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为剑身死第二人

2019-12-0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点击：

　　上集说到白娃自火窟逃出之后，便被灵一上人所逼，要她将“生死剑谱”交出，但刚好龙湫散人也赶到，冤家见面，分外眼红，顿时便动起手来，不久，百炼真人丹霞子也来了。
　　美魔女赵真真和宣应子门下五个男弟子也赶到，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然又来了一高一矮两个怪人，手持“生死剑谱”，向白娃逼交“生死双剑”，龙湫散人和灵一上人眼都红了，立即上去抢夺那部奇书，便和那两个怪人，动起手来。
　　龙湫散人晃眼之间，便和那个矮子拆了二十馀招，一点也占不到便宜，偷眼看灵一上人时，僧袍飘飘，正施展五台派的“混元掌法”，在和那高个子周旋。
　　他们两人，一面动手，一面心中暗暗思忖这一高一矮两人的来历，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中原武林人物中，会有这样两个高手，因此互相拆了三四十招，龙湫散人偷眼瞧见百炼真人和美魔女赵真真，似有舍己而去之意，便“呼”地推出一掌，“托”地跳出三尺，叫道：“灵一上人且住手！先拦住那小娃儿再说！”
　　他这里一住手，灵一上人一想这话也有道理，那两人更是为找白娃而来，一见羁绊已去，心中大喜，怪叫两声，也向白娃扑到，后来居上，反倒赶在龙湫散人和灵一上人的前面，轻功身法，怪到了极点，人竟是像陀螺一般，不断旋转前进的。
　　但此时白娃已在百炼真人丹霞子呵护之下，岂能容外人轻易得手？
　　高个子赶到，手才伸出，尚未抓到白娃身上，丹霞子已然道袍袖子，“刷”地一声，拂了起来。高个子来势何等迅速，但也为百炼真人一拂之力阻住，只见他身形陡矮，两腿交替，竟知道擒贼先擒王，舍白娃而攻百炼真人。
　　百炼真人见他们两人，装束古怪，形容诡异，心知绝不是中原人士，定是边外武林中的佼佼者，既不愿意和他们结上梁子，又不想和他们纠缠不已。
　　想了一想，“锵”地一声，在白娃背上，抽出那口“百炼剑”来。见高个子两腿踢到，便急挽起剑花来。
　　霎那之间，将剑尖幻成片片飞云也似，径向高个子双腿削到，高个子心中大吃一惊，怪叫一声，手在地上一按，腾地跃起三尺，百炼真人长剑跟从而至，又是一招“天女散花”。
　　只见剑花乱飞，高个子两腿生凉，慌忙一躬背，又跳了出去，低头一看，两腿上虽然未有皮肉之伤，但是两只裤脚管，却已被百炼真人长剑，削成片片，微风一吹，便自落地。
　　高个子也是武功大有根底之人，一看这情形，分明是百炼真人丹霞子手下留情，否则自己两腿，断无幸理，边域之人，性子直些，不由得大声叫道：“好剑法！”
　　但却也不是就此算数，手在腰间一抹，“刷”地一声，便已掣了一件奇怪兵刃在手。
　　那东西看来灰扑扑地，但是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活的蛇儿，蛇信血红，正在乱舔乱吐。
　　百炼真人见了，心中一动，喝问道：“两位莫非是西藏密宗高人，才玛琼的弟子么？”
　　那矮子此时也赶了过来，手上同样抓了一条蛇儿，那条蛇儿，却恰如其人，也是又短又肥，听百炼真人一叫，和高个子叽哩咕噜了一阵，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并非才玛琼的弟子，乃是她的弟弟，我叫才哈，他叫才健。”
　　这时候，龙湫散人和灵一上人，也不禁暗暗吃惊，心想难怪那两个家伙武功如此了得，自己在中原武林人物之中，若要论武功，至少也在头五人之中，却只能和他们打一个平手，原来竟是才玛琼的兄弟，久闻才玛琼乃密宗第一高手，武功怪异之至，这生死剑谱和生死双剑，若是落在她的手中，中原武林人物，休想染指。
