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南明潜龙传》

第十六章 天地新主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全集  点击: 
  雪魅火魈一路上早觉这十八人对自己似不服气,那十八人只是个个学了一身武功而已,若论经纶韬略,可谓一窍不通,雪魅火魈两人却全是文武双全,胸中大有文墨,因此更瞧不起他们。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又对两人钦服异常,还将在广东寻找“金肠玉肚”的重任,交给了两人。两人常觉得那十八人并非真的清廷死士,若是“金肠玉肚”传说果被证实,能否再为清廷所用,也是问题,因此早就心存戒心,一见鲁鼎站起,便已各自运功。
  鲁鼎一鞭当头砸下之时,笑面狐心中得意,但却嚷道:“老鲁,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
  雪魅火魈见他竹节鞭来势这等威猛,知道山西鲁家家传大摔碑手的厉害,不约而同,手在地上一按,人便借力突然向旁移去。
  鲁鼎心中发怒,满拟一鞭就将两人砸了个稀烂,因此收势不住,虽觉眼前一花,对手已经双双地避开,那支共长九节,每节有九斤、共重八十一斤的竹节钢鞭,仍是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啪”的一大声,火星四冒,石屑纷飞,将地上的石板砸碎了好几块。
  那其余七人,一见摔碑力士出手便是杀着,心中也大为紧张,有几个作势欲上。
  寥燕秋心中暗乐道:“好啊,叫你们狗打狗,多死一个好一个!”
  但那些人还未扑上去,那一边鲁鼎和雪魅火魈已见了胜败。
  原来两人一举轻易避开鲁鼎那一鞭之后,知道他力大鞭沉,急切间定然不能回身撤招,于是一个转身,一个自左,一个自右,伸手便抓,鲁鼎大摔碑手虽然神妙,但却难和两人为敌,尚未来得及躲,已被两人一人抓住了一只脚踝。
  鲁鼎只觉突然之间,脚踝上一紧,身子也变成了半边冷,半边热,热的如受滚油煎熬,冷的如身在玄冰之中,他内功虽差,一身横练外功,已臻火候,但也禁受不住,大叫数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弱,到后来,突然叫道:“笑面狐,这两人果然会使妖法!”
  他不知那是两人同使的上乘内功,已在那一刹那间,将他全身奇经八脉震成寸断!
  这句话一讲出,头向旁一侧,雪魅火魈一起放手,鲁鼎便已死于非命。
  那七个人不禁相顾骇然,心想鲁鼎在黄河上下,也享了二十余年的威名,家传摔碑手更是有名的厉害,在十八人中,武功也算是个顶尖儿,怎么一照面才过了一招,便遭身死?倶都不敢言语。
  雪魅“嘿”的一声冷笑,缓缓道:“此番南下,都是为大清办事,谁若心怀异志,这姓鲁的便是个榜样。摄政王曾言,若找到了‘金肠玉肚’,大家皆有好处,一生享用不尽。休看那‘金肠玉肚’的传说如此惊人,愚夫妇还真不会放在眼中!”
  众人诺诺连声,哪敢迸出半个“不”字来?
  笑面狐宋夫更赔笑道:“那是老鲁自讨苦吃,不关众人事的,两位见谅!”
  火魈雪魅这才如稍出了一口气,道:“那干人炸死没有,不得而知,久闻他们准备重组天地会,他们有了上次全军覆灭的教训,这次重组,声势定然不同,而且,他们在广东土生土长,断无不知‘金肠玉肚’传说之理。军饷钱财,必定要打它的主意。清兵入关,迭遇反抗,财政未定,若寻不到那批物事,也是麻烦,如今连愚夫妇都不过九个人了,各自小心分头去寻,踏遍了广东,也得将它找到。摄政王曾言,那批物事数量之巨,难以想象,是张献忠旧时囊括来的全部精品,无论何人发现,你们人各取其中千份中的一份,已是富可敌国了,知道吗?”
  七人齐声答应。
  寥燕秋在上面听了,暗想那所谓“金肠玉肚”,定是一批财宝,但奇的是连清廷都知了,自己怎么没有听到过,也未曾听师父等人谈起?只听得齐星中人讲起过再组天地会,最大难处,乃在于南明小朝廷无能为力,民间经更番洗掠,又已民穷财尽,黄台之瓜,不堪再摘,如果真有那么一回事,天幸又叫自己偷听到了,只望师父、师哥和一般豪杰未曾死去,则天地会再组,便无难事了。
  正在想着,那七人已分头走了,只余火魈雪魅在此,火魈才叫得一声“娘子”,便暴喝道:“谁还未走?想学鲁鼎的样吗?”
  原来寥燕秋内力较深,识得屏气静息,观风玩月两人却是不行,呼吸浓浊,火魈雪魅两人,耳目何等灵敏?刚才人多,还不觉得,此时人少,一听便已发觉,当时尚未料到会有人躲在树上,只道七人还有大着胆子,未走开的,所以才大声喝问。
  他这里一喝,观风玩月一起手震,寥燕秋穴道被点,四肢不能动弹,躺在圆滚滚的树支上,本就不稳,两人手一抖,一个扶不住,竟然直跌了下来。
  火魈见一声呼喝之后,树上便簌簌作响,掉下了一大团黑影来,忙一步赶过,手一托,便将寥燕秋背心托住。
  这时不要说寥燕秋无法动弹,即使穴道未被封住,也是无法挣扎,因为火魈五指张开,中指已顶在她的“灵台穴”上,只要一用劲,便可致人死命,他出手如此之快,在方今武林之中,也属罕见的了。
  火魈一看寥燕秋,便认出正是在地道中与自己为难之人,连她都未被炸死,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心中一急,喝道:“丫头,你怎么不死?”
  寥燕秋一掉下来,便觉这次万万逃不过了,看来俗语所说“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真个一点不错,自己大概总是注定要死的了,否则何以甫脱虎口,又入狼手?因此反唇相饥道:“你怎么不死?”
  火魈见她还敢嘴强,气得就要下手,却被雪魅阻住,道:“官人且住,这丫头扣丝穴仍未解开,她自己断难来此,树上还有人!”
  火魈抬头一看,喝道:“树上是谁?”
  观风玩月两人一怔,也双双跌下。
  火魈一看是两个小孩子,只当还有大人,怒喝道:“再不下来,我要动手了!”寥燕秋冷笑道:“没有人了,你还鬼叫些什么?”
  火魈哪肯信她,“呼呼”两掌,气势逼人,向树上砍去,砍得松针纷纷落地。
  火魈一吸气,又是“呼呼呼呼”四掌,那支古松,倒有一小半树支成了秃支,若有人在树上,再也隐藏不住。
  火魈这才信了,向观风玩月两人看了一眼,虽然他心狠手辣,但对这样的俊俏童孩,也下不了毒手,只在喉咙中“哼”了一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寥燕秋此时心中反倒平静已极,道:“你们先解了我的穴再说!”
  雪魅道:“你如何未被炸死,快说。”
  寥燕秋并不回答,道:“先解了穴道,不然打死我也不说。”
  两人一想,横竖也逃不了她,心中急于知道红云宫被炸情形,由火魈出手,两只手指在她肩胛上一捏。
  寥燕秋只觉一阵奇痛,已能动弹,急运了两遍真气,穴道被封久了,四肢兀自麻痹不堪,雪魅道:“好说了吧!”
  寥燕秋见观风玩月两人搂作一团,满面惶急,暗想自己死罢了,万不可拖累他们,因此便道:“再答我一件事,我便详详细细说!”
  火魈怒道:“什么事?”
  寥燕秋道:“将这两个孩子放了!”
  火魈挥手道:“去!去!”
  观风玩月不想走,寥燕秋连声催促,道:“你们去我曾说过的地方等着,我若不死,定会来找你们的!”
  观风玩月两人不得已,含住了眼泪,一步一回头,望着寥燕秋,半晌才走得不见了。
  寥燕秋见他们走远了,方道:“你们问我为什么没被炸死?告诉你们吧!谁都没有被炸死丨”其实,寥燕秋自己也莫明真相,但她心中想火魈雪魅两人一定是乐意听到所有人全被炸死的,现在非得气他们一下不可,是以如此说法。
  但火魈雪魅两人却只道她是知道全部情形的,不禁相顾一愣,道:“怎的会?”
  寥燕秋道:“我跑出来报信的!”
  雪魅“格”的一声冷笑,道:“丫头精灵得很啊,你若能动弹,还不踏熄了药引子?”
  寥燕秋自知理亏,但却硬勘道:“我叫你们空欢喜一场,是以不踏熄火头!”雪魅又好气又好笑,道:“那又是谁解了你的穴道?”
  寥燕秋更是胡说起来,道:“我自己解了的……”一想不对,刚才掉下树来的时候,穴道还未解幵呢,便补充道:“后来又自己点了穴道的。”
  火魈不知她自分必死,在此胡乱言说,要激怒两人下手快些,只当她是个疯丫头,乐得笑个不已。
  雪魅心细些,已看出寥燕秋的心意,便道:“丫头,我们两人的武功,你是已经见过的了,你若是不老实,叫你受尽痛苦,仍是不死不活!”
  寥燕秋心中想,常听得人家说什么“比死还难过”,那不死不活,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大概总好不了,八成比死更难受,便脱口道:“不如快杀了我算了!唉,也不知敞师哥和师父是死是活,要是他们死了,我活着干什么?”雪魅听她讲出这样的话来,已知她也是不知情由,便对火魈道:“官人,这丫头精灵得很,带着她走动,她对广东地方熟悉,也方便些。”
  火魈道:“娘子,若是逃了,反而不便!”
  雪魅“格”的一笑,道:“点了她的七日穴,还怕她逃?”
  火魈也“叽”的一笑,此时他已穿了一件大红上衣,一掌之下,身子乱抖,那件上衣宛若一团烈火一般。
  寥燕秋不知“七日穴”是什么穴道,刚想要问,雪魅已伸手扣住了她的脉门,寥燕秋连避都来不及避,便感胁下被她点中,只觉一阵麻过去,并无异状,心中还在高兴,雪魅却冷冷地道:“丫头,我们一路上少人服侍,你若有半句不听话,便可离去,你七日穴已被我点中,若不经我解,七日之后,混身瘫痪,奇经八脉尽皆震断,但却不会死,一张纸拂上身,比刀割还痛,你若自认能受此苦,便请逃走,不然,就乖乖地跟着我们!”
  寥燕秋听完,心便凉了半截,暗忖这果然比死还难过,但自己不能寻别人去解了穴道吗?
  她心中转念,大眼珠儿不住转动,雪魅见了,已知她心中想些什么,接着道:“丫头,实话告诉你,那七日穴为任何点穴秘笈所不载的奇门外穴,普天之下,除了我们两人之外,再也无人解得,若生此念头,可谓自寻死路!”
  寥燕秋心中又是“怦”的一跳,暗想如今师父等人生死不明,自己若能脱身,本来是要去找他们的,找到了他们,敞师哥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唉,真是没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向他们讲些别后见闻,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今这两人大概是要去寻什么“金肠玉肚”,何不索性跟着他们,看个究竟?主意打定,胆子也大了起来,“哈哈”一声娇笑,反问道:“谁想逃走?真当我怕你们?”
  火魈雪魅气得讲不出话来,但因有用她之处,谅她也不敢逃,各自“哼”了一声,道:“走!”
  寥燕秋问道:“上哪里去?”
