又是‘呼’地一拳,向前直打了出去。
  在他打出那一拳之际,他根本看不清什么了!
  腰际的剧痛,像是有一块烧红了的铁,不断地在炙烙着他,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使得他额上的汗珠,比豆还大,向下滴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到自己向前打出去的那拳头。
  那是一只握得极紧,指节骨恨根隆起的拳头,这只拳头,曾打了不知多少不平,但是现在,他却是为自己的生命,在作几乎没有希望的挣扎!
  他一拳打出,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正打在史翠兰那一支判官笔,史翠兰只觉得虎口一热,五指不由自主一松,判官笔已脱手向上飞起。
  史翠兰腾地向后,退了一步,胡千钧的第二拳。又已打到,史翠兰身形一侧,尖叫道:“你们全在干什么?”
  胡千钧逼开了史翠兰,那时,他只想到一点:如果再不走,那一定会死在清远镖局的大堂中了!
  是以,他一看到前面已没有人拦阻了去路,他又是一声怪叫,身子向外直撞了出去。当他向外撞去之际,他依稀看到有两个人扑了上来。
  那两个人和他迅速接近。胡千钧已完全不能还手,他只觉得当自己和那两人接得最近时,肩头上和大腿上,又是一阵剧痛,但是他仍然向外冲了出去,是以他的身子,撞在那两个人的身上。
  ‘砰砰’雨声响,那两个镖头被他撞得向外,直飞了出去。而他也已经冲出了大厅的门!
  他一出门。一股夜风迎面吹来,令得他精神一振。
  他冲出来的势子慈在太惊人了。以致停在大堂之前的十几匹骏马,也一起惊嘶了起来。
  胡千钧抓住了一匹白马的马鬃,身子腾空而起。
  他才一上了马背,只听得‘呼’地一声响,一柄长剑,自门中飞了出来,插在马颈上。
  那马儿的身子立时向下倒去,胡千钧也滚跌在地。但是胡千钧立时向前爬着,又爬到了另一匹马前,那马抬腿向前踢来,胡千钧抱住了马蹄,身子一挺,再度抓住了马鬃,又翻上了马背。
  他伏在马背上,用力一脚向马腹踢去,那马儿受了痛,四蹄扬起,向前直奔了出去。
  等到胡千钧奔出去时,史翠兰赶了出来,她怪叫一盘道:“留十个人在局里收拾,其余的人全跟我来,这伤得十分重,走不远的!”
  她飞身上马,跟在她后面的,有六七个人,他们策马向前奔出之际,还可以听到胡千钧的马儿,在前面疾驰时发出的声音,但当他们也策马飞驰之际,他们的马蹄声便将胡千钧的马蹄声盖了过去。
  胡千钧却听到了后面传来的,雷霆也似的蹄声,他知道史翠兰已在后面,率众追上来了!
  他绝不能给人追上,绝不能,一追上,他就活不成了,他拚命地踢着马腹,他身上的几处伤口,痛得他要紧紧地咬住了牙关,才能抵受。
  他终于奔出了街头,奔到了荒野,那地方,离城墙已经不远了,他也再也没有能力策马前进了,他身子越滑越侧,终于,自马背上跌了下来。
  马儿仍然向前奔着,胡千钧在地上滚着,滚到了一个小土丘的旁边,他向小土丘爬去。
  他爬进了小土丘内的灌木丛中,他仍然向前爬着,灌木的短枝,勾刮着他的伤口,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终于翻过了小土丘向下直滚了下去。
  他跌进草丛之中,已经枯黄的野草,将他全都裹住。他睁开了眼,秋夜明亮的星星在闪耀着。
  他双手握着拳,拳在地上撑着,想要撑起身子来。
  但是每当他动一动。他身上的剧痛,就令得他冷汗直淋,他终于只好伏在地上,他喘着气,他听到那一阵马蹄声,在渐渐地向远去,越来越远了。
  他略松了一口气,史翠兰已走远了,找不到他了。
  他低头,就着星月微光,看到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苦笑着,他渡过了文安洼,只盼能在清远镖局中谋一份职,哪怕是人家不着重他的武功,他做一个趟子手,也是心甘情愿,可以默默忍受的。
  然而现在,他却全身浴血,倒在这里!
  他慢慢地运着气,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泥屋。
  这时,他没有别的希望,只希望自己能够捱得到那小泥屋中,他如果能得到休息,那就可以慢慢地养伤了。他不需要人来照料他,他已经习惯了!
  他在地上拾起了一枝枯枝,支撑着,慢慢向前走去。那小屋看来,只有三五十步远近而已。
  但是,虽然只有三五十步,却像是永远走不到一样!
  他每向前走出一步,那间泥屋就像是不断在他的眼前晃动一样,当他来到近前,看到那间泥屋之中,有灯光透出来时,他已没有了考虑的余地了!
  他来到了门前,身子向前一仆,‘砰’地撞开了门,他人也跌了进去,他仆倒在地上。脸贴在清凉的砖面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喘着气。
  当他伏在地上的时候,他看不到屋中的任何情形。但是,由于他的险贴在地上,他的耳朵,也紧贴着地面,他却可以听到,有脚步声在向他传来。
  他听得出,向他走来的。不止一个人,而且,他还听到了椅子移动的声音,那几个向他走来的人,本来自然都是坐在椅子上,见他撞开门,跌了进来,才离开了椅子,向他走了过来。
  他仍然伏在地上,他已连最后的一分气力也用尽了!
  他看不到向他走过来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迅速地看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两只脚,那是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那两只脚上,穿着鹿皮靴子,而在靴子上,全是斑驳的血愤。
  那些血债,有的已经凝成了褐色的斑块,但是有的,却还未曾凝透,还是刺目的鲜红色。
  胡千钧一看到那样的情形,心便陡地向下沉了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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