　　但两人心思歹毒，俱都想到，如今幸而只有这两人在此，才玛琼不在这里，则乘机将生死剑谱夺回，还不是不可能的事。
　　两人一面想，眼睛便已罩在那高个子才健的身上，准备一举发难。才哈和才健两人像是没有注意，问百炼真人道：“真人，生死剑谱既已在我们手中，而且书上染有奇毒，若不是我等练过桃花毒掌功夫，也要为毒所侵，像那个人一般，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而死！”
　　百炼真人等人静静地听他们说话，白娃心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定是粉金刚周佐无疑，听说他已七孔流血地死去，心中大是快慰。
　　粉金刚周佐设奸计夺她生死剑谱，她心中已恨之切骨，闻他死讯，自然高兴。
　　两人顿了一顿，又道：“你们有剑无谱，也是无用，何不将剑给了我们？”
　　白娃心中暗笑这两人武功虽高，脑筋却如此简单，便脱口答道：“你们有谱无剑，要谱何用？不如将谱给了我们！”
　　两人面面相觑，讲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小姑娘，那人临死之时，道剑在你处，你如今要是不给，终有一天会到我们手中的！”
　　白娃听了，还只当他们虚言恫吓，但百炼真人却知他们并非虚言，因为他知道密宗人物，武功好的，都会一种奇异的本领，唤着“千里迷魂”。实则，也不过是一种下毒的功夫，叫人防不胜防，总要着了他们的道儿，刚才虽听赵真真说起白娃许多劣迹，但总以为她年轻不懂事，再带回山去，调教几年，便可改过，因此便面色一沉，道：“两位此言差矣，莫说剑不在小徒处，就算是在，物各有主，两位若要强夺，就不怕惹动中原武林人物的公愤么？”
　　才哈和才健冷笑道：“咱们只在西藏静修，本与你们无涉，既有这样奇妙东西，却是不能放过。你们若是怕咱们练成了本领，难以为敌，咱们可以发誓，永世不离西藏，可好么？”
　　两人一厢情愿，只当如此说法，已是最大的让步了，百炼真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尚未开口，那一旁龙湫散人和灵一上人，已将全身真气运定，各人发出一声冷笑，异口同声道：“两位说得不错。”
　　才健和才哈心中当真，回过头来，道：“两位才是朋友——”
　　一语未毕，龙湫散人已然跨前一步，道：“老朽也不离中原，誓不踏入西藏半步，请你将剑谱交来！”
　　一个“来”字才出口，中指一弹，一枚小钢标无声无息，激射而出，径奔才健手中那条蛇的七寸打去。才健万料不到龙湫散人心思如此奸恶，在武林中已享着这么大名声，却还会暗箭伤人，自然来不及避，但他手中那条灰蛇，却是久经训练，一见镖到，头一侧，张开了口便咬。
　　若是寻常武林人物的暗器，那蛇定可一咬而着，但那枚小钢镖上面，带有龙湫散人数十年的功力，蛇口一张，迎了上去，竟从口中穿入，直从上颚打穿，那蛇儿剧烈挣扎一阵，便自软垂不动。
　　这一切，全是一眨眼的时间，龙湫散人一镖发出，人又向前踏了一步，一见蛇死，也就是双方均是空手，胆子一大，左掌横抡，右手五指如钩，雷也似急，向才健胸前抓到。
　　才健一见爱蛇身死，心中正在难过，突然眼前风生，敌人已然飞到，不由得凶性大发，大叫一声，将蛇在地上一扔，面色突转桃红，见龙湫散人五指抓到，扬起掌来便迎。
　　龙湫散人本来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掌带胸，直抓过去的，但却一眼瞥见才健双掌掌心全都作桃花之色，想起他刚才所言“桃花毒掌”之言，不免心惊，不敢与他手掌强接。