  两人也是一呆,心想上哪里去呢?那“金肠玉肚”,也只不过是五毒连珠镖曾璧山等广东黑道人物听来的传说而已,这是张献忠在全盛时期,到处杀戮搜劫,此人本是乘机搏乱,并无心思放在老百姓身上,早知自己若不及时住手,定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而且中国人才辈出,像他这样的人,也不会有立足之地,因此竟准备效法虬髯客,舍中国而取外藩,因此便将历年来劫夺所得财富的精品,着亲信运来广东,藏了起来,以备一旦兵败,便退至广东,带了那批财宝,远遁海外,再谋打算。
  因为张献忠做事机密,因此竟无人得知底细,但事情总是不免有所泄漏,于是便有“金肠玉肚”四字,在江湖上流传。
  清廷入主中原未久,一切制度皆未上轨道,再加明末连年灾荒,农田失收,因此财政支出,成为极大问题,而民穷财尽,又无可再为搜刮,是以多尔衮听说有张献忠所掠这般大数目的一批财宝在粤,心中除了痛恨李成栋突然反清,致使自己不能痛痛快快地寻找以外,立即遣火魈雪魅趁着处置广东民间反清志士之机,来广东找那“金肠玉肚”的传说。
  的确,在当时的情况之下,那个传说若被证实,则不论是给清廷得到也好,天地会得到或南明朝廷得到,都有极大的作用,因此火魈雪魅炸红云宫后,结果如何,也不暇侦知便去办这件事了。当下寥燕秋问他们哪里去,他们真是答不出来,犹豫了一阵,喝道:“你这丫头,管我们到哪里,我们上刀山,你便上刀山,我们落大海,你便落大海,到哪里你都管不着,以后不准向我们发问。”
  忽听有人吟哦而来,那吟哦之声,极为清脆悦耳,分明是个女子。
  寥燕秋一听那声音,不禁大奇,暗想她怎么也来了?她没有事,师父师哥一定也没有事了,心中一阵高兴,那口中吟哦的女子,已转过弯来,面容惨白,但掩不了那股国色天香,口角带着极为怪异的微笑,两眼却直勾勾的。
  听那声音,也听不出她是欢喜还是愁苦,见了三人,只是眼皮儿略抬了一抬,自顾自念道:“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吟至后来,声音凄楚,寥燕秋的心肠本就极软,鼻儿一酸,淌下两颗泪珠来,叫道:“莲师姐!”
  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赛凤凰麦莲。
  寥燕秋心中虽然不值她之为人,但此时见了,却又有无数话要问她。
  寥燕秋原不知道郑可当席道出自己恶毒心肠麦莲大受刺激一事,但见麦莲的形容瘦削,人也疯疯癫癫的,不由得关切起来。
  她那一声,叫得声音颇大,但麦莲却恍若未闻,仍是颠来倒去地念道:“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两眼直勾勾的,向前走去。
  雪魅火魈两人见了,又听寥燕秋呼她作“师姐”,心中疑云陡起,暗想这女子分明是江上燕的女儿,自己曾在红云宫见过,怎的现在却疯疯傻傻,这般模样?莫非是装成如此,好混了过去,将江上燕引来吗?
  两人的心中已断定自己那包炸药一点作用也不曾发生,否则何以红云宫中见过的人,却在山下撞见?小丫头人在地道,不知究竟,这女子定可知当时详情,两人一使眼色,雪魅便一步蹿过,拦在麦莲面前,喝道:“兀那女子,站住!”
  麦莲怔了一怔,抬眼向雪魅一看,身子一侧,让了开去,竟不将雪魅放在眼中。
  雪魅身形一晃,轻轻一掌向麦莲拍出。
  掌风到处,冻得麦莲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道:“啊呀,好冷啊!可哥哥,你去生火,烤干了衣服,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雪魅一愣,暗想这是什么话?
  她不知麦莲被郑可一激,心神大震,人早已迷迷糊糊,不通世事了。此时,她心中想的,只是和郑可恩爱不移时的事情,刚才雪魅一掌只用了一成力,可还不是正面向她袭到,是以她只感到一阵冷,心中便自然而然想起去年十一月间,与郑可同在海上飘流,流落荒岛,两人在茅寮中生火取暧的那件事来,麦莲便在那晚上失身于郑可,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雪魅又哪里听得懂,大喝一声道:“喂!你可是想装疯卖傻?”
  她这一喝,声音大到了极点,麦莲呆了半晌,忽然又“哇”地哭了起来,叫道:“妈!女儿的命好苦,女儿的命好苦!爹要打杀我了!”一面叫,一面哭。
  火魈也赶了过来,看了一会儿,道:“娘子,这女子是失心疯了的,不理会她也罢丨”寥燕秋则牵住了麦莲的手臂,连连摇道:“莲师姐,敞师哥和师父呢?他们在哪里,你说啊!”
  麦莲一概不理,哭了半晌,忽又笑道:“我自然一生一世是你的人!”
  寥燕秋倒抽一口冷气。
  正在纷乱间,忽听一丝极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虽然极为低微,但却听得清清楚楚,叫的是:“莲儿,你在哪里?”
  晃眼之间,声音便自远而近。
  雪魅面色一变,说道:“官人,我们快走,那是江上燕!”
  火魈道:“怕她吗?”
  雪魅道:“不是怕她,现今犯不上和她动手。”
  就这两句话工夫,江上燕的声音已然近了许多,雪魅一拉寥燕秋,隐人黑暗之中。
  寥燕秋只听得江上燕找到了麦莲,大叫“阿莲”之声,身不由己,已被两人拖远了。
  寥燕秋身在两人手中,逃也逃不脱的,只得随着他们到处乱走。两人每隔六天,便解她一次穴道,但只过一个时辰,便又点上,寥燕秋想逃也逃不走。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晃眼之间,已过了秋天,腊尽春回,又是一年了。
  这一年,仍是清顺治五年,也就是南明永历二年。
  那一日,正是二月时分,寥燕秋和雪魅火魈两人在一起,已将近十个月了。
  这十个月来,她又成长了不少,尤其是身在人手,心情未免不开朗,话也少说了许多。她一直希望碰到师父及江湖上的熟人,但却一个也没有碰到。
  这时,欠历皇帝正驻在肇庆,雪魅火魈两人走遍了广东各地,连广西也走了小半边,但因为肇庆乃南明朝廷驻跸所在,怕和卫士交上了手自己的行踪泄露,行事不便,因此没有去过,这时见除了这一处周围,倶已到遍,一商议,便带了寥燕秋,径奔肇庆府治高要县而去。
  自李成栋反清辅明之后,东北两面,抗拒清兵,相持不下,南明小朝廷得以一时偏安,高要县城竟然繁华异常,哪有一点清兵压境的景象?
  三人进了县城,便见两条大街,随便拣了一条,走不几步,突然听得一阵吆喝,道:“囚军来啦,让开!让开!”
  接着,便是车声隆隆,一小队兵丁押着三辆囚车,推了过来,囚犯的头露在车子外面。
  寥燕秋本没将之放在心上,只当是江洋大盗,被捉住了的,但无意中一眼望去,不禁大惊失色,想叫,又像喉咙中塞着物事,叫不出来,不禁私自扑去。
  但才蹿出一步,背心一紧,那身躯不由自主已被雪魅抓住。
  雪魅一把将寥燕秋抓住之后,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道:“小丫头,想逃吗?”寥燕秋一阵挣扎,那三辆囚车已渐渐远去,气得她顿足道:“你不是说不怕我逃走吗?怎么又不准我动一动?”
  这两句话叫得极为大声。
  雪魅火魈两人来到了这临时京城,心中本就有些顾忌,听她大叫,不少路人已回过头来,也怒喝道:“鬼丫头你再敢强,立时就杀了你!”
  此时,寥燕秋说什么也不肯死的,忙哀求道:“两位前辈,且容我追上前面三辆囚车,和车中的人说几句话,横竖我被你们点了奇穴,不出五天,若不回来,比死还难受,难道我真不要命吗?”
  雪魅道:“囚车中是你什么人?”
  寥燕秋急道:“另两个我不识得,有一个是我师哥!”
  雪魅沉吟一阵,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寥燕秋确是没有看错,那三辆囚车之中,有一辆确是囚着赵敞,近一年来,赵敞令她柔肠百结,因此虽是嘭发垢面,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听说准了她去,哪里还管什么跟不跟?几个箭步蹿过,也不顾是否惹人注意,竟在红天白日,大庭广众之间,施出了上乘轻功身法,身如飞燕,几个起伏过去,便已转过了两条街,看到前面囚车正在推行,身子不停,口中叫道:“敞师哥,敞师哥!”
  两声叫毕,人已拦在囚车前面,伸手一拉,那推车的两名兵力,被她内力自车上传过,但觉虎口一麻,慌不迭地撤手。
  寥燕秋扳住了车栏,又叫了一声,道:“敞师哥!”
  两只眼中,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赵敞听得她的叫唤,抬起头来一看,也呆了半晌,道:“小秋,咱们是在哪里?”
  寥燕秋心中又高兴又难过,道:“敞师哥,你是怎么啦?这不是高要城吗?”赵敞叹了一口气,刚想讲话,押囚车的三个武官,已恶狠狠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钢刀出鞘,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女人,敢和钦犯讲话?告你一个拦劫钦犯之罪,叫你午时三刻,身首分离。”
  寥燕秋听说赵敞成了钦犯,便气往上冲,不等那武官讲完,便“呸”的一声骂道:“放你娘的春秋屁,给我滚!”
  那武官一愣,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圆脸蛋的姑娘竟然如此凶恶,呆了一呆之后,才将刀横过,向寥燕秋胸前比了比,作势欲搠,口中大喝道:“你再不走,我便……”
  一个“便”字才出口,寥燕秋手臂伸出,以中、食二指夹住了刀尖,向怀中一扯。,那武官不过仗着身壮力健,若论武功,怎及得寥燕秋的十分之一?被她这一扯,不但钢刀脱手,人还“啪”的一声,跌倒在地。
  寥燕秋将刀向空抛起三尺,手一探,已抓住了刀柄,道:“我不走,你便给我叩三个响头,叩也是不叩?”一面问,一面将刀在那武官脖子旁比了两比。
  那武官只觉一阵凉气,透心而过,吓得话都讲不出来。
  这一切,原来是几句话的工夫,另外两个武官一见同伴吃亏,大叫道:“反了,反了!”抡刀便上。
  寥燕秋等他们钢刀砍到,举刀相格,“铮、铮”两声,三刀相交,那两个武官已是虎口淌血,把捏不稳,再给寥燕秋一绞一转,两柄刀立时跌落地上,两个武官慌不迭退后四五尺,也不知道是怎么搅的,那些推囚车的,更是发一声喊,道:“劫囚车啦!劫囚车啦!”四下里避开。
  一时之间,吓得路人纷纷走避,商店“乒乒乓乓”地上铺门,刚才还是人来人往、熙攘无比的一条大街,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胆子大的人,和地方上好事之徒,与火魈雪魅两人远远地站着观看。
  高要县城虽然住了一个皇帝,但究竟比不得像样的京城,规模本不甚大,寥燕秋这么一闹,不一刻便远近皆知。
  赵敞叹道:“小秋,你不可胡闹!”
  另外两人则不言不语。
  寥燕秋不明白何以一辆木制的囚车也能困住了赵敞,提刀便砍,怎知一刀砍了上去,火星直冒,敢情囚车乃是铁铸的,她略一打量,见车辆不过寸许粗细。十个月前,她在红云宫地道中打救观风、玩月两人,功力已将铁栅拉开,因此丢了手中钢刀,用力抓住了两根铁栏,向外一分,果然倶都被她扯断,真气再运,双手连扯,不消片刻,已将一辆铁铸囚车,拆了个稀烂,一看赵敞手脚,皆有比指头还粗的铁链镣着,手腕处已磨出了道道血痕,心疼之余,咬牙切齿地大骂道:“敞师哥,什么人将你折磨成那样子的?说!我不将他碎尸万段才怪!”
  赵敞是钦犯,高要城中人人都知,此时,那几个胆大的听寥燕秋越骂越厉害,竟然要将皇帝碎尸万段,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看下去了,全都一哄而散,火魈雪魅两人一打眼色,也隐身街角,静以观变。
  任是寥燕秋大叫骂,问他缘由,赵敞只是叹息,并不言语,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道:“我也不懂!”
  倒是那另两个人大叫道:“赵兄,就说怕什么?直娘贼这等下流,理应碎尸万段,这位姑娘说得不错!”
  寥燕秋又走过去,将两人的囚车拆烂了,两人跳了出来,手脚上还俱都带着铁链,寥燕秋又帮他们弄掉了,再去解赵敞的。
  赵敞说道:“这些铁链锁不住我!”双臂一振,便自振脱,寥燕秋也顾不得难为情,扑在他的怀中便哭。
  寥燕秋究竟是一个年轻姑娘,刚才还凶神恶煞似地将三个武官打退,叫全街人都退避幵去,这时扑在赵敞的怀中,想起了这十个月来自己身受之苦,到如今“七日穴”仍为所点,赵敞又无端端地成了钦犯,不由得悲从心头起,嘤嘤地哭了起来,越哭越是伤心。
  赵敞道:“别哭,小秋,你是怎么逃出红云宫的?”
  寥燕秋这才抹干了眼泪,刚想要细诉衷肠,忽听马蹄声大起,一眨眼间,大街的四面八方,便被无数军队塞住,四名武将雄赳赳气昂昂地骑在马上,各提兵刃,冲了出来,一见三人已被寥燕秋放出,俱都吓出一身冷汗,当前那个,丈八蛇矛一挺,向赵敞分心便刺。
  赵敞一侧身避过,寥燕秋心头火起,伸手向矛头便抓,怎知那武将也不是庸手,矛头一抖,抖起斗大一朵花来,矛杆一沉,便刺寥燕秋大腿。
  寥燕秋虽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但她深信赵敞决不敢于做出作奸犯科的事来,而南明朝廷却大张声势,将他当做钦犯,不由得心头火滚,身形一矮,欺近身去,就势在地上拣了一柄钢刀,一刀搠进马腹中去,直没到柄。
  那马儿负痛一声长嘶,人立起来,马上那武将大惊,死死拽住了缰绳,被寥燕秋趁机捋住了他丈八蛇矛,用力一抖,“啪”的一声,长矛断为二截,再以断矛顺势一杆打在那武将身上,痛得他“哇”地大叫,跌下马来。
  寥燕秋一脚踏住,道:“谁还敢上?”
  其余三个,原是副将,见一照面主将被擒,哪里还敢硬上,只是齐发一声喊,领了众多兵丁,逼了过来。
  赵敞和寥燕秋两人几番出死入生和大队清兵对敌,但那时是在山林荒野之中,如今却四面是街道房屋,无处可躲,南明兵丁,又全是骑马的,若一逼近,虽可力毙百十兵丁,但是时间一久,被马蹄踏也踏死了。因此寥燕秋一见兵丁逼了过来,便用力扭住了脚下那武将的耳朵,提了起来,喝道:“快叫他们退!”
  不料那武将也是一个烈性的汉子,再说这里总也算是天子脚下的,若果容人在此胡闹,劫钦犯,杀兵丁,就算能逃了出去,也是一样地没命,竟然咬紧了牙关,一声也不出。
  寥燕秋无可奈何,心中大急,见赵敞已连脚上铁镣都去了,便叫道:“敞师哥,冲啊!”
  赵敞面色迷惘,像是决不定冲还是不冲,寥燕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手在那武将腰间一托,喝声“去吧”!将那武将直掷了出去,跌入兵丁群中,顿时一阵大乱。
  寥燕秋一手抓了一根铁链,左手持刀,道:“傻瓜,再不冲,等死吗?”
  赵敞这才抓起两条铁链,挥舞起来。
  可是那三个副将一见主将已然无事,便节节逼进,待到离四人不过两丈来远近时,大叫一声:“冲!”
  霎时间尘头四起,马蹄声比雷声还响,端的是惊天动地。
  寥燕秋见了这等声势,也自没有了主意,正在危急间,忽听两声怪啸,起自屋顶,紧急着一红一黑,两个人影,箭也似疾,自屋面上射了下来,红的奔赵敞,黑的奔寥燕秋,正是雪魅火魈两人,一奔近,伸手便挟,寥燕秋武功与雪魅相去甚远,被她一挟就着,雪魅使的,乃是“燕子抄水”,绝顶轻功,一点地,伸手便挟,一挟到,足尖一点,便直向对面屋顶蹿去,其快无比。
  那火魈奔赵敞,伸手便抓,赵敞虽然是心地决定不下,还在想着,但他这近一年来,武功已经大进,他自悟出的那独门内功,更是真气鼓荡,时时地鼓发,如江河东流一般,气势万千,不可方物,火魈一抓抓到,赵敞一惊,手臂一沉,“呼”的一掌推出。
  火魈但觉一抓抓到,却另有一股大力撞来,不觉一惊,暗道这小伙子的武功竟然不错,手腕一刁,向赵敞肩头便搭,这一下改招,真是疾如电光火石,因为他并没有躲避赵敞的那一掌,赵敞只觉一掌印正着,但却犹如碰到了一团烈火,心中一惊,肩头已为火魈拿住。
  赵敞再想挣扎,哪里能够,被火魈左手回了过来,伸手在腰眼上一把捏住,再顺势一送,送上肩头。
  此时骑兵已然逼近,火魈狂笑数声,人便平空地拔起,一溜火光一般,直上屋顶。
  看得那些兵丁与官将,目定口呆,做声不得,只得将尚有的两人出气,刀剑倶下,直砍成了肉酱。
  明廷虽然退守西南数省,但腐败积习,依然难改,只杀了两人,报上去说是连劫钦犯的倶被砍死,也无人追究,照样可以论功行赏。
  却说雪魅火魈两人分别挟了赵敞和寥燕秋,一路跳跃飞纵,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落荒而去,直来到了西江边上,不见有人来追,两人才将赵敞和寥燕秋放下。
  话说寥燕秋看了火魈雪魅两人一眼,不知怎的,心中着实感激他们。其实,这也难怪她的,她和赵敞,生死不明,别离了近一年,乍一见面,又迭遇惊险,几乎丧命,两人将她救出,能与赵敞多说一句话,在她来说,都是好的,因此便产生了这种情绪。
  赵敞则并未和火魈雪魅两人见过面,他为人忠实,心想既会出手救他们两人,自然是武林高人,因此便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火魈雪魅倶淡然一笑,说道:“同是武林一脉,岂有看兄台为官兵所伤之理?何必多谢!”
  火魈这两句话讲得义气之至,赵敞更想不到他们是谁,忙又谢一遍,道:“怎能不谢?两位已知我被捕信息?莫非从罗浮山来吗?”
  雪魅一听话中有因,忙以“传音人密”工夫,问寥燕秋道:“小丫头,这人是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我们出手救了你,现在但求你不要出声,等一会儿我便解了你的七日穴,由得你们自由自在,可好?”
  寥燕秋一心一意只在赵敞身上,一双俏眼,望得实实的,感激之余,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顺口应了。
  雪魅大喜,道:“不错,正是从罗浮山来,小哥怎知?”
  寥燕秋听了一愣,暗想我们分明从乐昌南下,来到高要的,和罗浮山相去数百里,怎么雪魅顺口答应是从罗浮山来的?心中动了一动,但也未深究。
  赵敞说道:“真想不到你们知得那么快,我带了两个弟兄,才到高要,还未见到皇上,便被抓入天牢,变成钦犯了。听狱官说,是皇上怪咱们曾派人和张献忠旧部联络,道是大好江山,就送在这群叛贼的手中,你们这干人又聚众闹事,便和叛贼一般论处,唉!他怎知我们为国为民的一腔热忱!”说罢,便摇头叹息不已。
  雪魅心思灵捷,虽然听了一鳞半爪,但已知道在罗浮山,有一干人已聚众占山,准备要朝廷援饷,以备抗清,但皇帝却不领他们的情,因此便将赵敞关起。
  她心中越想越高兴,暗想一年前红云宫炸不掉的那干人,却被明廷皇帝轻轻一来,就助自己成了事,赵敞回去一说,自己再从中一挑拨,这般江湖之士还不是直跳起来?主意打定,便跟着叹息道:“真个混账已极,如今兄弟们失望已极了!”
  赵敞奇道:“真的?不会吧!我来时师父便曾说过,即使是朝廷有突然之举,也不可急躁行事的,弟兄们怎会不安呢?难道放着大阿哥、二阿哥也不推举,要散伙下山吗?”
  雪魅听了,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般人经过了十个月的努力,终于又具规模,能以重组天地会了。否则,何来推举大阿哥,二阿哥之事?喜的是天幸叫自己得知,趁未组成之前,破坏尚是易事,因此忙道:“那也不尽然,我们两人原准备去罗浮山,半道上听得朝廷捉了三个钦犯,疑是赵兄,因此才赶去一看的。”
  赵敞心地老实,常言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并听不出她话中的破绽,寥燕秋却越听越不是味儿,几次想要发问,俱被雪魅的眼色止住,将话忍了下去。
  到这时候,她总是想不到事情的严重,忙着问赵敞道:“敞师哥,照你这样说,师父、泰山神驼等,他们都没有死吗?唉!我只当你们全都死了!”
  赵敞也说道:“我们也只当你是已经死了。”
  这两句话一说,两人又有恍若隔世之感,赵敞问道:“你那天后来上哪里去了?”
  寥燕秋道:“一言难尽,你先说你们怎样未被炸死的吧!”
  赵敞道:“先赶路吧。”便叫住了一艘船,纵身而上,沿西江去广州,再上罗浮,火魈雪魅两人也老实不客气地上了船,赵敞这才言明原委。
  原来十个月前,红云宫大会,到了鬼影子发疯,众人尽皆避开之时,离炸药爆炸,只是一眨眼工夫。
  赵敞因不舍得鬼影子一人在方场上,便去和他讲话,怎知鬼影子既中了疯神散之毒,哪里还认得出人来?
  赵敞给他一赶,也害怕起来,向偏殿逃去,鬼影子喉间怪声大作,在后追赶不息,众人见了,全都关心两人安危,一起追过,晃眼之间,百畲人便走过了几重偏殿,江上燕带了麦莲,紧紧瞪住了郑可,两只眼睛鬼火也似,在郑可身上溜来溜去,吓得郑可一步也不敢离开红发真人。
  红发真人也觉得又请曾璧山不到,心中有异,一起跟了过去,谁知走着走着,忽听震天动地的一声巨晌起自身后,接着,殿宇便纷纷崩塌,那声势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众人所幸走得远了,虽有几个被碎砖破瓦打伤了的,但性命总是无碍,红发真人呆了一呆,尚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
  泰山神驼于六已大叫道:“红发真人,你中了清廷的毒计也!”