　　只见他手臂猛地一沉，改抓小腹，硬生生地收劲改招，竟然也是快急无比。
　　灵一上人在一旁见了龙湫散人一招得手，心中大喜，欢啸一声，急滑向才哈，但才哈也滚了过来。灵一上人一想，这矮子确是难斗，老是给龙湫散人抢着和才健动手，生死剑谱在才健手上，自己只和这矮子打，岂不是从劳无功？
　　拆了两招，计上心头，突然腾空一跃，人已站在小金刚魏明华的面前，手臂一长，径捏小金刚魏明华的足踝。
　　魏明华虽在黄山宣应子门下，习武有年，但灵一上人乃和宣应子齐名的人物，再加他全无防备，只在一旁看热闹哩，被灵一上人一抓就着。
　　待到觉得足踝一紧，方觉不好，但急切间也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才哈便已赶到。灵一上人一个转身，将小金刚魏明华抓了起来，直向才哈送去。他出手奇快，才哈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哪里有看清扑上来的乃是身不由主的魏明华？扬起手中灰蛇，向前一送。可怜魏明华不知不觉，惨嗥一声，便已送了命。而灵一上人，则趁机跃了开去。
　　他知道自己这一下玄虚，使的乃是混元一气，最上乘的轻功，怕连百炼真人都未看清楚，因此跃开之后，便叫道：“这矮冬瓜伤了你们的人哩，还不上？”
　　试想，黄山宣应子门下弟子，哪一个是好欺负的？
　　只见灵一上人一闪，那矮子才哈赶了过来，糊里糊涂间，小金刚魏明华已然身死，俯身一看，正是为蛇所咬。
　　心中又怒又痛，那容得才哈去追赶灵一上人？跋仙梁适，首先拐杖在地上一点，“刷”地一拐，迎头击到。
　　七胜剑客李侃挺起长剑，急刺才哈下盘。
　　美魔女赵真真尖叫一声：“师哥们拚命吧！”剑光霍霍，凌空罩下。
　　馀下的白衣秀士韩心渊，老猿袁拾，也都各掣兵刃在手，一起来攻，成个五打一的局面。
　　才哈和才健刚才一出现时，也曾和他们交过手，那时小金刚魏明华尚未身死，但声势却无如今险恶。
　　因为刚才虽有六人，但却全是空手。而且宣应子门规极严，无故不许与人动手，更不要说伤人了。
　　但是此次却是大不相同，众人认定了小金刚魏明华乃是才哈所害，全都拼上了命，招招是进身之招，一眨眼间，刀光剑影，交织成为天罗地网。
　　矮子才哈，在五人刀剑并举之下，来回冲突，他武功虽好，究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五人个个武功高强，再加心疼魏明华惨死，此仇非报不可，手下更不容情。
　　十馀招过去，五人越杀越勇，才哈却已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手中那条毒蛇，也一个不小心，被七胜剑客李侃，一剑削去了半截，腥血狂喷，变成手中已没有了兵刃，只凭一双肉掌，与五人周旋，自然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再表灵一上人，一见五人围住了才哈，自己计已得逞，返身便扑才健。
　　才健武功好过才哈，和龙湫散人各自空手过招，龙湫散人内功虽然深湛，但却惧怕才健“桃花毒掌”的厉害，因此处处顾忌，两人恰好打了一个平手。
　　灵一上人悄没声地掩至才健背后，才健虽然一再吃两人的亏，但此时全力应付龙湫散人，又未想到灵一上人，会来趁机偷袭。
　　灵一上人走到近前，才骤然发难，那一旁百炼真人见江湖上人物动辄争斗，纠缠不已，未免长声叹息。
　　正想离去，见灵一上人竟然不顾武林道义，欲趁才健和龙湫散人拆招之时，下毒手偷袭，不由得看不过去，喝道：“灵一上人！”