  红发真人听了,一想果然,便怒吼一声,一牵郑可,向红云宫便闯。
  江上燕也紧紧跟在后面,但苦于不熟红云宫的道路,待到追出时,红发真人和郑可已然不知去向。
  红发真人追到古兜山下,刚好清廷十八高手在山下等消息,一见红发真人,大惊失色,红发真人怒从心头起,两臂连伸,一照面便已连施两招,将四个高手抓死。
  郑可眼看富贵无望,不禁暗暗顿足。
  红发真人杀得性起,片刻之间,已将十八人伤了一大半。那其余七人,武功较高,没命也似的跑了。
  红发真人呆了半晌,觉得此举弄巧反拙,不要说丢面子,将自己数十年经营的基业也毁于一旦,心疼之余,长叹一声,带着郑可,便走了开去。
  他走了不多久,清波上人等也已合力将鬼影子制伏了,点了他的穴道,便将他抬下山来。
  幸而是鬼影子的武功弱了许多,若是他未曾因救薛老三而内功大减,谁还能将他制住?
  一下了山,便见七横八竖许多的尸首,寻了寻,偏偏见不到有五毒连珠镖曾璧山。
  众人心头发愁,看那些死者个个骨折筋裂,定是红发真人下的手,莫非五毒连珠镖曾璧山双腿已断,还能趁机走脱吗?自然不可能有这种事,因此分头一寻,果然在草丛中将之寻出,也只剩一口气了,在他身上搜出了疯神散的解药,撬开了鬼影子的牙关,灌了下去。
  鬼影子本来还是双目圆睁的,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众人经此一会儿,益发知悉清廷的凶恶面目,互一计议,就从古兜山下,决定重建天地会,分头联络各方豪杰,再定时在罗浮山玉女峰会齐。
  赵敞去肇庆前,罗浮山上,已聚集了千余人,南北方的豪杰全有,更有不少农民,自闽、粤边境逃来的,或是上次经清兵洗劫,一无所有的,以及前次花山、天地会被围攻时,烧幸得以逃出的弟兄,总计约有七八千人之众,声势浩大至极。
  清波上人等还曾派人北上,寻张献忠旧部以及闯王旧部联络,又带了千余人回来,眼看只要加以整顿编制,这支纯由民间产生的抗清队伍,不但可以守住广东的门户,而且可以北袭江西,与李成栋的兵力配合(李成栋这时吃了两个败仗,固守粤北〉,还能西挺,将清兵赶出福建去,真是人强马壮,个个士气高昂。
  但在此时,却也发生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一万人的粮饷,无从着落。
  这其中,神鹰谷泰以及原来有些家财的人,早已将自己全部所有拿了出来,作为军马的费用,可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万余人坐吃山空,他们既然为民出力,当然不能效法那绿林人士,去打家劫舍,因此几个人一计议,觉得唯一办法,乃是上肇庆,面见永历皇帝,请他拨饷,同时将这一支队伍无条件地由他指挥,只要是杀清兵,弟兄们决无二话。
  赵敞就是负了这样重大的使命,到肇庆去的。
  这大半年来,赵敞不但武功精进,而且他为人朴实无华,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极得众人敬佩,所以才将这天大干系交给了他。
  谁知做梦也没有想到,明廷乃是被“流寇”两字吓怕了的,一听罗浮山上有近一万人聚啸,便不战而栗,暗想这不又是一个张献忠?哪里还肯拨饷?立即就将赵敞抓了起来。
  赵敞为人也真老实,暗想朝廷要抓,是无法可想的,若不是寥燕秋及时赶到,一条命早就冤枉送掉了啦!
  赵敞将这些事全都讲完,寥燕秋和火魈雪魅两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寥燕秋这大半年来,将自己思念赵敞的感情,紧紧地压着,这下子乍一见面,赵敞的一言一动全都令她着迷,全没想到身旁的人正是清廷心腹,罗浮山上天地会聚义之事,是绝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更不用说天地会少钱用那种机密大事了。
  火魈雪魅两人,别看他们模样儿如此地丑怪,一个骨瘦如柴,一个光头光脑,实则满腹锦绣,文武全才,一听说罗浮山上,天地会重组已成,这几日中,便要推举大阿哥二阿哥,若不是南明永历帝昏庸无比,清兵要入粤,真是谈何容易!如今他们虽是碰了钉子,但此事非要用计取之不可,若然成了,可是大功一‘件。
  赵敞则并不知两人是何等样的人物,重逢寥燕秋,心中也是欢喜,讲个不停,并未料到危机已生。
  船上四人,各人心思不同,当夜,火魈雪魅两人便悄悄计议,如何混上罗浮山去。
  雪魅道:“这丫头知道我们底细,其余人可说一个也没有见过我们,若要混进去,其实不难。”
  火魈道:“然则先了结这小丫头如何?”
  雪魅道:“两个一起,留下一个,也是祸患,不过今夜尚早,待过了广州,再动手未迟,还怕他们逃出手掌心去吗?”
  火魈点头称善。
  第二天天亮,船已行至三水附近,梢公傍岸去买鱼米,船也停在岸边,赵敞和寥燕秋两人见沿岸风景如画,江水碧绿,想上岸去走走,赵敞一跃上,寥燕秋想跟踪而去之时,雪魅尖声叫道:“小丫头,你别离开!”
  寥燕秋想起“七日穴”尚为她所点,自己性命还在两人手中,若是翻了脸,连赵敞也不是敌手,因此不敢违拗,撅着嘴站在船上,并不上岸,还招手叫赵敞走回来,不过便苦口苦面了。
  赵敞见了奇道:“小秋,怎么不上岸来走走?”
  寥燕秋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好答道:“我不想逛,敞师哥,你也别去,在这儿陪我?”
  赵敞心想寥燕秋一向是贪玩的人,眼前如此风光,她竟然不想上岸,莫非是半年不见,真的长大了吗?心中虽然起疑,但却不好说什么,只得回到船上,和寥燕秋并肩而坐。
  寥燕秋有无限心事,无法诉说,只是紧锁眉头,赵敞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她。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忽听岸上人声喧哗,一个老年人哑嗓子,叫道:“你、你怎么不讲理?”
  接着,另一个“哈哈”一阵笑,笑声嚣张已极,说道:“什么讲不讲理,老头子休要啰唆!”
  接着,“啪”的一声,似是那老人跌倒在地,从树丛中转出一个人来,手中提着两尾活蹦活跳的鲜鱼。
  赵敞和寥燕秋两人一听那笑声,心中便“突”地一跳,那人头带书生巾,身披宝蓝绸袍。
  那人走出之后,还不断在回头观望,果然一个老头跌跌撞撞追了出来,大叫道:“没有皇法了么,光天白日,强抢物事?”
  那人又是“哈哈”一声笑,并未注意到赵敞和寥燕秋两人已然怒气填胸,“霍”地站起,抬起了一条腿,准备趁老头子追过来时,一脚将他踢开。
  赵敞此时再也忍不住,舌绽春雷,大声喝道:“郑可!你干什么?”
  那人被他这一喝,突然一震,手中两尾活鱼顺手掉了下来,猛地回头一看,见是赵敞和寥燕秋两人站在船舷上,对自己怒目相向,暗想真是冤家路窄,这两人功力已胜过自己,一个不好惹,不要说是两个了,念头才动,便双手齐扬,两尾活鱼,疾向寥燕秋和赵敞掷出,同时人也向后倒纵出去。
  赵敞哪里更放过他!“呼”的一掌,将那尾直奔自己而来的鲜鱼,击得“啪”的一声,跌到了地上,就势跃上岸来,叫道:“别走!”提一口气,身形微晃,人已在两丈开外。
  郑可回头一看,暗叫不可,这小子武功进步,怎如此快法?这一下“移形换位”上乘轻功,自己便远非其敌,偏偏师祖今日远行,还要两三日才能回来,不然引了去将他打个重伤,再调弄半日,方令他死去,倒是人生快事。
  原来红发真人离开古兜山后,便在此隐居,郑可武功自然也有进步,但却比不上赵敞勤力向学,进步得那么快。昨天红发真人刚一离开,郑可恶性不改,便走出来生事,怎知无巧不巧,刚好给赵、寥两人撞上!
  这时,郑可心中焦急万状,拼命向前跑去。
  赵敞堪堪追上,回头一看,见到寥燕秋竟不随后追来,心中有异,顿了一顿,郑可又跑远了,也顾不得理会寥燕秋,三个起伏过去,伸手便抓,郑可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招“别有洞天”,来点赵敞手中心的“劳宫穴”。用来点穴的,乃是黑漆漆的一节物事。
  赵敞认出那节物正是红发真人仗以成名的“阴阳鞭”,他曾在红云宫中见过那“阴阳鞭”能伸能缩,变化多端,因此手臂回缩,猛地将去势收住。
  突然“突”的一声,阴阳鞭半空长出半尺来,若是赵敞急功冒进,不及时收拾,虽是武功强郑可许多,也得吃亏。
  郑可知道这一招“别有洞天”,奥妙无穷,即使不能伤了赵敞,也必定能阻得他一阻,因此不理会一招使出结果如何,又箭也似的蹿入前面一座林子中去了。
  赵敞随即赶进,但见几栋民房在林子中的空地之上,旁边修竹数基,摇曳生姿,又静又美,却并不见郑可踪影。
  赵敞追到几间房子面前,大叫道:“千面郎君,抱头鼠蹿,算得了什么好汉?还不出来,跟我上罗浮山去,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躲得了吗?”
  他这些话,和郑可说,只好算是白说。
  郑可一人林子,已知道赵敞必定要追了进来,因此不再向前跑,就地一跃,爬上了一棵大木棉树,隐在树丛间,赵敞不知情由,还当他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那几户农家,家中人全部下田劳作去了。叫了一阵,未见回答,赵敞心想郑可这奸贼,非捉到不可,说不得只好入屋去搜索一番了。
  赵敞主意才决,忽听身后冷冷地有人道:“赵兄,船快开了,还不回去?”
  赵敞一惊,心想什么人轻功那么好,来到自己身后,自己尚且不知,回头一看,却是火魈,便道:“请等一等,等我捉到了一个人,再上船去。”
  那火魈原是久等赵敞不到,只当他是窥破了自己阴谋,趁机逃去,因此不耐烦再等下去,随后追来,寻到此间。
  火魈一走进,郑可在木棉树上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是见过火魈雪魅两人的,一听火魈竟称赵敞为“赵兄”,饶是他聪明绝顶,一霎时间,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道:“这事情其中必有溪践,此二人必是抓到了赵敞和寥燕秋的什么把柄,闻听得清波上人等在罗浮山聚义,声势浩大,看样子他们正是到罗浮山去。师祖因清廷将红云宫炸去,已誓言不再与清廷往来,但自己可犯不上啊!此番这两人要人帮助,我若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想到这里,他又得意起来。
  郑可两次投靠清廷,皆未得到理想的结果,照理总应该幡然觉悟,而他一见火魈雪魅,便立刻又起了助他们和罗浮山群雄作对的念头,可见此人实是恶根恶骨、无可救药的了。
  当下他主意既定,便大着胆子,一手抓住了一根支条,像荡秋千一般,一个晃悠,宛若飞将军从天而降,喝道:“姓赵的你狂什么?郑大爷在这里!”
  赵敞见他现身,还当他真是跟自己上罗浮山去听群雄裁处,便道:“千面郎君,这才是大丈夫行径啦!”
  郑可向赵敞冷冷地望了一眼,便对火魈一躬到地,说道:“前辈久违了!”
  火魈一见郑可突然现身,便面上变化,郑可何等聪明,早知他是忌惮红发真人,接着笑道:“家师祖云游在外,此处只我一人。”
  他这样说法,无疑是毛遂自荐,但火魈还决不定如何处置他。
  刚好雪魅牵了寥燕秋赶到,乍见郑可,也是一怔,后来一听郑可的话,心中已自会意。
  这两个全是聪明的人,话讲三分,便能会意。
  雪魅知道这番重组天地会的那一股英雄豪杰,全都将郑可恨之人骨,而尤以清波上人为甚,因为清波上人一个心爱的女儿,便因郑可诱骗,失色于他,因此若能有他相助,如此这般,可谓万无一失,一面她又听得赵敞在大声斥责郑可,便向郑可施了一个眼色,也斥责:“姓郑的,这番你是走不脱的了,还不乖乖地跟着咱们走吗?”
  郑可见雪魅向自己使了一个眼色,知道她已表示领情,想起他们两人在大清摄政王多尔衮面前,说一句听一句之事,心花倶开,忙低了头,装成后悔模样。
  寥燕秋不知就里,见雪魅助赵敞捉郑可,心中大感诧异,不知是何道理,但不容她讲话,郑可当真已随赵敞回到了船上,还伸手出来,道:“赵兄,要不要将我绑了?”
  赵敞究竟是老实人,道:“大家全是武林一脉,不必了!”
  寥燕秋吃郑可的苦头,虽不如赵敞之多,但从郑可敢如此遗弃麦莲一事看来,心中已深知他绝非肯就此服帖的人,这是说不定有什么奸计在,但一时又不能洞悉,因此一声不出,只在一旁冷眼观看。
  上船西行,中午时分,便到了广州。
  广州城内,已极为紊乱,雪魅怕在城中生事,便主张绕城而行,赵敞也希望早一天到罗浮山,便连声称好,当晚便过了增城,连夜赶路,扑向罗浮山而去。
  那一晚月色昏暗,夜枭鸣声不绝,天时又冷,北风夹着夜枭之声,给人以不祥的预兆,赵敞和寥燕秋并肩走在前面,雪魅火魈在后紧紧地盯着。
  寥燕秋暗中留心,千面郎君郑可不知有多少机会可以逃脱,但是他却始终不逃,还与雪魅火魈鬼鬼祟祟商议些什么。
  她心中已经断定三人此番上罗浮山去,一定没有安着好心,她又得不到机会和赵敞说,此时眼看已将到了,再要不说,哪里还有机会?可是雪魅又到底是将自己从南明兵丁中救出来的,因此好生委决不下,半晌,才悄声问道:“敞师哥,要是你只有三天的命了,这三天里,你做些什么?”
  赵敞叹了一口气,想了半晌才道:“要做的事,可多着啦!咦!小秋,你问这些干吗?”
  寥燕秋幽幽叹了一口气,又道:“敞师哥,要是有一个人,救了你的命,你怎么办?”
  赵敞脱口答道:“自然报答他。”
  寥燕秋又道:“如果这人是个极坏的坏人……譬如像千面郎君那样,你又怎么样?”
  赵敞道:“那就不同了,他几番投靠清廷,与我们为敌,个人恩情在其次,便绝不能放过他!”
  寥燕秋听了,心中一惊,她对赵敞佩服之至,暗道如此说来,莫非我做错事了?便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道:“敞师哥,照你这样说法,火魈雪魅两人虽是救了我们性命,也不应帮他们的忙?”
  赵敞没有听清楚,笑道:“小秋,你乱说什么?我们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让这两人来救咱们的啊!”
  寥燕秋仰起头来,睁大眼睛向赵敞看了一会儿,赵敞突然觉得她这对眼睛,已不再是小姑娘的,而是大姑娘的了,不禁被她看得有点害羞。
  寥燕秋又道:“敞师哥,你怎么啦?如果在肇庆,我们被兵围住了,逃不出去,你宁愿死了,也不愿叫火魈雪魅救你的性命?”
  赵敞斩钉截铁地道:“死在自己人手里,总比被清廷救活的好!”
  寥燕秋不禁全身为之震动,半晌方道:“敞师哥,这事难办了,救咱们的,正是火魈雪魅!”
  赵敞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站住,大声问道:“小秋,你说什么?”寥燕秋尚未回答,火魈已冷冷地接口道:“一点儿也不错,救你的便是雪魅火魈!”
  一句话刚说完,赵敞只觉身旁一阵热风飘过,火魈已拦在他的前面,双手叉腰,两眼紧盯住了他们俩。
  赵敞急一回头,身后的雪魅嘴角上带着谲异的阴笑,死样活气地看着自己,照这样形势,分明前后去路全已被他们两人截断,赵敞想起曾对这两人讲起过罗浮山上一切事情,不由得汗流浃背,听了郑可声声长笑,又怒火填胸,足一顿,骂寥燕秋道:“小秋,想不到你……你也和他们走了一路!”寥燕秋有苦说不出,语带哭音,叫道:“敞师哥,我只是没有说话……他们叫我不要说,见了你,我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敞师哥,你心眼中只有一个莲师姐,就不想想我多么……想你。唉,我反正只有三天命了,和你在一起死,总是快活的!”
  赵敞虽然不能全听明白,但到这时,方知寥燕秋恋慕自己已非一日,眼前情势危急,便道:“小秋,如今不止是你我两人之事,这三人上了玉女峰,不知要做出多少坏事来,大半年辛苦,绝不能毁于一旦,我们快走!”拉了寥燕秋,向左便冲。
  但他这里身形方动,火魈已一步跨过,拦在面前,赵敞也早已防到他们有此一招,冲了一半,硬生生将势子收住,身子向后一仰,又平空倒蹿出去。
  这一下,内力也真已到了收发如意的地步,但火魈雪魅两人乃是同时发动,雪魅早已在他们身后等着,赵敞还未站定脚跟,她便一掌斜斜劈出。
  赵敞只觉一股凉气,向后心袭到,本能地一侧身子,准备躲了过去,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原来他此时一只手乃抓住了寥燕秋的手臂。
  他想:两人一起想逃,总是不可能的了,此时如出其不意,硬接着雪魅这一掌,将寥燕秋抛出,以她轻功而论,足可趁势跃出五六丈远近,定可逃走。随着转念,将真气凝在肩头,身子只是侧动了半尺,只觉一个寒战,已硬接了雪魅这一掌。
  也就在这瞬刹即逝的时候,赵敞右臂疾挥而起,竟将寥燕秋提了起来,再是一抡,寥燕秋被抛起丈许高下。
  赵敞将寥燕秋抛起之后,为防雪魅去追赶她,一个侧身,左掌当胸,右掌带起“呼呼”掌风,一招“童子拜佛”,径砍雪魅胸口,一再大叫道:“小秋,快上山去告诉师父,否则便坏大事了!”
  寥燕秋初被抛在空中,不禁莫名其妙,接着听赵敞一喊,方才知他心意,她怎肯让赵敞一人,和火魈雪魅对敌?若是那样,岂非分明置他于死地?在这一刹那间,她心目中想到的,只是赵敞一人,她心上人的安危,而没有想及罗浮山上那一干英雄豪杰,以她的年龄而论,这原也是难怪的,在空中偷眼一瞥,赵敞已狠命向雪魅扑去,竟尖叫道:“不!要死死在一起!”
  “不”字刚出口,便在空中一个转折,一式“雁落平沙”,落了下地,离雪魅不过五尺,甫一落地,立时施展江上燕所传五蝠拳中招数,贴地一转,欺近身去,晃眼之间,向雪魅连发两拳,一招是“双蝠成行”,另一招是“五蝠临门”,俱都是“五蝠拳”中的绝招。
  那“五蝠拳”除了要以内力见胜之外,最要紧的便是轻功造诣高,方能使得潇洒如意。
  寥燕秋自服了石中黄子之后,身轻如燕,这两拳当真是疾若飘风,雪魅见赵敞一掌砍到,掌势裂石开山,俨然武林的一流高手,哪敢怠慢?同时也更想不到寥燕秋有逃不逃,立即折回,一面要应付赵敞,左腿一缩,避过了第一招“双蝠成行”,第二招“五蝠临门”,却避不过,只听“啪啪啪啪啪”五下过去,连中五拳,俱都被捶在腰部。
  寥燕秋内力自然不能和雪魅相比,但此时她情急拼命,力道竟然不小,雪魅也觉好生疼痛,急切间回不过身来,一口恶气全都出在赵敞的身上,双掌一合一推,向赵敞推出,这一招在她所学的“阴水功”中,最是厉害,唤作“天一生水”。易经上说:“天一以生水”,因此这一招也是雪魅所习内功中最根本的一招。
  赵敞见寥燕秋不肯听自己的话,竟然要和自己一起犯死拼命,心中一点也没有感激她的念头,只恨得撕心裂肺,大喝道:“小秋,你再不走,我不认你是我师妹!”
  一言甫毕,雪魅那招“天一生水”,已经攻到。
  赵敞正在声嘶力竭大呼,真气涣散,见雪魅双掌疾推而出,不知厉害,竟然手臂一缩,一掌迎了上去。
  刚一接触,他便觉全身皆发冷震,知道不妙,已自来不及,百忙中身子一斜,借“疯子卖酒”身法,向外避去,雪魅趁势双掌向前一推,赵敞便倒跌出去,人还未站定,又觉背心滚烫,慌忙再向前侧,只觉口昏目眩,耳中听得火魈轰雷也似的大声笑,说道:“赵兄站稳了!”但却摇了两摇,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咕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寥燕秋见雪魅火魈合力,已将赵敞打晕在地,生死不知,不禁呆了。
  雪魅阴侧恻向她笑道:“小丫头,和情郎在一块儿,该称你心意了吧?”
  寥燕秋仿若未闻,就向赵敞扑去,扑在赵敞身上,奇的是既无眼泪,也哭不出来。
  火魈手臂抬起,向她天灵盖比了一比,一掌就要拍下,忽然停住,侧耳细听,只听一阵婴儿啼哭之声,传了过来,接着,一个女人声音哄道:“乖乖别哭!外婆去看是谁吵了乖乖睡觉,外婆去赶他们走,乖乖别哭了。”
  声音中原是充满了慈祥,纯是外婆在哄外孙的音调,但雪魅火魈和郑可三人听了,俱大吃了一惊。
  雪魅低喝道:“快走!”
  火魈一步便滑出丈许,但又顿了一顿,隔空“呼”的一掌,向寥燕秋砍出,寥燕秋全无防备,只觉一阵热浪袭到,顿时便闭过气去。
  雪魅、火魈和郑可三人便飞也似向小路走了。
  三人功力都不弱,天色微明,已进了罗浮山,郑可曾上过罗浮山玉女峰一次,认得路途。
  那次与他同去的,乃是南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石家是石二嫂和南海渔女石小兰,徐家乃徐氏三杰,马家是智空和尚。
  郑可就在那次上山见到麦莲,便神魂颠倒,此番再去,景物依旧,人面全非,他也理会不了那许多,不一会儿旭日东升,已离玉女峰不远,老远望见营帐连绵,人声嘈杂,郑可便站住了,说道:“我们可按计行事了!”
  雪魅说道:“千面郎君,此番若是能大功告成,摄政王的面前,愚夫妇一定竭力推荐。”
  郑可谦道:“哪里!哪里!全仗美言。”骨头也轻了四两,越行越近,郑可便装出垂头丧气的模样儿来。
  火魈见了,不禁好笑,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娘子,若是有人认出了我们,岂非一事无成?”