　　下面的话还未说出，灵一上人已然施展“混元一气掌”，才健只觉灵一上人一股至刚至猛的大力突然袭至，哪里还避得过去，百忙中拚死力化开龙湫散人一掌，气凝于背，只见灵一上人手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按，立即手腕一翻，三只手指“嗤”地一声，将他上衣撕破，怀中跌出那本“生死剑谱”。
　　龙湫散人一掌当胸，正要硬冲过来夺取，但灵一上人岂能做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之事，事先早有准备。
　　手腕抖起，一百单八颗念珠上下翻飞，迎面向龙湫散人打到，龙湫散人不能不略事抵挡。
　　就在这一霎那间，只听才健大叫一声，灵一上人欢啸连连，人已在三丈开外，接着只见才健立即委顿在地，面如纸金，不住喘息。
　　龙湫散人定睛一看，生死剑谱踪影不见，显然已被灵一上人捡去，怒吼一声，展开身形去追时，灵一上人早已跑得影子不见，龙湫散人一顿足，心想灵一上人得谱之后，定要到五台山元化寺一行，自己兼程赶往，或可截住。因此头也不回，便追了过去。
　　那一面，才哈被五人包围在中心，一见才健显然是受了重伤，心中大急，步法一乱，七胜剑客李侃长剑过处，已在他腿上划了三道口字，才哈大叫：“大哥已然受伤，不和你们打了！”
　　叫罢，束手而立，五人正刀剑并举，见他突然不动，若是卑鄙小人，当然求之不得，但五人却全是大侠宣应子之徒，岂能干这种事？只得硬生生将招收了回来，仍是围住了他不放，才哈向才健叫了几声，只听才健声音微弱。
　　才哈满面悲愤之色，对众人道：“各位，我大哥中了人家暗算，一定要回西藏去找姐姐前来报仇不可，如今他不能走动，你们要报仇，就将他杀了，留我去报信！”
　　五人一听，不禁呆了，中原侠士讲的是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怎可以才哈杀人，由才健偿命之理，美魔女赵真真首先怒道：“矮子你别废话，认了命吧！”长剑一摆，一招“毒蜂出洞”，分心便刺。
　　才哈只是不动，赵真真一剑刺入他的心窝，他也不避，赵真真的四个师哥，反倒大叫起来：“真真住手！”
　　赵真真虽然心狠手辣，但叫她去杀一个手无寸铁，不加抵抗的人，她也是不肯。
　　忙将剑势收住，剑尖已然入肉半寸，一经抽出，鲜血汩汩而出，将才哈一件袍子的胸口，全都染成了红色。他却恍若无事，叫道：“再来啊！”
　　五人倒觉得拿他没有办法想，僵了一会，才哈挪动身子，走了两步，五人也跟着他走动。
　　才哈指着地上魏明华的尸体道：“此人自己拦在灵一上人前面，我急切间怎看得清？”
　　五人此时知道这两人虽然霸道，但却有一句说一句，刚才事情发生得太快，说不定是灵一上人在那里捣鬼也说不定。
　　此时见他关心才健伤势之情，溢于词表，暗想胜之不武，便喝道：“你们到西藏去找了帮手来，敢在黄山脚下再寻我们五人一会么？”
　　才哈道：“我们不入中原便罢，再入中原，定然不能放过了灵一上人，他在五台山出家，我们虽在西藏，也是知道。到时各位要与我们相会，就到五台山等着罢，三个月之中，我们一定前去！”
　　说罢，背起了奄奄一息的才健，走远去了。
　　百炼真人见他们两人走开，叹一口气道：“唉，中原武林从此多事了！”
　　五人听了，心中不觉悚然而惊，暗想师父宣应子已经说过，人间事已与他无涉，五人若结了什么冤家，自行了断。
　　如今为时不过三个月，若不在这三个月中奋发图强，到时若败在那些西藏武林人物手中，还能有命么？
　　赵真真向白娃瞪了一眼，道：“丹霞师伯，白娃无法无天之事，还望你多加管束！”
　　说罢，向五人望了一眼，五人全是一样的心思，展开轻功，便自去了。
　　丹霞子又叹了一声，对白娃道：“白娃，这些事全是你惹出来的，你看到了没有？”
　　白娃心中自然不服，但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趁丹霞子不觉之时，再逃了出去。
　　常言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丹霞子只当白娃经此一来，总已知道悔改，怎样也料不到她会又萌逃走之念，因此当晚宿在成都城中。
　　第二天起来一问店伙，白娃早已走了！丹霞子不由得心灰意懒，暗想识人如此之难，自己四年来对白娃悉心调教，总算也对得起小白龙龙白水了，叹息了几声，径自回山去不提。
　　且表白娃再次偷走出来之后，第一个目的，便是要将“生死剑谱”夺回。她心想灵一上人武功再好，怕也禁受不了剑谱上“二十四方胜”之毒。
　　观乎粉金刚周佐，得书之后，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已毒发身死一事，可知灵一上人必定走不甚远。
　　因此连夜出了城，向人打听了去五台山的路，一路向东行去，第四日下午，便已来至湖南雪峰山境中。
　　她心急赶路，一路问人家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大头年轻和尚，但却极少人知道。
　　到了雪峰山麓，问起猎户，却说见到过的，早上才进山去，面色似乎极为痛苦，彷佛受了伤的模样。
　　白娃心中大喜，料定灵一上人定是中了毒，便兼程赶紧上山，四处留神观看。
　　但那雪峰山少说也有数百里方圆，一踏进山，便只见参天古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要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白娃直在山中转了两天，方始在一座山峰之下的野草堆中，被她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僧人。
　　那僧人虽也穿着大红袈裟，但是却面目憔悴，看上去至少已有六七十岁了，盘腿坐着，浑身骨骼，还在“格格”乱响，形容可怖已极，白娃拨开草来一看，便吓了老大一跳。
　　那僧人见有人到，还懂得慢慢地睁开眼来。
　　他见是白娃，声音微弱，叫道：“白娃，你来迟了，剑谱已在龙湫散人手中，他趁我练功驱毒之时，下手暗算。嘿嘿……我料他到不了浙江北雁荡，怕也是和我一样！”
　　讲毕，便气若游丝，等到白娃惊魂甫定，再去探他鼻息时，早已死去。
　　白娃心想，听这僧人讲话声音，分明是灵一上人，然而几天不见，何以老成那样？
　　她不知道灵一上人所练“混元一气功”，乃童子身金刚不坏身法，如今既中了蛇毒，又为龙湫散人暗算，混元一气功散去，驻颜的功用也自然消失。
　　他本来已是六十馀岁的人了，自然在片刻之间，老了下来。
　　当下白娃呆了一会，心想五台山是不用去了，不如向浙江雁荡山去吧，若然龙湫散人和灵一上人一样遭遇，则自己可唾手可得“生死剑谱”。
　　主意打定，立即折返东南，兼程向浙江而去。
　　如今暂且放过她不表，再说黑娃与卓茂两人，在那个无名小岛之上，过了几天，那小岛上气候温和，草木繁盛，有的是野果子，一点儿也不觉冻绥之苦，两人觉得困处在这样的一个荒岛上，真是相依为命了，能否离去，还不一定，还讲什么师门戒律？卓茂将丹霞子所教他的招式，倾囊相授，黑娃也将丑婆的武功，教给了卓茂。
　　丹霞子的武功，好在内功纯正，黑娃自服了香狸奴的内丹之后，功力本就大进，但如果不懂修炼之法，也是枉然。
　　当下经卓茂一指点，便觉得处处开穷，不出七八天，便融会贯通，并悟出了不少连卓茂也未能领悟到的奥妙之处，内功突飞猛进，俨然已窥上乘内功门径。
　　丑婆一生所学的奇怪武功招式，也特别的多，卓茂拿来和本身内功一印证，进步也是奇速。