  雪魅说道:“我早已经想到了。”便自包褓中取出两袭衣服来,抖开一看,全是普通服饰,道:“我们南下以来,未露过面,一换衣服,绝无人认得!”片刻之间,两人已将衣服换好,果然改头换面,就算是见过两面之人,一时之间,也不易认出,不要说他们深谋远虑,在红云宫中时,除了红发真人、红云四魔、郑可、江上燕和麦莲外,他们便谁也不见,因此人人只是闻其名,而未见过面。
  两人换了衣服,带了郑可,再向前走,只听忽然间炮竹之声大起,知道今日乃这帮天地会中人,推举首领的日子。万余人中,倒有一大半是粤省人,粤人逢有大事,便燃炮竹庆祝的习惯,自古已然,雪魅火魈心中暗暗欢喜,行得近了,方见人虽多,营帐也极为简陋,但却井井有序。
  这大半年来,两人行遍两粤,见过不少南明的兵营,除了李成栋所部,尚可比拟而外,其余兵营,与之一比,简直便是乌合之众,心想这干人果然调度有方,是一等一的劲敌,若叫他们组成了大军,真是大麻烦,一面走一面看,刚一走近山脚,便被人拦住,盘问来历。
  雪魅放粗了喉咙,道:“相烦弟兄上玉女峰去通报,道是辽东宋氏弟兄,宋虎、宋豹前来投见,并还擒了千面郎君郑可在此!”
  那宋虎、宋豹乃是实有其人,虽在辽东,此间的江湖人物也略闻其名,那把守上山之路的,也不是小喽啰之辈,闻言只道多了两个有名的人物,心中大喜,忙差人报了上去。
  这时,群雄除了各自带领百十个兄弟之外,齐星中、乔道、清波上人、鬼影子、泰山神驼于六、神鹰谷泰等人,全在峰顶真元观中议事,一听说来了辽东宋氏弟兄,全是一喜,继听说宋氏弟兄还擒到了郑可,更是高兴。
  只有于六说道:“宋氏弟兄,远在辽东,那里还是鞑子的老家,他们前来做什么?”
  清波上人沉吟道:“许是闻得我们声势浩大,前来投奔,共襄义举,也说不定。既然来了,我们岂可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六想了想,也觉清波上人之言有理,便一起迎下山去,果然见两个瘦汉子(雪魅也已换了男装〉,精神卖奕,太阳穴微微突起,显见功力深湛,身旁垂头丧气站着一个人,不是千面郎君郑可是谁?
  清波上人走在前面,一见两人,便伸出手来,道:“在下道名清波,两位便是宋氏弟兄吗?久仰久仰!”
  火魈装出热情无比的样子来,握住了清波上人的手,道:“在下宋虎,这是咱兄弟宋豹,我们早已离了辽东,一路南下,闻得上人等在此聚义,抗清复明,特地前来投奔,并向上人讲一件极不幸的消息,与送此人为上人祭旗!”
  清波上人一听,果然是闻风来投的,便一一与众人引见,握手为礼。
  可是鬼影子,他武功恢复之后,促狭脾气不改,一见两人,便觉两人内功的路子怪异到了极点,分明功力深湛,不在于六、谷泰、清波上人之下,偏偏讲话又这等自谦,他这时倒还未怀疑两人竟是清廷的大奸细,只是想试一试他们的深浅,手一握上,被微微抖了一抖,这三抖之中,已将内力运上,若对方功力差些,他定不能禁受,鬼影子也想到过人家来绝不能令人家出丑,因此只用了三分力。
  火魈知道鬼影子在试自己斤量,便暗运内功,淡淡一笑,便将鬼影子这三抖之力化去,若无其事,笑道:“兄台客气了!”
  众人也看出鬼影子在试他功力,忙一阵讲话岔开。
  火魈虽然脾气暴躁,但知道玆事体大,因此并不发作。
  天下事,往往以巧成事,刚在鬼影子试火魈功力之时,只是手臂抖动,掌心并未用力,若是鬼影子掌心用力一捏,火魈必然用力相抗,他那“阳火功”,是想瞒也瞒不了人的,鬼影子如果觉出他的心手如红铁一般,虽不能立时道破他是火魈乔装,至少对他这种内功有所怀疑。
  如今,则不但没有试出火魈的内功路子,反倒感到自己太小家子气,心中有了歉意,自然不再怀疑。
  江湖上豪侠之士,见面虽有客套寒暄,也不过是三两句而已,联袂上山。
  清波上人记得他说有噩耗待告,便问了一声。
  两人装模作样道:“此事实在太以不平,必须见了众头目,方可说知。”
  清波上人也就放过。
  不一会儿上了山顶,又有三四十人迎了上来,全是在江湖上名望较高、武功较深之士,为众人联络来的。
  火魈雪魅一眼望去,见到其中有两个人,不禁呆了一呆。
  那两人也是一惊,但随即若无其事。
  清波上人再为之一一引见,原来那两人一个五短身材的叫三寸钉邹心怡,另一个面上老大一块黑记,唤作黑面神何岳。
  火魈雪魅两人素知此二人也为清廷收买,必是多尔衮见自己久未成事,另派了第二批人来,这两人也趁机混入了,当着众人,只是略略招呼了一下了事。
  其时,这时天地会集得人多了,良莠不齐,难免有一些趁机搏乱的人混在里面,所以清波上人等人才要推举首领,以示公允,首领一推出,便唯他之令从事,违者按军法处理,这样方能成其大事。
  火魈一看,这四十余人,大概全是首脑了,便道:“有一位兄弟,姓赵,单名一个敞字的,可是会中人?”
  清波上人正因赵敞久久未归,忙道:“便是小徒,他现在怎么了?”
  火魈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于六听出话中有因,忙道:“他上肇庆去的,路上闯祸了吗?”
  火魈摇头道:“路上倒是不曾出事,只不过一到肇庆,便被永历皇帝当做钦犯,砍了头儿去了!”
  清波上人惊道:“此言可真?”
  火魈道:“愚兄弟说假话做甚?永历皇帝说咱们与流寇张献忠、李自成无异,啸聚兵马,存心作反,此事肇庆一府,人人皆知,假也假不来的!”
  这一下,众人情绪大为激动,当初派赵敞下山之时,虽曾料到不一定如愿,但却万万料不到会有此结果,当场就有人叫道:“真娘贼,先杀奔肇庆,赶走了这个鸟皇帝再说,什么皇帝,天地会大阿哥,便做得皇帝!”
  有的叫道:“妈拉巴子,将我们当张献忠?杀他个片甲不留!”
  黑面神何岳也大声叫道:“岂有此理,还有天理吗?”
  一时之间,人声汹涌,群情激昂。
  清波上人也抑不住心头悲愤,但他却知道若按众人话去做,则定称清廷心意,这多人中,以鬼影子武功最高,因此忙看鬼影子一眼。
  鬼影子会意,撮唇一啸,宛若龙吟,清越无比,将这许多人声全部压了下去,不一会儿,恢复宁静,全都气呼呼的,看清波上人如何说法。
  清波上人面色悲愤,好半晌不出声。
  他心中实在是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为人正直,一丝不苟,赵敞是他最心爱的徒弟,两人感情,说是师徒也好,说是父子也好,更重要的乃是赵敞受他熏陶日久,为国为民,不辞劳苦,因此也可以说是朋友。当下一听赵敞的死讯,清波上人心中的难过自然不言而喻,若按众人心意,杀奔肇庆,为赵敞报仇的话,则永历皇帝一定星夜调李成栋回来应付。
  这样一来,边关失守,清兵若不乘虚而入者几稀!想了一会儿,觉得个人恩怨事小,国家兴亡事大,便强忍悲痛,斩钉断铁地道:“各位莫喧哗,如今朝廷虽然如此对付我们,只可他不仁,不可我不义,且放过此事,不再理论!”
  此言一出,不少正直之士,如神驼于六、神鹰谷泰等人,全都在心中轰雷也似的叫了一声“好”字。
  但不少人却全然想不通,黑面神何岳、三寸钉邹心怡这一干清廷的奸细,心中却是一震,想不到清波上人如此大义在先,私情在后,但他们岂肯甘休?瞧准了众人中有不少心怀不忿,何岳一步跨出,大叫道:“不行!咱们江湖上好汉,向来不受官府鸟气,敞哥儿是一等一的好汉,他给朝廷杀了,做师父的不愿为他报仇,咱们江湖好汉可绝不能袖手旁观!”
  这两人的来历究竟如何,众人也不知道,黑面神何岳这样一叫,竟然有不少人随声附和,三寸钉邹心怡个子虽矮,但动作却异常灵活,在人群中穿来插去,大声煽动,清波上人大叫数声,仍没法抑制众人嘈杂之声。
  因为这般武林豪杰,生平讲究的便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行事只求痛快利落,至于后果,想到的却是不多,赵敞为人武功好,但又极为虚心,因此颇得人心。听到了他的死讯,大家不期而然所想到的,便是为他报仇,所以清波上人的意见,固然是从长远出发,但也得不到同情,再加上何岳、邹心怡等人混上罗浮山玉女峰后,刻意结纳,已有了不少心腹之交,这些人大家一起哄,竟成了难以收拾的场面。
  清波上人看看不是路,不由得长叹一声。
  火魈见时机已至,潜运内力,高声叫道:“各位且听我一言如何?”
  他内功本就超绝,这一叫,其声轰轰发出,与鬼影子刚才一啸,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在清波上人之上,众人不禁一愣。
  火魈立即道:“在下弟兄新到,本不应该多说什么,但闻得古人言道:两人同心,其利断金,我等聚义此间,无非是想有一番作为,各执一是,如何能够?闻得今日乃天地会推举首领之期,愚意不必争论,推出首领之后,一切皆听首领号令,若有不从,军法从事,争论徒费时日,各位以为如何?”
  从这一番话中,便可看出火魈此人,端的文武双全。当其时,他这几句话讲得如此得体真不由人不赞成。
  鬼影子和泰山神驼于六首先齐声道:“是啊!此言有理!天地会万余人,若无严格号令,岂非成了乌合之众?如今四方豪杰俱在峰顶,就请齐兄与乔兄先行仪式,立即推举!”
  只见人丛中闪出了齐星中与乔道两人,乔道下红云宫去寻大相禅师,一直寻不着,风闻得红云宫里被炸起火,心头着急,准备去看个究竟,在半道上遇到了谷泰,方知罗浮山聚义已有规模,因此便上玉女峰来的。
  他们两人因是原来天地会的首脑,所以鬼影子才叫他们出来,众人自然皆无异议。
  两人全都头带武士巾,一半白,一半黑,衣服也是上黑下白,鞋子则左黑右白,这原是天地会会众的装饰。
  他们一走出之后,齐星中自怀中取出锏像斑驳、四面长可一寸、宽约两寸的铜牌来,左右手各执两面,“叮”的一敲,站在当地,面色严肃,乔道则大踏步向一堆早已堆就的枯柴走去,晃着了火折子,放入柴堆之中,风助火势,立即熊熊燃烧起来。
  在那一堆大火燃烧之中,众人心中皆有一股庄严之感,个个屏气静息,不敢窃窃私语,乔道持火点着,便自后退,和齐星中并肩而立。
  不消半个时辰,那一堆火已由强而弱,叫剩下尺许高的火苗,在不断“嗤嗤”作声。
  齐星中手执铜牌,踏前一步,郎声道:“齐某忝为天地会大阿哥,本是滥竽充数。如今天地会重创,各方英雄好汉毕集,齐某断无霸占此位之理,如今天地会四首领的号牌在此,哪一位英雄,众望所归,被推为首领之后,便可向火堆中执此号牌,从此,凡我天地会会众,必须听其号令,如聆父兄之命!”说着,将四面铜牌向火堆中抛去,那堆火火苗虽已渐弱,但铜牌丢了进去,自然会被烧得烫手,即是叫被推举为首领之人不要见难畏缩的意思。
  天地会在明朝中叶,已在两广传播,这是首创之人所定下的规矩。
  照理,当铜牌“当当”数声,跌入火堆之后,推举便应开始。天地会历来推举大阿哥,众人心目中早已有了数,从未遭到任何困难,但此次雪魅火魈混了上山,情形便大为复杂。
  乔道一见铜牌跌落,便高叫道:“海底蛟麦荣武艺过人,义薄云天,理当为天地会大阿哥!”