　　时光易过，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一晃眼，便在岛上过了两个月，两人情如兄妹，互相过招之时，俱都感到各自武功，还胜过两个月以前，心中喜慰之馀，不觉又想到唐古拉山之阳，迷魂谷中的“生死双剑”来，再加上身处荒岛之中，究竟不是办法。
　　两人一商议，便决定砍木作筏，再冒险作海上航行。
　　两人手中虽无铁器，但是因为内功已有火候，碗口来粗的树木，应手便折，黑娃又取了不少嫩树条，编成了两只比人还高的大筐，将树上鲜果子，拣大的和不容易坏的，尽量采下，放在筐中，以防万一在海上飘流日久，则既可解渴，又可充饥。
　　不消三日，便已准备妥当，两人合力将两筐数百斤果子，抬到了木筏之上，看了看风向，便跳上筏子去，以木撑开，并还认定了荒岛的方向，以备真的四面无岸之时，还可以再设法回到岛上来。
　　一出了海，水势带动筏子，起先极是缓慢，到后来渐渐地快了起来。到第三天黄昏，虽然还没有见到陆地，但却听到了一阵号角之声，自远而近，从水面上传来。
　　既有号角之声，当然有人，黑娃和卓茂两人大急，以手遮额，极目四望，才看见一个小黑点，由水面上飞也似的射了过来，不一会便已走近，两人也已看清，那是一只两头尖翅的小船，船上竟有三个人，也不见那三人以桨划船，而且船儿也没有帆，但却行得知此之快，卓茂和黑娃两人对望一眼，心中暗暗称奇。
　　不消片刻，那船已经从筏子旁擦过，向前射去。黑娃、卓茂两人，见船上三人，乃是两男一女，装束奇特，而且也已看清他们那艘船所以行驶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乃是因为坐在船尾的一个女子，不时向水面虚发一掌之故。
　　只见她手方扬起，水面便形成了老大一个旋涡，将船急向前推出。
　　两人这两个月，对上乘内功已颇有心得，认出那女子是凭藉掌力，在将船推向前去，不禁相顾骇然。
　　因不知是敌是友，起先还不敢呼喊，继而心想，好不容易才遇上人，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先问明了自己的所在再说，总比全然不知所在地在海上飘流好得多。
　　卓茂首先叫了起来，道：“三位请住！”
　　黑娃接着叫着：“借问一下，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两人合力，那声音在静悄悄的海面上也足可传出老远，足见两人功力进步之快。
　　前面那三人果然将船停住，两个男子伸手在水中一拨，船便转过头来。卓茂与黑娃这才看清，那两个男子，一个肥胖如球，另一个又高又瘦，那一个女子，约摸有五十来岁上下，面貌端正，只是板起了脸，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慨。
　　两人见他们停止，便心中大喜，使劲将筏子靠了过去，又问道：“敢问三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矮的眼一瞪，道：“你们在这里，怎会不知道此处的地名？”
　　卓茂、黑娃两人听他也会讲中国话，不由得心中欢喜，原来他们只怕被羊鹰带出万里之外，来到不知什么蛮荒之地了。
　　当下便一五一十，将怎样被羊鹰叼来之事说了。
　　那矮胖子又对那女子叽咕了几句，问道：“你们是何人门下？”
　　卓茂先答道：“家师人称百炼真人丹霞子！”
　　他原是点是点钩是钩的人，怎知一说出来，胖子的面色便突然一沉，道：“好，先将你们发利市！”
　　不由分说，手掌翻飞，便是“呼呼”两掌。
　　此时，筏子和小船相隔，不过丈许远近，那人一掌拍海水，将水激起水花，齐跃起来，另一掌后发，掌风将水花推至筏上，两人只觉得劲力奇大，哪敢怠慢，同心合力，一霎眼间连砍四掌，方将那矮子两掌之力化去。