  一大半人,轰然叫好。
  雪魁见势不好,向黑面神何岳一使眼色。
  黑面神何岳便自会意,浓眉一扬,走了出来,朗声道:“乔兄此言差矣!天地会再组,任重道远,清波上人虽是名重德高,但其一,武功不足压众人;其二,敞哥儿惨死,不思报复,我等江湖好汉,莫非还要仰官府鼻息不成?其三,他乃出家之人,三清门下,若当了天地会大阿哥,我们岂不变成道士!我道不可!”
  乔道性烈如火,闻得有人反对,怒道:“依你说,便谁来当大阿哥?”
  何岳向火魈一指,道:“宋氏兄弟,名扬南北,武艺超群,在下与之虽不认识,但久仰宋老大文武双全,再加他们又将武林败类千面郎君郑可擒到,若拿来祭旗,必可大壮人心。此人清波上人也曾欲得之而甘心,但久未成事,可知宋氏弟兄功不可没,大阿哥一职,理应由宋老大担当!”
  火魈听了,心中暗暗欢喜,但却不得不客气几句,道:“在下初到,焉有喧宾夺主之理?这位朋友要三思才好!”
  三寸钉邹心怡“突”的一声,跳了出来,叫道:“为国为民,何必谦让,若宋老大当了天地会大阿哥,定然领我等先杀南明王泄恨,再拒清兵,成其大业!”
  当下也有不少人附和叫好。
  谷泰、于六、鬼影子等人万万料不到会半途中杀出一个程咬金,他们的原意,其他位置倒也罢了,这大阿哥一司,事关重大,因为天地会在大明正德年间,曾出过几个叛徒,幸得其时的三阿哥,英明果敢,将叛徒杀了,定下极严格的戒律,其中有些,还是残酷之至的刑罚。而大阿哥在天地会而言,具有无上的权威,因此此职若落在一个卑鄙的小人手中,实在是不堪设想。
  鬼影子武功虽高,也不敢担当此职的。只有清波上人刚正不阿,他当了大阿哥,天地会方能起抗清的作用,事先万料不到有人会反对,此事非力争不可。
  于六当即言道:“论武功,麦兄虽不是技压群雄,但海底蛟之威名,亦非同泛泛,要说他是道士,那又怕什么。若是一个镖头当了大阿哥,莫非我等皆成镖行的趟子手了吗?海底蛟当大阿哥之位,该无异议!”
  乔道也接着道:“谁要是不服,冲着我乔某人来好了!”
  黑面神何岳反唇相讥道:“好大的口气,既是非海底蚊不可,何必推举?早是如此,孙子王八蛋上山来!走!咱们散伙,到肇庆寻昏君算账去!”立时有不少人哄然答应。
  清波上人见群雄大生争执,无非为自己而起,他并不知已有清廷奸细混入,只当江湖上英雄豪杰,谁不服谁,也是有的,看来除了这点分歧之外,已无其他相左的意见,他一心一意,只是为了发动民间力量,抵御清兵,自己当不当大阿哥,皆是无所谓的事,因此忙叫道:“大家别走!还有什么人推举他人吗?”
  便有人叫道:“鬼影子!鬼影子!”
  清波上人再问两声,无人再应,便道:“此事极易解决,凭武力决断便是了,何必争执?”
  鬼影子听他讲出这等话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麦兄,你……”
  清波上人已经接口说道:“影子兄,我们行事必须公正,否则,徒有其位,不能服众,有什么用处?”
  鬼影子不言不语,心中在估量情势。
  他想,若只是自己和他两人,当然简单得多,自己让他几招也就是了,但偏偏来了一个宋老大,此人内功看来甚高,清波上人若非其敌,又怎么说?
  若自己出全力以胜两人,则大阿哥一职,定落在自己身上,偏偏自己生性疏懒,并没有这份好心思,这确是为难。
  那面火魈一听清波上人如此说法,一面暗庆诡计得逞,至少清波上人当不上大阿哥,但另一面也毕竟暗暗佩服他为人的刚正,忙道:“在下是无所谓的,听凭众人之意好了!”
  众人想了一想,也觉只有如此,最是公正,便大声叫好。
  鬼影子想了半天,已想了一条妙计在心,只有如此,方能叫清波上人做上大阿哥,虽然带着几分冒险,但也顾不得了,他的计策是:先和宋老大动手,但却故意输给他,待他精力消耗多了,自然不敌清波上人。
  他这个主意虽然好,而且也唯有此一法,但可惜却没有防到最简单的一着棋,以致坏了大事。
  任何事情,都是容易在最不被注意的大多数也是最简单之处出毛病,鬼影子也是为此所误。
  当时他想的确是不错,便决定冒一冒险,因此叫道:“宋朋友,咱们先来比几招,是文比,还是武比!”
  泰山神驼见他抢先出手,不知用意,既而一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泰山神驼于六为人之精敏干练,竟也想不到鬼影子此计大有漏洞,实在是个下下之策,于是说道:“大家全是自己人,武比伤了和气,不若文比吧!”
  何谓“武比”?何谓“文比”?
  比武过招,两个人相互向对方进招,那便是“武比”;各自练一样工夫,或轻功,或内功,谁的功力深,练得好,便是谁胜,这便叫做“文比”。
  鬼影子听于六一说,心中暗喜,因为“文比”内功的话,最是耗内力,则清波上人可取胜的机会,又多了一些,因此就立即答应。
  火魈在一旁尚不知他们的用意,但雪魅却已然洞悉,忙对火魈低声说道:“官人,这鬼影子必然要输给你,但文比照例三场,轻功、兵刃拳术,以及内功,他必在内功上和你争胜,你简直就不和他比试内功,则两胜一败,还是你赢。这清波上人武功不过而已,真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如此容易!”
  火魈这才领会,便大踏步走出,向鬼影子行了一礼,道:“久仰尊驾为两广数一数二的大豪杰,在下本来不该献丑,不过众人盛意难却,只得斗胆一试,还请尊驾指教指教。”话是讲得客气已极。
  鬼影子心道:“必要先一输一赢,然后再来比内功,这厮焉有不想当大阿哥之理,必定要出力死争,就让他赢了,叫他多耗内力。”主意打定,便说道:“先比试轻功如何?”
  火魈自然同意。
  那玉女峰顶的平地之旁,有一个高可五丈高下的尖峰,尖峰的形状宛若一只竹笋,直上直下,岩石上只生了一些蔓藤之类的植物,毫无着脚之处。
  鬼影子向那尖峰看了一眼,道:“我们一起争上此峰,看谁先至尖顶可否?”
  火魈看那尖顶,只容一人立足,好在轻功上自己造诣不低,先赢一场,自然更好,便道:“好!”
  两人各退后数丈,众人纷纷让开,待到并肩站定之后,乔道自腰解下软鞭,道:“我软鞭一挥,两位便可各显神通!”讲完之后,手腕一抖,软鞭“霍”的一声,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
  鬼影子与火魈两人立即发动,但见两溜人影箭也似向尖峰蹿去。
  鬼影子在蹿到离尖峰半丈远近时,足尖一登,人便笔也似直,凌空拔起,这一蹿,已然蹲起一丈高下,身子一侧,手在尖峰的岩石上一按,借此一按之力,又拔起一丈高下。
  火魈则与他全然不同,直奔尖峰,并不停留,一碰到岩石,手便按了上去,手足并施,人便向上迅速移去,竟是上乘“壁虎游墙”功,所过之处,蔓藤皆纷纷断落,两人晃眼之间,便已上升两丈有余,竟分不出高下来。
  鬼影子心想第一阵绝不让他赢,提一口气,双手同按,他内力何等深湛,这一按反震之力,已是不可估计,再加提起轻身,在空中一个“白鹤冲天”之式,又起了一丈五六尺,将火魈落在一尺之下,众人怪叫呼喝之声,震耳欲聋。
  火魈见势不好,也加紧施为,等到鬼影子再次手按岩石下时,他已经赶过鬼影子一尺有余。
  鬼影子心想非得出妙计不可,这次不再笔直地上升,竟然在半空中一个“燕子翻身”之势,头下脚上,直蹿上去,等到他双脚勾住峰顶之时,火魈已然上半身发出,但立足之处已为鬼影子所占,只得徒呼嗬嗬,鬼影子双足用力,人便登了起来,一笑说道:“有僭了!”
  火魈无可奈何,只得装出大方,说道:“哪里哪里,尊驾轻功,果然非凡,再进一步,便到凌空步虚的境地,在下佩服之至!”一面说,一面向雪魅看了一眼,心中暗叫道:“娘子啊娘子,不要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将此人心思估计错了!”
  第一场胜负既分,两人便飞身而下,全都无声无息。
  于六一见鬼影子下来,便迎了上去,附耳道:“影兄,此人的武功大是怪异,怕麦兄难以胜他,不若你尽力再赢他一场,轮到你与麦兄比武之时,再故意相让!”
  鬼影子叹道:“这点我岂不曾想到,但麦兄为人,你是素知的,他既然出言欲以武功定高下,我若相让,他岂肯领情?再说,众人更不心脤,好不容易有了这一个局面,如再分崩离析^可谁也不能再创如今这样的局面了!”
  于六一想有理,只得罢了。
  第二场照例是拳脚兵刃,火魈与雪魅也商议了一阵,雪魅认定了他们定然要让清波上人当大阿哥,因此坚持原意。
  火魈一向唯雪魅意见是从,虽然半信半疑,也只得照办,这第二场却无论如何,是非赢不可的,因此立了这一个门户,左手微微扬起,众人只道他要施展拳法,但突然见他手腕翻了几翻,手中已多了一团红色的物事,再见他手臂一抖,那团红色的物事扬了开来,竟然是阔才半寸的一条绸带。
  众人起先还只道这是他独门怪兵器,但仔细一看,不由得尽皆呆了,原来那条绸带平平无奇,确是任何绸缎庄中都可以买得到的红绸,经他展了开来,约莫有三四丈长,微风吹过,也不断抖动。
  火魈见众人面有讶色,便道:“寻常兵刃,也难寻真工夫,这条绸带并无异状,且由在下舞一套助兴。”说毕,右臂抖起,那绸带几个起伏,宛若起了红浪一般,便已被他抖直,还垂在地上。
  火魈一转,手臂挥起,绸带竟然带起“簌簌”风声,向上扬去,那一招原是极普通的剑招,人人皆看得出,但他却以三四丈长的一条软绸带来耍这种硬兵刃的招,众人不由大声喝彩。
  火魈益发卖弄,将绸带舞得密密不透风,舞到急处,直如一团火,把自己包没在内,叫好之声不绝,他才轻哨一声,倏地站起,绸带全被他收回了,以鬼影子等武功之高,竟未看清他是怎样收的。
  鬼影子则只在一人手中,接过一柄刀,舞了一套刀法,虽然也出神人化,但终究不如火魈之妙,自然算是输了,一输一羸,第三场比内力,已到了决胜负的时候。
  鬼影子想起刚才于六之言,心中不禁大费踌躇,暗想如是赢了他,自己不愿意当这个大阿哥,而且也当不得,若是输了给他,又恐怕他已知道自己心情,故意不出力,因此唯一办法,便是出真力相比,到最后关头,才故意输了。
  鬼影子这主意,比他才想到时,已然进了一层,但仍未想到有个大大的漏洞!
  当下他提出办法,火魈同意,便立即命人从山中砍来了两段人也似高、径可两尺的树干来,全是木质最为紧密的松树。
  比试办法,乃是各以两掌在树干中心搓转,谁先将树干搓断,便是胜者。
  那树干粗一人合抱有余,就算用锯子来锯,也得锯上许久,刚才十余人以利斧去砍,也砍了个多时辰,才砍了两段来,若纯以内力来搓,对鬼影子和火魈这等工夫的人来说,不是不能,但搓断了之后,也定然筋疲力尽,鬼影子打的便是要他精疲力尽的主意,所以才想出这一个办法的。
  树干放好,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便各搓一段。
  鬼影子双掌一合,只搓得一转,已然将树皮尽皆搓去,三转过去,木屑纷飞中已出现了手掌般宽、半寸来深一道凹槽。
  而火魈深信雪魅之言,认为鬼影子必然会输了这一场的,还只将树皮磨了去。当下一见鬼影子快了自己好多,不由得瞪了雪魅一眼,再也不理会她的话,潜运“阳火功”,双掌运转如飞,半个时辰过去,已赶上了鬼影子,双手已陷入树干之中。
  鬼影子见火魈果然出力,心中大喜,运提真气,贯通全臂,动作极为缓慢,但经他手掌到处,木屑不断落下,火魈则动作快疾无比,连人也围着树干团团乱转,看得众人眼都花了。
  两人各展神通,一晃眼间已是两个时辰,火魈显然因耗力太多,已有疲态,也已经由快而慢,众人方才看清两人的内力俱都差不多,那树干不过嗡有两握粗细,未被搓断而已。
  鬼影子见他慢了下来,额角冒汗,却反而更快,若论功力深湛,当然须推鬼影子,何况火魈此时不敢将他最厉害的内功使出,那便是“阳火功”的精髓“三才烈火掌”。否则,掌力到处,手木相接,木头表面立为掌中热力所焚,成为焦炭,再要去之,容易已极,但他若是一使出,身份便立即被人认出,因此也是有苦难言,见鬼影子越来越快,强提真气,又没命也似的围着树干跑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听得“啪”的一声。树干的上半截已掉了下来,火魈就立刻停手,看鬼影子时,还过了片刻,才将树干断为两截。
  火魈高兴之余,忽觉真气浮动,眼前全是金星乱迸,连忙摄定心神,吐纳数遍,方感好些,但已觉四肢无力。
  他这些情形,鬼影子全都看在眼中,暗庆得计,道:“宋朋友好内力,就请与麦兄再来比试,以定大阿哥之位归谁!”
  众人见鬼影子居然在紧要关头输了,自然更急于看宋老大和清波上人比试,便一起鼓噪。
  清波上人一甩道袍,大踏步跨出,道:“宋兄,我们是文比还是武比?”
  一言甫毕,雪魅身形一晃,已拦在两人之间,大叫道:“且慢!”
  清波上人讶道:“怎吗?”
  雪魅道:“咱们行事得公道,是不是?大阿哥小阿哥,倒没有什么,只是比武输了,却坏了宋家名头,方才家兄与鬼影子比试内力,此种比法最耗真气,在此众人,谁都知道,如果清波上人与疲劳已极之人比试,又算得是什么道理?拙意明天清晨,再作较量!”
  她话说了一半,鬼影子和神驼于六便暗顿足,连叫“完了”!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若换旁人,还可撒赖,偏偏碰上清波上人。
  果然,不待众人出声,清波上人便慨言道:“宋兄所言不差,在下一时失察,尚祈原宥!”退了下来,朗声说道:“齐兄,天地会首领号牌,望你再保存一日,明日在下再向宋兄领教!”
  鬼影子心中大叫弄巧成拙,有一夜的休息,宋老大自然疲劳尽复,看样子,只有万一烧幸,清波上人才可以赢他,否则,照双方的功力看来,他已是输定的了!
  当晚,鬼影子等人反复商议,只有清波上人,反倒大不以众人为然,只是想起赵敞被害,心中难过。
  火魈与雪魅,和黑面神何岳、三寸钉邹心怡等人则兴高采烈。
  雪魅道:“明日一接大阿哥之职,号牌在手,第一件事,便是点了郑可哑穴,拿来祭旗,然后你们高叫为赵敞复仇,迫大阿哥率众向肇庆进发,哈哈!万余人一去,肇庆方面定要抵抗,闹个两败俱伤,真是大快吾心!”
  一夜易过,第二天一清早,火堆烧光,齐星中将铜牌丢进,清波上人与火魈便跨了出来。
  泰山神驼知道清波上人倒海剑法,天下无双,再加有野君利剑,因此便倡议轻功文比,刀剑武比,内功文比。
  他意思是即使轻功不及,第二场比刀剑时,清波上人一个得手,便可以伤了宋老大,则第三场自然也是赢了。
  大家并无异议,先比轻功,仍以先登尖峰者为深,清波上人才登到一半,火魈便已在峰顶扬声狂笑,相去甚远,第一场已然输了。
  轻功比输,自在意料之中,泰山神驼于六一等清波上人跃下,便对清波上人言道:“麦兄!十畲年前,我闻得你为人威迫,竟然献剑与敌,心中便自不信,后来假扮哑子,在真元观做了六年火工道人,便为要看个究竟。本来我也无意在玉女峰顶下留六年之久,但却为你人格所动,一直不肯离开,若非薛老三上山叫破,我还不肯走的。在于某心目之中,你是天下第一条好汉,大阿哥之位,在你固然是不足轻重,但对于天地会万余众来说,关系确是太大了,第二场比兵器,可胜则胜,要知你是为万余人在出手!”
  这一番话,言词恳切,情意动人。
  清波上人呆了半晌,道:“就照于兄所讲,勉力而为便了!”“锵”的一声,野君剑出鞘,青光萤萤,映日生辉,抢了上风站定,摆开门户,叫道:“宋兄请!”
  他一看宋老大时,不禁呆了,原来宋老大手中,则无其他兵刃,仍是捏着那团红绸。
  清波上人心想,这条红绸,用来演武,尚自可以,用以对敌,未免儿戏,看他的内功尚未到“摘叶伤人,飞花却敌”的地步,却何以如此?正猜不透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哩,火魈已然拱手道说:“上人承让!”
  手一挥,红绸飞出五尺来长一段,一招“风助火势”,向上直撩,进袭面门。
  清波上人见眼前红光连闪,招数怪异已极,看那绸带轻飘飘的,即使脸上被拂上了一下,也不见得怎么样,怕得何来?身子一抖,长剑抖起,一招“张羽煮海”,剑尖直向上挑,火魈红绸尚未抽回,剑锋到处,已被削下尺许长一段来,随风飘荡,吹得不知去向。
  这时,不要说清波上人不明所以,在场众人,除了雪魅以外,无一人明白其中奥妙的。个个心想他红绸虽然长,削断几截,事在必然,但一旦削完,空手如何能搜野君剑之锋?
  众人想着的那一刹那间,清波上人第二招“瞒天过海”已经使出,剑花如雨,青光连闪,那七个虚实变化,发挥得淋漓尽致,火魈只是左右闪避,一面挥动绸带,片刻之间,又被削下一尺长短的七截。
  清波上人一招“瞒天过海”,而能削下七截红绸,若绸带是人,则必有七处伤口,由此可见倒海剑法的是武林一等一的奇妙招术。
  清波上人见宋老大只是不回手,心中老大的疑惑,暗想他莫非故意相让吗?真是如此,自己怎能伤了他?但又想起于六的话,不敢怠慢,手臂一抖,第二招“精卫填海”已经使出,剑尖送奔火魈咽喉。
  这一招刚使出,火魈身形一晃,人已转至清波上人背后。
  清波上人因只想到他手中兵刃不过是一条绸带而已,全未在意,反手一剑斜刺,但火魈突然将手中绸带全部向空抛起,手腕连挥几个圈,那长约三四丈的绸带,顿时也在空中成了七八个圆圈。
  他一面闪身避过了清波上人这一剑,一面手臂一沉,那绸带经他内力运足了,直向清波上人罩了下来,绸带究竟乃是软物,罩下来时,连个风声都没有。
  待到清波上人觉出有异,举剑来撩时,已自不及,那些绸带圈子已将他全部套住,火魅一见得手,人便向后倒纵出去。
  他人一后退,绸带便将清波上人束紧。
  清波上人只当寻常绸带,一招便可挣断,便潜运内力,左臂一振,谁知竟挣之不动,火魈已然大笑道:“上人承让!上人承让!”
  情势如此,连人都给人家套住,除了服输,还有何话可说?连输两场,连第三场也不用比了。
  清波上人等他话说完,才挣脱了绸带之缚,细细一看,原来那绸带和昨天的不同,内藏白金丝编成的两条边儿,难怪自己挣之不动了,当下只得说道:“天地会大阿讶之位,就请宋兄接任!”
  火魈大踏步走到火堆中,捡起最大的一面铜牌,那铜牌已烧得滚烫,但他习的便是“阳火功”,自然不怕,铜牌在手,便向众人道:“在下忝为大阿哥,尚望众兄弟多以扶持!”
  泰山神驼意气沮丧,清波上人却处之泰然。
  当下推举了清波上人当二阿讶,齐星中第三,谷泰第四。
  火魈见事已经安妥,便大叫迫:“带武林败类千面郎君郑可出来,由众兄弟处!”一面便向雪魅使了一个眼色。
  鬼影子等拥护清波上人的一干人,见宋老大新来乍到,便得了“大阿哥”之位,心中未免有些不服,都安着一个要看他如何行事之心,当下见他第一件事,便是带郑可上来,想来是要杀之祭旗,心中都不禁一阵快慰,暗想宋氏弟兄究竟名不虚传,也是大英雄大豪杰,若是存了一己之私,似郑可这等聪明机智之人,必要收买己用,怎肯杀了他?因此对之敌意大减。
  不一会儿,郑可已然被带至众人面前。
  他自上了玉女峰之后,便被囚禁起来,外面所发的事,一点也不知道,一心想着火魈雪魅事成之后,带他北上,升见大清摄政王多尔衮,一心一意去做奴才哩!此时双手反缚,被带了出来,一见七八十个好汉,个个一声不发,对他怒目而视,有几个人眼中更如要喷出火来,不由得心中“突”的一跳,再看火魈手持天地会大阿哥号牌,站在正中,一面上白下黑的长方形旗子,在迎风“霍霍”飘扬。
  他为人何等聪明,一见这情形,便已想到火魈过桥抽板,想要杀了自己灭口,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一张,刚想叫唤,只见雪魅手腕微扬,一块小石激射而出,接着腰眼处一麻,哑穴已为她打中。
  雪魅飞石打穴,出手快疾,无声无息,除了郑可有苦说不出,竟无人注意,因为群众个个都欲得郑可而甘心,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
  郑可一觉自己哑穴被点中,连运两次真气,皆未能冲开,想起立刻要为众人剖心祭旗,身受之惨,额上豆大汗珠,不由得滚滚而下。