　　矮子像是见到了大仇人一般，“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又待发掌。
　　那女子忽然叫道：“才哈，别动手！”
　　矮子方才不敢再出手，气虎虎地坐了下来。
　　卓茂、黑娃两人，心中莫名其妙，便道：“我们素昧平生，何以一见面就出掌伤人？”
　　矮子心中兀自不愤，叫道：“中原蛮子，都不是东西。”
　　两人见他不可理喻，因有事相询于人，便忍声吞气，道：“此地究竟是何所在，还乞明示！”
　　那女子本是懒洋洋地坐着，眼睛也是半开半合，此时突然睁开眼来，倒吓了卓茂黑娃两人，老大一跳。
　　心想这女子外貌平平无奇，怎地一双眼睛，如此威凌逼人，看来内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倒是不好惹她！
　　那女子向两人看了一会，缓缓道：“连天下驰名的西藏腾格里湖也不知道，还算是丹霞子的传人，哼！”
　　语气之间，骄傲已极，讲完了话，手腕微扬，在水面上轻轻一按，也未见她用什么力，那只小船便荡了开去。
　　卓茂和黑娃两人，看得瞠目结舌，方信真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因此行事增加了几分小心不提。
　　单说两人既知果然是在腾格里湖，便放了心，任由筏子向前飘去，又过了两天，便上了岸，两筐果子还未吃完哩。
　　上岸之后，卓茂道：“黑娃，我们先到唐古拉山去，将生死双剑取在手中，好不？”
　　黑娃心想自己反正没有地方可去，唐古拉山在西藏之北，虽然山路难走，但路却不远，便点头答应，两人说说笑笑，一起上路。
　　走了两天，越走越是荒凉，直是人迹不见，若非亲至，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等蛮荒所在。
　　腾格里湖中的那座荒山，已算得是荒凉之至了，但比起此地那种林木森森，但闻兽声鸟啼来，总还好些。
　　两人唯恐遇到什么奇事，战战兢兢地走着，天色一晚，便爬上树去歇息。
　　一连七八天，并无什么事发生，心也放下了不少，但有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奇事。
　　那天，日落西山，半边天血也似红，两人见自己正走在一个草原上，草长过膝，下面的泥土，软得出奇，若非两人在那小岛上无意中断了两个月的烟火，随着内功精进，轻功也大非昔比，简直就不能在上面行走。饶是施展轻功，也几乎是一步一陷。
　　从日落到天黑，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两人见天色已黑，心中大为着急，但那片草原，却还没有尽头。
　　心想从中午起，便是那样，若向后退，也要到明天才能退到尽头，不如鼓足勇气，向前走去的好。
　　便手拉了手，互相鼓励一番，尽量落脚在草上，沾地即起，到天全黑，仍是未脱那湿地的包围。
　　黑娃道：“茂哥，这里的地怎么这样子！”
　　卓茂心中也不知那是大泥沼，道：“我也正奇怪着呢！”
　　然而，真正叫他们奇怪的事还在后面。
　　等到半夜时分，底下更是烂得出奇，有一次，黑娃几乎给烂泥陷住了膝盖，拔不起来，逼得强提一口气，施展上乘轻巧，“观音升天”之法，才凌空拔起，但在这时，却见到前面有无数灯火，来回流动。
　　两人起先还当是什么怪兽，后来见那光闪动不定，方知是灯，三步并着两步赶过去一看，竟有数十只如前数天在腾格里湖中见到的小船。
　　每只船上，都有两三人不等，当中那只船上，正是自己见过的三个人，旁边有五六只围着，香烟缭绕，是没有人的。
　　那个女子盘腿而坐，庄严肃穆，将两人看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